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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拉

一想到每天能享用业主提供的一顿私厨饭菜,建筑工人们就得到了激励,干活更带劲。一点钟,小鸡把饭食在厨房餐桌上安顿好,然后一点半,所有的人便又都高兴地去做事了。大部分工人原本都习惯于自己带三明治到工地的,现在认为这顿丰盛的午餐是他们一天生活中最精彩的亮点。回家后,他们对老婆说,同样的爱尔兰式牛羊肉炖菜或者培根配卷心菜,在斯达尔太太那里吃到的,跟他们家里做出来的就有云泥之别,这当然就引发了很多主妇们怨愤不满的反应。

人们离开时,都感到满意。

大宅这里的景观改造开始显现出成果。奎妮老小姐说,这房子看上去还是她少女时期的风貌。那时,她们在经济方面可还没像后来那么捉襟见肘。

奥哈拉家的叔伯弟兄们的所作所为有点令人生厌,他们企图阻止石头大屋的改建方案申请被通过。小鸡成功地化解了这一矛盾,而且没有跟任何人翻脸。这本身简直是个奇迹。她们顺利应对了环保主义者的游说:这些人担心新建的这个度假屋会惊扰鸟类和其他野生动物。那些关注环境的人士上门来问询,先是受到热茶和司康饼的款待,然后被领去现场考察,看自然环境是如何全面地得到了保护。

离大宅不多远的地方,她们能看到石头小屋也日益成形了。每人都很乐意帮着里格尔来装饰那小屋。奥拉知道,与卡梅尔结婚的计划确定之后,一想到要如何与希基一家周旋,里格尔就会非常紧张,而小鸡姨妈则认为这些事情其实连讨论都不必。

一个接着一个,她们逐步扫除了面临的障碍。

此时的生活跟与布里吉德同住时的情况大为不同。那时候,每件事都要详细探讨,彻底分析。当然了,那都已是从前的日子了。布里吉德也不再跟以往一样了。她眼下心心念念的是她的婚礼、客人名单、结婚礼品单,和宴席座位安排。她指望着奥拉能在某种程度上充当婚礼的规划人,因为她就身在石桥现场。

不过,她确实是赞同了这一点:一切事情都可以用指尖来处理,那真是非常棒的感觉。奥拉给她进行小测验,问她怎么才能找出预订了下个月入住、后来又想把入住时间再延长一周的客人,小鸡随后很快就能操作预订系统使之呈现在屏幕上了。与此同时,奥拉也学会了怎么制作为肉食锦上添花、增加风味的酱料蘸汁,还有怎么把刚从海里捕捞上来的鱼迅速清理、切片、烹饪完毕新鲜上桌——那种效率和加工方法,即便是熟练的鱼贩也难免要艳羡和嫉妒。

奥拉能否帮她去教堂考察一下,看看每排座位顶头靠着走道的那张椅背上可以悬挂什么花束?奥拉说,石桥这里没人见过那种东西。但说了也白说。布里吉德正处于那种“疯狂新娘”的模式,什么也无法减损她的高昂兴致。

“我希望能如此。”小鸡同意了,但仍旧抱有疑虑。

奥拉绝望了,向小鸡寻求建议。小鸡略微沉思后说:

“完全确信。设想一下,假如你要买某个厨房设备?在电脑上解决这些问题,可以节省很多时间,不用去左一个右一个地打电话,也不用跑老远去购物。”

“告诉她,她自己的家人期望能参与其中,而且所有这类事都应该是他们做的才对。”

“你确信需要我来学……”在办公室里花太多时间,而不是在外面处理那些日常事务,小鸡对此感到担忧。

“可她不想托付他们去做,她觉得他们都是乡巴佬。”

“挺不错的嘛!”奥拉表示认可,“那么,明天我们就搞一个预订登记的系统,再过一天,你就能学会怎么在网上买卖东西了。”

“她说的大概也没错,但跟她强调一下,与石头大屋有关的任何事情,她的家人一律都深怀敌意,如果你参与婚礼筹备,那会很难办很尴尬的。那样就能把你给解脱出来。”

小鸡学得专注又努力。

“你在这里真是浪费人才啊,应该去联合国才对。”奥拉满怀钦佩与赞赏。

拜托,昨晚我可是花了两个钟头去学怎么做奶油泡芙。我可没说什么那是你负责的部门呀。今天,你就得开始学学使用记账软件。只要你集中注意力来学,应该四十五分钟就差不多搞定了。”

婚礼之前,布里吉德回来看过两次,她显得精神紧张,焦灼不安。

“不,我不干,那可是你负责的部门。”小鸡抗议道。

“我能住在你的小屋里吗?”她向奥拉求告,“如果我待在家里,我妈到时候就得成了新娘的亡母啦——不是她完蛋就是我完蛋。”

“这地方最终会发挥价值的。”奥拉坚信如此,“到时候,我们就不会烦到任何人了,不用把所有东西都铺开在餐桌上,然后还要再把这些玩意儿都收拾起来。”她弄来了一台电脑,装上需要用到的那些软件程序。接着,她又坚持让小鸡进来坐下,让姨妈从头学起。

奥拉很不情愿让布里吉德住进来。那真的会引起跟她家之间的龃龉,与此同时,这也就意味着奥拉将被迫卷入那令人抓狂的婚礼筹备事务。

厨房这边有几个很大的餐具室,小鸡提议将其中之一改造利用起来。里格尔在忙着翻新装修他自己的小屋,为的是给卡梅尔·希基的家人留下好印象。奥拉设法让他腾出了几个小时的空档,来给选定的这间办公室装上搁板与架子,还有粉刷墙壁。

“布里吉德,我没法让你住过来的。戴莉小姐要来。”

小鸡的财务管理体系有很多地方亟待改进。虽说这体系整体来讲是朴实、认真又详尽的,该有的簿记也都做了……勉强能说得过去。但没有进行电脑化处理。小鸡从未用过什么会计软件,而是用分类账和卡片手写文档的那套体系来工作,这在奥拉看来简直还停留在五十年前。于是,奥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选一个房间作为办公室。在那里,她跟小鸡可以安放电脑、打印机、设计装饰之类的参考书籍、草图、分类存档的文件柜,以及她们所需的一切。

戴莉小姐?我们的戴莉老师吗?上学时的戴莉老师?”

奥拉如今回忆起跟詹姆斯和西蒙一起在办公室度过的繁忙日子,就仿佛那只是一个悠长的假日而已。她之前实在不敢相信,这里要整理组织和规范化的东西会如此之多。

“是的,已经安排好了。”

几乎没有时间来纠结或忖度这件事,所有人都立刻忙碌起来,一头扎进手边的工作。

“老天哪,自从回了石桥,你的行为可是很有些奇怪啊。”

戴莉小姐和小鸡都强调生活要独立自主,那是多么明智啊。现在,她出于直觉,决定从伦敦回来了。她希望这是正确的选择,而不是愚蠢冲动的临时起意。

“我知道的。都是因为这里的海洋和空气吧。”

“老妈,你知道,人家不会多管闲事的。他们甚至都不会注意到的。”奥拉机械地回应道。

“从何时开始,你跟戴莉小姐成了这样的莫逆之交?”

“不管怎么说,你爸跟我都无法理解,你一定要去给自己弄那样一个潮湿发霉的小屋住住,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这里,你有一个像样的家,差不多无可挑剔。你不住家里,别人会觉得很奇怪的。”

“我们一直都是啊。”

“哦,老妈,我也真心希望不会。”奥拉表示响应,很热切的样子。她甚至能看到小鸡姨妈强忍着藏起了一丝笑意。

“奥拉,我觉得跟奎妮小姐相处共事,对你不好。你都完全变成一个怪人啦。”

“我希望你不会有戴莉小姐的那种德行,不要成为镇里乡邻们风言风语的八卦谈资。”到家的第一晚,奥拉的妈妈就这样警示她。

“我再怎么样也没变疯到穿嫩黄衣服的地步——就像金丝雀小黄鸟。我的伴娘礼服,颜色你确定了吗?”

