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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雨

我慢慢地开下去的时候,注意到她手上的那盒点心已经不在了,可见她留下来了。我就问她:“你的朋友是回家去了,还是怎么样了?”倒不是说要问她的私事,而是我们一路开车总得有点话题吧。她说:“他到新竹去开会了。”我说:“哦,那么是一位长官喽。”她说:“他是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讲的时候非常的骄傲。我说:“哦,好学校,真好!”

我看她神情不太对,我背过去替她开车门说:“快上车来。”上来了,我就从后望镜里去看她,神色不对,不像去的时候那么快乐。我说:“你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呢?路好远,跟男朋友说话可以多讲一下。”她说:“他不在。”我就跟她说:“难道你要来看他,他不知道啊?”她说:“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听众笑)我心里就想:你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你自己吃了一惊哦!(听众笑)他不在。

一路开下去的时候,我发觉她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我就说:“你住在哪里呀,刘小姐?”她说:“我住在中和。”我说:“我碰到你的时候是下午近一点钟,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她说:“我——我——我今天早上六点多钟就出门,坐公共汽车到台北车站,到台北车站再坐公共汽车到淡水,从淡水再坐公共汽车到什么什么地方,从那边再坐公共汽车,再下来才碰到你。”你看你看,早上六点多出门,为了一个她心爱的男子,弄到一点钟还要在那里走路。我们可以替她想,对不对?替别人着想是很重要的事,你可以替她想到她的委屈,她的辛酸——结果没有碰到。

于是,我和我的外甥女芸芸两个就再往前面开。开到后来路不好了,我们就到海边去捡石头,玩啊,叫啊,跳啊。过了差不多四十分钟,很短的时间,因为下午我还有事。我说:“好吧,我们回去吧,今天礼拜天已经过得够快乐了啊,我们就回去了。”往回路走走,耶,那个背影又在前面了。(听众笑)奇怪啊!我就开过去,叫她:“刘小姐。”她告诉我她姓刘。我说:“刘小姐,真是有缘啊!快点上车来吧。”

她就这么一直讲,一直讲,一直讲哦。她自己就说出来了:“我在一个文具店里面当店员。”我说:“啊!我最喜欢的东西就是文具。”这是真的,我倒不是要奉承她,我最喜欢的东西就是文具。我就跟她说:“那不是很好玩吗?砚台、毛笔、钢笔、原子笔什么,拍纸簿什么。”她就说:“嗳,是呀。”我说:“那你多久可以休假一次呢?”她说:“我们是两个礼拜才有一个假期。”真是很可怜哦,两个礼拜才能休假一次。我就要鼓励她,我说:“不要紧,下次你再来看你的男朋友的时候,你写一封限时专送信给他,说‘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我要来看你,请你在你的部队里面等我。’”她说:“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有空,他又不爱写信。”我就说:“男朋友跟你多久了呢?”她说:“已经四年了。”我说:“那你们是不是每两个礼拜见一次面?”她说:“不是,以前他在绿岛。”我一听绿岛吓了一跳。(听众笑)我说:“他在绿岛做事是不是?”她说:“对,在绿岛,在那里服务。”我说:“那好啦,现在不在绿岛了,在淡水你们总近一点啊!”那个时候,我看她都快要流下眼泪了,这个女孩子大概很爱她的那位男朋友。

结果走到那条路被吹得已经有点被沙挡住的时候,她说:“好了,三毛,我在这里下车。”一看,“海防部队”,我完全了解了。我就说:“你是不是来看你的男朋友?”她说:“是。”很开心的样子啊。(听众笑)我心里面就演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啦。我把她放下来,还好我带着她。

后来,她就跟我说:“陈姐姐,你可不可以送我去中和?”事实上,我可以送她去中和。当一个人充满着盼望要去一个地方的时候,我们要把她快快地送去。如果说她已经失望了,她预备整天的时间跟她的男朋友坐在他们军队的会客室里面谈天,而这个准备,这个计划全部落空的时候,不如让她再慢慢地转公共汽车回去,等她转到家已经是万家灯火的时候,她的悲伤也比较少一点。如果说她要去中和,马上送她回去,她坐在一个租来的——她告诉我的——租来的一个没有窗的屋里的三夹板床上坐着,她那一天如何排遣,请问各位。

我就慢慢地开,既然是郊游嘛,就慢慢地开。那个时候差不多是下午一点钟了,慢慢地开开开开。怎么她老不下车啊?她说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怎么不远?我就偷偷地去看那个码表,不得了!已经走了七公里了,她还没有下。我想:可怜的孩子,她如果提着她那双高跟鞋光脚走嘛脚磨破,穿高跟鞋走不晓得走到晚上几点钟才能到。

