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他把我的代役租减轻些,或者让我服劳役,让我住到别的地方去也行……我儿子死了,现在我一个人付不起。”
“什么事求他?”
“你儿子死了?”
“有事求他。”
“死了。我那死去的儿子,”庄稼汉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在莫斯科当马车夫,说实话,是他在替我缴代役租。”
“找他干什么?”
“难道你现在是缴代役租的?”
“到莫斯科去了一趟,去找老爷。”
“是缴代役租的。”
“到哪儿去啦?”杜曼问他。
“那你家老爷怎么说?”
“你好,米哈伊洛·萨维里奇,”那庄稼汉边说边向我们走来,“我从远方来。”
“老爷怎么说?他把我赶了出来!他说,你竟敢直接来找我,这种事有管家管着;他说,你应该先去找管家……再说,我能让你住到哪儿去呢?他说,你先把欠的租还了再说。他发了好大的火。”
“喂,是弗拉斯吗?”杜曼仔细一看,叫了一声,“你好啊,老兄,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那么,你就回来了吗?”
我们坐在树荫底下;但即使在树荫下也很闷热。难以忍受的暑气仿佛凝滞不动了。火辣辣的面孔苦苦地等待着吹来一阵微风,可是一丝风也没有。太阳在湛蓝的天空上烤炙着;我们面前的河对岸,燕麦田已是一片金黄,有些地方长出了苦艾,哪怕有一串麦穗摇一下也好啊。下游不远的地方有一匹农家的马齐膝站在河水里,懒洋洋地摇动沾了水的尾巴;偶尔有一条大鱼在倒垂的灌木丛底下游出水面,吐出一串水泡,又缓缓地沉到河底,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圈细细的波纹。蝈蝈儿在焦黄的草地上鸣叫,鹌鹑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一只鹞鹰在田野上空缓缓地盘旋着,频频在空中停住,急速地扇动翅膀,把尾巴像扇子一样展开。我们被炎热的天气熏蒸得透不过气来,一动不动地坐着。蓦地我们身后的峡谷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从上面向泉水走来。我回头一看,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庄稼汉,他满身尘土,穿着布衫,脚上蹬着树皮鞋,肩上挎着一只背囊,搭着一件外衣。他走到泉水旁,干渴难忍地把水喝了个够,然后稍稍站起身。
“我就回来了。我本想打听一下,我那死去的儿子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可是毫无结果。我对他的东家说:‘我是菲利浦的父亲,’可是他对我说:‘我凭什么知道你是他的父亲?再说,你儿子什么也没留下;他还欠着我的债呢。’我只好走了。”
“现在当然好些了,”他喃喃说着,把钓鱼竿远远地甩出去。
庄稼汉带着苦笑对我们说了这段经历,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可是他那双眯细的小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
他瞟了我一眼。
“那么你现在回家去吗?”
