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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罗里用力摇了摇头。“没有,我什么都说了,我发誓:什么都没有了。”

斯蒂夫说:“我还得问一句,朋友。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吗?任何事情?”

“好,”斯蒂夫说,“要是你想到了什么我们应该掌握的情况,直接给我打电话。同时,我只能说,我们相信你确实见到了这个家伙,”我点了点头,“我们会彻底跟进这条线索。明白了吗?”

“你是说……你知道。你们还觉得我是凶手吗?”

“谢谢,”罗里说,他还是有些困惑,长舒一口气,“谢谢你。”

“还没有。我们还会找你的。像我说的,你现在可以放松些了。”

我收起了笔记本,斯蒂夫把他斜靠在书架上时弄歪的书码齐。“嗯,”罗里用手拽着那件糟糕透顶的毛衣的下摆说,“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那我还……”罗里的喉结动了动,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你们跟爱斯琳的邻居谈过了吗?他们有人在巷子……在她家外面见到过我吗?”

“问吧。”斯蒂夫说。

“我还不知道。我们会看一下今天的进展。不过现在你可以平复心情,冷静一下,好好睡一觉,吃些东西。我知道说出来就轻松多了。”

“我监视了爱斯琳,我知道这听起来像……但你还记得我说过,爱斯琳并不介意成为别人幻想的一部分吗?你不相信我吗?”

“你的意思是……我待会儿还得去警察局找你们?”

他对着我说。“我记得你提到过这一点。没问题。”我说。

斯蒂夫看了看。“很好。我们还会再让你来警局一趟,做一个正式的笔录,不过不是现在。你可以放松一下。”

“我看着她的时候……实际上是和别人相反的。我在体会住在那里的感觉,成为她是什么感觉。我在努力进入她的世界。我不像其他人那样,做他们那种龌龊的事。”

罗里把卡片贴在书架上,小心地写起来。“给你,”他写完了,把卡片递给罗里,“这样可以吗?”

他整个人都缩进那件毛衣里。“这样……我这么说你们能明白吗?”

“他是个人。”斯蒂夫说,“我们现在还不能透露细节。你可以把看到这个人的具体地点写在下面吗?然后签一下名字,标注上日期,再在你辨认出的这个头像旁边写上你名字的缩写。”

这在我听来就是顶级的胡说八道、自我开脱,但我们现在需要他和我们站在一边,所以我点了点头。“有道理,”斯蒂夫温柔地说,“我们会记下的。”

罗里能感觉到我们相信他。“你们觉得他……这个人是谁?”

我们离开了,罗里还站在书架中间,茫然地盯着我们经过一排排身影模糊的恶棍、幽灵般的树影,以及穿着背心裙蹦来跳去的女人,仿佛过几个小时我们再回来时,他们就会没过他的头顶,让他消失不见。

终于来了:确凿的证据。不再是假设和可能了,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它从天而降,让我跟斯蒂夫之间的空气猛地一抖,变得稠密而阴沉,无法流动。我们此刻被困在其中。

来到门外,我说:“麦卡恩到底在搞什么鬼?他从几周前就已经在斯托尼巴特尔扯淡了?”

“没错,我确定。这上面看起来年轻一些,不过就是这个人。”

“也许是在踩点吧,”斯蒂夫说,“先把地形搞明白,这样等正式行动的时候,他就能来去自如,不至于迷路或者暴露自己。”

“你确定吗?”

“结果他还是被发现了,还被发现很多次。这本来是用‘谷歌地球’就能完成的工作:你完全可以通过它完成踩点工作,连鞋都不用穿。”

罗里很听话,他又看了一会儿,但他的手指没有动。“就是他。”

“没错,但是我们可以查到他‘谷歌地球’的使用记录。指认身份这种事情还是可以抵赖的,而上网记录就没那么容易了。”

“别着急,”斯蒂夫说,“确保你把所有卡片都看全了。”

迪齐的黑色帕杰罗已经消失了,在两根灯柱以外的地方,出现了一辆白色的日产逍客。动作真快,我好奇里面是不是布雷斯林,但我不打算去一探究竟,尤其是在罗里正在窗户后面盯着的时候。“听着,”我转过身来,用手指指着斯蒂夫的脸,“二十分钟后,我们在周日吃早餐的公园里见面,要确保身后没有尾巴。”我戳了他的肩膀一下,“清楚了吗?”