奥拉的新居已经准备好了。

“那个呀,你喜欢什么就穿什么。随你的便。”

奥拉来到时,里格尔已收拾好了一个菜农的小屋,虽然旧,但屋顶好好的,不漏不破,所以室内甚至还没受潮。

“太好了。我已经选定了:深金色裙子,带一点奶油色饰边。低调内敛,但很精神。”

不管詹姆斯和西蒙说什么也没用了。奥拉心意已决。最终,他们只得同意她辞职。

“长裙?”

“这不是发脾气,也不是耍小性子。我考虑离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姨妈在爱尔兰西部筹备开度假屋。我也需要一点可以投身其中的事业来让自己定下心来,而这就是一个好机会。两位不要因此而恼火,也不要把这理解成是什么伎俩,要以此来让你们挽留我。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这是提早一个月通知你们,同时,对在这里所学到的一切,我也深表谢忱。”

“是,当然是长裙。”

奥拉礼貌地听着,直到他们解释完毕。然后她审慎严肃地开口了。

“那好,裙子在哪?我去那边时,我们能不能去看看?”

第二天,詹姆斯和西蒙准备好了,要表现出宽宏大度。他们事先讨论过一下,觉得自己之前或许可能是给出了错误的信号。他们最不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哎呀,其实还是那回事——奥拉昨天提过的,说他们正想做的那个安排。

“已经归我所有。”

“弗克希,这是你有史以来说的最实在的一句话。”奥拉呛声道。

“你已经买好啦?”布里吉德大为震惊。

“我意思是说,今晚这样安排,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婚礼上,我也不是一定要穿这裙子。就是让你先看一看。”

布里吉德朝他瞪眼,但他没看到。

“可是,假如裙子不合适,你怎么办?能退回去吗?”

“嗨,奥拉,你把这事看得太严重了一点吧?”弗克希插话。

“这迟早总会有用的。”

“说得轻巧,一顿豪华晚餐之后,我就站起来,说一声‘再见,格林先生,谢谢你’?那就算结了?请问你生活在哪个世界里?如果我跟他去吃饭,然后不跟他回酒店,那我就是个卖弄风骚的小浪货。那样就是在诱惑他,吊他的胃口。他只会因此而感到更恼火。现在这样处理,我们都保住了面子。应该说,我们大部分人保住了吧。”

“有用?穿着它在度假村洗锅洗盘子?我的老天爷啊,奥拉,你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呀?”

“人家只是想约你吃饭罢了。”西蒙还故作糊涂。

“那只有天知道。”奥拉不置可否,随口附和。

“那你为什么弄根金属杆来呢,就在办公室里安装好了,然后我可以脱了衣服,跳上两段钢管舞啊?那也会有帮助的,不是吗?”

她主要的意图,就是让布里吉德看到这长裙,但同时不让她得知裙子是奎妮小姐的。六十年前,奎妮穿着这裙子去参加一场相亲社交舞会,成为全场关注的焦点。奥拉穿这长裙正合身,就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

“我们利益一致,都是为了公司在想办法。我们以为——”

戴莉小姐看起来还是从前的样子,岁月和生活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随身带来了两只行李箱,还有她的单车。

“得了吧,那意思还不够明白吗?”奥拉现在已经极为愤怒,“那就差大声说出来了:跟这个大佬去吧,好好款待这位先生,对他投怀送抱,让他在合同上签下名字。”

“没能提前足够时间邀请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真是太好了。”老师对她的紧急求助能快速反馈,奥拉心怀感激。

“怎么能这么讲呢,我们刚才说的可根本没有那样的意思。”詹姆斯辩解道。

“这对我也非常合适。萧恩移情别恋,我本以为那是一时兴起,很快会烟消云散的,但那结果似乎是更持久的改变。”

“哦,我有的。我的计划就是,绝不跟一个生意人去厮混,绝不把自己当成商务伴游或者干脆就是妓女。”

“真是遗憾。”奥拉表示同情。

“我说的就是这个。你根本没有什么安排的。”

“说真的,我倒也不太难过了。尘缘散尽,该发生的都已发生,我也基本恢复了。我当时需要的是一个‘瞬时强冲击休克’疗法。”

“我一点也没有无礼呀。我谢了他,然后告诉他我有安排了。”

“那,你受到了那种冲击?”

“你为什么要对他如此无礼?”西蒙质问。

“是的。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孕相十足,还有他跟她在一起的那副模样,总之就是等着抱娃娃的那一套。现在正是时候,让我出来几天重新考虑考虑。”

马蒂·格林离开了,嘴里说着会保持联系。奥拉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

“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那就是你打算做的事?”

所有人都微笑了,但笑得不尽相同。奥拉的笑容是生生地钉在脸上的;詹姆斯和西蒙还不如不笑,他们的笑容惨白僵硬,像戴了骇人的面具;布里吉德则用微笑掩饰了她的震惊之情——跟马蒂·格林这样一个富有魅力的大阔佬约会交往,如此好的机会,奥拉竟然眼睁睁地让其错过;弗克希的笑容模糊空泛又傻兮兮的,一如往常。

“对,这是个静下心来思考的好地方。走到海边,你会感到自己更渺小了,某种程度上也没那么重要了,这能让事物呈现为真实的尺度,不夸大不缩小,让你更合理地看待它们。”

他力求优雅平和的君子风度,她应该也会给他台阶下的。他说:“我相信,你一定是有安排了。也许改日可以?”

“希望这对布里吉德也能有用。”奥拉叹息一声。

“非常感谢您的赏识,格林先生,但令人悲哀的是,我今晚有自己的安排。”她保持着克制。

“你觉得,你已经失去了她这个朋友,是吗?”戴莉小姐有同情之意。

看到詹姆斯和西蒙相视而笑,面有轻松之意,奥拉突然就感到了强烈的愤怒与厌恶——她被当成礼品敬献给马蒂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她精心打扮,午餐时间都忙于制备这些精美细致、耗神费力的开胃小食,将芦笋嫩尖搓滚着裹进油酥点心,端出去的时候还配上碟装的蘸酱,将小小的鹌鹑蛋与食用盐一起搭配,在生菜叶上布置出风雅的格局样式,而现在,他们却打算把她给送出去,就像一只献祭的羔羊,送到马蒂·格林的爪子间,任其侮蔑玩弄!

“坦白说,是的。从十岁那年起,我们就算是亲密的朋友了。这整个阶段就仿佛是某种人生阶段吧,暂时的。你懂的,比如她和我一起上了一段时间的踢踏舞培训班,穿着连体紧身衣,练习拖曳小跳踏步组合,练习脚底踢踏部位的前后变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练。但这一回,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而摊上的人却是那个弗克希!”

马蒂·格林向奥拉提出能否赏光跟他共进晚餐。

“也许她爱他吧。”

奥拉脱身走开了,但心里知道他从头至尾都在瞄着她。即便是当詹姆斯给他看统计数据之际,当西蒙跟他讲业界潮流时,当弗克希呱啦呱啦扯着什么新开的高大上餐馆时,当布里吉德问他对橄榄球是否有兴趣——因为她可以送票给他时,这位格林先生的视线仍然在追着奥拉跑。

“应该不是。如果她爱他,何必想方设法地去讨好他的家人,就跟发疯发傻似的。”

“能当面听到这个,我非常愉快。”格林的目光一直没从奥拉的脸上挪开。

“或者,那可能是她需要一点安全感。”

“格林先生,您这样说,我不反对,但我受公司雇用,不是来做小吃和笑脸迎客的。我们都在努力工作,正如詹姆斯和西蒙介绍所说的,这也得到了一些回报。对市场对行业现状,我们都有清晰的了解。有机会跟您本人当面讨论,当然是很荣幸。”

“布里吉德需要安全感?她生活能力挺强的,过好自己的日子毫无问题。”

“真的吗?那么,就不是花瓶咯,不只有一张漂亮脸蛋?”这个小酒会,无疑是给他留下了鲜明的印象——费心搞这个活动,就是这个目的。但奥拉感觉到,可惜这人是对她印象深刻,而不是对公司有足够的关注。

“奥拉,你爱过什么人没有?”

“哦,是我自己做的。”奥拉报以微笑。

“没有,没爱过。喜欢,倒是有过。”

“非常美味。”马蒂·格林表示赞赏,“这些吃食是哪家包办的?”

