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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阵飓风

是我们四个和一个叛徒。

好了,停。

这一次,情况紧迫。

最好的掌控局势的办法,就是我们五个人聚在一起,展示我们的力量。

也许亨利和罗里早先没能察觉到危险,但现在整座房子都弥漫着这种气氛。空气中有争论过的痕迹,还有燃烧过的香烟味。

不。最好是趁现在。

“嘘。”亨利向后一摆手臂,低声道,“小心点。”

也许是因为坚信一切早已现出端倪。反正这件事迟早都要发生,如果必须得在现在发生,那就这样吧。而且,尽管谋杀犯一副落魄的样子,我却能察觉到一些不同的气息。他身上还有一种坚定的决心,当然了,把他直接丢出去肯定会很爽——哦,抓住他的胳膊,逼他站起来,然后把他推到门外。该死的老天啊,那场面一定很美!但这样会亮出我们的底牌。那谋杀犯就有可能趁我没在家的时候再度出击。

他们走到了走廊上。“马修?”

“你说你想要怎么样?”

“在这儿。”忧郁而低沉,我的声音证实了一切猜想。

这个时候,我还在试图搞清楚我怎么就让他留下来了。就在几分钟之前,当他告诉我来这里的原因时,我的声音才在一堆碗碟上弹跳开来,直奔谋杀犯的咽喉而去: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四个望向彼此,充满警惕,困惑不安,每个人都在匆匆编排着想说的话,以准备进行下一步的正式行动。

“你什么都不明白。”

亨利再度开口:“马修,你还好吗?”

“我明白。”

“我好极了,快进来就是了。”

“他们来了,”我说,“所以你最好准备离开吧。”

他们耸了耸肩,摊开手掌心。

他们的脚都踏到了门廊上。

现在没什么理由不进去了,一个接着一个,他们迈步走向厨房,那里如同灯光汇聚的河口。光亮由黄转白。

“就是这么一回事。”

厨房里,我站在水槽旁,双臂交叠。我身后是成堆的碗碟,干干净净,闪闪发亮,好像少见的博物馆的异域藏品。

“剩饭剩菜。”

在他们左侧,桌子旁,就是他了。

“你们有哪个混蛋知道晚饭吃什么?”

上帝啊,你可以听到吗?

他们一起穿过草坪。

听得到他们的心跳声吗?

唯一打破这种绝对平静的是关上车门的声响。四声干脆的砰砰声,如同瞄准房子的子弹,直直地冲进了厨房。

这个厨房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孤立之岛,这四个男孩,他们如同站在无主之地,仿佛刚进行了集体迁徙。他们也来到水槽边,与我紧紧凑在一起,萝茜被夹在我们当中。男孩子喜欢这样,这很有意思。我们并不介意相互触碰——肩膀、胳膊肘、关节、手臂都可以互相触碰。我们一同看向这位杀人凶手,他,一个人,坐在桌子旁,十分紧张,并且疲惫不堪。

车门打开。

还有什么好想的?

前大灯灭掉。

五个男孩和乱成一片的思绪。还有萝茜露出的一排牙齿。

开到我们家门口的时候平静地打转向——干净利索,像这车一样。

是的,这条狗也本能地知道要鄙夷他,也是由它打破了沉寂。它咆哮着,慢慢向他移动过去。

开到隔壁奇尔曼太太家门口的时候,开了闪光警戒灯。

我指着它,冷静但不耐烦地喊:“萝茜。”

这个时候,也许摇摇晃晃地驾驶,或者横冲直撞到私人车道上更像亨利的风格,但根本就没发生这些事。

它停了下来。

克莱看向窗外。

谋杀犯很快地张了张嘴。

三个人大笑了起来,短促而激烈的笑声。

但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见鬼,汤米,那只狗有必要喘得那么响吗?”

光线犹如阿司匹林一样惨白。

最终,罗里实在无法忍受了——无法忍受这种平静。

厨房就在这时正式“敞开”,至少对于克莱而言是这样。房子的其他部分都开始裂开,后院整个掉落,落入虚无之中。城市、郊区和所有被遗忘的旷野都被切断,被如同来自世界末日的力量横扫,被夷为平地,变得一片漆黑。对于克莱而言,当下就只有这里还存在,这个厨房一夜之间从一小块区域变成了一块完整的大陆,变成了现在这样:

克莱:浑然不知这就是训练的理由。

一个有桌子和烤面包的世界。

汤米:倚在急促喘息着的萝茜身上,就快要睡着了。

一个关于水槽边的兄弟与汗水的世界。

罗里:脚翘在仪表板上。

令人压抑的气氛依旧持续着。空气闷热且厚重,就好像飓风来临前凝滞的空气。

亨利:开着车,单手握方向盘,微笑着。

好像是想到了这些,谋杀犯脸上的表情表明了他的思绪,他似乎脱离现实去到了很远的地方,但很快就收回了思绪。他想,就是现在,现在就得行动了。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他站起来,那种忧伤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他已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个时刻,但他来到这里时已经被挖空了。他就是一个空壳。他可能就是从衣柜里跌落出来的,或者是从床底下冒出来的: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阿尔切街。

