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娜赶忙跑过去挡在她们俩中间劝阻着,你们干吗这样?谭静,燕宁这么远跑回来给咱们送忆苦饭,是关心我们大家,为什么要吵架呢?
谭静,你反动!燕宁嗖地一下站起来,抬手指着谭静的鼻子。
我不过是说菜团子不好吃,她就说我污蔑无产阶级,那你说什么是无产阶级?
谭静把手里的菜团子往燕宁书包里一扔,气鼓鼓地说,你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谭静见维娜参与进来,就争得更认真了。
燕宁涨红了脸,她说,谭静,你这是污蔑无产阶级。
燕宁说,哼,连这都不知道,无产阶级就是没有钱的阶级,有钱的就是资产阶级。
谭静不爱听了,斜着眼睛看看燕宁,不服气地说,噢,照你这么说,吃好的就是资产阶级,吃菜团子才是无产阶级吗?
哎,猴子没钱是什么阶级呀?谭静又顶了一句。
可是,旧社会穷人连这个也吃不上呢。燕宁神情严肃地说,我认为,光想吃好的就是修正主义,就是资产阶级思想。
这下燕宁的脸气得发白了,她说,谭静,你要是敢在大街上说这种话,早把你当现行反革命抓起来了!
谭静也嘟着嘴说,咱们是不应该忘记过去的苦,可……可也不一定非吃这么难吃的菜团嘛。她的声音低下去。
你才是反革命呢!谭静气急败坏地一把推开维娜,迎着燕宁盛气凌人的脸逼过去,她们的鼻子尖几乎碰在一起了。
这多难吃啊。妹妹咬了一口,皱着眉头说。
我着急地大声喊着,燕宁,谭静,你们都别吵了!可她们却还是相对怒视着,谁也不肯示弱。
燕宁一边嚼着,一边说,为了不让无产阶级的后代改变颜色,不忘过去的苦,珍惜今日的甜,所以必须开展忆苦思甜教育。我认为咱们应该像过去一样,把学校的活动开展到咱们红领巾小队里来。忆苦饭不光要吃,还要连吃三天呢。
正在一旁睡懒觉的猫弟弟被这阵吵闹声惊醒了,看到燕宁,它立刻亲热地扑上去,围在她的腿边兴奋地又转又咬,燕宁却不耐烦地一脚把它踢开了。猫弟弟扫兴地跳到我的床上,紧紧地偎在我的身边,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个场面。
我也咬了一口,只觉得又苦又涩,麻沙沙的,还有一股怪味儿,往下一咽,嗓子就噎得火辣辣的疼。燕宁,为什么要吃这个啊?我问。
维娜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乞求的神情,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却不知道应该劝阻谁,显得不知所措。
燕宁看到我们都在迟疑,就马上抓起一个菜团子,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大口,嚼了几下,费力地挤着眼睛咽了下去。
我说,燕宁,谭静,你们都别吵了,我听我爸爸说过,将来到了共产主义社会就没有阶级了,整个地球上的人都会有饭吃,有衣穿,所有的财富都是大家的,到那时候每个人都能吃好的,还要喝牛奶,吃面包……
妹妹只顾瞪大了眼睛盯着菜团子看着,听见燕宁说,小米,吃啊。她才拿起一个。
不对!不等我说完,燕宁猛地转过脸,向我大声喊叫起来,那不叫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就是要彻底消灭所有的剥削阶级,共产主义要靠无产阶级去实现,无产阶级就是穷人,只有剥削阶级才喝牛奶,吃面包呢!
维娜也拿起菜团子咬了一口,刚嚼了嚼,脸上就露出一副苦相,但她为了对燕宁的心意做出感激的样子,就不停地嚼着,可那个菜团在嘴里转来转去,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可这是我爸爸说的……
谭静走过来,伸手抓了一个,拿到眼前仔细地打量着。这是什么?菜团子啊。说着,她咬了一点儿,在舌尖上品了品,立刻吐出舌头,真难吃啊。
方丹,我正要告诉你,你爸爸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他的话都是反动的,你应该跟他彻底划清界限!
燕宁兴奋地说,你们来得正好,今天学校吃忆苦饭,我就多领了些给你们带回来了。说着,她打开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黑团子递到我的眼前,方丹,给。维娜,谭静,小米,你们都来吃呀!
不,我爸爸不是……我说。
这时,维娜和谭静来了。谭静看到燕宁,眼睛倏地一亮。哎,燕宁,你怎么来啦?
报纸上都登出来了,还能是假的吗?燕宁忿忿地追问着。
是啊,方丹,可惜你不能出去看看,你知道社会上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呀,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我们红卫兵的队伍,大街上简直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燕宁脸上洋溢着兴奋和热情,她显然为自己也是红色海洋里的一朵浪花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马燕宁,不许你胡说!谭静冲到燕宁跟前,大声斥责她。
燕宁,我天天听见外面在呼口号,是你们在游行吗?我问。
谁胡说了?这是事实!
我这才注意到燕宁的变化,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腰间扎着一根宽宽的皮带,左臂上戴着红袖章,短短的头发上扣着一顶旧军帽。这身像男孩子一样的装束,让燕宁显得英姿勃勃。那副白框眼镜却依然还保留着她过去的文静。
燕宁,别吵了……维娜拽着燕宁的胳膊往后拉着。燕宁甩掉了维娜的胳膊,说,维娜,我告诉你,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你……你小心跟方丹一起滑到反革命大本营里去。
燕宁,你真神气。妹妹在一旁对燕宁的装束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妹妹再也忍不住了,她怒冲冲地跑到我和燕宁中间,愤怒地大声叫起来,燕宁,不许你欺负我姐姐,你出去,出去!
方丹,我一直想来看你,可我太忙了。燕宁抱歉地说着,把她的书包放在桌上。
燕宁听到这话,猛地抓起书包,气咻咻地说,哼,我还不愿意跟你们同流合污呢!说完,转身跑了出去,咣当一声,屋门被摔得很响。
燕宁,我好多天都没见到你了。我说。
屋里顿时静下来了,很久都没有一点声音。
燕宁来了。方丹,那天维嘉说你病了,现在好些了吗?燕宁满脸的关切,走过来,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问。她手里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黄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