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点吧,拜托你清醒点吧。你还这么年轻,未来还有那么长的人生。你以后还要结婚生子呢。怎么偏偏是你遇到这样的事啊!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我要去报警。”夕夜说,“我要让警察抓走他。”
“必须报警,妈妈。要不然他以后还会来找我的。”
夕夜之前一直害怕的正是这样的谴责,当她从妈妈口中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一切都在瞬间明朗起来。
夕夜一直重复说着要报警,告诉妈妈也许堂叔以后还会来找她,搞不好他还会对妈妈做出同样的事。而妈妈只是不停说着“不可能”,让夕夜不要胡言乱语了,说堂叔是绝对不会对妈妈下手的。夕夜难以理解地问道:“既然他不会这样对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咔嚓一声,夕夜听到夕旎进了屋子。霎时,一股更大的恐惧压向夕夜。如果他对夕旎下手怎么办?想到这里,夕夜推开门,拉着夕旎的手木然地走进夕旎的房间,同时急急地锁上了门。既然他能对自己下手,就可以对夕旎下手。如果我出门一直都和夕旎一起,那么他总有一天会对我们俩下手。不管我们怎么躲着他,怎么小心,每时每刻都在一起,尽全力藏起来,他总能找到机会。门外的妈妈焦急地捶着门,门内的夕旎则是一脸惊慌地看着夕夜的脸。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哭了,不知所措地抱着夕夜哭了。
“谁让你去那种地方的啊!放学了不老老实实回家,还一个人跑到那种地方去,不然怎么会遭遇这样丧尽天良的事!这种事能和谁说?谁会相信我们的话?最后被毁掉的只有你啊!”
爸爸零点之后才回来,醉得不省人事,一进门便趴倒在地上睡着了。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握着手机烦恼着。妈妈在苦恼什么?又因为什么而犹豫?夕夜感觉自己好像知道,却又完全摸不着头脑。
夕夜环顾了一下房间,她总觉得堂叔正在外面偷听着这一切。于是她起身关上窗户,还拉上了窗帘。妈妈依然坐在地上痛哭着,夕夜捂住了耳朵。妈妈哭得那么伤心,她不得不逼自己打起精神来。
闭上眼睛再睁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要是人的话就不会这样,不可能的。”
然而,那些场面却无休止地在夕夜脑海中闪过。
“他会来家里找我的,他说过会来找我。”
有时,夕夜又感觉这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以后我会天天接送你的。”
可是,痛苦却真真实实地存在着。这份痛苦绝不是假的,而且一点都没有缓和下来。
“那我也要去学校和辅导班啊,妈妈。”
闭上眼睛再睁开,夕夜心里泛起了怀疑:“堂叔没有理由那样对我的啊,我们又不是不认识,堂叔怎么会那样对我呢?会不会是其他人?一个和堂叔长得很像的人?”
“你自己不会小心点吗?我们小心点就行了。以后千万不要一个人出去……”
夕夜闭上眼睛,在集装箱里发生的事情一幕幕从脑海里闪过,就像在看其他人的经历。当画面定格到堂叔把下体塞进自己嘴巴的时候,夕夜猛地睁开了眼睛。虽然这一切看似和谎言一样,但脑海中的视觉记忆以及留在身体上的感觉却无比清晰。这些东西像是无形的鞭子,给她带来了真切的痛感。
“他以后再对我这样怎么办?”