“现在可不兴这样做了,”我注视着他,说。
“我还能到哪儿去呢?自然是回家喽。我老婆的肚子现在怕要饿得咕咕叫了。”
“老爷,那时候都兴这样的,”老头儿摇摇头,没同意我的话。
“你可以……那个……”斯捷普什卡突然说起话来,可又慌了神,没再说下去,只伸手到瓦罐里去抓鱼饵。
“我看,你家老爷很厉害吧?”停了一会儿,我又说起来。
“你去找管家吗?”杜曼把话说下去,有点惊奇地看了看斯焦帕。
“您也知道,他是个达官贵人。彼得堡常有可说是最高等的人物来拜访他。他们常常系着浅蓝色绶带,围着餐桌就餐。在宴请宾客方面伯爵可是个好手。他常常把我叫去,‘杜曼,’他说,‘明天我要几条活鲟鱼,叫人给我送来,听见了吗?’‘听见了,大人。’绣花外衣、假发、手杖、香水、上等花露水、鼻烟壶、大幅油画,都是从巴黎定购的。举行起大型宴会来——主啊,我的上帝,真不得了!大放烟火,马车停了一大片!甚至放礼炮。光是乐队就有四十个人。他有一个德国指挥,那德国人高傲得不得了,要和老爷们同桌吃饭,伯爵大人便吩咐把他赶出去,他说:‘我的乐队自己懂得怎么干。’这也不足为奇,老爷的权力大着呢。一跳舞就跳到天亮,跳的大都是拉科塞兹舞和玛特拉杜尔舞……哎……哎……哎……上钩了,老兄!”老头儿从河里钓起一条小鲈鱼。“抓住,斯焦帕。——老爷就是老爷,”老头儿又把鱼竿甩出去,继续说,“他也是个好心人。有时候他把你打一顿,你看,过后他就忘记了。只有一点不好:他养着好几个女人。唉,这些女人,上帝饶恕她们!就是她们把他搞得倾家荡产的。她们大都是从下等人里面挑选来的。按理说,她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可是不,你最好是把全欧洲所有最贵重的东西都送给她们!有人会说:既然日子那么好过,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过——这是老爷他自己的事……弄得倾家荡产总是不应该的。尤其是其中一个女人:她叫阿库琳娜,现在她已经死了,愿她升入天堂!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孩,西多夫村甲长的女儿,那可是个泼妇!有时还打伯爵耳光。她完全把他迷住了。她把我的侄儿送去当兵,因为他把可可茶溅到她的新衣上了……她还不止把一个人送去当兵。是啊……毕竟那是一个好时光!”老头儿长长叹了一口气,又说了一句,然后低下头,不再吭声。
“我去找他干吗?……我还欠着租呢。我儿子死去以前生了一年病,连他自己的代役租都没有缴呢……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好发愁的,我两手空空……嘿,老兄,不管你多么狡猾——没有用:我的脑子不管用!”庄稼汉大笑起来,“不管他动什么脑筋,金提里扬·谢苗内奇,我可……”
老头儿在钓饵上吐了几口唾沫,把鱼竿甩出去。
弗拉斯又笑起来。
“听说伯爵一生都过得很快活,是这样吗?”我问。
“你怎么啦?这可不好,弗拉斯老兄,”杜曼一字一顿地说。
“的确是这样。有的人喜欢养狗,有的人白送给他也不要。照我简单的想法,我看养狗主要是为了显示气派……这么说吧,一切都得符合身份:养马是为了符合身份,家里有养狗人也是为了符合身份,一切都要符合身份。已故的伯爵——愿他早日升天!——说实话,并不是个猎人,但他也养狗,每年还要出去打一两次猎。养狗人穿着金银线镶边的红色外衣在院子里集合,吹起号角;伯爵大人走出来,马上就有人给他牵来坐骑;伯爵大人骑上马,打头的猎人把他的脚塞进马镫里,从头上摘下帽子,把缰绳放在帽子里呈上去。伯爵大人啪的抽了一鞭,养狗人吆喝一声便一起出动,走出院子。一个马夫骑马跟在伯爵后面,用一根绸带子牵着老爷的两只爱犬,就这么照料着……这马夫高高地骑在哥萨克马鞍上,满面红光,一双大眼睛就这么高傲地东瞧瞧西瞧瞧……在这种场合里当然还有许多客人。大家一起快活,老爷又受到尊敬……哎呀,让它逃掉了,这条鬼东西!”他一拉钓鱼竿,突然叫起来。
“有什么不好?不……”弗拉斯的声音中断了,“天好热啊,”他用袖子擦着脸,继续说。
杜曼笑笑,摇摇头。
“你家老爷是谁?”我问。
“我有两群狗。”
“瓦列里安·彼得罗维奇伯爵。”
“对,对……您出门都带狗吗?”
“是彼得·伊里奇的儿子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种,不过它是条好狗。”
“是彼得·伊里奇的儿子,”杜曼回答,“已故的彼得·伊里奇生前就把弗拉斯那个村子分给他了。”
老头儿喜欢一有机会就表现一下自己,仿佛在说,我也是见过世面的!