“至少你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差别了,这已经比我们当中有些人好了。让我来给你帮忙吧,种一点花草,有些会在石头大屋这里存活下来的。但你种下的东西,也许有一半会在冬季死掉。”

布里吉德和弗克希觉得这种场合会有点乐子,兴致勃勃地盛装到来了。马蒂·格林挺开心,显得对在场所有人都还满意。那些推销宣传的说辞,他看似也听进去了。他还对奥拉表示出很大的兴趣。奥拉穿了件鲜红色的真丝长裙——那是在慈善寄卖店淘来的好货,还有一双光泽鲜亮、价值不菲的红黑配高跟鞋,整个人都显得光彩熠熠。她来去穿梭,拿托盘给大家派送干白和鱼子面包之类的佐酒小食。

戴莉小姐骑着单车出去转悠,光顾了当地的几间酒馆,在各家喝上一大杯黑啤酒,以此为她的活动范围标上了记号。布里吉德回来时,她问了很多问题,都是奥拉不敢问的。比如蜜月之后,假如不打算再上班了,布里吉德整天会些什么?他们计划立刻就组建家庭吗?她是不是要一一拜见法雷尔家族的众多成员?

“你呀,这可是比我妈跟她妈两个加起来还要坏。是你要挑女婿吗?那人相当上得了台面,好了吧,而且比财神还有钱。”奥拉回道。

这位待嫁新娘给出的答案远远谈不上令人满意,而且看来只是围绕着看了多少多少的赛马大会,还有偶尔去拜访在西班牙的弗克希的姐姐这些事情。不过,也有一点点小安慰。奎妮小姐的那旧裙子,布里吉德还是挺喜欢,赞赏地描绘其为古着。弗克希的姐姐也要穿复古长裙参加婚庆,跟奥拉将会相得益彰。

“这样嘛,叫她把未婚夫一起带过来。那人还拿得出手,能上上台面之类的吧?”

婚礼的可怕程度与奥拉所担心的正好不相上下。一切都过了头,现场搭起巨大的天幕顶棚,显摆阔绰的扎眼陈设到处都是。

“布里吉德刚刚订婚。这些天,她可不想当什么派对女郎呢。”

奥哈拉家大摆排场,不遗余力,甚至还预先收拾好了几套联排屋——在地产热期间,他们家购入很多物业,但自从经济衰退以来便空置在那里。这几套房子,他们找人匆匆涂刷,重新装修了一下,给法雷尔家的人入住,此举倒是受到了相当的赞赏。

“你的朋友,红头发,极其性感的那位,叫她来帮我们撑撑场面。”詹姆斯向奥拉提议。

弗克希的伴郎叫作康纳,又是一个小丑式人物,他将他的爱尔兰乡土根基连同爱尔兰口音一起丢在了脑后。在婚礼上,他的致辞粗俗不堪,乏善可陈,说作为伴郎的额外优待之一,就是你得跟伴娘来上一发,而从今天夜里的情形看来,这应该不算是多么大的痛苦牺牲。闻听此言,弗克希笑得跟驴鸣似的。奥拉双眼僵直地看向前方,努力不与小鸡的目光相遇。

这些天来,在奥拉上班的办公室里,詹姆斯和西蒙都双唇紧闭,不苟言笑。生意不好,经济萧条,不管政客们说什么也没用,他们心里清楚。客户们不再像以往那样预订展位。行业交易会的规模比去年更小了。前景黯淡,令人沮丧。他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马蒂·格林身上——这位承担组织承办的、屈指可数的大人物。他们要在办公室里弄个小酒会来接待马蒂,讨好并拉拢他。

小鸡跟自己的哥哥布莱恩悄声耳语,说他没和那家人搅和在一起,倒不失为好事。但布莱恩还在为被奥哈拉家拒之门外的陈年往事耿耿于怀、隐隐作痛,此刻对希拉·奥哈拉倒是旧情难忘,深深怜惜起来——这位大家闺秀跟那嗜赌如命的丈夫分道扬镳了,而那家伙曾经被视为希拉的如意郎君。

我爱那份工作。在那所学校里,你们都是很棒的孩子。我喜欢那个地方。回顾那段时期的生活,我依旧感到愉快。现在,我住的地方是山区。风景挺美,我也能开车去海边,但那里依旧与石桥不同,石桥的海就在你脚边,随时可以在沙滩上漫步。想回去的话,何不先尝试一年,体验一下?跟姨妈讲清楚,这并不意味着你要签终生契约,在那里一辈子。你没问起萧恩,谢谢你。他暂时去外地散心了,大概遇上了比我更有趣一点的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吧,但应该会回来的。我估计也会接纳他。这世上有些事还是挺奇怪的。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你也就坦然多了,算是有一半懂得人世了吧。

新娘新郎动身前往香侬机场之后,康纳往奥拉面前凑上来。

戴莉小姐写来电邮回复:

“我听说,你有自己单独住的地方。”他稳操胜券的样子。

“我是脑子进水了吗,竟然有点想回石桥生活了?布里吉德决定嫁给那个白痴,而我这只是对此消息的一种‘膝跳反射’,是焦虑性的逃避?你在石桥时,有没有感到沉闷无聊得要命?”

“你的仪态风度挺出彩的。”奥拉摆出欣赏钦慕的口吻,“我打赌,所有姑娘都会对你一见钟情的。”

正如她在人生变动之际常做的那样,奥拉向戴莉小姐征询建议。

“我们要讨论的可不是所有姑娘,今晚,我们要说的就只是你。你意下如何?”她说的那些话,他竟全都信以为真了。

“给我起誓,不要让我穿什么紫色塔夫绸。”奥拉做恳求状,两人又和好如初了。但尽管如此奥拉依旧难以相信,竟然会有人愿意嫁给那个弗克希·法雷尔。

奥拉看着他,很是愕然。他竟然没意识到,她实际上是在打发他走,去找别的姑娘。既然康纳和弗克希这样的蠢货都能当银行家做投资,那西方经济沦落到目前这个态势,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可不想跟我的伴娘斗嘴争执啦。”布里吉德说。

“即使我好奇到死,想知道性爱是什么样的体验,康纳,我也不会朝你这样的叫驴靠近半步的。”她说着,一边愉快地冲他微笑。

“小鸡自己没觉得会那样。我也没觉得会那样。只有你的叔叔伯伯们才那样讲,因为他们自己眼红想买下那块地产。”

“拉拉。”他往她面前啐了一口。

“但那地方命中注定在劫难逃的,我可以告诉你。那地方熬不过两季的。然后,她就不得不把那里卖掉,损失一大笔银子。谁都看得出会那样的。”

“肯定是这么回事呗,一定的。”奥拉依旧笑笑。

“不至于的,我可以去帮小鸡做事。”

“算你狠,做你的打蛋器(1)去吧。我只是问问你罢了,因为那是惯例。”

“好啦,把那想法扔一边去。”布里吉德姿态坚定,不容置疑,“回去只要不到二十分钟,你就会手脚并用,忙不迭地要从那里又爬出来了。老天在上,想想你能去哪里工作?去针织厂当小妹?”

“没错的,康纳,你就是问问而已。”奥拉的语气听来是在抚慰傻蛋。

“我也没有明确的计划……就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戴莉小姐逃避参加婚礼,去山里穿越骑行了。她遇上了在那里逍遥度假的两个法国牙医。明天,他们就要出发去多尼高尔郡了。戴莉小姐打算跟他们同行。他们开的小车顶上带有行李架——搭载她的单车再合适不过。

“你不是当真吧?”布里吉德很震惊,“想想看,我们起初为了离开那里,是费了多大的力气啊。”

奥拉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对她目瞪口呆。

“我心里倒是有一半动摇了,可以考虑回老家。”奥拉突然这样说道。

“我明白你的心情,奥拉,世界上的人分成各种各样的,比如像我这样的,像布里吉德那样的,我们是如此不同的人。而你走的是中间道路,那岂不是挺幸运?”

