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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章

她叨叨咕咕,好让健三听到。健三真想说:那你就死去吧。

“反正生孩子的时候会死的,不用管我。”

一天夜里,他突然睁开眼睛,看见妻子睁开大眼睛直盯着天花板,手里拿着他从西方带回来的剃头刀。她没有把折在黑檀木刀鞘里的刀刃打直,只是握着那黑把,所以那可怕的刀刃的寒光并没有在他眼前闪亮。尽管如此,他还是为之一惊,连忙从床上撑起上半身,把妻子手里的剃头刀夺过来。

妻子的眼神不时地表达了这个意思。不知为什么,健三见到这种目光就十分害怕,同时也觉得十分可恨。他竭力克制自己,内心里祈求平安无事,表面上却反而装出一副管不着的样子。妻子清楚地知道丈夫那强硬的态度里,始终存在着近乎假装的弱点。

“别干这种蠢事!”

“你要是这么冷酷无情,我的癔症又会发作的哟!”

他说着把剃头刀向远处扔去。剃头刀砸在拉门的玻璃上,砸开一个小洞,落在那边墙根下。妻子茫然无知,像正在做梦的人似的,什么也没有说。

健三的心里深深铭刻着这句说明妻子所有特点的话。他必须把其他的事全部抛开,把整个注意力集中在“固执到底”这一观念上来。他宁可把别处弄得一团漆黑,也要尽可能把带有强烈憎恨的亮光投在这四个字上。妻子像鱼或蛇似的,一声不响地经受着这种憎恨。因此,在旁人看来,总认为妻子是个品性温顺的女人;相反,丈夫却是个疯子似的暴躁汉子。

她真的激动得要动刀?还是自己的意志受癔症发作支配、实在控制不了才使劲动刀的?莫非这是女人为了战胜丈夫而采取这种策略来吓唬人?如果是吓唬人,那么她的真正用意究竟在哪里?是要丈夫温顺而亲切地对待自己,还是单纯在稍带某种征服欲的驱使下才这样干的呢?健三躺在床上对这件事打了五六个问号,而且不时用他那没法合上的眼睛望着妻子,观察着妻子的动静,他分不清她是睡还是醒,反正身子纹丝不动,如同死人一般。健三头放在枕上,思考着解决问题的对策。

“就是说要固执到底喽!”

解决这些问题,在他的现实生活中所占的地位,要比在学校上课重要得多。他对待妻子的基本态度,就是需要解决的问题之一。必须有一个明确的办法。他过去比今天想的简单得多,只是深信妻子那种不可思议的举动是疾病造成的。那时候,妻子的病一发作,他就像在神前忏悔似的,以虔诚的态度跪倒在妻子膝下。他确信这就是作丈夫的人最亲切、最高尚的举动。

妻子却赖着不动,大肚子紧贴在铺席上,任你打也好踢也好,就是不理睬。她平素就不大说话,现在更加不言语了,她明知这样会惹丈夫生气,但也置之不顾。

“今天能把原因弄清楚就行。”

健三的情绪也是时好时坏。就算信口开河吧,也该说几句让妻子得到宽慰的话呀。可是,他什么也没说。有时,他对妻子难受似的躺着的怪样子,心里十分生气,一直站在枕边,故意冷酷无情地让妻子做不必要的事情。

他充满了这种慈爱的心理。为难的是,这个原因并不像过去想的那么简单。他不得不冥思苦想,终因问题不得解决而头昏脑涨,以致昏昏欲睡。他随即又爬了起来,因为必须赶去上课。昨晚的事,他终于没有机会向妻子说一声。从妻子脸上的表情来看,随着太阳的升起,她也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