“怎么样,他身体好吗?”
“对,对……您这条猎狗是英国种的还是库尔兰(4)种的?”
“好着呢,荣耀归于上帝,”弗拉斯回答,“他满脸红光,就像涂了一层红颜色。”
“正如你看见的。”
“你瞧,老爷,”杜曼继续对我说,“在莫斯科城外好,在这儿就要缴代役租。”
“不知怎么都不肯上钩,”杜曼说起话来,“天太热了;鱼都躲进灌木丛底下睡觉了……帮我装一个鱼饵吧,斯焦帕。”斯捷普什卡提了一条虫子,放在手掌上拍了两下,装上鱼钩,又吐了几口唾沫,然后递给杜曼。“谢谢,斯焦帕……老爷,”他又回过头来继续对我说,“您是来打猎的吧?”
“一份代役租是多少钱?”
这可怜人把脸转过去。
“一份代役租要缴九十五卢布,”弗拉斯喃喃地说。
“好的,那……还用说,老爷。”
“您看:这儿土地那么少,都是老爷家的树林。”
“米特罗凡身体好吗?”
“听说,那树林也卖掉了,”庄稼汉说。
“没……没……没……没……没什么,老爷,还凑合,”斯捷潘讷讷地回答,仿佛嘴里含着什么东西似的。
“您瞧……斯焦帕,给我一个鱼饵……怎么啦,斯焦帕?睡着了吗?”
“你日子过得怎么样,斯捷潘(3)?”我问他。
斯捷普什卡浑身一震。庄稼汉在我们身旁坐下。我们又沉默着。对岸有人唱起歌来,歌声是那么凄凉……我那可怜的弗拉斯发起愁来……
斯捷普什卡把鱼篓递到我面前。
过了半个钟头,我们分手了。
“您往鱼篓里看看吧:钓到两条鲈鱼和四五条大头……斯捷普什卡,让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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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怎么样,米哈伊洛·萨维里奇,”我先打招呼,“钓到很多鱼吧?”
(1) 意为“雾”。
我走到他们跟前,打了招呼,便在他们旁边坐下。我认出了斯捷普什卡的同伴,他也是我的熟人:他是彼得·伊里奇伯爵家已获得自由的农奴米哈伊洛·萨维里耶夫,人家叫他杜曼(1)。他住在一个患肺病的博尔霍夫市民、客栈老板家里,我常在那家客栈借宿。从奥廖尔大道经过的年轻官吏和某些闲人(埋进条纹羽绒褥子里的商人顾不上这些)至今还可以看到离三一村不远的大路旁耸立着一座巨大的木头两层楼房,它已经完全荒废,屋顶坍塌,朝大路的窗户也都钉死。在阳光灿烂的正午,你无法想象比这座废墟更凄凉的景象了。从前这里住着彼得·伊里奇伯爵,他是旧时一位家财万贯的达官贵人,以好客闻名。全省的人常常聚集到他家里,在乡村乐队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在花炮和焰火的噼啪声中尽情地跳舞取乐;到现在,经过这座荒废的贵族宫殿,还想起那逝去的岁月和逝去的青春并为之叹息的老妇人恐怕不止一个。伯爵长时间饮宴作乐,长时间在众多逢迎拍马的宾客中周旋应酬,笑脸相迎;不幸的是,他的财产不够他挥霍一辈子。他彻底破产之后便到彼得堡去,想在那里谋个一官半职,结果一事无成,却客死在旅馆中。杜曼在他那里当过管家,他在伯爵在世的时候就已得到自由。此人约莫七十岁,相貌端正,很有人缘。他脸上总挂着笑容,现在只有叶卡捷琳娜(2)时代的人微笑时才这样和蔼可亲而又不失庄重,与人谈话的时候,他的嘴唇总是慢慢翕合着,亲切地眯起眼睛,说话带点鼻音。他擤鼻涕、嗅鼻烟也是那么不慌不忙,好像在做一件大事。
(2) 俄国女皇,1762—1796年在位。
