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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巫—狮第一次快追上公主时,任性公主把乳母给的鸡蛋从左肩扔向身后,鸡蛋变成了一条宽广的河流。任性公主以为自己得救了,可是巫—狮喝光了所有的河水。巫—狮第二次快追上公主时,任性公主把乳母给的那段木头从左肩扔向身后,木头变成了一片无法穿越的丛林。可是巫—狮砍光了这片丛林,把树连根拔起。巫—狮第三次快追上公主时,任性公主几乎都能望见父亲和乳母的村庄了。她把最后一件法宝从左肩扔向身后,那块小小的鹅卵石变成了一座高山,巫—狮大步跃起,攀上高山,又下了山。巫—狮无视这最后一个神秘障碍,依旧紧追不舍。她不敢回头,生怕自己离想象中来自远方的危险更近。她听到自己奔跑在大地上的声音。非人非兽是两只脚在跑,还是四只蹄子在跑呢?她以为自己听到了他那野兽的喘息。她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河水、丛林、山脉、野兽和人的气息,突然,发生了不可能的事。一个背着弓箭的猎人凭空出现。一支箭射中了朝任性公主扑去的巫—狮的心脏。那是巫—狮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伤痕。正是因为这个伤痕,从此以后,人们可以讲述他的故事了。

于是,任性公主逮住机会就逃跑,可是狮子化身的巫师马上开始追捕她。狮子化身的巫师明白,失去了公主,他也就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故事,失去了他活着的意义,同时失去了他作为巫—狮的名声。公主逃走了,巫师的土地重新变成无人之地,因为公主的任性激发了土地的生机。只有任性公主回岩洞王国后,他的土地才能复活。甚至连巫—狮的生命都取决于任性公主的双眼、耳朵和嘴。没有她,他那没有伤疤的美将不被看见,她不在,他的怒吼也将不被听见,失去了声音,他的岩洞王国将从世界消失。

巫—狮倒在一片黄色的尘雾中,这时,人们听见丛林深处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大地颤抖,日光闪烁。岩洞王国,那个大地中的国度,在阳光中升起。高高的悬崖峭壁在轰隆声中砸碎了巫—狮那无名王国的中心。所有人都能看见悬崖陡壁从丛林中向天空爬升。从此以后,岩洞王国可凭着这土地高耸的伤痕而得名。正是因为这些伤痕,从此以后,人们可以讲述这个王国的故事了。

任性公主很是后悔当初没听乳母的话,没能听从那个智慧的声音,那个提醒她的声音。任性公主现在身处异乡,她身处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只能和沙子、灌木和天空做伴;在这个地方,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在这个地方,大地失去了特殊的伤痕,在这个地方,大地也失去了自己的故事。

救了公主的猎人是乳母的独生子。救了公主的猎人很丑,救了公主的猎人很穷,可是,他救了任性公主的命。为了回报他的英勇事迹,自大国王把他那任性的女儿嫁给了遍身伤痕的猎人。那是个有故事的人。

和从荆棘丛林里走出的英俊异常的王子成亲后,公主该启程去她丈夫的王国。可是,她丈夫的王国在未知的地方。任性公主离她的村庄越来越远,她丈夫的随从也越来越少,这些人仿佛被丛林吞噬了。他们露出了真面目,那是一只猎兔、一头大象、一条鬣狗、一只孔雀、一条黑绿相间的蟒蛇、一只黑冠鹤,还有一只吃牛粪的腮角金龟。因为她那英俊异常的丈夫、那个王子正如乳母所猜测的那样,是个巫师。狮子化成的巫师把公主囚禁在荆棘丛林的一个洞穴里,关押了很久。

