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很多,令我大吃一惊。
“我家是某某古老世家。”
我也很想这么说,但这就是生于东京的可悲,说谎也会因身边就有证人而穿帮。
“在学校每次都是拿第一。”
不过有这么多个第一名与古老世家,真的没关系吗?
如果出门时耗费太多时间准备,或是太晚抵达车站,有人比父亲更性急令我们落到第二名,父亲会臭着脸很不高兴。他气恼地不肯开口,愤然对着暖炉取暖。
比起自称第三的人,自称第一的人更多。
有个急性子的父亲,小孩总是无地自容。
“我家不是什么豪门世家,只是农民。”
父亲还拜托对方:“小孩现在就要回东京的学校,可不能感冒。不好意思,麻烦你把暖炉打开。”
很少遇到会讲这种话的人。
夏天还好,冬天简直是悲剧。时间太早,连车站都还没开门。留下伫立雪中牙齿不停打架的我与弟弟,父亲去车站后门口交涉,请对方开门。被父亲从值班室叫醒,眼睛都还没睁开的站务员,一边不悦地啐舌一边将候车室的灯打开。
我生于城市长于城市,没有在乡下定居过,所以不敢夸口。但偶尔搭乘慢行列车,自火车的车窗眺望,看似古老世家的房子,在几百户中顶多有一户。也许是全国各地世家望族的后代凑巧都聚集在我的周遭,即便如此,还是忍不住想嘲讽世家的数目未免也太多了。
这是父亲的说辞。
如果稍微坏心眼儿,打破砂锅问到底,对手会有点慌张:“现在已经没落了。”借此逃避,“是母亲那边的娘家是古老的世家。”
“谁知道半路上会发生什么。”
或者如此避重就轻。
我只有寒暑假回仙台,但可笑的是,假期结束要回东京的那天早上,父亲会送我与弟弟到仙台车站搭乘早上的第一班火车,这时如果没有抢到第一他就不甘心。别说是天亮了,连鸡都还没叫就被他叫醒。明明学校就在走路也没多远的仙台市内。
不管怎样,好像就是出身世家。
战后有段短暂的时间,家人住在仙台,我在东京求学。
家谱。仓库。有家徽的灯笼。苔痕青青的大墓碑。
追过我的人,说不定也在小小地打赌。抑或,天生个性就是即便再小的事情,只要不拿第一就不甘心?
与那种东西无缘的东京人,一边暗想对方说的是真是假,一边抱着羡慕与尊敬,聆听对方的外地腔。
这种情况下,若是顺利率先走过斑马线会松一口气,若是被年轻腿长的男孩子追过去,“不算。刚才的打赌不算。”我会立刻取消赌注,小心不让赌注出现凶的结果,说来还真可笑。
人数仅次于“第一”的,是自称最后一名的人。
吉凶未卜。等待某种结果时,并不是变得多激动,但若能率先走过这个斑马线就是吉,无法领先就是凶──心底某处在这样打赌时。
自己是多么不用功。
那是心中有疙瘩时。
对方扬扬得意地叙述自己是多么无药可救的坏蛋。如此说来,最后一名大概是对第一名的反弹。
虽然说别无理由,但是若探究心底深处,还是有小小的缘故。
拿不到第一,就拿倒数第一。
在大马路,走过中央有分隔带的那种斑马线时,虽然别无理由却会莫名急躁,忍不住加快脚步。蓦然回神已走在最前头。但是,有人不甘示弱地追上我。如此一来,我也不愿认输,气喘吁吁地小跑步。敌人也喘着大气紧追不舍,很简单,成了宇治川的先阵之争(1)。
许多人如果两边都不是就不甘心。但是,最近我开始觉得真正可怕的好像是拿第二的人。
在十字路口,绿灯亮的时间,也就是行人可以过马路的时间,据说较长的地方有五十秒。我很想测量看看,确认一下,却终究没有实行。
第一名拿着军旗拉风地率先冲出去,挨子弹壮烈成仁的概率似乎很高。赛车也是,领先的选手会被风压弄得精疲力竭。最后欢笑的,恐怕是一直排在第二,直到最后关头才超越第一的人。
信号还是红灯,但我觉得差不多该变成绿灯了,朝车道跨出一步。但是好像太早了,信号依然是红灯。只要有一个人跨出脚步,不自觉就跟着走下车道的有四五人。本来,应该立刻退后一步,回到原来的位置才对,但这种场合几乎没有人会后退。一两拍呼吸之间就会变成绿灯,所以看似无所谓,忍住瞬间的尴尬,大家默默等待。比起前进,后退或许更困难。
(1)寿永三年(1184年),日本武将木曾义仲与源义经在宇治川对峙,双方的先锋大将展开对战。
我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