“多遗憾啊,小鸡那里的翻新装修还在弄,不能及时开业。如果法雷尔家可以接手那地方,用来办婚礼,那就太好了。石桥会让他们惊呆的。”布里吉德如此设想。

现在,石头大屋主要的翻修工程差不多完成了,只剩下室内设计和装潢部分需要商定。小鸡仍然想雇请专业人士,而奥拉则坚持,直到请来的人证明了可以胜任,然后再付酬劳不迟。奥拉认为姨妈完全有能力自己来做这事。毕竟,她可是有最好的原始素材来源的。奎妮小姐可以告诉她们,这房子过去是什么样子。

布里吉德离了职,将很多时间都花在跟弗克希的家人待在伯克郡。婚礼将在石桥举办。

小鸡懂得室内怎么弄才既舒适又有格调,但她仍然犹豫不决,把自己的想法先放在了一边。

在那之后,事情推进得很迅速。

“我们的收费不低,这里也不是廉价旅馆的标准,所以我们不能让客人说这个地方华而不实,邋遢寒酸。”

“我知道你对他是真爱。”奥拉撒谎了,一边还特意看着布里吉德的眼睛。她的这个多年闺蜜,因为某种永远也不会透露的原因,要将就着结婚了,要嫁给那个弗克希·法雷尔。

“在伦敦,我也接触过不少的设计师,”奥拉说,“其中有些人确有才华,我得承认,但他们也有很多人就是粗汉,是蹩脚货,玩的是皇帝新衣的骗人把戏。你的眼睛不得不像老鹰那样敏锐,时刻盯着他们。”

“我是真的爱他,你知道吗?”布里吉德强调。

她们最终选定了一对男女档,分别叫霍华德和芭芭拉。两人来这里是因为得到了布里吉德的大力推荐,她跟弗克希在都柏林参加一个派对,认识了这两个人。

“你什么意思?我当然没那样想。我认为他是个很幸运的家伙。告诉我,他何时何地求的婚?”

一见到这两人,奥拉就感到讨厌。他们四十出头,说话拿腔捏调,“亲爱的”“如此”之类的词用得非常多——通常还是在不同意某事的时候用。

“难道,你不认为弗克希挺蠢,只是个俗气的老小子?”

“亲爱的,大堂里放那台老爷大座钟,你还是想都不用吧。那对睡眠节律不好,将会是如此地吵闹,那钟声是如此地令人心神不宁。”

“得了吧,拜托你看看自己的样子好吗,你高兴得都要冒烟了。我都为你激动得打哆嗦了。”奥拉希望自己在声音中加入足够的热忱。

“客厅大堂向来都是放老爷座钟的。”可怜的奎妮小姐表示温和的抗议。

“你为我感到高兴吗?”

“请注意,我们讨论的是如何让这地方变得适宜居住,不是吗?亲爱的,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如此。”

“那是当然的,只要不逼着我穿李子色的塔夫绸长裙就行,绿不绿黄不黄的雪纺绸裙子也不行。”

她们把最好的房间之一给了霍华德和芭芭拉,有大大的窗户和阳台,面朝大海。两人环顾房间,用鼻子嗅来嗅去。下楼梯时,他们彼此看看,交换眼神。对不喜欢的东西,他们摆出轻微的恐惧状——仿佛被吓坏了的意思:比如厨房的原石地板,他们就看不上眼,认为那应该被撬掉,用高质量的实木地板来取代。奥拉说,那原石地板是很地道、很正宗的,自从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房子完工,那里就一直是石头地板。

“夏天。当然了,只有你给我当伴娘才行。”

“我只想说这么多,”霍华德回应,“是时候换掉了。”但这一争端,奥拉赢了。关于石头地板,没有可商量的余地。

“不可思议!什么时候结婚?”

“晨间居室”那个小客厅,小鸡她们打算命名为“谢狄小姐厅”,但芭芭拉和霍华德不以为然。他们说,那样命名挺古怪的,矫揉造作,亲爱的,如果有一样东西会让某个地方掉价的话,那就是那玩意儿有一种多愁善感的矫饰元素在里面。不过,这两人却把自己的房间搞得一团糟,湿毛巾随手扔在浴室地上,喝过不洗的脏咖啡杯、玻璃杯多到令人发指,尽管已向他们多次提过禁止吸烟的规定,堆了烟头的烟灰缸也还是随处可见。

“我要嫁给他啦。”布里吉德说。

砌了矮墙的菜园,他们根本不屑一顾,说那太业余了,客人们只会喜欢更开阔、修剪打理得更整齐的园林景观。看到格莱莉娅,他们便阴郁地皱眉头,说让一只猫靠近厨房和食物是不卫生的。奎妮小姐、小鸡和奥拉都耐心解释,说格莱莉娅是德行无可挑剔的一只好猫,人吃饭的时候,它绝不会去靠近餐桌。但说了也白说,那两人死活不听。必须承认的是,格莱莉娅有一次把霍华德的小腿误当作给她练习抓挠的猫抓板,猫儿又被霍华德的疼痛尖叫惊到了,于是在他的裤管里急着往上爬。可怜的猫随后逃窜,躲到了沙发后面,吓得直抖。而芭芭拉在那里大喊大叫,挥舞双臂咒骂那畜生,直到奎妮小姐跑来拯救了她的宝贝。到这时,讨厌霍华德和芭芭拉的就只有奥拉一人了。

“你一定有什么消息要宣布吧。”奥拉回道。

由于别人都替格莱莉娅说好话的缘故,在猫的问题上,这两人只得承认落败,但他们把敌意的矛头又指向这个事实:卡梅尔显然有孕在身。他们希望,孩子出生之后,她能远离民宿,省得影响这里的综合观感——亲爱的,要知道,客人们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小婴儿的啼叫哭闹。那会让这地方的氛围如此糟糕、一塌糊涂。

“天哪,你都变成家庭‘煮’妇了呀。”布里吉德故作感叹。

小鸡和奥拉给他们提供的美味餐食,他们连半个字都不夸,反倒建议说,石头大屋需要配备一个像样的酒窖。晚餐之后,两人还嫌不足,提出要喝大杯的白兰地。

回到伦敦,她做了黑麦面包和欧洲萝卜汤,为巴黎归来的布里吉德接风。

奥拉的想法已经非常坚定。第二天早餐之后,她说,关于装饰、所用的材料和所打算推荐的色彩方案,以及应该去哪里搜寻购买全部的物料,她希望他们心中有数了,能给出实实在在的建议。

“哦,奎妮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奥拉看到小鸡向她抛了个眼神过来,那是感激的表情。可怜的奎妮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奥拉其实不甚了然,但她很高兴自己给出了正确的回应。

听到这个,芭芭拉和霍华德似乎稍稍吃了一惊,回答说,他们原本预期着在此逗留几日,沉浸其中,要充分体会这里的整体环境格调才好给出方案。这正是奥拉此前疑心会得到的答复。于是,她拿了一只咖啡渗滤壶走进办公室,坐到电脑边,期待那两人的高见。

“这里的大海呀,这里宁静的气氛,还有往日的回忆。我也说不清,但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挺对头的。我们去过巴黎一次,还有英国的牛津。那两个地方,都很漂亮,非常漂亮。杰西卡和贝翠丝,还有我,我们后来经常说起这些旅行经历。那确实很好,但那不是真的——大概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那感觉就好像我们是在参与一场戏,扮演了什么角色。而在这里,你不用也不会那么做的。”

“不言自明,这是乔治王朝时代后期的一栋建筑。”奥拉信心十足,“我上网搜索了那个时候这一类房子的图片,打印了一些出来,供讨论用。我想知道,你们可以给出怎样的参考意见,我们也好比照比照。”

“奎妮小姐,这个地方,具体是哪些东西让你喜欢?”

他们看着她,警觉起来。“这个,当然,我们都知道乔治王朝经典风格的豪华宅邸……”芭芭拉不太顺畅地扯了起来。奥拉意识到,那是要开始故弄玄虚了,恐怕是要扯到二十英里远的地方去。

“我真希望自己多走过一些地方。”奎妮小姐感慨起来,“但即使我去过更多地方了,我觉得我总还是乐意回到这里的。”

“这是不错,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豪宅。这是一位谦逊乡绅的住所,实际上,差不多是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风格,而不是显著的乔治王朝特征。我们想知道,你们考虑用什么配色方案?”