他手指指的是麦卡恩。

“行吧,”斯蒂夫翻了个白眼,“老天!”然后我朝我的车迈过去,看见他气愤地在空中挥舞着手。天晓得他是不是在做给布雷斯林,或者布雷斯林坐在日产逍客里的眼线看。我钻进车里,佯装气急败坏地迅速驾车离去。

罗里看了两秒。“这个家伙。就是这个人。”

我先到了公园,而且我很确定身后没人跟踪。公园里很潮湿,几乎没有人,除了一个全身穿着氨纶装备的自行车手,他正用手吃着保鲜盒里的食物,还有两个保姆正在用葡萄牙语开怨妇大会,一群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在花圃里乱挖也不管。我找了一张离他们最远的长椅坐下,随手翻看早上给罗里做的笔录,等斯蒂夫过来。

罗里点了点头,开始集中注意力。斯蒂夫把卡片拿到他眼前。

描述跟麦卡恩相符,而且他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留在爱斯琳家。所有这些都被我记了下来,记在平时用的本子里,跟那些在别人脑袋上跳舞、用被害人的皮带勒死被害人的强奸犯,以及各种浑蛋事情都记在了一起。证人指认麦卡恩警探。

斯蒂夫从包里拿出身份指认卡。“好,”他说,“我想让你看看这个,告诉我里面有没有你看到的那个人。如果里面没有尽管告诉我们,如果不确定也尽管说出来。好吗?”

我翻到干净的一页,给索菲打了电话。刚过八点半,可是响到第二声她就接了。“嘿,我本来打算一到单位就给你打电话的。”

“能,应该没问题。自从爱斯琳出事以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人。”罗里倾身向前,满怀期待——他又成为我们的好朋友了,“我越想到这个,我就越觉得他……我是说,他的脸,在周六晚上,有些不对头。”

“嘿,”我说,“这么说你们有发现了?”

“你觉得你还能认出那个家伙吗?”斯蒂夫问。

“这意味着你上了我的黑名单。”她吃着东西,正在走路:站着吃早餐,同时在收拾东西,看来索菲要迟到了。“今天早上四点,我的手机就开始闹腾:短信、邮件,然后是更多的短信,都是来自我们电脑组的那个家伙。作为一个正常人,我只能无视它们,结果他直接把电话打了进来。这个家伙工作能力没得说,但说到做人,他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加白痴。最后我不得不关掉手机。显然我连同该死的闹钟也一起关掉了,所以我在十秒钟之前才刚刚睁眼。”碗柜门砰的响了一声。

“却没人听,”我替他说出来,“好吧,我要为此向你道歉。”罗里眨了眨眼,有点害怕,然后迟钝地点了点头。“算你走运,莫兰警探察觉了这一点。”

“啊,真浑蛋,”我说,“我很抱歉,把那家伙的号码给我,我每半个小时就给他来一次电话轰炸,连炸他一两周,你需要吗?”

“我明白,”斯蒂夫说,“我确实明白,所以你自己一暴露,你就打算把这个男人供出来……”

索菲扑哧地笑出了声。“要是他会觉得这是个麻烦,那我会让你炸他的。不过听着:他已经把被害人的那个双重加密的照片文件夹破解了。他就是忙这个到很晚,让他犯起了傻。你是对的,密码是‘missingmymissingdaddy’(想念我不知去向的爸爸),中间还有几个字符,用来增加难度。”

罗里以为我们都不说话是因为怀疑他在说谎。“我太害怕了!‘哦,警探同志,顺便提一句,我一周三四天晚上都会在斯托尼巴特尔散步,盯着一个女人的窗户,与此同时,我发现另外有个家伙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所以你们最好去查查他……’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跟你们坦白这个。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你们之后也看见了。”

我心里涌起一阵厌恶,结果吓了自己一跳。这是这一天里我头一次感受到情绪的存在。“太棒了,”我说,“我最喜欢能猜出来的密码了。里面有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疑问盘桓在我和斯蒂夫两人头顶。麦卡恩在做什么?成天在爱斯琳家门口盯梢?