所以,我就跟她说:“刘小姐,你还是坐公共汽车慢慢地回去好了。”这个心态我没有跟她讲,因为既然这一天她是安排好的。她说:“好,谢谢陈姐姐。”她就下车了。下车了,她头低低的,有一点难过。我就叫她:“刘小姐,来,我还有一句话跟你讲。”她就过来了,我拉住她的手,说:“刘小姐,男朋友下两个礼拜就可以见面了,你不要那么太在意。”我没有说她悲伤,但她眼角都有一点泪水了。我说:“你不要这么的在意,有些相爱的人一分离这一生就都不能再见了,你了解我跟你说的意思吗?你还是一个很幸福的人。”她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就走了。

因为我这个人是极不会穿高跟鞋的,各位知道,所以我对穿高跟鞋的女士都非常同情。(听众笑)我不会穿高跟鞋,我穿上觉得寸步难移,所以都是平底鞋。我看她脚下那双高跟鞋,就非要请她上车来不可啦,我就跟她说:“是这样的……”那个时候,我是短发,现在又长发了,这个比较像三毛。我就说:“这位小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写字的人哪……”我当然不敢称我自己是作家啦,永远不敢这样称。我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写字的人,她的笔名叫做三毛。”我实在没有办法把她骗上车,只有把自己讲出来。她一听是三毛,就“哇哈哈……”笑得高兴得不得了。(听众笑)果然,她本来不相信。她说:“你的头发剪掉了?”我说:“对,剪掉了,上车来吧。”当然没有办法让她坐前座,她就坐在我们的后面啦。我说:“小姐,你要到哪里去?”她说:“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我喜欢从后望镜里去看东西,我的车子慢慢地开,慢慢地开……后望镜这么一侧过来的时候,看到那个女孩子的身影,我好像看到了她的心情,使我想起了一首台湾的民歌,“独夜无伴守灯下,清风对面吹,十七八岁未出嫁,想着少年家……”(三毛唱歌)假想她见到了那个军官——(听众笑,鼓掌)我不是在唱歌给各位听,是加了我们散文里的配乐——假想那位刘小姐碰到那个军官,他们是含蓄的,他们是一种中国人精神的情侣。两个人会客室一见,男的坐这边,女的坐这边,两只手摆在膝盖上,那个女孩子把那盒点心轻轻地推过去说:“给你吃。”(听众笑)那个时候,我们就有另外的歌词了,“果然标致面肉白,谁家人子弟,想要问伊惊歹势,心内弹琵琶……”(三毛接着唱)

刚才说到了那个长得像一枝水葱一样的女孩子,全身绿绿的,白白的袖子,黑色的长发,我都形容过她的背影了。我开过了她,后来一想:哎,这个女孩子不是来郊游的。第一,她穿的是裙子;第二,她穿的不是球鞋。我甚至于没有走路都穿着球鞋。她是回娘家,还是要去哪里?这条路公共汽车已经没有了,计程车也叫不到了。这么一想的时候,我那车子就“呜——”往后倒,倒到她面前的时候,我就把车门打开来了。我当然刹车了,手刹拉住我就下车了,我说:“这位小姐你要不要坐我的车,你要到哪里去?”她说:“哎,我、我、我……”

这个女孩子我终生不能忘记,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是一个这样平凡的故事,我常常想起这个故事,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觉得她代表了一切我们中国的女孩的那种情怀,她是一种中国女孩子情怀的代表。一个小小的店员,可爱的文具店的店员,想到要去会她的情郎,在前几天的时候就在那里想她要穿什么衣服,到了前一天的晚上,就把她仅有的几件衣服在那里白的配绿的,红的配蓝的,蓝的配黄的,在那里排排排排排,想到的都是明天的快乐。然后打扮得漂漂亮亮去,那件白衬衫不知道是浆了,洗了,漂了,烫了,全部都弄好了。店员下班是很晚的耶,我们算她下班11点回家。我觉得她真是一种中国现代的乡土派的女孩子的代表,所以我不能忘记她。

我这个人有一个习惯,但是常常吓到台湾的同胞,(听众笑)就是我不管别人说载人有多危险——我在西班牙看见有人在走路,不像是慢跑,也不像在散步的样子,我一定把我的车停下来说:“哎,你要到哪里去啊?上车吧!”我一定有这个习惯的。在台湾,我也做过很多这样的事情,可是即使是天下大雨,他们都不肯上我的车,他们怕我怕得不得了。(听众笑)我有一次在阳明山碰到一个老阿公,在下雨天的雨地里。那时候,我在文化大学教书,当时我看到他在淋雨我就很急啦,我车子就赶上去,在他的面前停下来说:“老先生请你上车来,我载你去。”“啊,不要!”他深夜见鬼,如见女鬼,(听众笑)他“啊——”吓死了。因为台湾治安不太好,大家都不敢停车载人,更何况是一个女子停车要载男子。