“不算糟糕,奎妮小姐。当然很忙,也很累,但挺棒的。”

“亲爱的,这一切都取决于我们要从哪里开始,那具有很强的决定作用,不是吗?直接就问用什么颜色,就等于问一根绳子有多长,不能如此吧,连个前提都没有。”霍华德声音洪亮,语调夸张。

“确实是天才。她回来跟我们住在一起,而不是继续待在美国那边,我们岂不是很幸运?跟我说说,你在伦敦,过得是不是很精彩、很开心?”

“还有,我们要找地方买软装面料,你们有什么可推荐的?”有更多打印出来的资料被奥拉堆放在了桌上,她还翻来翻去地归拢着这些东西。她看到霍华德与芭芭拉有眼神交流,彼此不时对望。

“我知道的,她真是个天才,不是嘛!”奥拉微笑着说。

小鸡走了进来。

“你想想看,奥拉,这些萝卜是我们自己菜园里长的,苹果是从老果园里摘的,但小鸡竟能把它们做得如此可口,如此美妙!”

“当然喽,我们自己有些想法,但也很盼望能有真正的专业人士来指导我们。比起我们,你们的经验要多得多了,接触的人和事也多得很。”

“我知道的。”看上去,小鸡认为奥拉的想法合情合理,“我也从没想过要回来,可我还是回来了。”那天,她给奥拉演示怎么做真正简单易学的黑麦面包,还有用欧洲萝卜和苹果做一款汤。这两样东西做起来看似完全毫不费力。那天的午餐,她们吃的就是这些。奎妮小姐说,小鸡来这里之前,她一辈子都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

“我没想到你对电脑是如此精通。”芭芭拉对奥拉说,语气冷淡。

“我不认为自己会有可能回到石桥来。”奥拉坦白道。

“你说的可是我这一代人啦,电脑一代嘛。”奥拉故意笑嘻嘻的,“顺便问问,你们怎么会没有自己的业务网站的?”

“我是希望,有朝一日,不是现在,而是将来某一天,你也许能回家,来这里帮我经营这个民宿。”

“从来都没那必要。”芭芭拉有点沾沾自喜的自负。

“我明白了。”奥拉并不真正明白,但每当小鸡要结束一段交谈时,她还是能识别出姨妈的意图,“你为什么想教我做美食?”她问道。

“那客户怎么才能找到你们呢?”奥拉一副天真好奇的表情。

“他不做,主要都是留给我做了。你知道,他总是那么忙。”

“通过私人介绍。”

“沃尔特姨父也会做吗?”

“应该是,他们就是这样听说和找到你们的,但你们实际上做过什么,他们怎么才能知道呢?”

“碰巧了,我就是。以前设想未来人生,烹饪也许是我最后才会考虑的选项,但我其实还挺享受做美食的。”

她脸上依旧一片天真,但挑衅质疑的意思明摆在那里。

“小鸡姨妈,是烹饪高手吧?”

到了这时候,会谈就结束了。显然该分道扬镳,各走各路了。

“我可以教你,让你成为出色的厨师。”小鸡提议。

芭芭拉提到,就目前为止,他们所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应该得一笔酬劳的。小鸡和奥拉相互看看,很困惑的样子。霍华德提议,大家友好分手,毕竟还未曾结过什么仇怨。他们祝愿度假村事业成功。但说话的语调不对头,尽是怀疑和遗憾的味道:假如石头大屋真的开门营业了,能熬得过一周就算运气了。

“没有,那太难了,也太麻烦。”

里格尔开车送他们去了火车站。

小鸡笑了:“不会再那样了,不会的。糕饼面点,你做过没?”

回来之后,他汇报说,一路上那两人一声没吭。他问他们,会不会回来监督装修,他们说那不太可能了。

“我觉得还行吧。每周有两三次,布里吉德和我会照着菜谱做点吃的。她做鱼做得很棒。那边的鱼倒是不同,不像我们这里的全是骨头啊刺啊什么的,石桥的鱼吃到嘴里就像鱼肝油的味道。”

“那么,我希望你们这次来还愉快吧。”里格尔这样说的。

所以,这一次当小鸡问她是否擅长烹饪时,她就有点令人惊讶了。

“亲爱的,愉快这个词如此美好,说起来太夸大了。”他提行李送上火车时,他们嘀咕道。

奥拉尽其所能,一有时间就跑到小鸡这里来。尽管有各种事务安排,尽管石头大屋那边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小鸡显得很淡定。她从来不会问奥拉在伦敦有没有男友,不会问她是否打算在那里永久居留。奥拉穿短裙,穿长裙,穿破洞牛仔裤,无论她穿的是什么,小鸡从来不会说乡亲们会觉得那不成体统。她甚至根本一点都没意识到人们在说什么,想什么,或猜疑什么。小鸡从未对奥拉的生活指手画脚,说她什么该做,什么又不该做。

当天晚上,小鸡和奥拉在卡梅尔的帮助下一起确定了色彩方案和面料,第二天就开始付诸实施了。这次她们算是学到了一个教训。本来外面某个地方可能会有出色的设计师的,可她们就是没找到人家。但没有时间去再试一次了。只能相信自己。

对于这个说法,她妈妈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

一点一滴地,这地方逐渐有了样子。

“妈,她在努力工作谋生啊。至于我呢,这就是比奥哈拉一家人要幸运很多的原因,因为我总是把你放在第一位考虑,而不仅是只有工作啦。你说是不是?”

网站也开通了,上面放了很多从石头大屋能看到的风景和周边景物的照片,还有详细的介绍,全面描述这里所能提供的所有服务。她们收到了不少的咨询,但还没有客人确认预订。

“正好顺便问你一下,她哪儿去了?她再怎么也不至于烦得不想回来见家人吧?”

奥拉策划了一个媒体通稿,给所有的报纸、杂志和广播节目都发过去。有几个比赛项目,她主动提供赞助,把石头大屋冬季一周的度假作为比赛的奖品。这样做的理由,是以此来推广宣传,增加曝光率。她买了一个大大的剪贴簿,交给奎妮小姐,要求她有任何报章杂志提及石头大屋的,都要剪下来留作收藏。她联系了机场、旅游局、游客接待处、读书会、观鸟兴趣协会、运动俱乐部……她还在facebook(脸书)上搞了个页面,又开通了Twitter(推特)账号。

“是又怎样?她的那些叔叔伯伯可是够贪心的,都是投机分子。她也清楚得很。”

身在石头大屋那小小的办公室中,就能接触到外面那么大的世界,这让小鸡欣喜不已。她们精心策划了菜单,力求完美,然后公布在网上。现在,她们已经设计好了日常流程,包括度假屋常规消耗品的供应商以及配送服务,都确定并安排了具体时间,以便一切能顺利运营。渐渐地,有明确的预订单进来了。就在卡梅尔的双胞胎出生之际,她们眼看着就要接待第一拨客人了。

“你跟你的布莱恩舅舅一样坏——总是说奥哈拉家的坏话!布里吉德不是你自己最好的朋友吗?”

奎妮小姐告诉奥拉,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近些天来,石头大屋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而她恰好身临其间,居于一切事务的中心。“晨间居室”现在被正式称为“谢狄小姐厅”。那里挂有修复和翻印的照片,上面是童年时代的谢狄姐妹仨,贝翠丝、杰西卡和奎妮都还是小姑娘的模样。如今,石桥的每个人她都认识,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只知道少数几个。她有了可口的一日三餐,还有一栋温暖的房子。谁能想得到,她到了晚年,生活境遇反倒大为好转,改善很多。

“那只是因为谢狄小姐不把房子卖给他们,他们心里不舒服。”

“不过,我还是为小鸡烦心,她工作太卖力了。”奎妮小姐向奥拉吐露心事,边说边摇头,“她还是个年轻女士嘛,不管怎么说,跟我比起来,她还很年轻。有好多人对她有意思的,看她的眼光都满是爱慕,可她从来都没考虑过谁或许可以成为丈夫的人选,没那心思正眼看看人家。”

“奥哈拉家就是其中之一。”

“那,奎妮小姐,呢?你怎么看?就不为我担心吗?”