一个温顺、头脑混乱的怪物。

他喜欢那些密密麻麻聚集在高高路灯上方的蛾子。他会猜想,这夜色到底是令它们兴奋,还是会安抚它们,使它们安分下来。就算没什么别的,这也给了它们存在的意义。这些蛾子知道该干些什么。

一个突然鲜活起来的噩梦。

克莱总是很喜欢开车回家走的这条路线。

但就在这一刻——突然之间,平静已无法再维持下去。

卡宾大街和帝国大街,然后就是波塞冬路。

仿佛发出了某种无声的宣言,那多年以来的折磨,此刻却连多一秒都无法再承受。锁链破裂,然后被彻底打碎。这个厨房在一天之内见证了一切。时间慢慢止步于此刻:五个男孩的身体面对着他。五个男孩应该站在一起的,但现在有一个人独自站了出来,就那样站着,不与任何人为伍——他没再触碰其他兄弟——他喜欢却也憎恶这种感觉。他欣然接受,他为之哀叹。别无选择,只能走出这一步,走向这厨房里的唯一黑洞:

现在有必要进行说明的是,对于我们的兄弟克莱来说,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进行训练同样是个谜团。他只知道他训练、他等待,都是为了有一天能知道这个答案——而那一天,就是今天。答案就在家中厨房里,严阵以待。

他又把手伸进口袋,当他再次把手掏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些碎片。他伸出手,碎片就在他的掌心里。这些红色的塑料碎片尚有余温——是一个碎裂的晾衣夹的碎片。

但是克莱的视线已经从她的肩部移开。他能透过脸颊上的擦伤——拜斯塔基的胡须所赐——感受到脉搏的跳动。他用还完好的那只手从容不迫地翻了翻口袋,然后蹲了下去。

然后呢?在这之后,还剩下什么?

她一只手轻放在臀上,你大概可以猜到她接下来要问什么了,这个蕾丝一般柔软的女孩,亨利会竭尽所能来应对。“来啊,克莱,给我们讲讲。你这样训练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克莱喊出声来,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从黑暗向光亮之处传去:

女孩和滴水兽都转过身来,亨利转而微笑起来。“这不是游戏,这只是在进行训练!”

“嗨,爸爸。”

是亨利。

[1]克莱顿(Clayton)是克莱(Clay)的全名,克莱是昵称。(本书注释若无特殊说明,均为译注。)

“嗨,亲爱的!”

[2]汤米(Tommy)是托马斯(Thomas)的昵称。

“大笨蛋,”斯塔基说,“多谢了。”他张开双臂抱住她,仿佛刚才那句是称赞。

[3]指米开朗基罗·博那罗蒂。

“那家伙到底有什么问题?”但这个不是真正要问的问题,真正要问的问题一会儿才会出现。“像那样跑,像那样打。”她又想了想,开口嘲笑道,“说到底,这个愚蠢的游戏有什么意思?你们这群人都是大笨蛋。”

[4]希腊迈锡尼国王,希腊诸王之王,阿特柔斯之子。

某时某刻,正当施瓦兹告诉大家在两百米处吐口水的恶作剧时,那女孩问出了一个问题,那时她正和斯塔基在停车场闲逛。

[5]参加过特洛伊战争的一个凡人英雄,特洛伊一方的统帅,特洛伊第一勇士。

他们所有人都拿到了一些分成,那个叫麻风病的孩子也不例外,他赌的是十四分钟整。当他开始得意扬扬地炫耀时,其他人都让他赶紧拿这个钱去做植皮手术。亨利留下了剩下的钱。这一切都发生在那片粉色与灰色交错的天空下。这天空是镇上最好看的涂鸦。

[6]希腊神话里奥德修斯和珀涅罗珀的独子,名字意为“远离战争”。

施瓦兹和斯塔基。

[7]相连单词的开头使用同样的字母或语音。——编注

赛尔顿,补锅匠,马圭尔。

[8]此处为亨利口误,应为“不幸”。——编注

早一点的时候,大家分着喝了啤酒。

[9]原文为“gratis”,源自拉丁语。

现在终于没有什么事,就只剩下回家这一步了。

[10]斯塔基的昵称。

汽车里十分安静。

[11]南非田径运动员,多次打破中长跑世界纪录,被称为赤脚仙女。——编注

城市一片黑暗却生机勃勃。

[12]指苏格兰自行车运动员格拉尔米·欧伯利。——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