好,离开了这个女孩子之后,我想到林口去走一走。因为常常听人说林口,我想林口总有一个小镇吧——刚才又飞掉一颗流星。林口既然有小镇我没有去过,还是顺路去玩一玩吧。结果一开开到一条完全不认识的路了,有一个大桥,桥上有一个阿兵哥,在那里拿了枪。我不认识枪种,他拿了枪站在那个桥头。我就把车子开到他旁边,停下来。可是不能跟他讲话,我觉得问路的时候,如果交通不拥挤,应该下车问路比较礼貌,那时候我走的那条路根本没有交通。

开了几分钟之后,我发觉在我的前面有一个女孩子,头发比我长,(听众笑)比我美丽。从她的背影看到的是一件雪白的衬衫,一件墨绿色的小背心——墨绿色就是黑松汽水的瓶子再绿一点的色——然后一条墨绿色的仔裙,下面穿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很高。背着一个皮包,左手提了一个好像是点心盒的一个白盒子,在那边走路。

于是我下车,走到那个阿兵哥面前,我也不知道怎样称呼他,就说:“这位先生,请问你到林口的路怎么走?”他说:“你往后走下去,再左转,再转回来,再过左边的桥,再右转。”(听众笑)可爱呀这个人!这真是可爱,台湾的百姓真是可爱。我就听他的话,开车从他的身后走下去。我一看马路很宽,可都是双黄线,我不能左转,一直开一直开,开到前面好远了,都没有错开的黄线,表示我不能转。我不能转怎么办呢?我看没有交通流量,我就倒,把它倒回阿兵哥那,我说:“阿兵哥,请你实在告诉我,前面不能左转啊,拿你的枪指给我看嘛!”他说:“枪是军人的第二生命……”(听众笑,鼓掌)“我不能把枪放下来,枪是军人的第二生命。现在你朝我后面走,你再左转再回来,再过桥。”他没有办法了。

经过阿兵哥以后呢,慢慢地风景就比较寂寞起来了,是我喜爱的一种风景。所谓公路局车站,也已经到了底站。我看到了公路局车站的底站的时候——有好多公共汽车停在那边,我就知道是底站了——我就继续地往下开过去,我不知道我要开到哪里去,也没有一个目的,只是出来逛一逛嘛,就开下去。

我就照着他的意思走。我真是很守交通规则,走了很远很远以后,有一个左转的地方,我把它转回来,再转到阿兵哥的桥头。我在汉民祠买了一点橘子,我把车停到边上去,把一个橘子拿下来。他不敢动,还是那个样子像个菩萨一样站着。我就跪下去,不是双膝,是一膝跪下去,在他的脚前放下了一个好大的橘子。然后说:“阿兵哥,请你吃橘子,谢谢你。”给他供了一个橘子上去,(听众笑,鼓掌)就走了。

我们两辆车终于交会了。谁说中国人是含蓄的,是纳闷的,是害羞的?这批阿兵哥就叫:“民爱军,军爱民,小姐小姐你到哪里去?”(听众笑)后来呢,我就把手伸出去——因为这样交车,他们从这边来,我从这边去嘛。我就说:“去海边。”他们又说:“军爱民。”我就给他回一句:“民——爱——军——”(听众笑)两部车过去的时候我笑得不得了。我觉得人生怎么那么好玩哪!我的同胞怎么那么可爱!并不是一趟淡水,每天都有这种事情。

离开了那个阿兵哥之后,还是找不到路。他真是一个好阿兵哥,但他指路不清。我也没有办法了,这时候走走走……好,就看到了骑摩托车的大概有五十几岁很瘦很黑的一个——一看就是一个本省人。在那边我们能够看到比较本省的人,不知为何。

好,开到海边的时候,稻田来了。这边是青山,这边是稻田,一条窄窄的不及这个讲台宽的柏油路,铺得很好。那一带沿海的房子就漆着深黑的颜色,不知为何,柏油的颜色非常美丽,它是另外一种画家眼里的风景了。我们开过去的时候就碰到了一辆军车。大卡车,很大,上面没有盖棚,带了一车的阿兵哥。我那个车又破又小。于是我们就交会,远远地眼看要交会的时候呢——我这个人是很自卑的啦,他大车来了,我小车来了,我就赶快把我的车子挤挤挤,挤到稻田的边上去。在这个时候,他们也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们。那些都是服兵役的小孩子啦,他们一个人是不调皮的,一群人坐在大卡车上的时候是顽皮得不得了的,尤其是看到女子开车经过,我就知道他们要整我了啊。(听众笑)

他骑摩托车,所以皮肤晒得很黑。我看他在发动他的摩托车,很旧的摩托车,所以我就赶快下车来,说:“先生,请问到林口的路怎么走?”他说:“那边啦,那边啦。”他很木讷而且害羞。为什么呢?因为我穿了一条很短的短裤。(听众笑)你知道,是一条郊游短裤,他大概是不敢看我的腿。他很害羞,想这个女孩子是谁啊,穿一个这么短的短裤来问路。

