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健三刚从外国回来时,也不见岳父困难到这个程度。岳父到新安家落户的驹込的后街来看望时,就曾对他这么说:
这座宅子还有一栋日本式房子与洋楼相连,住在这里的,除了家里人外,还有五个女仆和两个书童。由于工作关系,这里进进出出的客人甚多,也许需要这么些用人来听候使唤。当然,如果经济上不允许的话,这种需要是不可能满足的。
“说起来,一个人怎么的也要有自己的房子,当然,这不是一下子就能办到的。即使往后推,心里也要想着积蓄点钱。如果手边没有两三千圆钱,一旦办事,那就麻烦了。哪怕有那么一千圆也好,如果把它存在我那里,过一年,马上就会增加一倍。”
他眼前清楚地浮现出岳父头戴礼帽,身着大礼服,神气十足地走出官邸的石门的那副派头。大门内铺的是硬木拼成的“久”字形地板,铮亮铮亮的,健三走不惯,有时会脚打滑。会客室前有一块宽阔的草地,往左一拐,紧连着一个长方形的餐厅。健三还记得结婚之前,在那里与妻子的家里人一起吃过晚饭。楼上也铺着地席。他没有忘记在正月里一个寒冷的晚上,他被邀去玩纸牌,就在楼上一间暖和的屋子里欢声笑语深夜不断。
健三不通理财之道,当时被弄得莫明其妙。
不爱说话的妻子,一直没有向丈夫谈起自己娘家的详细情况。健三对岳父离职以后过得很不称心的情况,虽略有所闻,但根本没想到竟落到了这般地步。他不由得随即回顾起岳父的往昔来。
“一年里,一千圆怎么能变成两千圆呢?”
“是啊,说是已经没法可想了。”
他脑子里根本找不到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善图利,只能带着惊讶的神态,去琢磨这只有岳父才有、自己却完全缺乏的那种神奇的力量。可是,他并没有指望储存一千圆,也不想向岳父打听那种生财之道,就这样过到了今天。
“穷成这个样了么!”
“不管怎么说,按理不至于那么穷。”
健三很吃惊。妻子的脸在微弱的灯光照射下,突然显得十分可怜。
“这有什么办法呢,命该如此嘛。”
“岂止没有外套,什么东西都没有啦!”
妻子面临分娩,肉体上的痛苦,使她稍许费点劲都感到很吃力。健三默默地望着她那值得同情的肚子和气色不好的面容。
“你父亲没有外套吗?”
过去在乡下结婚时,岳父不知从哪里买来四五把下等团扇,上面画有类似浮世绘(1)的美人。健三拿过一把,一边摇动一边说太俗气。岳父当时回答说:“在这地方还是合适的。”如今健三把在那里做的外套给了岳父,却很难把“对老爷子还是合适的”之类的话说出口来。他认为再穷,穿那种东西,未免太难为情。
“不,是高高兴兴穿着走的。”
“没想到他还愿意穿。”
“那么脏的东西!”与其说他不可理解,不如说感到怪难为情。
“尽管难看,总比挨冻强吧。”妻子惨然一笑。
那件和服外套是在乡下的西服店做的,已经多年了,在健三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印象了,妻子为什么给了自己的父亲,健三没法理解。
(1) 日本的一种风俗画,以画人物为主。
“今天父亲来时,没有穿外套,显得冷,我把你的旧外套拿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