“他在吗?”
店主说的是赛艇赌博的事情,但我听着像是在说三卷飒次的人生。
“你说小飒啊?”
“你说小飒啊?他那样肯定不行啊。他一心给冷门选手下大注,要是中了当然赚大发了,哎,但就是一辈子也中不了吧。”
“对。”
我以这样的称谓称呼我的冒牌货。
“他去抓鳗鱼仔去了。在没在那边啊?”
“那位画家怎么样呢?”
店主冲着后门方向抬了抬下颚。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不过周日应该会让我赚回来点了。”
“鳗鱼仔也能钓上来吗?”
我这么一问,鹰钩鼻的店主用一种像是把什么东西嚼碎了又吐掉一样的口吻说,“肯定没戏啊,那种家伙。”
“什么啊。他开船去用网捞的。鳗鱼仔也就这么丁点儿大小。”
“昨天怎么样?”
店主用手指示意我大约有五分到一寸[3]的大小。
这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但强风依旧吹个不停。我竖起了外套的领子,又一次走过了长桥。到了川崎理发店里一看,店里很冷清,一位顾客也没有,店主在看着旧杂志,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身上。
我拜托他让我穿过店内,到了屋子后门。地基看起来是填埋起来的,湖岸边堆叠着石头,附近则是沙地。
第二天,我决定坐下午的火车回东京。我稍微提前结完了旅馆的账,拿着包准备从川崎理发店所在的M村的车站上车。我想,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最起码也要看看我的冒牌货三卷飒次长什么样子之后再走。
“在吗?”
※
主人后来也出来了。然后他远眺湖面后说,“那边那些船都是在捞鳗鱼仔的。”
那座桥上既看不见母亲和少年劳作的小洲,也看不到插着采海苔枝条的湖面。只有弁天岛北侧狭窄的水路呈现出碧蓝澄净的色彩。
这里整个湖面上也都插满了采海苔的枝条。但是,远远的前方没有枝条之处能看见几艘船浮在湖面。
我在桥上站了三十分钟左右,看了两轮比赛。
其中一艘船在枝条与枝条之间快速行进,船上无人划桨。
人群中间响起了喊叫声。过了好久我才意识到,湖面上插着黄色的旗帜,那附近有几艘摩托艇,车体完全浮在水面之上,弹跳一般地在飞驰。绝大部分赛艇在有旗帜的地方急转弯时横着倒下,之后又重新调整姿势再次启动。每辆赛艇的身后都摇曳着又短又白的波浪。感觉他们并不是在开摩托艇,而是在水面上飞跳着前进。
“那附近水是流动的吗?”
我朝着川崎理发店主人离去的方向走去。没多久便到了我之前患感冒的那座桥反方向的桥上。我走到桥旁,湖岸上售卖赛艇[2]票的屋子和周围聚集的人群映入我的眼帘。
我指着那个方向问。
※
“船在动的地方的水都像河流一样,是流动的。”
我从第一眼看到他们起,就从心里认定他们是一对母子。两个人影有时会重叠到一起。在我看来,这多么像是母亲在抚慰孩子的辛苦劳作。
主人告诉我。从岸上看,好像整个安静的湖面都插着枝条,但经店主提醒后才发现,原来如此,插满枝条的地带四处都能看到有带状区域,什么东西也没插。船在那附近都是不用桨就能行进的。
我吃早饭时总是会远眺被海苔寄生的枝条像铁网般围住的湖面。那片由枝条构筑的原野在尽头处有个小洲,上面有两个小小的人影,正拿着篮子状的工具舀起沙子往小舟中转运。因为隔得远看不太清,但大的人影应该是位女性,小的人影好像是位少年。
湖中的河正在这个包围着弁天岛的安静的湖泊里四处流淌。
我在旅馆卧床了三天。每天都只有早上状况稍微好些,能起床进食。到了下午又开始头痛只好继续躺下。我一直在想,三卷飒次这家伙到底要作祟到什么地步。
“去哪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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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抬起手遮住阳光,四处张望寻找着我的冒牌货。
我从旅馆女佣口中得知,去M村大致只需要步行十五至二十分钟。于是立马决定去M村的川崎理发店会会我这位冒牌货。出了旅馆没走几步我就上了连接对岸M村的长桥。桥上没有任何遮挡,我一副要被吹跑的装扮,通过了那座没有任何人通行的桥。还有另外一座供火车通行的铁桥与这桥平行,但稍稍高些,我走到一半,看见火车通过时,像玩具一样颤颤巍巍的,就快要滚落下来。
选自《湖中的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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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本古地名,包括现在的和歌山县以及三重和奈良县的一部分。
我要找的三卷飒次家住在对岸的M村,那村子靠一座长桥与弁天岛相连。这位三卷飒次的名字我也是在决定要来找他的那一刻才知道的,此前我并不知晓他真实的姓名。关于此人我只知道他曾经用印有我名字的名片在纪州[1]山中的温泉地住了一个月。说白了,我来弁天岛就是要撕掉我的这位冒牌货的伪装。
[2]一种赌博游戏。和赛马(赌马)、赛自行车等赌博形式相近,确定支持选手及其赛艇并下注,赢的话分得相应奖金。
到达弁天岛的当日,我就入住了车站附近松林中的一家旅馆。房间在二楼,是间不大的湖景房。檐廊上放着刚够坐下一个人的小藤椅,我坐上椅子往湖面望去,湖面十分宽广,灰色中不带一丝蓝色。湖面上等间隔地插着采海苔用的枝条,一直延伸到远处,以此判断湖底应该极其平坦,看上去就像是静静地注入了约一尺深的水。
[3]一寸约为3.03厘米。
去年冬天,为了见一个叫三卷飒次的人,我在滨名湖中间的一个小站弁天岛站下了车。那时是二月初,风刮得猛烈,我下到站台后外套的下摆突然就被吹得吧嗒作响,为此我不得不背对着风来的方向,暂时保持原地站立。不过我后来才知道,那天的风并非格外猛烈。弁天岛每天一到午后,就会有难辨方向的大风从湖面吹来,走在小岛任何一处地方,黄沙都会吹击面庞。所以,岛上的居民时常会在风中停下脚步站立,紧闭双眼防止沙子进入眼中。我在岛上期间也这么做了,不过这倒是让我乐在其中。自己因为转了个身,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滨名湖流入外海的豁口处白浪碎裂翻滚的样子,感觉十分新鲜。
[4]小说。发表于1955年3月《文艺》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