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亏的事对他来说,真比什么都可怕。可是,眼睛看不见的亏,吃了多少,他却不知道。
“这种事自己干得了,用不着花钱请人。那就吃亏啦!”
“当家的为人过于老实。”
东西坏了,他一定自己动手修好,或是尝试修理。在这些事情上,不管花多少时间,需要付出多大劳力,他都在所不惜。这不仅是因为他性格如此,还因为他把攒在手里的一分钱硬币,看得比时间和劳力宝贵得多。
阿藤过去曾在健三面前这么评价过自己的丈夫。就连还不懂世事的健三,也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真话,只是因为当着她的面,尽管明知是说谎,也只好善意地解释为可能是替丈夫的品质打掩护。可在当时,他对阿藤什么也没有说。现在看来,在她的评价里似乎有些实在的依据。
在健三的记忆里,岛田对这种事特别留神,在这方面的确显得颇为认真。因为他是个爱洁净的人。也许为了弥补伦理上和金钱上生成的不洁净吧,他对客厅里和房檐下的灰尘却很注意,经常撩起衣襟,又擦又扫,光着脚走到院子里去,连不必要的地方都要扫一扫,洒上水。
“说起来,吃了大亏却不在意,这不就是太老实么。”
“怎么个调法呢?”他自言自语地说。眼睛从圆灯盖的纹缝里往里瞧。灯盖上的花草花纹没有擦亮。
健三认为老人光考虑满足金钱上的欲望,尽管自己头脑简单,不能如愿以偿,却还在拼命地动脑筋,显得那么可怜。他用那双深陷的眼睛,靠近毛玻璃灯罩边,好像在仔细琢磨似的,使劲盯着那盏昏暗的灯,那样子使健三深表同情。
同样的灯,家里有三盏。健三想叫女仆把起居室的灯拿来对换,可是,岛田不明确表态,眼睛老是盯着很快被油烟熏模糊了的灯罩。
“他就这么老了!”
“换一下吧!”
这时,健三在领会这句说明岛田一生受尽熬煎的话,联想到自己又将怎样衰老下去。他本不相信神,然而此刻他的心里确实出现了神,而且强烈地感到:如果这个神用神的眼睛来观察他的一生的话,说不定会认为自己与这位欲望很强的老人的一生没有什么不同。
的确,灯罩都被熏黑了。这盏油灯有个特点:如果圆灯芯剪得不齐,而使劲拧得过高,就会出现这种反常现象。
当时,岛田也许把油灯的芯拧得太高了,细长的灯罩里,全是红色的亮光。他吃了一惊,赶紧把灯芯往回拧,可能又拧过头了,屋里本来只有一点灯光,这一来更加昏暗了。
健三来到客厅,岛田正把灯拉到自己身边,把灯芯拧上来又拧下去,仔细打量着那盏灯。他没有特意向健三表示问候,而是说:“油烟积得太多了吧!”
“什么地方乱了套吧!”
那油灯是把油壶嵌在细长的竹台上做成的,像鼓膛一样的平底坐落在铺席上。
健三拍着巴掌,让女仆拿另一盏油灯来。
那时候,还不是每户人家都能点上电灯。客厅里还是点着老式的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