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三坐在枕边直盯着她的脸,眼里总带着不安的神情,有时怜恤妻子的念头会战胜一切。他经常把可怜的妻子的乱发梳理好,用湿手巾给她擦去额上的汗珠。有时为了使她头脑清醒,还会朝她脸上吹气,或嘴对嘴给她灌水。
这种时候,她的意识总是蒙蒙眬眬的,跟做梦没有区别,瞳孔放得很大,外界映在她的眼里,就像幻影一样。
健三清楚地记得过去的情景:妻子癔症发作时,比现在还厉害。有时,他夜里睡觉,常用细绳子把自己的腰带和妻子的腰带连在一起。绳子长约四尺,这个长度是特意考虑好能充分翻身的。多少个夜晚都是如此,妻子并不反对,就那么睡了。有时,他用碗的底部压在妻子的心窝上使劲按,就靠这种办法来止住妻子身子朝后仰的怪劲,可是,他自己也弄得冷汗直流;有时,他还会听到妻子在胡言乱语。
幸而老天把癔症作为缓冲剂赋与了妻子。两人的紧张关系到了顶点时,癔症正好又发作了。妻子经常倒在通向厕所的走廊里,健三把她抱起来直接放到床上。还有这种情况:深更半夜她一个人蹲在开着一扇挡雨窗的廊檐边上,这时,健三走过去从身后用两手把她架住,带回卧室里来。
“天老爷来了,驾着五彩祥云来了,不得了啦!他爹。”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妻子的心渐渐地倾向娘家。娘家出于同情,必然反过来暗地里为妻子撑腰。显然,为妻子撑腰,在某种场合下,无疑是与健三为敌。这么一来,两人只能越来越疏远。
“我的小宝宝死了,我死去的小宝宝来了,我不得不去呀,你瞧,不是在那儿吗?在水井里,我要去看看,放开我呀!”
就这样,他和岳父之间自然形成的鸿沟越来越深了。妻子对他的态度,无疑对造成这条鸿沟暗中起了作用。
流产后不久,她扒开紧抱着她不放的健三的手,一边这么胡说,一边要翻身起来……
与此同时,他痛骂自己。可是对方要是促使他咒骂自己,他就会更加激烈地咒骂对方。
妻子的发作给健三带来了极大的不安。在一般的情况下,紧接在不安之后,他脸上会现出更大一团慈爱的云彩来,与其说他担心,不如说他更加怜悯妻子。他在体弱可怜的妻子面前低下头来,尽可能讨得她的欢心。妻子也显得很开心。
他的神经使他对那些不计较自己生气的人,会很快产生出一种亲切感。群众中若有这种人,他的眼力是可以很快分辨出来的。只是他自己无论如何没有这种胸怀。倘使这种人出现在眼前,他是会更加尊敬的。
因此,他既不怀疑妻子是故意发作,也不因过于生气而不去管她。而且妻子发作的次数,并不妨碍他自然的同情;妻子如此折磨自己,也没有增加不满。正因为如此,妻子的病作为缓和两人关系的措施,对健三来说,还是很有必要的。
健三尽管知道自己确实存在不少好对付的地方,可是,如果别人这么看,他就十分生气。
遗憾的是,他和岳父之间却不具备这种缓冲剂。因此,妻子对他们两人本来存在的鸿沟,即使在夫妇关系恢复正常之后,也没法去稍作填补。这是一种怪现象,但的确又是事实。
“他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