索菲正在吃什么带汤汁的东西,发出咕噜声。“等我上车的时候我就把它们传给你。大概有二十多张便条的照片,上面有一些数字和字母,还有一张剪报的照片,看起来像个小孩写的童话故事。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不过但愿这些东西有足够的价值,不枉我坏了这一整天的事。”

“因为……”罗里擦了擦嘴,“好吧,你们知道吗?我以前见过这个人两次,在斯托尼巴特尔。第一次是在某天傍晚,差不多三周以前——我在找机会进到后巷里面,而他在路口抽烟,所以我只能迂回一圈,再想办法。那次我没到他身边就穿过了马路,所以他可能并没有注意到我;我注意到他只是因为他挡了我的路。但是第二次——我想大概是十天前——我在阿斯特丽德路上从他身边走过,当时我正准备回家,我们还对视了一眼。要是他记性好,他肯定能记住我。我知道要是我告诉你们周六晚上我见过这个人,你们肯定会去追查他的下落——要是你们找到了他,他就会告诉你们之前见过我,那样你们就会知道我曾经……我本来都不打算告诉你们这个人的事情。我本来希望你们不要找到这个人。”

“等看过之后才能告诉你,”我说,“不过她这么大费周章,肯定是值得保密的东西,对吧?太感谢你了,索菲。记得给我传文件——有时间把照片拍摄的时间也一起整理给我。我能保证的是,这些东西给案子打开了突破口。”

“周日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说这件事?”斯蒂夫问。

“你最好能这么说。我得挂了,因为我得找找我另外一只靴子了,我要开始砸东西了。回头见。”然后她挂了电话。

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不会丧失思考能力,傻愣愣地待在原地,麦卡恩不可能那样做事。警探们都是控制情绪的专家,实在无法抑制的情绪,也可以等到合适的时间再处理。一旦发现爱斯琳死掉了,或者离死不远,他肯定会脱掉鞋子,避免留下鞋印,然后抓上一把厨房纸巾,把所有布雷斯林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都擦一遍。他还会把炉灶关掉,因为在完成所有工作并且开溜之前,他显然不能让烟雾报警器响起来。他会听着门铃和敲门声,听着爱斯琳的手机震动和铃声,同时注意避开窗口可见的区域,等他清理完毕,在离开的路线上他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用过的厨房纸巾也会揣在兜里,去外面另找垃圾桶丢掉,然后从后门离开。三十五到五十五分钟:时间足够。

我抽时间看了眼《信使报》的电子版,确认一下我是否需要抽时间打烂克劳利的脸,不过上面没有关于我私人生活的内容。显然,就连昨晚那个自大的浑蛋,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老实做人。不过上面有爱斯琳事件最新的恶心报道——克劳利找到了她的几个老同学,大家都哭哭啼啼向公众描述爱斯琳是个多么可爱的女孩。不过好女孩露西一定告诉他赶紧滚蛋。报纸的侧边栏还列举了近几年悬而未决的谋杀案——一开始我觉得这下头儿可有的好看了,但我又想起等今晚找他汇报的时候,这个报道可能已经成了不足挂齿的小事。他到时候会怎么看我呢,我都不敢想象。一想到这个我就害怕。奥凯利已经不会在我未来的生活里扮演什么重要角色,可我的脑子还是没能及时适应这一点。

这样一来,麦卡恩总共有三十五到五十五分钟的时间待在房子里面。罗里离开后巷去乐购大概是在七点四十分,也许麦卡恩先看到了他,看着他,一直等他走开,也许直到罗里离开他才到场。但是在八点罗里敲门没人应答的时候,麦卡恩肯定在里面了。

只是为了好玩,我开始琢磨:要是昨晚那个浑蛋看见我的大名登上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心里会有什么感受?一开始我很小心,像是在用一颗已经注意回避多年的虫牙去咬东西。我花了一分钟,才确定这样做没什么问题。我咬得更用力,开始琢磨他会不会为我抓到坏人而骄傲,赞叹我的努力,或者因为我的警察生涯就此结束而感到遗憾,厌恶我夹着尾巴逃跑的样子:结果还是没什么感觉。我转战下一个单元,开始怨恨他离开我太久,以至于连久别重逢的喜悦都与我无缘:还是没感觉。浪费脑细胞在这种事情上,让我觉得自己蠢到了家。等我今晚给我妈打电话的时候,我准备挖几个当年在失踪人口组的老案子,逗她开心,绝口不提昨晚的事情。

“八点半刚过一点。我最后一次给爱斯琳发短信是在八点半,然后我又等了五分钟。她没回我,于是我就走了。所以我看到那个男人的时间,应该是在八点三十五分到四十五分之间。”

斯蒂夫一边打电话,一边从公园大门走过来,四下找我——两位保姆瞥了他一眼,扭头继续开她们的“会”,我向他挥了挥手。他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大概八点半的时候?”斯蒂夫问。

“怎么了?”我说。

“其实没有多长时间。我只跟他对视了一两秒,然后就走开了。我走到阿斯特丽德路拐角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以防他跟踪我,但是他去了相反的方向。他走得很快,低着头,不过我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同一个人。”

“我给我在电信公司的朋友发了个短信,他之前在查那个给斯托尼巴特尔警察局报案的电话的全部通话记录。我希望能找到一些证据,帮我们证明那个号码在布雷斯林手里。这是个碰运气的想法,不过……”他撇了撇嘴角,“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他说了什么吗?或者做了什么?”