再一次闭上眼睛,夕夜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自己像是一具早已腐烂的尸体。可是,这具尸体为什么还不能停止回忆?为什么还不能摆脱恐惧?为什么还不能散去这生不如死的痛苦?“难道是我表现得想要他那么做,所以他才会那样?”夕夜开始怀疑自己。她努力回想自己的眼神与语气、行动与表情。是不是因为啤酒?因为喝了啤酒,他就觉得可以那样做?难道对一个喝啤酒的女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大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吗?还是说两个人一起喝酒都会做这种事?难道这并没什么,堂叔才会如此淡定?那妈妈为什么会哭,还强调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
夕夜呆呆地看着妈妈,妈妈嘴里竟然在重复堂叔说过的话。这件事怎么能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知道呢?明明还有堂叔啊,堂叔对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了。“这件事可不能告诉任何人”“以后也要经常见面”“堂叔以后也会继续照顾你,对你负责”……回想起堂叔的话,夕夜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夕夜既恐惧地闭上眼睛,又害怕睁开眼睛。她控制不了翻涌的念头,止不住地回想那件事。
“这件事除了你和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妈妈对夕夜说,“谁都不能知道。你跟谁都不要说。”
如果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夕夜反而感觉要轻松得多。但是,如果这一切不是因为自己的错才发生,如果这一切无关对错也会发生,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才理当遭遇这样的事?夕夜再也做不出其他假设,要是当初这样做了、要是当初那样做了、要是当初没有那样做,不管她如何假设,都看不到可以逃脱的出口。上学时,她坐过几次堂叔的车;在社区里,她也见到过堂叔;甚至在市里,夕夜都撞见过他;每逢过节或是家里有活动的时候,都可以看到堂叔。他还时不时会来家里和爸妈谈事情,一起吃饭喝酒。他也进过夕夜的房间,当时还感叹过房间里有好闻的味道。假使堂叔打电话让夕夜出去,说有事情要拜托她,她一定会不带一点警戒地去见堂叔。只要堂叔想那样做,即便不是今天,也会是未来他们能见面的无数日子中的某一天。夕夜最终还是会遇到那样的一天。虽然堂叔说是因为喜欢自己才会那样做,夕夜却本能地知道,只是在堂叔想要填满欲求的那一刻,自己正好在他眼前罢了。堂叔并不是喜欢自己,只是想发泄欲望。他强奸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女人。任何一个容易接近的女人,一个很听自己话的女人,一个可以用力量压制的女人,一个事发之后都在掌控之中的女人,一个不会告诉其他人也不会惹出问题的女人,更是一个他可以再次强奸的女人……一个亲戚家的未成年女孩。夕夜完美地满足了这些条件,夕旎也一样。发生的事情、听到的话以及其中的含义,随着她的反复回想,都渐渐回到了各自原来的位子上。
一回到家,夕夜便想和妈妈坦露,可是她却怎么都开不了口,结结巴巴地只能吐出一些“那个”“在那里”“我”“可是”一类的词。妈妈的表情流露出了一丝不耐烦。夕夜做了个深呼吸,慢慢打开了话头,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夕夜一边说着,一边还是无法相信,这时她才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遭遇了什么事情。妈妈难以置信地驳斥夕夜,让她别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你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害怕被说,才会说这种谎啊?……”可当视线定格在夕夜的脸上后,妈妈顿住了。这并不是自己了解的那个女儿,眼前的夕夜让她感到无比陌生。“李社长怎么会对你做那种事呢?他为什么要对你那样啊?这不可能。”妈妈语无伦次地抓住了夕夜的手,直视她的眼睛。随即,妈妈牵着夕夜的手走进房间。她让夕夜坐在地上,自己先是不停地摇着头,嘴巴里还在自言自语,最后捶着地哭了出来。夕夜在一旁看着,渐渐害怕起来,总觉得妈妈像是在确认什么。
