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三带着忧郁的心情,从姐姐家里出来,一直朝北信步走去,终于走进了从未到过的一条肮脏的街,像是新开的路。他出生在东京,眼下自己来到了什么个地方,方位还是能够分辨清楚的。可是,那里却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可以勾起记忆的东西,往昔的印象全被拂除了。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态走在这块土地上。
姐姐间接知道了阿住的病。在她的问话里,除了好奇心之外,还夹杂着热情的关怀。当然,这种关怀对健三是不起什么作用的。在姐姐眼里,健三不过是一个难以亲近、面无表情的怪人。
他想起了过去的青苗地,还有穿过青苗地的一条笔直的小路,田地的尽头有三四家草顶的房子,跟前出现了一个汉子的姿影,那人脱去蓑衣,坐在帆布折叠椅上,吃着凉粉。再往前走就是一家宽阔得像原野的造纸厂。从那里拐过去,来到了街尽头,有一条小河,河上架着桥,河两岸筑起高高的石墙,从上面朝下看,离河水还相当远。桥边那家古雅的澡堂挂着门帘,旁邻的菜店门前摆着茄子,这些景物都曾使小时候的健三联想到广重(1)的风景画。
两人的对话,多数情况都是这样收场。
然而,过去的一切都像梦一般从眼前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片大地。
“怎么说呢,还是老样子呗!”
“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的呢?”健三原来光注意人们的变化,现在面对着这自然的急剧变迁,他吃惊了。
“近来阿住怎么样?”
他突然想起幼年时候同比田下象棋的事。比田有个毛病,面对棋盘,就要说:“这么一来,我就是所泽的藤吉(2)的弟子喽!”直到今天,只要把棋盘在他面前一摆,他还会说这句老话。
由于这件事,姐姐对健三更加顾虑重重了。她本来是什么都想打听的,现在对健三的家庭,除了不得罪人的事以外,不再多嘴了。健三也从来不想把自己夫妻间的问题摆在她的面前。
“我自己究竟会怎么样呢?”健三认为人生只有衰落,并无其他变化,即使有变化,也与日益繁荣的郊外情景无法相比。这意想不到的对照,不禁使他落入了沉思。
健三弄糊涂了,感到很生气,但首先还是觉得姐姐可怜。他想把姐姐痛骂一顿,要她“少说废话”。他给姐姐的回信虽只写了一张信纸,却把他的心情充分表达出来了。姐姐也就那样没有再来信。她不识字,连上次的信都是请别人代笔的。
(1) 安藤广重(1797—1858),日本江户末期有名的浮世绘画家,长于风景画。
健三刚从国外归来,她就在他面前把自家可怜巴巴的生活情况倾诉了一番,意在取得他的同情。后来她还借健三哥哥的嘴,要求每月多少得给她一些零用钱。健三决定拿出与自己身份相称的钱,通过哥哥的手交给她,还把给钱的意思转告了她。接着,姐姐来信,其中写道:“据长弟说,你每月多少会给我一点,实际上你究竟给多少?能不能通过长弟私下里告诉我一声。”很明显,姐姐对哥哥有心充当每月送钱的中间人,觉得靠不住。
(2) 指玉县所泽市的著名棋士大矢东吉,因音近而误为藤吉。
姐姐是注意细枝末节的女人,对细微的事情总抱有好奇心。她特别正直,可又有一个怪毛病,就是爱绕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