“索菲的手下破解了那个加密文件夹。她说里面大多是写着数字的便条的照片。这会儿她正在把文件传给我。”

“差不多就是从这里,到那扇门那么远。”罗里指了指后屋的门。五英尺差不多,也许六英尺。这个距离足够确定身份,但也够远,再加上只有路灯照明,到时候肯定会被律师找麻烦。

斯蒂夫突然做了个鬼脸。“啊,该死,真该死,我们可是需要有用的线索啊。”

“当时他离你有多近?”

“那也可能是有用的线索。现在谁成悲观主义者了?”

罗里摇了摇头。“不太记得。黑色外套吧,还围了条亮色的围巾,我想,我注意到最主要的事情是他看上去好像……我觉得他应该嗑了什么东西。也许是可卡因,或者……我是说,我不太懂毒品什么的,但是他害怕的反应比我强烈,而且他的眼睛……”罗里眼睛瞪大,有些困惑慌乱,“要是他没嗑药,我觉得他有点……神志不清。不过在那个时候,我不太顾得上他。我只想赶紧走开,离他越远越好。”

“因为罗里的身份指认……并不能说明什么。任何一个辩护律师都能指出,罗里在警察局的走廊里进进出出的时候,曾跟麦卡恩擦肩而过,他见过那张脸,所以搞混了。”

“你还记得他穿的是什么衣服吗?”斯蒂夫问,语气随意,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没错,”我说,“或者他根本没搞混,而是逼急了在有意捏造一个替罪羊,所以他就指认了一张熟脸,好让描述听上去更加真实。”

他从后门出来的,也许是进来。我们过去的时候,后门是锁着的,布雷斯林一定把钥匙给了他。

“是。”从一坐下斯蒂夫就没动过位置,丝毫不介意长椅给屁股送去的湿气。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我们还得去弄到声音的指认,让斯托尼巴特尔警察局的人确定是谁给他打的电话。”

麦卡恩,从爱斯琳家出来。

“上午你跟布雷斯林行动的时候,看看能否搞到声音样本。用手机录一分钟对话就可以。如果你没法从他身边脱身,可以发给我,我去送到斯托尼巴特尔那边。”

“四十多岁吧,比我高一点,不过可能比你矮一点。黑色鬈发,不过有点发白。中等身材吧,我记得。”

他点了点头。我的手机响了。“来了,”我说着把手机掏出来,“祈祷吧。”

斯蒂夫点了点头,“他长什么样?”

“我一直在祈祷,相信我。”

“正好有个男的出来,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

邮件的主题是“在这里了”,下面是一列日期和时间。附件里有二十九张图片,我简单看了一遍:黄色便条,8W写在圆圈里;便条,1030写在圆圈里;便条,7写在圆圈里,背景一片紫色,和爱斯琳家客厅的窗帘一个颜色;便条,7Th写在圆圈里,一角被大拇指捏着。

他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我。“就是你偷看爱斯琳的那个地方,”斯蒂夫语气平淡地说,“然后呢?”

“是时间和日期。”我说。

“在我离开维金花园的时候。当时我放弃了等爱斯琳给我开门,沿着阿斯特丽德路,往主路那边走,经过了一条巷子的路口,就是维金花园后面那条,在……”

“看起来像。”

斯蒂夫点了点头,斜靠在一个书架上。“好,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还记得我们曾经想弄清楚秘密男友是怎么跟爱斯琳传达约会信息的吧?”

“是的,有个男人在那里,这个不是我编的,我看见了。”

斯蒂夫用指甲轻轻弹了弹我手机的边缘。“毫无技术含量,最安全的办法。”

罗里下意识地看了看我,想看看我是不是还打算打断并且嘲笑他,但这次我只是很用心地听着。“你说有个男人,”斯蒂夫说,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周六晚上,你看见有个男人出现在那条街上,对吗?”

