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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游戏

这里有一个富余的火花塞,在用上之前可以收起来。一个富余的。她的心被填满了。这种感觉类似于拥有满满一罐汽油或者在像被油彩涂抹过的天空下看日落。她站着,一动不动,努力想搞明白这件事。她见过雄鸟为了追求雌鸟献上礼物。但她年纪太小,还不能筑巢成家。

这根羽毛是银色的,很柔软,来自一只夜鹭的冠。夜鹭是湿地里最漂亮的鸟之一。她朝牛奶罐里看。罐子里有几包种子——芜菁、胡萝卜、绿豆,都包得很好。罐底还有一个她船上的发动机用的火花塞,包在棕色纸里。她笑了,轻轻转了个圈。她已经学会如何用尽可能少的东西生活,但有时还是需要一个火花塞。老跳教了她一些简单的发动机修理技巧,但每个零件都意味着要去一趟镇上和花费现金。

罐子下面有一张字条。她展开来看上面的字。字写得很认真,字迹简单,小孩也能看懂。基娅熟知潮汐的时间,能通过看星星找到回家的路,知道鹰的每一根羽毛,但是十四岁了,她还是不认识这些字。

第二天下午,基娅一到橡树空地就看见了明亮的、非自然的颜色,在树林静默的绿色和棕色中非常显眼。树桩上有一个小小的红白色牛奶罐,旁边是另一根羽毛。似乎这个男孩增加了赌注。她走过去,先拿起了羽毛。

她忘了带东西作为回赠,袋子里只有普通羽毛、贝壳和莲蓬。她赶紧跑回棚屋,站在她的羽毛墙前,浏览藏品。其中最优美的是冻原天鹅尾羽。她从墙上拿下一根,打算下次经过树桩时留在那儿。

看着这个旧瓶子,基娅试图想起姐姐们的脸。她大声说:“妈妈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不陪着我?”

夜幕降临,她拿了毯子,睡在湿地里,靠近一条满是月光和贻贝的小溪。黎明到来前她已经挖了满满两袋。汽油钱。袋子重得提不动,她先把第一袋拖回潟湖。虽然有点绕远,她还是去了一趟橡树空地放天鹅羽毛。她走进树林,没有抬头看,结果靠在树桩上的正是羽毛男孩。她认出他就是泰特,在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曾带她走出湿地回家。那个她远远看了好多年,一直没有勇气走近的泰特。当然,他长高了,年纪也变大了,大概十八岁。金发从帽子里横七竖八地伸出来,打着卷;脸晒成了褐色,很讨喜。他镇静自若,露出大大的笑容,整张脸都在发光。但抓住她的是那双眼睛:金棕色上点缀着绿色,正凝视着她,如同一只苍鹭看着一条鲦鱼。

妈妈没有买卸甲油,所以,当指甲油开始剥落,她们的手指甲和脚指甲上都是消褪的、斑驳的粉色,提醒着她们那天的欢乐时光和现实生活中的一课。

她停在那里,受到了惊吓,不成文的规则突然被打破了。不用交谈,甚至不用见面,是这个游戏的乐趣所在。她的脸热了起来。

躺在那儿时,妈妈说:“你们都听好了,这是生活中真正的一课。没错,我们是陷在泥里了,但我们是怎么做的?把这件事变得很好玩,哈哈大笑。这就是姐妹和女朋友的意义。即使在泥里也团结在一起,特别是在泥里。”

“你好,基娅。请……不要……跑。是我……泰特。”他说得很慢、很轻,好像她聋了似的。可能镇上的人就是这么说的,说她几乎不会说人话。

妈妈大喊:“女孩们,不要把船弄翻啦,不要弄翻啦。”她们把船拖出淤泥,看着彼此溅上泥巴的脸尖声大笑。回船上时费了不少劲,她们艰难地翻过船舷,像一群上岸的鱼。她们没有坐在位子上,而是四人并排躺在船舱里,脚伸向天空,脚趾扭动,粉色的指甲透过泥巴闪闪发亮。

泰特忍不住打量她。她肯定十三或十四岁了,他想。即使还这么小,她也有着一张他见过的最引人注目的脸。大眼睛近乎黑色,鼻子细长,唇形优美,带着异域风情。她又高又瘦,看上去纤弱而轻盈,似乎由风塑造,然而年轻结实的肌肉静静地彰显着力量。