我发誓,我在上战场前才听到巫—狮的故事。这个故事,跟其他所有的有趣故事一样,是个短小、隐晦的故事。我们在讲这个众人都知道的巫—狮故事的时候,可以在这个故事里藏匿另外一个故事。为了让人明白,掩藏在众人皆知的故事里的那个故事得稍稍露出一点面目。如果被隐藏的故事在已知故事里藏得太深,它就没法被看见了。被隐藏的故事应该既在场,又不在场,它得能让人猜得出来,就好像一条橘黄色裹身长裙能让人看出年轻女子的美好身段一样。故事应该是透明的。当听故事的人明白了被隐藏的故事的时候,在已知故事背后的隐藏故事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推动他们将散漫的欲望化为具体的行动。它可以让他们战胜犹豫不决的疾病,违背说书人不怀好意的期许。

任性公主的乳母知道和明白没有伤疤的王子没姓没名。乳母警告任性公主要注意无名的危险。可是,徒劳无益,任性公主想要她那没有伤疤的男人,她想要她那没有故事的男人。乳母于是给任性公主三个法宝,并对她说:“这是一个鸡蛋、一小段木头和一颗鹅卵石。等你遇到巨大危险的时候,把它们从你的左肩膀扔到身后。它们会救你的命。”

我发誓,我直到那个晚上才听到巫—狮的故事,那晚,我跟同龄的男孩和女孩一起,在老杧果树低矮枝叶的庇护下,我们盘腿坐在铺在白沙上的长席上。

一位王子径直走出了荆棘丛林,娶了公主,他的身上没有一个伤疤。这个王子英俊异常,任性的公主很爱他,可是,公主的乳母并不喜欢他。任性公主的乳母自打看到这个英俊异常的王子的第一眼起,就已经知道和明白这个英俊异常的王子是个巫师。她早已知道和明白,因为王子身上没有一个伤疤。王子和斗士一样,身上总是会有伤疤。他们的伤疤也讲述了他们的故事。王子和斗士一样,至少身上得有一个伤疤,别人可以据此讲述伟大的故事。没有伤疤就没有史诗。没有伤疤就没有伟大的声名。没有伤疤就没有声望。这就是为何我脑袋里那个小小的声音采取了行动。这就是为何那个小小的声音让我猜到了我的姓名。因为我居住的这个身体,别人留给我的这个身体,没有一个伤疤。

我发誓,跟所有听到没有伤疤的巫—狮的故事的人一样,我知道,我明白,法瑞·提阿姆把它当成自己的故事了。当法瑞·提阿姆起身向我们告辞的时候,我知道,我已明白了。我知道,我明白,法瑞并不在乎人们把她当成任性的公主。我知道,我明白,她想要那个巫—狮。阿尔法·恩迪亚耶、我那胜似兄弟的兄弟、拥有狮子图腾的男人,在法瑞之后也站起来,这时,我知道,我明白,他要到荆棘丛林中与她结合。我知道,我明白,阿尔法和法瑞在离流火河面不远的乌木林中相会。在我们两人去法国参战的前夜,法瑞把身子给了阿尔法。我知道,因为我是他胜似兄弟的兄弟,我既在那里,又不在那里。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故事,一位不知来自何方的王子娶了自大国王的任性女儿。我脑袋里那个来自远方的小小声音又跟我提起了这个故事。自大国王的任性女儿想要一个浑身没有伤疤的男人。她想要一个没有故事的男人。

然而,既然我已经开始深入思考,既然我已经找回了自己,按照安拉的真意,我知道,我明白,阿尔法出于友谊和同情,把他那副斗士的身躯让给了我。我知道,我明白,就在我死去的那个晚上,阿尔法听到了我在无主之地向他发出的第一声乞求。因为我不愿独自一人留在无名之地。按照安拉的真意,我发誓,自我以两个人的名义思考之时,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我认为现在我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发誓,按照安拉的真意,我脑袋里那个来自远方的小小声音让我去猜。那个小小的声音觉得我的身体没法向我揭示一切。那个小小的声音明白,我对自己的身体有些陌生。我发誓,我那一个疤痕都没有的身体是陌生人的身体。斗士和战士的身上都有疤。我发誓,按照安拉的真意,斗士的身体没有伤疤,就不是正常的身体。这意味着我的身体没法讲出我的故事。这也意味着我的身体是dëmm的身体,正如那个小小的声音告诉我的那样。一个噬魂者的身体是不会带伤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