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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人抓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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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正好在这个时候,有一只脚踏进了门廊。

钥匙,门,罗里,一点儿重新调整的时间都没有。谋杀犯之前准备好的所有话语都从他的嗓子眼里消失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呼吸,只能感受到重重搏动的心跳。他只能勉强瞥到一个人影,因为他就像一道线一样划过走廊。他感到最为羞耻的是没法分辨出回来的到底是谁。

如果你觉得它看起来无害,你得再好好想想,他的左脚已经开始抽搐起来。他的心如此疼痛,仿佛随时都可以从前门像箭一样冲出去。

是罗里还是我?

但其实这就只是一架钢琴而已。

亨利还是克莱?

深邃,宁静,无与伦比的悲伤。

肯定不会是汤米。这个孩子个头太大了。

它是木制的,胡桃木,笔直地立在角落里,钢琴盖紧闭,琴身顶部堆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他只能感觉到有个身体在移动,现在又从厨房发出了一声欢快的呼声。

老天,他想,是那架钢琴。

“阿喀琉斯!你这个狡猾的混蛋!”

那架钢琴。

冰箱门开了又关,就在这时赫克托耳抬起头来。它猛地跳到地毯上,用那种猫咪特有的方式抖了抖,伸长了后腿。它从另一侧晃进了厨房。说话的声音马上就变了。

那架钢琴。

“你这该死的想要什么?赫克托耳,你这一大坨狗屎!我发誓,今天晚上你要是再敢跑到我床上来,你就彻底完蛋了。”接着传来面包包装袋簌簌的声音,果酱罐头打开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笑声。“好样的,我们的老伙计阿喀琉斯,唉!”当然了,他并没有撵走它。让汤米来解决这个家伙吧,他想,或许还有种更好的方法,等会儿让马修来找它。那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就这么定了。

在奇怪的光照下,在久久不肯散去的热气里,除了起居室里的一台被用得破破烂烂的二手电脑,沾满咖啡污渍的沙发扶手,地毯上像乱石堆一样的课本——除了这些物品之外,谋杀犯感觉到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就在自己的背后,隐约可见,就差没大喝一声了:

像他快速溜进房子那样,谋杀犯又只是瞥见门廊上一个影子划过,砰地关上前门,罗里以同样的速度溜了出去。

一群不怎么危险的家伙。

也许你可以想象得到,他要花费一点时间才能从刚才的激动中平复下来。

当然了,还有厨房里的那头骡子。

快速的心跳,急切的呼吸。

一只猫,一只鸟,一条金鱼,一个谋杀犯。

他的头低下去,在心里默念感谢。

这似乎就是全部了:

金鱼还在用头猛撞鱼缸。

谋杀犯看来看去。又往里走了几步。

那只鸟看着他,然后继续踱步,从笼子一头走到另一头,就好像一位上校。很快,猫也回来了,赫克托耳回到了起居室,坐在那里,好像坐在观众席上一样。谋杀犯很确信他能听见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那种喧闹的声音,血液流动造成的摩擦声,他自己就能从手腕跳动的脉搏中感受得到。

这个小家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别的不说,有一件事现在是很确定的。

但我们都心知肚明,唯一能让我们放他一马的理由是:

他得坐下来。

老天啊,我们是多么讨厌汤米起的这些名字。

很快,他就在沙发上建立了自己的大本营。

忒勒玛科斯。

那猫咪舔了舔嘴唇,猛扑了过来。

但无论什么情况下,从来没有人喊过它那令人恼火的全名:

谋杀犯回过头,看到它——一大块由毛皮和条纹组成的灰色大包——飞扑过来,他做好了承受住这重击的准备。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考虑到底要不要轻轻拍拍这只猫。这对赫克托耳来说无关紧要——它此刻就在他的大腿上高声地叫着,快要把整座房子都喊塌了。它甚至开始欢快地用自己的爪子四处乱挠,在谋杀犯的大腿上肆虐。就在这时,又有人回来了。

或者T。

他简直不敢相信。

最近这只鸽子被叫作泰利。

他们回来了。

有那么一两次,它起身来回踱步,紫色的脑袋极为灵活地上下摆动,用完美的节奏移动着。这只鸽子每天都会这样做,就这样等着停落到汤米的肩头。

他们回来了。

鸟笼的门大大地敞开着。

男孩子们要回来了,他却坐在这里,有史以来最沉的家猫坐在他的腿上。倒不如说,他被困在了铁砧底下,还是会发出猫叫声的铁砧。

里面是一只鸽子,一本正经,一动不动,但又看起来很欢快。

这一次回来的是亨利,他把遮在眼睛前面的头发拨开,径直走进厨房。他觉得厨房里的场景没那么滑稽,当然也没那么紧急:

最后,在书架最顶层,他看到了一个又大又长的鸟笼。

“看啊,好样的,阿喀琉斯,感谢你创造的这些回忆——今晚马修肯定又要大发脾气了。”

从很多方面来看,赫克托耳都是这座房子里最不受重视的一个,即便是如此炎热的今天,它依然蜷成一团,好像一个肥大的毛茸茸的字母“C”,但它的尾巴戳向身体内侧,好似一把乱蓬蓬的剑。它每动一下,就会有成片的毛掉落下来,但它仍然深睡不醒,不为所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管是谁,只要走近它,它就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哪怕是面对谋杀犯也是这样。赫克托耳从来就不是特别懂得察言观色。

我怎么会呢!

接着,在已经破旧不堪的沙发上,在电视遥控器和一只脏袜子中间,睡着一只灰色的、看起来很残忍的巨型猫咪,那是一只长着巨型黑爪子的虎斑猫,长长的尾巴像个惊叹号,它的名字叫赫克托耳。

接下来,他打开冰箱,这倒让他在意起礼仪来。“请问你能不能把你放在那儿的脑袋挪一挪呢?谢了哥们儿。”

鱼缸底部贴着一张已经开始脱落的贴纸,上面用绿色记号笔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十分孩子气的笔迹,写的是那条金鱼的名字。谋杀犯知道这个名字。

他制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手伸进冰箱,将什么抬了起来,又把啤酒罐扔进冷却箱里。他很快就会再次出发,前往博恩巴洛公园,至于谋杀犯,他会再一次留下来。

阿伽门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它的尾巴好像金光闪闪的耙子。

就没人能发现这个杀手的存在吗?

它的鳞片就好像羽毛一样。

不,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被再一次忽视之后,这一次,他整个人塌陷在沙发里,反思自己为什么就像生来就隐身无形似的。他陷入了两种情绪之中,因为被仁慈对待而释然,又因为这种无能为力而感到羞愧。他就坐在那里,大脑空白,一动不动。在他周围,在夜晚的光照下,脱落的猫毛的形状像旋风一般。金鱼继续和玻璃鱼缸作战,鸽子大摇大摆。

他先是侧眼瞥到,然后顺着视线所及来到窗户旁,鱼缸就放在一个架子上,金鱼向前猛冲,又摆摆尾巴转回来,用头猛撞那层玻璃。

而钢琴从他身后凝视着他。

对于这个谋杀犯而言,在起居室找到另外几种动物这件事,虽然有点尴尬却也让人心安。我们通常管起居室叫汤米的蠢货宠物签到处。当然了,它们的名字也很特别。有些人会觉得这些名字十分绝妙,可也会有些人觉得荒诞不经。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那条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