经过了这个算命呢——我有一个好好听的还没有讲到——算命之后,我们经过汉民祠就往海边开去。这时候我发觉台湾的指标非常的清楚,即使是只有三五间人家的一个小村庄,它都有着指标。有一个指标写着“下福”,往下去的“下”,福气的“福”。我就跟我旁边的妹妹芸芸说:“妹妹,我们不到下福去,我们要去上福才对。中国人嘛,福气是很重要的事,下福我们不开,下福既然在右边,我们就往左边的海边开。”

他不敢看我,但是他很好心,就说:“在前面哪。”他拼命踩自己的摩托车,发动了。我的车子也上去,他跟我讲得很含糊,我也不知道怎么走,结果他一冲刺就出去了,出去的时候不看我,就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姿势。然后,他的摩托车就拼命地加速,“哇——”一直开一直开。为什么?他唯恐带路把我带掉了。他那片心啊说不出来呀,但你可以看到,他是这样的着急,拼命地开到我车子的前面。我就一直在车窗叫:“先生不要那么快,我可以慢慢地开,你不要那么快。”因为摩托车那么快很危险嘛!到了一个转弯的地方,左边林口,他要往右边。他停在路边,然后我车到的时候,他跟我这样一指。我不能谢他,就按了三声喇叭,“哔——哔——哔——”走掉了,两边分手了。

各位就说:三毛你怎么会看见那么多东西呀?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并不是说提倡算命,但是以这两个人的心情,那个算命先生一本正经地把这件事情当做他人生最大的事情在为他们批命的时候,他们的画面,这两位同胞的表情使人震撼、喜欢!

去过林口之后,数一数皮包里还有钱——我从来不知道我皮包里有多少钱——那么再绕回来去一趟八里安老院吧。那边的老人吃饭、吃点心、穿衣都靠我们的同胞乐捐,没有任何的恩惠、没有任何的支持。我今天不做这方面的演讲,我们就是去了八里安老院。

从汉民祠出来的时候我们又看到了光线。在这个太阳底下,汉民祠的对面,有一个小小的红房子,甚至于没有层层叠叠的瓦,只有一个儿童画一样的房子。里面是全暗,外面是全亮,暗的里面你看到的只是一个红色的供神的灯,大红色在里面。我就这样远远地看它,哦,原来是一位算命先生,他就坐在现在我站的这个位子,一个小小的房子里头,他后面有供神明的那个灯。这边坐一个男的,这边坐一个女的,两个人的手都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坐着,好像要问这位算命先生,我们两个人的八字是不是相配啊。他们的表情是这样的严肃而充满着一种幸福的渴望。

碰到了一些老太太进去,那是我常去的地方,所以常碰到她们。我把口袋里多的一点钱先交给会计处,就去跟她们打打招呼。看看她们的时候,就有一个老太太来跟我说:“小姐——”那个老太太把我掐得紧紧的,抓住我的手,“小姐,我告诉你,这里不好!他们的菜我吃不惯,给人吃的点心也不常常是咸的,都是甜的,我不喜欢。这个修女好坏!都要叫我们晚上睡觉。”在那里抱怨,抱怨,又抱怨,又抱怨。那个修女像圣母马利亚一样微微地笑着,明明听见,却微微地笑着,笑着跟我们点点头,慢慢地走开。

我就讲:“欧吉桑,若是我会中,我就转来找你哦。”如果我中了奖我就回来找你哦。开始他在选号码的时候,我讲:“你随便拿。”你随便找啦。“是不会中的。”不会中的啦。他就跟我说:“会中会中,会中,会中!”找找找,找到我把钱付给他的时候,我讲:“欧吉桑,若是会中,我就转来找你哦。”我要谢谢你的意思。伊就讲:“唉,不会中啦。”(听众笑)真是可爱,各位去汉民祠的时候,再跟他多去买几张奖券。他给了我一个美丽的星期天,美丽的对话。

一位上海籍的顾修女。她们的精神真是伟大,沿门托钵在那里求,那个老人还要骂她们。骂这个,骂那个,但是那位顾修女就这么微微笑着,她认识我还跟我点点头,她明明听见那个老人在骂她,明明八里安老院的设备是最好的,天下哪有不被人批评的事情呢?这个老人这个样子,要是我,我心里就想:哎呀,你们这些老人实在是要用很大的爱心来对付哦!要给你吃三餐,还要给你吃两顿点心。

他在那里给我挑号码,认真地给我挑。其实,我要买他的奖券不过是出于一种恻隐之心。我哪里想中奖呢,对不对?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不晓得的啦,他是好热心地在那里替你挑号码——那我就让他随便挑。挑好了我就付给他钱,他就把奖券仔仔细细地放好交给我,居然还有一个红封套——“祝君中奖”。

再走过八里安老院的食堂,吃点心的时间还不到,一个老先生拿了一根条棍在那里捶桌子,咚梆梆梆,“点心——点心——点心——”,在那里叫。修女都默默地在为他们服务。看到了这些,我心里有很多的感想。