“而且搜查她家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东西。”我继续看:11、6M、745。“一旦布雷斯林知道自己什么时间有空,他就会往爱斯琳的信箱上贴一张便条,让她知道该在什么时间做好准备,穿上她的高档内衣。然后,等他到这里的时候,就可以亲手把便条取下来,处理掉。就像我们说的:他很谨慎。”

“我们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我只想问问你那个推论的事情。被甩的那个家伙一直在监视爱斯琳,发现她在给你做晚餐很沮丧,对吧?”罗里身子颤了颤,他想起了他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和布雷斯林对他的刁难,“昨天你还说你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对吗?”

斯蒂夫把图片翻到“745”那一张,在屏幕上放大。“你确定这是布雷斯林的笔迹?”

斯蒂夫晃了晃身子,不置可否。

“很难讲,不过至少没有明显的不同之处。而且我见过他这样写时间,不加冒号。”

“谢谢,”斯蒂夫说,“你还好吧?”

“很多警察都这样。”

“哦,当然。”罗里找到了门旁边的开关,灯亮了起来。在光线下他看上去更糟,身形佝偻,双眼通红,像是受困于僵尸围城,在这里躲避了多年。

“没错,但是普通市民这么做的不多。这大概能缩小范围。”

“没关系。”斯蒂夫说。我拿出笔记本,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两个书架之间,一边是戴着头盔、正在奔跑的男人,另一边则是留着好看发型的女人,正在大笑,正怜爱地看着婴儿。透过微弱的光线,我用余光似乎看到他们纠缠在一起。“我们能开一下这里的灯吗?”

“即便这样……”斯蒂夫摇了摇头,“笔迹专家也很难断定究竟吻不吻合。”

然后她就能帮他把风水书区的书按字母顺序排好了。老天,真是浪漫。“我打算在这里跟她野餐,”罗里说,“在地板上——我准备把书架挪开,留出空间。然后我们会在二手书区徜徉,看看里面有没有她一直在找的那一本……”他又擦了擦眼睛,更加用力,“对不起。我瞎说的。我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

“没错。”我说。我回过头继续看照片:9F、630W、7。“而且布雷斯林也明白这一点。他再次不留给我们任何机会。”

“是的,就在那边,在童书区。她告诉我她喜欢书店。书店是有魔力的,她说,尤其是这样的小书店。你总会感觉,自己可以在这里找到一本一生都在寻找的书,而它就放在后面的架子上……”罗里伸手擦了擦眼角,“要是周六进展顺利,下次我就会约她再到店里来。”

“他不可能从一开始就计划要杀死爱斯琳。”

“这店不错,”斯蒂夫环顾四周,“你跟爱斯琳就是在这里遇见的,对吧?”

“对,但他也不打算跟他妻子离婚。布雷斯林喜欢他的生活。他喜欢自己的孩子们。他喜欢他那个家、他的车子,还有他想象中阳光明媚的假期。也许或多或少,他也还喜欢着自己的妻子。他也喜欢爱斯琳,但还不够让他赌上自己生活里其他的一切。要是她开始纠缠他,他不想让她有任何可以给他妻子看的证据。”

“这是二手书区,”罗里挥了挥手,指向后面的屋子,“我正在整理。我睡不着觉,也受不了一直在客厅里发呆,所以我想我也许可以做些有用的事情。”

“他干得不错。”看上去,斯蒂夫对此并不满意。

书店由两间连通的屋子组成,面积不大。前屋塞满了书架——罗里并不考虑吸引体形偏胖的顾客上门。在黑暗中能看到书架上贴着手写的标签:悬疑和言情。由旧封面和插图组成的海报从天花板垂下来,不停地在我们带进来的冷风中摇晃。光亮来自后屋,从门口望过去,那边可能更挤,书都是堆在架子上的,没有整齐地码放好,地板上也堆满了书,摇摇晃晃,有的封面都卷了起来。

7、745Th、8,然后是一张白纸,即便是手写,也一丝不苟——并不是布雷斯林的笔迹;看上去跟爱斯琳的签名和文件上的字迹相吻合。每个圆弧都很饱满,每条线都很直,她一定在下面垫了带横格的纸,让自己写得尽可能漂亮。我把图片放大,跟斯蒂夫一起读,在准备往下滚动的时候看着斯蒂夫,等他点头。

这引起了罗里的注意。不管怎样,布雷斯林不是好东西,况且面前还是斯蒂夫,衣衫不整,一本正经地来找他,看上去全天下最纯洁无害。“好吧……”他最后说,同时退后几步,把门打开,“请进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片阴森的森林,里面有一个小木屋。小木屋里住了两个女孩,一个叫卡拉波萨,另一个叫梅拉蒂娜。