“周围是谁在说那些混账话?”

“我不担心,奥拉,甚至一点儿也不烦。你会按照之前承诺的,在这里跟小鸡干一年半载的,然后你就会远走高飞,去征服世界啦。这都明摆着写在你脸上嘛。”

因为气恼和尴尬,妈妈的脸变成了深红色:“奥拉,请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露骨。我只是在复述周边人们说过的那些话罢了,仅此而已。”

奎妮对她的能力如此有信心,奥拉本应高兴的,但她突然感到有些孤寂落寞。她并不远走高飞,去征服世界。她想留在这里,看看大家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在未来如何发展。

老妈!”奥拉边说边忍不住笑出声来,“您生活的那个世界是多么神奇呀!你认为里格尔是在那个石墙菜园中跟小鸡姨妈寻欢作乐吗?他们还拉上奎妮小姐,一起玩三人行是吧?”

“奎妮小姐,我不着急离开的。”奥拉听到自己这样说道。

“绝大部分是这样。”凯瑟琳也认同女儿的意见,“但是有另一个问题:小鸡跟那个小伙子还有一个老太太,就三个人住在大宅那边,乡邻们的说法可就多了去了。这样可不太合适,事情不应该是这么个样子的。”

“在石桥停留太久还是有危险的。难道你要和海鸥或是鲱鸟结婚吧!”奎妮小姐实话实说。

“得啦,妈,你就不能消停消停?任何一件事都难免会有些小缺憾、小瑕疵的。”

“可是,你自己不是说了吗,你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

“他本人从未回来过一趟,还是挺奇怪的,不是吗?”不管什么事,什么情形,凯瑟琳从来都无法完全感到安心自在。

“我只是把不好的情况处理成尽量好罢了,我实在是幸运。非常幸运。”奎妮小姐说。

“可是,那件事的结果不也挺好吗,难道不是?”姨妈一直对奥拉平等相待,视她如大人,她自然也就为姨妈辩护了,“她的婚姻挺圆满,虽然成了寡妇,姨父毕竟留下了足够的钱,可以买下石头大屋。”

第二天早晨,奥拉给老太太房间里送茶,朝床上刚刚看了一眼,她就知道,奎妮小姐在睡梦中离去了。老人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脸上很平静,看上去就像年轻了二十岁。仿佛关节炎、风湿痛之类的都已放过了她,消失了。

不过,奥拉的妈妈给这份事业可是泼了很多的冷水。小鸡总是老样子,因为一些疯狂的想法而走火入魔,比如之前连跟父母都没有请示一下,就跑去美国了。

奥拉以前从未看过人死的样子。这并不是非常可怕。

所以,他们聊起了石头大屋的翻新改造,那座砌了院墙的新菜园,还有未来的计划。看起来,他认为那将会获得巨大的成功。从项目开始就参与其中,他感到挺兴奋。

她端着那杯茶走进小鸡的房间。

奥拉把这一点听在了心里。她本来眼看着就打算问里格尔一些个人情况的。里格尔刚刚说的话倒是很及时地警示她把话头咽了回去。

小鸡已经醒了。看到奥拉,她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不问小鸡任何事情的,”里格尔回道,“她也不会问我任何事情,这样也挺好的。”

“说是有上帝,哪可能有!有的话,他怎么能让奎妮现在就去世?这里还没开张啊。太不公平了!”小鸡忍不住悲泣。

“她的一切情况,小鸡应该知道的。”奥拉提示道。

“你想想,某种程度上这或许是最圆满的结局。”奥拉劝慰说。

小鸡姨妈忙得脚不沾地。石头大屋的翻修工程在推进。老小姐奎妮也在一旁跑来走去的,喜滋滋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时而絮絮叨叨,时而拍手称快。帮小鸡干活的那个里格尔,情绪变好了很多,不再是闷闷不乐又脾气粗暴。他学了车,大概拿到了驾照,在路上看到奥拉时,甚至还会主动喊她搭车。他问她是否认识他的妈妈,奥拉当然是毫无印象。她听说过这个名叫鲁拉的长辈,但奥拉出生之前,鲁拉就已去了都柏林。

“奥拉,你这是什么话?她渴望着参与这一切的。”

石桥的乡土风物还是没什么变化,但奥拉实际上总会忘记这里的景色是多么美。当她沿着崖壁上的小路散步,望向阔大的沙滩和高低错落、参差不齐的黑黝黝的岩石时,常常不由屏气凝神,流连忘返。

“其实不是。她挺紧张的,忐忑不安。她不止一次问我,她该不该坐下来,跟客人们一起进餐。”

于是,奥拉独自回了石桥,含糊地传达说,布里吉德加班忙,脱不开身。

“但她毫无疑问是要和我们一起的。”

“当然啦,”布里吉德说,“弗克希可是有钱人,够阔绰的。如果让他从手指缝里溜掉,那我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家里会唠叨个没完。”

“她担心自己或许太老了,老得都长毛了……这是她的原话,不是我说的。”

“希望?对弗克希抱有希望?”奥拉声音里没有迎合奉承的意思,而是表示出一定程度的难以置信。

“唉,你还能这么冷静?可怜的奎妮。真可怜,亲爱的奎妮。她都没享受过生活。”

“哎呀,暂时透露的信息还是越少越好。”布里吉德对此显得逍遥自在,有点轻浮随便,“我可不想吊他们,让他们对这事抱有多大的希望。”

奥拉伸出手:“过去看看她吧,姨妈。只要看看她的脸。你就知道她有过生活的,是你给了她生活。”

“那我只得帮你打掩护?可是,我怎么解释?”奥拉有点为难。每年她们都一起回老家三到四次,算是完成义务也算是她们得到自由的前提和代价。况且,也只是一个长周末而已。

她们走进房间,奎妮小姐睡过八十多年的那个房间。这要一路回溯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那时,爱尔兰作为一个独立国家,才成立十年左右。

“不能,这个周末很特别。”

那只猫格莱莉娅也进来了。她没有跳上床,而是停在门边恭恭敬敬地看着,仿佛她也知道大事不妙了。她们站在那里,凝视奎妮小姐的面容。小鸡俯身弯腰,摸了摸奎妮小姐冰冷的手。

“你就不能另外哪个周末再跟弗克希去巴黎?”

“奎妮,我们会让你骄傲的,也会让你体面尊严地走。”说完,她和奥拉出来,在身后关上了门。她们去通知里格尔和卡梅尔,接着打了电话给戴医生。

“我知道,我们原计划是那样的。你可要给我打打掩护,圆个谎。”

石桥为奎妮·谢狄小姐举行了盛大的送别仪式。一大群人聚集到石头大屋外面。灵车缓缓地驶向教堂,人们在后面慢慢跟随。

“那是个长周末,我们要回石桥的呀。”奥拉抗议道。

约翰逊神父说,下个周日将是这个教堂数十年来第一次没有谢狄家成员到场的礼拜日。他说,奎妮小姐上周来拜访过他,问他,她的葬礼上——先不管那会是什么时候——他们能不能唱《舞蹈之王》这首歌。约翰逊神父当时就说了,我们大概都先要早早蹬腿升天了,然后才轮到奎妮小姐自己准备着去领受天国的礼物呢。但上帝的心思不好捉摸,现在,奎妮走了,去加入她心爱的姐姐们,留给我们一份温暖的回忆,她那宽厚仁爱的一生。

“是的。还有,下周末,我要对他多了解一点,就是做法不太恰当啦。我们要去巴黎。”布里吉德说着,一边喜不自禁地咯咯笑了。

众人齐声唱起了爱尔兰广为传唱的《舞蹈之王》。一想到这么多年来,远自他们能记得的模糊的往日起,奎妮小姐曾慈眉善目地看护过他们,曾凝视关注过他们的孩子,很多人便不禁鼻酸眼热,哽咽起来,更有的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我相信他是好人吧,等你对他有了恰当的了解……”奥拉开始回撤,放弃自己原先的姿态。她希望这还不至于为时已晚。