我说:“欧吉桑,我要跟你买。”欧吉桑,我要跟你买奖券了。伊讲:“好,汝要买几张?”我讲:“随便你拿,拿五张也行。”伊就拿奖券起来,慢慢地找那个号码。“823423卡好,还是2434那个给你?小姐,是要拿什么号码给你?我想要让你中奖。”伊就跟我讲,讲起闽南话来,“我来甲汝讲……”好,这段是闽南语,我们现在演讲……(听众笑,鼓掌)既然现在竞选也有用闽南语,那么我暂时借用一点点台湾的方言,我们是台湾人,我们讲台湾话,一点点。

我现在还不收尾,刚才的一篇散文是《淡水的旅行》,我的所见所闻,有关我的同胞。现在再说几个零碎的小故事,给各位作为一个准备。大概再过二十分钟以后,我跟各位对谈,因为我觉得各位没有讲话的机会,只有我在上面说话,机会很不公平。各位喜欢跟我做一些什么样的对谈,请你们写在条子上传上来,我将下一个钟头的五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交给您,交给各位,你们现在就可以预备纸张,那么我再讲。

我在那里微微看着他的时候——这位老先生很厉害,他有着一种职业上的敏感——我这么微微地看他,还差好多步呢,他就一抬抬起头来了,眼光跟我交错了一下。既然他的眼光跟我交错了一下,我觉得总是有缘人,就慢慢地朝他走过去。

刚才是一场淡水的旅行,现在再说说我在台北市里面所碰到的一些杰出的人物,平凡的人,如我。我今年已经把我的汽车卖掉了。有时候我走路,有时候我坐计程车。我个人非常喜欢走路,只要有时间我就喜欢走路,坐计程车的时候也有。

他坐在那个地方,头微微地低着,手里面用夹子夹了这么一排爱国奖券,帽子摆在他的身边,他好像很疲倦的样子。大家忙着拜拜,并没有人注意他。我站得远远的,一看他的时候,他在光影的照耀之下,我觉得这个图片实在是太好了,如果在摄影棚我一定会按下快门。

有一天坐上了一部计程车,那个计程车司机也没有跟我说什么话。我坐在后面,他坐在前面。坐坐坐到民生东路口遇到了红灯,于是,我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就往左边的一个车子看去。一看,左边是很漂亮的一部轿车,里面坐着一个很美丽的女人,脸瘦瘦尖尖的,烫着蓬蓬的头发,非常美丽。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狐狸狗,那个女人嘴尖尖,那只狐狸狗也是一样的,狐狸狗头发的那个样子也跟主人一样。(听众笑)我开始看的时候,那个司机就很敏锐,他说:“小姐,你看你看,那个狗主人跟狗长得一模一样。”(听众笑,鼓掌)我现在讲这些还是为后面,我要在结尾的时候才说一些其他的话,今天我们大家笑个痛快哦!

这些熙熙攘攘的人走过之后,我走到正厅去。我个人喜欢美术,所以我对于光线非常敏感,对色彩也相当的敏感。那一天,当我一脚跨进汉民祠的门坎进入正厅的时候,我发觉庙里面灰灰的烟火这么升起,整个庙的影子是朦胧朦胧的。那是中午十二点多哟。虽然是日正当中,可是有一方斜斜的太阳从正门像刀切一样地切进来,照在一条板凳上;那个板凳的上面坐着一个卖爱国奖券的老人。他有一顶帽子,我最近看演《国父传》,国父也戴那种帽子,如果看过到非洲去探险的电影,里面也有那种大盘帽。卖爱国奖券的那位老先生就坐在这个阳光照到的一角。

于是,我就跟那个司机说:“我们再去追她,我们再去追她,我喜欢再看一眼。”那是同路的,我们就一直追,一直追。那个女人大概以为我们看她很漂亮,于是她的头抬得更高。她很可爱,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那个时候,我同时想到这个计程车司机先生怎么那么敏锐。他在那边吃东西,一面吃一面开。我说:“哎,先生,你的感觉很敏锐,你可以从事艺术工作。”他说:“是啊,不过开计程车是非常好玩的事情哦!小姐,你是不是要去台大医院?”我说:“对,我去看一个朋友。”我又问:“你吃什么?”他说:“我吃槟榔,你要不要?”我说:“啊——这个东西不敢吃,但你不要吐到窗外去呀,你要拿一个罐子来吐,你这样吐出去像血迹一样嘛。”他说:“哦,对不起,对不起。”

于是,进了这个汉民祠之后,我就看到香火很兴旺。我拉了芸芸往里面走,看到一个据说是廖添丁的坟的地方。又看到我们中国人可爱的一面。大概有许多的人是来还愿的,大概有许多的人实在太敬爱廖添丁了,他们替廖添丁做了很多西装,就把它们挂在他的坟旁边,一套一套的西装用塑胶袋装起来,还有人送他玩具小汽车,各色各样的都有。还有放着长寿烟啦,什么烟什么烟,所有东西都是给廖添丁的。各位看到这一点如果没有联想的话,它只是一个普通的画面;如果我们有着联想的话,可以想出很多很多的故事来。就是为着这一套西装,从他买料子怎么制作开始,到他怎么去拜拜,再送给廖添丁,然后他跟他许了什么愿,这个我们都不晓得。