她们爬进旧小艇,蹦着跳着,像喝醉了一样。拉了好几次绳,马达才发动起来,不过最后还是成了。船出发了。妈妈驾着船开过潟湖,进入通向湿地的狭窄水道。她们在水道上享受微风。但妈妈不是很懂行,船开到一个浅湖时陷在了黏糊糊、像柏油那么稠的黑泥里。她们用杆子撑撑这边,撑撑那边,但船纹丝不动。没办法,她们只能爬下船舷,穿着衣服站在齐膝的淤泥里。

一如既往,她的第一反应是跑。但此时还有另一种感觉,一种她好几年不曾感受过的满足感。似乎有种温暖的东西倒进了她心里。她想起了羽毛、火花塞和种子。如果她跑了,可能一切都会结束。她没说话,抬起手递给他那根优雅的天鹅羽毛。慢慢地,好像担心她会像受惊的小鹿那样弹开,他走过去,研究她手心里的羽毛。她沉默地看着,只看羽毛,不看他的脸,不看靠近他眼睛的地方。

基娅拿起这个小瓶子,想起妈妈某天从镇上回来,带回了这瓶指甲油,还有其他东西。妈妈说这颜色配她们橄榄色的皮肤会非常漂亮。她让基娅和两个姐姐在破沙发上坐好,伸出脚丫子,然后给所有脚指甲、手指甲涂上指甲油,也给自己涂了。她们在院子里跑着闹着,粉色的指甲闪耀着,她们玩得很开心。爸爸去了别处,但船还停在潟湖。妈妈想出一个主意,带女孩们坐船出去。她们还从来没这么干过。

“冻原天鹅,对吧?难以置信,基娅,谢谢你。”他说。他高出基娅很多,微微弯下腰,接过羽毛。当然,现在该她感谢他的礼物了,但基娅站着,没说话,她希望他直接走,希望他们可以回到游戏里。

放好刷子和剪刀,她低头看妈妈的一些旧化妆品。粉底液和胭脂液都干裂了,但口红的保存期限估计有几十年,打开看上去还很新。小时候她从没玩过化妆,长这么大第一次,她涂了点口红。她抿了下嘴,对着镜子笑了,觉得自己看起来挺漂亮的。没有妈妈那么美,但也足够赏心悦目了。她咯咯笑着,把口红擦了。在关上抽屉前,她看到一瓶干透了的指甲油——裸粉色。

他试图打破沉默,接着说道:“我爸爸教了我关于鸟的知识。”终于,她抬头看向他,说:“我看不懂你的字条。”

隔天早上,她跳下床,开始做妈妈所说的“深度清理”。她站在妈妈的梳妆台前,原本只想拣出抽屉里剩下的东西,但拿起妈妈的铜钢合金剪刀——指孔弯曲,装饰着样式繁复的百合花——她突然把头发向后拢,剪掉了八英寸。她的头发自七年前妈妈离开后就再也没剪过。现在,剪完后只到肩膀下面一点点。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动了动脑袋,笑了。她还搓了指甲,把头发刷得闪闪发亮。

“哦,是的,因为你没有上过学,我忘了。上面说的是,钓鱼的时候见过你几次,然后我想你可能用得上那些种子和那个火花塞。我有富余的,它可以让你少去一趟镇上。我想你会喜欢那些羽毛。”

那天晚上,她躺在自己的门廊小床上,手叠在脑后,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家人抛弃了她,留她独自面对沼泽,但有人主动出现了,在树林里留下礼物。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她越想越觉得这个男孩没有恶意。一个喜欢鸟的人没道理是个卑鄙恶劣的人。

基娅垂下头,说:“谢谢你的东西。你真好。”

她衣袋里装了一根小秃鹰的尾羽,是当天早上找到的。只有很了解鸟类的人才会知道这根有斑点的破旧羽毛是鹰羽。三岁,还未长出冠羽。虽比不上热带鸟尾羽那么珍贵,但也不差。她把羽毛小心地放在树桩上,用一小块石头压住,以防被风吹走。

泰特注意到,虽然她的脸和身体已表现出女性的韵味和曲线,但举止和言谈之间还是有些孩子气。镇上的女孩则相反,举止比身体曲线成熟——化浓妆,满嘴脏话,还抽烟。

“当然。我也得给他留点东西。”

“不用谢。我该走了,有点晚了。我会时不时过来,如果可以的话。”

第二天下午,基娅用手捂着脸颊,慢慢靠近树桩,几乎是在祈祷,但树桩上没有羽毛。她的嘴抿了起来。

基娅没有回答。游戏必须结束了。他意识到她不打算再开口,于是朝她点点头,抬了抬帽子,转身离开。但就在他低头走进荆棘丛时,他回过头来,看着基娅。

1960

“我可以教你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