夕夜想要守护自己,守护夕旎。
回家路上,夕夜坐在妈妈的车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不停地哭。不耐烦的妈妈一边开车一边厉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哭什么?你刚才在火车站做什么?是想去什么地方吗?还有,你校服怎么这么脏啊?”夕夜害怕了,她怕妈妈会指责自己。她觉得即便是和妈妈说实话,妈妈也只会教训自己。夕夜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如果真要请求谁的帮助,那个人只能是妈妈。
夕夜想要变得强大起来。
握着手机的夕夜陷入了迷惘,现在又应该联系谁呢?她想到了夕旎,下意识地就拨通了电话。嘟声刚响起,她便惊恐地挂断了电话。她有点害怕,该和夕旎说些什么?该如何说起?竟然发生了这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又怎么和夕旎说呢?这时,掌心中突如其来的振动吓得夕夜浑身一颤,手机摔落在地上。屏幕上亮着的是夕旎的名字,夕夜按下接通键。“姐姐,怎么啦?电话怎么刚打过来就挂断啦?”电话对面的夕旎似乎正在走路。“你现在在哪儿啊?”夕夜开口问道。“辅导班刚下课,我打算和朋友们一起去吃个炒年糕再回家。”夕夜再张不开口了,只是静静地握着手机。“你现在在哪儿啊?学校吗?”夕旎问道。“啊……啊,我没在学校。”夕夜回答她。“那你在哪儿啊?在家里吗?”就在这时,广播里响起了火车开车的通知,洗手间里充斥着刺耳的播报声。“这是什么声音啊?”夕旎疑惑地问夕夜。“我在火车站。”“你现在在火车站?为什么啊?”夕夜并没有回答。“姐姐,到底怎么了?你有点奇怪啊。你在火车站干吗呢?”夕旎的声音比刚才小了一点,看来是在担心自己。“胜浩也和你在一起吗?”夕夜打破沉默。“胜浩今天没来辅导班。”广播里还在重复着开车通知。夕旎再一次问起夕夜为什么会在火车站。匆忙之下,夕夜只得编个借口搪塞过去,说自己只是路过进来上个洗手间,本想打电话给妈妈结果拨错了号码。夕旎告诉夕夜妈妈在家里,夕夜便挂断了电话。夕夜实在没有勇气一个人走出火车站,她想打电话给妈妈,让妈妈来接她。可是她又该怎么说呢?妈妈绝对会觉得古怪,这样她又得和妈妈解释。可她该怎么解释?要从哪里开始解释呢?这时,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堂叔发来的,问夕夜安全到家了没有。夕夜握着手机,紧紧咬着嘴唇。没多久,堂叔的电话打过来了,夕夜攥紧握着手机的手。手机突然停止了振动。害怕之下,夕夜担心堂叔一直得不到回应会找到家里,连忙回了一条已到家的短信。堂叔说因为她不回短信也不接电话,有点担心。夕夜只得回复说在洗澡没有看到。随后,堂叔发了一大段过来,表示夕夜就那样走了,害他很是担心,又说淋雨容易感冒,睡前记得喝点热水,明天早上也会送她去上学。夕夜回复“知道了”。本想着终于结束了,结果堂叔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夕夜直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出现的句子,那是只有互相爱慕的人之间才会传达的晚安问候。不回短信的话,堂叔会不会又要一通电话打过来?回过神的夕夜急忙回复一句“知道了”。紧接着,又觉得自己的态度太生硬了,害怕堂叔觉得奇怪,会找到家里去,于是又快速地回了一句“堂叔也晚安”,甚至在后面加了一个表情符号。堂叔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呢?该不会还在停车场吧?夕夜颤抖着双手,死死握着手机,犹豫了好久才将隔间的门推开一点点,偷偷地观察起外面。洗手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夕夜这才敢走向洗手台,怔怔地望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陌生无比,就像是第一次见到的人一样。夕夜俯身打开水龙头,先是冲了冲手,又洗了洗脸。即便如此,她还是没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做些什么。这时,手机在校服口袋里振动起来。夕夜慌忙用湿答答的手直接拿出手机接通电话。“夕夜吗?我刚刚接到了夕旎的电话……”电话里传来妈妈的声音。夕夜流着泪,安静地听妈妈说话。“你哭了吗?你是在哭吗?怎么了?你现在在哪儿?”妈妈不停地问道。夕夜这才说自己不敢出去,让妈妈快点过来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