于是,两个人聊起天来了。他就批评台湾的电视剧,他说:“台湾这个连续剧……”不过最近有几个好的连续剧,像《我心深处》是真好的,有教育意义的。再回到计程车上,“有些电视剧——”计程车司机就大发他的议论,“把我们成年人当三岁小孩子啊……”突然,他把那个表扳下来说:“小姐,你急不急去台大医院?”我说:“我本来是急的呀,因为我一个朋友生病,但是今天跟你这位杰出的先生谈了话之后我不急啦。”(听众笑)他说:“那——我们开到那个……”台北火车站对面有一条高速公路可以衔接上去的那个桥。我们在台北火车站那边本来要转的,他跟我讲话开错了,已经开到火车站。他说:“直接开上去好了。”我说:“好,你开出去。”他说:“那我就不算你钱了,以前的算。”我说:“好。”开了。

再走再走呢,我们看到了廖添丁的庙。我就问芸芸:“嗨,廖添丁的庙,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芸芸就说:“廖添丁是个贼哎。”我说:“哦!不要这样讲他,我们叫他是——义贼好了,或者说义侠好了。既然他是一个传奇人物,我们去看看吧。”于是,我们去的时候就想,到底廖添丁的庙要叫什么名字?结果一看叫做汉民祠。我个人呢,非常喜欢台湾的风土民俗,我本身是基督教徒,可是我觉得这是不相干的,两回事。有庙我也必然进去看看,它的一些建筑啦,或者它的雕刻啦,他们拜的是什么神啦,甚至于最喜欢看的就是那些祈祷的人虔诚的眼光和口中念念有词的表情。

他说:“你知道意大利战后的黑白片《单车失窃记》吗?”我的老天爷,哎呀!第一流啊!我个人最爱看电影,从一个吃槟榔的计程车司机的口里说出《单车失窃记》来!他说:“这样简单的一个片子,一个小孩子的一部脚踏车被人家偷去了,可以拍出这样高水准的一个影片来,而且是黑白片。”他给我做了很多分析之后,一个一个一个名片讲哪,大概从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名片,《洛克兄弟》啦,最后他跟我讲到《远离非洲》。不是不是不是,《远离非洲》还没有演,那个叫什么,Passages to India——《印度之旅》,讲到《印度之旅》,哎呀!他说:“小姐,我真是快乐,今天终于找到一个知音哦!听了我一生要讲的话,我太太也不要听我,我小孩子也不要听我,坐计程车的人都没有给我讲话的机会。我今天终于讲了这么快乐的事情。实在太快乐了!好,吃一颗槟榔。”然后说:“你还是吃一颗吧。”这样回到了台大医院的时候,我们彼此留下了地址。我深深地赞赏他。

这么一路走下去呢,走到了小桥,走过了流水,于是四周的房屋就来了。我个人最爱看的就是乡城小调的风景,现在眼看台北附近的红砖房子一栋一栋地减少,我的心里异常的着急。那天呢,小桥流水之后,看到在修路。修路的时候,车子自然慢下来了。一个穿着像电视剧里面老太太衣服的本省老妇人——我想,她是一个老阿嬷——居然头上还扎着一个黑黑的里面有一颗玉的东西,好像电视剧里才会看到。她住乡下啦。她拿出一个洗脸盆来,对着她这个红砖屋外面一丛已经被灰尘污染的石榴花,这一盆水就“哗”泼上去。我说:“好健朗的老太太!”水泼上去的时候,这丛石榴花的红照眼明啊,真是美丽!又一颗流星在我眼中过去。

再一个故事,国父纪念馆,许博允先生办了一场——他已经办了几百场了——所谓中国传统文化的演出。比较交杂,有客家八音,河南梆子,湖北戏《董永卖身》的故事,还有钱露阿姨唱的那个梅花大鼓。我看到这种票就很兴奋,因为居住在国外很多年,我很喜欢看看自己国家的这些艺术,所以我就跑去了。

一部意大利的摩托车,也是半旧的,坐着一个学生打扮的男孩子,跟我们这边任何一个男孩子一样,戴着一副很文雅的眼镜;后面也跨坐着一个穿着牛仔裤的长发的女孩子。两个人看上去,嗯,他们的身份像是大专学生,在那里郊游,因为是星期天。女孩子很自然地抱着男孩子的腰,这个男孩子呢,就回过头去跟女孩子说话,女孩子呢,就这样趴过去跟他说话。他们说的话当然被风吹掉了,我们是听不见的。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我的收音机里面放出来一首歌《你是我的生命》。(听众笑)太好了,那个配音哦,配得太好了!好像电影镜头,这边情侣在走,这边是英文歌,非常缠绵的《你是我的生命》,用摇滚的音乐把它唱出来。