四个人抬着那小小的灵柩去往墓地。里格尔是其中之一。想起这老太太是如何欢迎他来到家中,对一切事情——从菜园围墙到他住的石头小屋,到开小货车载她在周边转悠,再到双胞胎的降生——又曾是如何的兴高采烈,里格尔的表情不由黯然肃穆起来。

“他人很好,真的。那种显摆招摇的老一套只是他们圈子里的通病。”

这么可亲的一位老奶奶,没法陪伴在罗茜和麦肯的生活中,里格尔对此深感遗憾。他们会给孩子们说起奎妮的。将来有一天,他自己的棺材被抬往这片墓地时,儿女们也要告诉他们自己的孩子关于奎妮小姐的故事。可敬的老太太,是爱尔兰的那一段急风暴雨、动荡不安的历史的珍贵纪念。

“那么,你是让他跑这一趟的辛劳有所回报咯。”对这一消息,奥拉仍然感到惊讶与茫然无措。

谢狄家没有任何亲属在世,里格尔被委托铲第一锹土填下葬坑,随后接着的是小鸡和奥拉。一大群人都静默无声地站在那里,直到戴医生,这个有着雄浑厚重男中音的威尔士人,蓦然唱起了《与主同在》,大家才跟着往回走,在山丘上鱼贯形成一个纵队。

“上周末,在约克郡哈罗盖特。他开车去那里看我。”

石头大屋中有茶和三明治招待众人。

“不是吧!什么时候的事?”

格莱莉娅跑进跑出、跳上跳下地找奎妮小姐,最终茫然不解地蹲在了前门外面,有点暴躁地在自己身上舔来挠去。

“我有过感受了。”布里吉德语气简洁又干脆。

奥拉忙着给大家分发食物和茶水,这时她逐渐恢复了些许,能意识到竟有这么多人来参加葬礼:布里吉德和弗克希从伦敦赶回来了;戴莉小姐从什么人那里听到消息,跟法国牙医当中的一位成双现身了——那人现在已是挺亲密的朋友;奥哈拉全家也到场了,以往的敌意嫌隙被抛诸脑后;所有那些建筑工人、民宿的供应商、当地的乡邻农夫、针织厂的员工,都来了。还有艾丹,邻近镇上的一位法务律师,据说他暗恋着小鸡。

“我知道他是好人,”奥拉不假思索地说,“但你受得了这个吗?我是说,想象一下,早上要从这个人身边醒来。”

奎妮小姐地下有知,估计会拍着巴掌说:“想象不到,他们全都来送我了!他们真是太好心啦!”

“奥拉,他本质上来说还是个好人。”她有些辩护的意思。

艾丹将奥拉请到一旁,告诉她,奎妮小姐上周立了遗嘱。她把所有的一切财产都留给了小鸡,只除了两笔小房产,一栋给里格尔,另一栋给奥拉。

弗克希,这名字就带着狐狸般油滑的意思,是她俩都讨厌的那类人。吵吵闹闹的大嗓门,财大气粗,趾高气扬,开大车,穿张扬的羊皮夹克,在投资银行有一份牛气的工作,自我感觉良好。可这家伙对布里吉德倒是一往情深的模样。然后,奇怪的是,布里吉德开始认为,这一切跟最初看上去的感觉相比,没那么滑稽可笑和尴尬难堪了。

他还问奥拉,如果他礼貌而慎重地邀请小鸡外出共进晚餐的话,小鸡会不会答应。

直到弗克希·法雷尔出现。

奥拉说,也许他应该等到石头大屋正式开业之后再行动。眼下,小鸡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度假屋的事情上。但奥拉让艾丹放心,没有任何其他人来搅局的,到目前为止艾丹没有情敌。

晚上,奥拉和布里吉德就去参加影剧院或奥拉组织的客户招待会,或者是展厅的各种典礼仪式。她们风华正茂,明丽活泼却又没显出名花有主的迹象,所以很受人们的爱戴与欢迎。至此,她们谁也没碰上心仪的男人,但布里吉德和奥拉都不着急,没想着要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我暂且就不去打扰。”他告诉奥拉。

一开始,詹姆斯和西蒙对此提出异议,说,如果她坚持己见,中午偏要跑出去学什么花里胡哨的书法,那就是没有专注于工作,不能全身心投入。对他们说的任何反对意见,奥拉都不屑一顾。她说,既然只能在这个抓狂忙碌、令人倦怠、成天都围着生意转的世界里谋生糊口,她就得有一个精神上的安全阀,能打开来输入一点艺术的养分,才可以启动一周的工作,这是完全必要的。从此以后,关于书法班,两位老板都不敢再说一个字。

“老天有眼,你们那推荐的人选,可不是很棒嘛。”奥拉招呼道,一边显得挺热忱地看着自家的几位叔伯,还有那令人厌憎的弗克希。

奥拉和布里吉德合租了哈默史密斯(铁匠)区的一间公寓房。跟父母家相比,这里可是自由自在得很,让人心花怒放,活动多了。每周二晚上,她俩去柯文特花园一带上踢踏舞培训班。每周一的午休时段,奥拉还为自己安排了一堂书法课。

“必须说,芭芭拉和霍华德在这里干了件很漂亮的事。”弗克希赞赏地说。

她给老师发去邮件,说自己或许可让戴莉小姐引以为豪。那份工作本身就可谓是一项完整全面的教育课程,她正迅速变成行家里手,对税收规定、网站维护和网络运用,以及策展办展,都已经熟练自如。

“他们?可不是嘛。”小鸡模棱两可,听上去误以为是同意。

奥拉的拒绝被他们愉快地接受了。她对他们表露出的心事不予理会,只当那是老男人们孩子气的一时胡闹。她继续上班,学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里格尔本来嘴都张开了,想说那两个人是如何的毫无帮助、一无是处,但奥拉皱皱眉阻止了他。生命短暂,纠缠无益。小鸡已经决定就这样应对了。过去的事,随他去。

让奥拉意外的是,詹姆斯和西蒙竟然都觉得她很有吸引力,两个家伙还分别向她示好,希望能有更亲密的关系。她简直要当着他们的面哈哈大笑——她想象不出还能有比这两人更不靠谱更不着调的追求者——都是有妇之夫,但几乎不跟家人团聚,主要的人生乐趣就是打败他们的同业竞争者。他们所要的,无非是眼前的一点娱乐而已,逢场作戏罢了。

只要再过几天,第一批客人就将到来。客房几乎都订满了,只有一间客房暂时还空着。每天晚上,奥拉和小鸡都坐下来核查客人的名单。他们当中有瑞典的、英国的,也有来自都柏林的。有的是开车来的,有的是搭火车的。每位客人到达的具体时间,她们都通知了里格尔,让他务必谨记在心。

布里吉德在一家公关服务机构找到了工作。那些客户当中,包括一个橄榄球俱乐部,公司负责球队的宣传策划活动。员工们自然会认识很多很多的球员和各色人等。奥拉进入了一家会展公司,组织各类展览和行业交易会。展会内容林林总总、应有尽有:这几天或许是健康食品,下一场又可能是老爷车。合伙经营公司的詹姆斯与西蒙两人都是工作狂,他们教导奥拉也要学会强硬,雷厉风行,能顶着压力去工作。干了一个月之后,奥拉发现自己也能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跟人们讲话了,而那些家伙原本通常会让她感到头疼或畏惧。

她们一遍又一遍地校验菜单,看每一样材料是否备齐。她们试着去预演,仿佛所有这些客人在晚上都坐在了桌边,第二天早上又齐聚一堂享用早餐。在“谢狄小姐厅”,她们精选了一些杂志和小说放在那里。地图、鸟类图册和观光指南,全准备好了,随时可供客人取用。更衣换鞋的专用隔间里,威灵顿长筒靴、雨伞与雨衣也都应有尽有。

然后,奥拉汇报说,她跟布里吉德打算去伦敦。

奎妮小姐消失,格莱莉娅也哀伤了一阵,但它很快克服了这种情绪,又恢复了老习惯,蹲伏在壁炉边,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念经声。即使最苦恼不安的灵魂,也会从中得到抚慰。