任何人,无论如何在社会上总有一定的身份,多少有些社会关系;任何一个家仆不是拿工钱,至少也有一份所谓的“口粮”,而斯捷普什卡根本没有任何固定的收入,跟谁也不沾亲,谁也不知道他的存在。这个人甚至没有来历,没有人谈论他,连人口调查也未必把他统计进去。有人在暗地里传说,他从前是某某人的侍仆,但他是谁,从哪里来,是谁的儿子,怎么成了舒米希诺村的居民,那件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就穿在他身上的棉毛混纺短外衣是哪里来的,他住在哪儿,靠什么生活,这一切决没有人有丝毫的了解,而且,说实话,也没有人对此感兴趣。只有了解所有家仆四代家谱的特罗菲梅奇老爷爷有一次说过,他记得已故的老爷阿列克谢·罗曼内奇旅长远征回来时,曾用载行李的大车带回来一个土耳其女人,她是斯捷潘的亲戚。在节日里,在按照俄国旧俗向民众布施,并用荞麦馅饼和伏特加款待穷人的节日里——甚至在这样的日子,斯捷普什卡也不到摆好的桌子和酒桶前面去,不向人鞠躬,不吻老爷的手,不在老爷的注视下为老爷的健康干上一杯由管家的胖手斟满的酒;除非有一个好心人从他身旁走过,把一块没有吃完的馅饼送给这个可怜人。在复活节,人们也同他接吻祝贺基督复活,但他从不卷起油污斑斑的袖子,从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蛋,喘着气,眨巴着眼睛,把它献给少主人甚或太太本人。夏天他住在鸡棚后面的储藏室,冬天住在澡堂的更衣室,严寒时便在干草棚里过夜。人们都见惯了他,有时甚至踹他一脚,但是谁也不和他搭讪,而他自己似乎有生以来就没有开过口。火灾之后,这个被社会抛弃的人栖身于,或者像奥廖尔人所说的,“落脚”在园丁米特罗凡家里。园丁没有理睬他,没有对他说“在我这儿住下吧”,可也没有赶他走。其实,斯捷普什卡也没有住在园丁家里,而在菜园里栖身。他一举一动都悄无声息,打喷嚏和咳嗽都战战兢兢地用手捂住嘴巴;他一直像蚂蚁似的悄悄忙碌着;这一切都是为了填饱肚子,仅仅为了填饱肚子。这也难怪,他要不是从早到晚为自己的食物操心,我这斯捷普什卡早就饿死了。早上还不知道晚上用什么果腹,这实在是够悲惨的!斯捷普什卡有时坐在篱笆下面啃萝卜或者嚼胡萝卜,要么就是悄悄地剥下沾满泥土的大白菜叶子;一会儿呼哧呼哧地不知把一桶水提到哪里去;一会儿在瓦罐底下升起火来,从怀里掏出几块黑糊糊的东西放到瓦罐里;一会儿在储藏室里用一块木头敲打着,钉上钉子,做一个放面包的小架子。他做这一切时都是不声不响的,仿佛是暗地里偷偷做的:你朝他看一眼,他马上躲起来。有时他突然两三天不见人影,他的消失自然没有人注意……可是你一看,他又在那儿了,又在篱笆旁悄悄地把劈柴放进三脚架下的火堆里。他的脸小小的,一对小眼睛黄黄的,头发垂到眉毛上,鼻子尖尖的,耳朵却很大,有点透明,像蝙蝠一样,胡子似乎是两个礼拜前剃的,总是那么长,从未见过留得长些或剪得短些。我在伊斯塔河边遇到的就是这个斯捷普什卡,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老头儿。
(3) 斯捷潘是斯捷普什卡的本名,后者是卑称,斯焦帕是他的小名。