我记得那天我是坐在十四排的,走道边上,已经坐定了之后呢,过来了一位老先生,穿着中山装,藏青色的,带着一个好像是他孙女的国中的女孩子。他们两个人一路进来。因为我们坐着,我很想站起来让他过,可是客家八音已经开始了,他们走进来一路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非常有教养,进来了,就在我的隔壁再隔壁坐下了。

过了淡水,往官渡转,往八里乡要到廖添丁的庙那条路上去的时候,又看见了一颗、两颗美丽的星星。

我是和一位朋友去的,客家八音我已经看呆了,再看《董永卖身》,我个人是不懂,但是看得很专心。看到《董永卖身》结束——下面还有梅花大鼓,我也很渴望看梅花大鼓——大家拼命鼓掌的时候,我这样侧眼一看,突然看到那位穿中山装的老先生很仔细地把他的这个口袋盖子打开来,拿出了一条折得四平八稳的白手帕,把他的眼角轻轻地一擦。我们在那里叫:“好——好——”看中国戏嘛!喝彩的时候,就听到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很好”。然后,再擦眼泪,再擦眼泪。这个人是个湖北人,一定的。那是一种很慎重的乡愁的眼泪。他仔仔细细地擦好,收起来,然后,他站起身来又跟我们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走了。

叫完了“孤独一匹狼”之后,看到许多没有完成的游艇架着——被架高了放在平地上。我就想,对,台湾的游艇有一阵在国际上是很有名的,做得很好。我们来猜一猜看,这个游艇的公司到底要叫什么名字呢?车子一路地开下去,过了几秒钟之后,看到了游艇公司叫做“海鸥游艇公司”,你看多么的美丽!再走下去的时候,有一家洗衣店叫做“泡沫洗衣店”。(听众笑)各位,如果我们是带着心灵的眼睛去看我们的乡土的时候,片片都是好风景——“泡沫洗衣店”。

我就跟我旁边的人说:“刚才你所看到的就是一个最好的故事。”故事的背后是什么?我们这些写字的人就可以作一个探讨。这样的事情每天、每天、每天都在发生。我把下面的时间留给各位,我们来共谈,所以我快快地结束。

为何说这些小故事呢?当然最后我会做一个收场。但是各位也可以看到,三毛这个人,每当她出去游山玩水,即使是去一趟淡水也好,对于整个的人类和我们的乡亲,她都是用充满着赞赏的心情去观看的。

今天,我有幸站在自己的土地上而且永远不再离开了,我对于这片土地有深深的热爱。我今天不讲这几天社会上热烈讨论的话题,我要讲两个字,这两个字在世界各地的语言里都没有的,只有中文有,就是“同胞”!西班牙文有“乡亲”,西班牙文没有“同胞”,刚才我所说的一切带给了各位很大的快乐,但是我也想过,如果前一阵的那个大地震把我们台湾全部震倒,今天我们能不能在这个地方,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新的“中央图书馆”,在这里一同欢笑,我们的幸福是不是可能因为人为的因素而毁于一旦。

车子继续地走下去,风从右边的窗吹进来,很柔和的微风,那是春天。好,看到一个——我今天讲的都是流星雨——看到一个人戴着口罩,骑着一匹破的“野狼”,野狼机车,穿着夹克,后面看显然他带着一个打鱼的网子、一根鱼竿,一个鸭舌帽。我知道他要去钓鱼了。他慢慢地开过的时候呢,我就跟芸芸说:“快呀,我们——”我也慢慢地在开,我说:“我们给他叫过去,给他叫过去!”因为他一个人“嗒嗒嗒”这样在开。我觉得这是一个美丽的星期天,应该把快乐带给所有的人,我就跟他叫,一面开,一面叫。我们两个说“一二三”一起叫“孤独一匹狼——”,那个人的脸笑得——他的嘴都笑得超出口罩之外了。(听众笑)

各位亲爱的朋友,我们是(三毛停顿)同胞是手足,(三毛停顿,哽咽)我看到台湾这几天的局势,我听到有些人的政见发表会,我赶快走,我不能不走。如果我不走的话,我会在地上拿石头丢上去。

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在公路旁边写的一个很有意思的招牌,叫做“人生铁工厂”。我个人很喜欢心理学,我就认为说,一个老板要是把他的铁工厂叫做“坚固铁工厂”或者“防盗铁工厂”,这是实际的。可能这一位老板他读了一些书,但他又不得不经营他自己的事业,所以,他给他的铁工厂起了一个很雅致的名字,叫做“人生铁工厂”。因为我个人一生都是在文字的圈子里面翻滚,所以对于文字我相当的敏感,看到“人生铁工厂”的时候呢,我心里就有一种愉快的感觉,觉得中国字的组合真是美丽。你从他这个起名里面就可以猜测到主人大部分的心态。