为什么不找一份远离老家的工作,偶尔回来跟妈妈有争执,短暂地爆发一下也就算了。外面还有很大的一个世界。除了都柏林,还有更远的地方、更大的舞台可以去尝试。

“奥拉,你现在有跑路的钱咯。”客人入住前的最后一晚,小鸡说道。

后来,奥拉又在邮件里写道,计划中去纽约的行程彻底泡汤了,因为沃尔特姨父在高速上遇到惨烈车祸,不幸丧命。戴莉小姐提醒她,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一切都必须自己做出决断,要有独立意志。

“跑路的钱嘛,我一直都有的。”奥拉回应。

奥拉真的给戴莉小姐写邮件了,告诉她自己在都柏林学的课程,学年快结束时又是如何拿到了优等生奖牌。她告诉戴莉小姐,她发现她的妈妈简直根本就无法忍受,浑身小城镇市侩的庸俗气息。奥拉每次从都柏林回家,通常还没过两三天,她和妈妈之间就会因为一些无足轻重的话题爆发激烈的争吵,比如奥拉穿的衣服,或者她晚上回到家的时间。而父亲呢,他就只是求她别惹什么麻烦,为了生活安稳点,不要搅起任何风波。她从美国回来探亲的姨妈小鸡,则显得截然不同,有着真正自由的灵魂,奥拉希望某个假日期间,能和布里吉德一起去纽约看姨妈。奥拉还总是问问萧恩和那间园艺中心的情况,但没有得到有关的回应。戴莉小姐在电邮中只对学生们的人生成长表达关注,而不是告诉她们她自己的状态。

“我只是不想把你困在这里。承诺的一切,你都做到了,甚至还做了更多。”

她给姑娘们留了电邮地址,说希望每年能有三四次收到她们的来信,有生之年都如此。她期待着她们能去做些大事业,有精彩的生活。姑娘们哭了,请求她别走,但她让她们再次看看萧恩的照片,认真地自问一下,只要神志健全、头脑正常的,怎么会让这么难得的帅哥从自己手指缝里溜走。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把我踢出局?”奥拉问,“奎妮也是一样。去世前的那天夜里,她说,我总不能嫁给石桥的海鸥或者鲱鸟的。”

她说,趁着年轻,应该各种东西都学一学,比如打桥牌,怎么给小车换轮胎,还有如何用吹风机好好地吹干湿头发。这些事情本身并没有多么重要,但往后却可以让你大大减少在时间和金钱上的浪费。

“她说的对。”小鸡表示赞同。

姑娘们组织了送别戴莉小姐的野餐会——她们在沙滩上生起篝火,燃了大半夜。戴莉小姐给她们看了萧恩——也就是开瑞郡的那个年轻人的照片,嘱托她们所有人,务必要多旅行,去看看世界,开拓视野。她建议她们每天读一首诗,并咀嚼思索一番。还有,无论何时去到一处新地方,最好了解一下那里的历史,弄明白那地方之所以发展至今的原因。

“但是,你呢?艾丹可是在追求你呀。”

“难道,院长嬷嬷,你自己没意识到这个吗?我的意思是说,您不仅意识到了,还以身作则实践了这个,超前于你的时代,决定有意避开所有这些陈规……”

“哦,奥拉,到此打住,拜托了。”

院长嬷嬷瞠目结舌,但戴莉小姐执迷不悟,丝毫的悔意也没有。

“我敢打赌,沃尔特也会希望你能再婚的。”

院长嬷嬷犯了个错误,暗示说跟一个年轻许多的男子结婚或许会掉入陷阱。戴莉小姐消除了嬷嬷的担心,说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结婚,即使有这种念头,那也要排到最末才考虑的。说句心里话,婚姻真是很过时很老套的东西。

“是吧,确实有可能。”

这样的浪漫故事让修女们都吓了一跳。戴莉要走,她们也感到遗憾。

“那么,呢?”

奥拉十七岁时,戴莉小姐宣布说,她要离开圣安东尼了,也要离开石桥。她告诉每一个人,包括那些修女,说她认识了一个妙不可言的小伙子,叫萧恩,来自爱尔兰的开瑞郡。萧恩二十一岁,想创建一个园艺中心。这年轻人相当英俊帅气,比戴莉小姐小十二岁,但对她颇为钟情。她觉得自己能帮助萧恩,让那园艺中心的名声传播出去,受到公众关注。

“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把戴医生从他太太手中抢走?让约翰逊牧师抛弃神职?上网推销:‘寡妇富婆,有自己的产业,诚觅知音’?”小鸡哈哈大笑,“我们说的是。奥拉,人只有一次生命。”

礼拜日的弥撒,戴莉小姐并不会每次都到场,但她在学校耗费的时间却比任何其他同事都更多——还不曾有哪个教职工这样额外加过班的。每节舞蹈训练课开始之前,她都提前半个钟头到。下午四点,放学的铃声响过了,她还在电脑室给学生答疑解难、打气鼓劲。有戴莉小姐作为她们的楷模,圣安东尼学校这一代的女生都变得自信起来。她告诉姑娘们,没什么事是她们干不了的,而她们也绝对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那,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有什么不对头的?”奥拉问道,“这里才开业,自己参与的事业,假如不等到完成第一年经营就先走掉,作为一个大活人,谁也受不了这个。”

据传,有个年岁较长的酒馆老板,在给她拿大杯倒一整品脱的黑啤酒之前不禁犹豫了,说,给女士们上酒,一般不是用这种方式服务的。戴莉小姐然后大概就礼貌地回击了,说他要么就爽快一点上酒,要么就等着接受“平权委员会”的调查和控告,随便他喜欢哪一个都行。结果,老板一丝不苟地把一品脱酒倒好了。

小鸡往后靠坐,半躺到扶手椅中。格莱莉娅伸了伸懒腰,似有赞许满足之意。

关于戴莉小姐,她们父母的看法是喜忧参半,颇为矛盾。一方面,他们挺高兴,实际上是有点愕然,这位老师对学生的影响是如此之大,能够管束她们,而其他的老师根本就从没有走到这一步;另一方面,戴莉小姐骑在单车上,穿的短裤实在是短得过了头。她几乎有点健康了,不管哪个季节,头发都因为出汗而湿漉漉的,永远是一副刚浮出海面的样子,过于健美了。在当地的酒馆里,她喝起啤酒来也是好几品脱地豪饮,而女人们通常是不会这样的。

大厅里的老爷大座钟敲响了午夜零点。

戴莉小姐告诉她们,排斥或拒绝电脑技能课,是非常非常愚蠢的,因为那是时代的未来,是她们摆脱单调沉闷生活的通行证。即使像奥拉和好友布里吉德这样吵吵闹闹、调皮捣蛋的女生,也把这些话听了进去,认为这有一定道理。她们加入了资金募集的志愿者行列,争取学校能配备更多的电脑。

这一天,将是石头大屋开门迎客,面对公众的日子。即将到来的很多个夜晚,她们都不会单独安坐在这厨房里了。

戴莉小姐有一台竞速单车。人们经常看到她在海岸悬崖边的公路上飞速骑过,双脚蹬动脚踏,跟疯了似的。她告诉姑娘们,所有人都必须进行身体锻炼,否则的话,她们最后会变成萎缩干瘪的小老太太,弓腰曲背的,只能在附近蹒跚挪步,仿若爬行。如果她们更健康,就可以享受更多的人生乐趣。于是,突然之间,圣安东尼的女生们都变成了运动与健身狂。戴莉小姐还教一堂早间的舞蹈训练课,姑娘们当天都早早出现在校园里,期待着新的活动内容。

她们朝彼此举起酒杯。屋外,波浪拍击着海岸,风从树木之间呼呼吹过。

奥拉十岁那年,在圣安东尼修女学校,她们有了一位新老师。她叫戴莉小姐,一头红色长发。对修女们或者约翰逊神父,还有家长们,她丝毫也不畏怯。家长们对自家女儿的期望,无非是拿到优等毕业生的证书,最好再拿到所就读大学的奖学金。戴莉小姐教英文和历史,每一个内容都被她讲得妙趣横生。姑娘们对她简直是着了迷,想长大之后都成为她那样的人。

(1) 英文中的“ballbreaker”同时也有“母老虎”的意思。此处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