离我的村子几俄里的地方有一个大村落叫舒米希诺,村里有一座石砌的教堂,是为纪念圣科兹玛和圣达米安而建造的。从前,教堂对面有一座雄伟的地主庄院,极为气派,它的周围有各种附属建筑物、杂用房屋、作坊、马厩、防霜棚、马车库、澡堂、临时厨房、招待客人和管理人员居住的厢房、温室、公用的秋千和其他多少有点用处的房屋。这座庄院里住着一家富裕的地主,日子过得顺顺当当,突然,有一天早晨,整个这些财富被一场大火烧成了废墟。老爷们搬到别处去住。庄院就此荒废了。广阔的瓦砾场变成了菜园,到处堆积着砖头,那是从前宅基的遗迹。他们利用没有烧掉的原木草草搭成一间小茅屋,十年前为了建造一座哥特式楼阁而买来的船板做屋顶,让园丁米特罗凡带着他的妻子和七个孩子住在里面。他们命令米特罗凡必须供应住在一百五十俄里外的主人新鲜蔬菜,阿克西妮亚则负责照管一头蒂罗尔种母牛,这头母牛是花大价钱从莫斯科买来的,可惜已经彻底丧失了生殖能力,因此,买来以后就没有产过牛奶。一只灰色有冠公鸭,是“老爷家”唯一一只家禽,也交给她喂养;孩子们由于年幼,没有规定任何职责,可是这么一来,就难保他们不变成十足的懒汉。我曾在这个园丁家里住过一两夜。我还顺便向他要过几次黄瓜,不知为什么,这些黄瓜即使在夏天也长得很大,味淡而苦,皮黄而厚。我在他家里第一次见到斯捷普什卡。除了米特罗凡一家和寄住在一个士兵的独眼老婆小屋里的又老又聋的教会长老格拉西姆外,地主家已没有一个家仆留在舒米希诺村了,因为我要介绍给读者的这个斯捷普什卡并不是听差,更不是家仆。
(4) 今拉脱维亚西南部的一个地区,历史上曾是俄罗斯的一个省。
八月初往往出现一种酷暑难当的天气。在这种季节,从十二点到下午三点,就是最果断、最着迷的人也不敢出门去打猎,而最忠实的狗也“舔起猎人的马刺”来了,就是说,它紧跟在主人的后边,痛苦地眯着眼睛,把舌头伸得老长,对于主人的斥骂,只是低三下四地摇着尾巴,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可是一步也不肯往前跑。有一次,我正是在这样的日子出去打猎。我真想找个阴凉的地方,哪怕躺一会儿也好,然而我一直抑制着这种念头。我那不知疲倦的狗一直在灌木丛里寻搜着,虽然它自己也明白,这种狂热的行动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令人窒息的燠热终于使我不得不考虑保存最后一点体力。我勉强一步一步拖到我们宽厚的读者已经熟悉的那条伊斯塔河边,走下陡坡,踏着潮湿的黄沙,走向遐迩闻名的“草莓泉”。这股泉水从河岸上的一道裂罅中涌出,那裂罅逐渐变成了虽然狭小却很幽深的峡谷,在二十步之外的地方喁喁絮语着,欢快地注入河道。峡谷的两边陡坡上长着丛丛橡树,泉水周围是一片苍翠欲滴的天鹅绒般的芳草地,阳光几乎从未照临它那清凉的银白色泉水。我走到泉水旁,草地上放着一把桦树皮做的勺子,这是一个过路的庄稼汉留在这里让众人使用的。我喝足了泉水,躺在阴影里,往四下里扫了一眼。泉水注入河中,在那里形成一个河湾,水面终年荡漾着一圈圈细细的波纹,河湾上背对着我坐着两个老头儿。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穿着一件干净的墨绿色长衣,戴着绒毛便帽,在那里钓鱼;另一个,瘦瘦小小的,穿着一件打补丁的棉毛混纺短外衣,没戴帽子,膝头上捧着一罐鱼饵,不时用手捋捋白发苍苍的脑袋,仿佛这样可以躲开太阳的照射。我凝神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认出他就是舒米希诺村的斯捷普什卡。请允许我把这个人物介绍给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