今天为什么说了一场我到淡水的旅行?为什么我不说国外的事情?为什么我说我自己的同胞?好像我们这个社会没有几个人有眼睛看见,在这样三万六千平方公里的一个小岛上,我们一千八百万人是如何存活;我们好像没有看见我们自己身边有吃有穿的温饱和幸福;我们好像没有注意到只要你不做坏事半夜里没有警察敲门的滋味;好像我们被这个政府纵容得相当的厉害。

车子慢慢地开,以大概四十五到五十公里的速度慢慢地开。我的车子里面放着一卷录音带,我的身边坐着我姐姐的孩子黄奇芸。我跟她很投缘,她是我的外甥女,我们两个人一路讲话就一路往淡水开。开过官渡大桥的时候,我就和我身旁的芸芸说:“老天爷,幸亏他们没有把它漆成银灰色或者什么水泥色的,你看一个大红的桥像彩虹一样的多么的美丽!”转过了官渡之后,我就带上我自己心灵的眼睛来看看属于我故乡的土地。

我今天不说一切的话,但是我只要讲一点,我走过许多的国家,我看过许多的情况,在我的眼里,我们不是最好的,因为我们有地理环境上的限制。但是,我们绝对不是最坏的,每一个老百姓我们觉得也许他含蓄,也许他木讷,但是我们有一颗热烈的心,我们有一颗公正的心,我们也有一颗爱人的心。在这个地方,我认为安家、爱乡是每一个人的使命,我们不能把这件事情推给别人去做。

话说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星期天,我开着我的一部老破的二手喜美小轿车,到淡水八里乡附近去做一个下午心灵的舒展。因为平常我很忙,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开大概一两个小时的路,让我接近一下大自然,我再回来。我这一路说下去,各位就可以看到一个一个一个的流星了。

我回到这个地方之后,曾经做过两件事情,一次在内湖的大湖公园,有一家人在汽车里面吃甘蔗,渣吐在塑胶口袋里,垃圾桶就在前面几步,他们坐在汽车里吃,吃完的时候,那个装甘蔗皮的塑胶袋不打一个结就这么“啪”地丢到路上来。当时我在慢跑,那是三年前,我跑到那里发现那个塑胶袋丢出来。我捡起来再从他的车窗丢进去,然后就跑。(听众鼓掌)

在我的一生里,有许许多多的流星,像狮子座的流星雨一样“哗——哗——哗——哗——”地穿过,每天都有。只要你带着心灵的眼睛,你带着爱世界、爱人类的一种赞赏的心情的话,我们时时刻刻都可以碰到这些流星。譬如说,我自己也是一颗,今天,各位又是好多好多颗,在这个地方。

还有一次我在新公园,大家都知道那个地方是打太极拳的。我在那里学打太极拳,看到一个爸爸带了一个小孩子,吃完一个冰淇淋丢在地上,垃圾桶在他们前面,我人在他们后面。既然爸爸带了一个小孩,我不愿羞辱那位大人。我跑过去,捡起那个冰淇淋筒,绕过他们,在他们面前举一举,对他笑一笑,把它放在字纸篓里。

今天要讲的“流星雨”有一个比方:我们的父母是恒星,我们回家,他们永远是在的;我们的朋友是行星,有的时候来,有的时候去,但是他们也是天空中的星;那么流星我把它看为哪一种人呢?我把它看为在我们生命中擦肩而过的,一些可能你今生再也不会碰到的人,我将他们叫做流星。

我觉得,我们需要从每一个人自己做起,安定、祥和、亲爱、精诚是我们每一个人应该放在心里的事情,而不是一个口号;我觉得,中国人和中国人之间越来越亲密了,我们不可以因为许多不同的观念或者看法把整个的大环境作一个翻身。我想各位也了解,我今天所说的这些话,我为什么站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一场淡水的旅行使我心里有这样多的感触和感恩。我要说的我想我明白,各位也明白,好好地爱我们的乡土!我没有说国家这个词,我不敢讲,好好地爱我们的乡土,爱我们的同胞手足!谢谢各位,谢谢!

事实上,我定这个题目是一刹那间的灵感。因为当时《民生报》我的朋友黄美惠小姐打电话来跟我说,有某某人说这个,有某某人说那个。我听到他们的题目,都是非常的崇高而伟大,我想着我怎么办呢。后来,她问你要讲什么,我就说我要讲“流星雨”。讲这个,她说:“哦,好好好。”那么流星雨到底是什么呢?它是一个谜,我并没有把它说出来。刚才王大空先生介绍说,我走过了很多的山,涉过了很多的水。偏偏今天要讲的是,某一天我在台湾的经历,我不讲国外的事情。

(全场鼓掌)

市长、馆长、王社长,还有谢谢王大空。各位亲爱的同胞、乡亲,今天我定的这个名字,我想有很多人会误会说,三毛一向很喜欢看天上的星座。所以,她要来说的是有关星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