斯蒂夫说,声音压得很低,侧着身子,仿佛可能有人在偷听:“而且我想我们需要在布雷斯林警探不在场的情况下谈一谈。”

卡拉波萨光着脚在森林里跑来跑去,没日没夜。她爬上最高的树,在小溪里游泳。她训练狼崽从她的手里吃东西,张弓搭箭射向狗熊。

罗里艰难地眨了眨眼,试图集中注意力。疲惫和恐惧耗尽了他的大部分心智,他的脑袋转起来慢得像只乌龟。

梅拉蒂娜从不离开小木屋,因为她被一个巫师施了魔法。卡拉波萨无法解除这个魔咒,任何王子都无法解救梅拉蒂娜,任何好心的巫婆和巫师也都无计可施。梅拉蒂娜觉得自己永远要被困在这里了。她整日看着木屋外面的世界,以泪洗面。

“我们不打算问爱斯琳的事,”斯蒂夫举起了手,“不谈那些,好吧?只是,我昨天没找到机会和你说话,你在审讯时说的一些事情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后来有一天,梅拉蒂娜发现在木屋地板下埋着魔法书。她开始自学魔法。卡拉波萨警告她巫师是危险的,她不应该跟他有任何瓜葛,但梅拉蒂娜没有选择。否则,她就只能在小木屋里默默死去。

罗里的担忧凝固成了恐惧。“我觉得没有律师在场我不该和你们谈话。我不确定……”

学会了魔法后,梅拉蒂娜开始施展本领,把自己身上的魔咒转移到那个巫师身上。他被永远囚禁在小木屋里,而梅拉蒂娜则跑了出来。她和卡拉波萨一起爬树,在小溪里游泳。从此她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没事,”斯蒂夫温柔地说,“我们并没有想带你走,只是想先问你几个问题。我们可以进屋吗?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

如果我把结局弄错了,我想让你告诉她们。我爱你,很爱很爱。

他说话了,有点喘不上气,“我没准备好,我没想到——”他无助地指了指脚上的灰色拖鞋,“我还没吃早饭,还没……”

“这是什么东西?”斯蒂夫说。

无论如何,罗里没有尝试割腕。他很快打开了门,一看见我们就心跳加速,我们全都看在眼里。他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牛仔裤配松松垮垮的米黄色毛衣,只是脸上不少胡楂。成为嫌疑人,让他的生活按下了暂停键——这个可怜的浑蛋已经无法继续正常生活。

我说:“是给露西看的。”

他在书店外面赶上了我。窗户很昏暗,只有一些微光从店里面传来。店里的布置很精心,一副绝望的气息:畅销书显眼地跟颜色鲜亮的儿童读物叠放在一起,所有古怪的卡通人物和神秘的女英雄一起昏了头一般盯着眼前的黑暗。我从斯蒂夫身边走开,侧身按了门铃。

“没错,这个我懂。但这是什么意思呢?要是说爱斯琳爱上了布雷斯林——好吧,这个是魔咒——让她被困住了。然后是什么呢?她让他也爱上了她?或者是别的意思?”

等了一会儿,我故意叹了口气。“无所谓,”然后对迪齐说,“明天见。”我径直穿过小路,没有等斯蒂夫。

“我不在乎。露西能够解释这个乱七八糟的可爱童话。因为结尾就是这个意思:要是这胡说八道的东西出了差错,露西需要告诉我们——或者别的什么人——整个故事。而且这意味着爱斯琳感到害怕了。”我打开手机,回到索菲给我发的邮件。“在11月12日的时候,爱斯琳就害怕最后会出现这样的结局。她的那份遗嘱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写的,记得吧?”

“没错,”斯蒂夫说,“我们进去吗?”

“太害怕,所以离不开他,”斯蒂夫推测,“这就是魔咒?”

我朝阴沉的天空抬了抬下巴,但还是忍住了,毕竟迪齐还在旁边看着。“你不用再去追查你的线索了,是吧?”

“她也害怕他会看她的笔记本电脑,不然她就不会费功夫设置密码了——她不想让他找到某些东西。听起来这还真是个可爱的浪漫故事。”既然正在看邮件,我顺便看了看照片上的日期。9月9日,下午五点五十一分;9月15日,下午六点八分;9月18日,下午六点十四分。爱斯琳下班回家,发现便条,拍下照片,上传到电脑上,然后从手机里删掉。她在计划什么。

“我可以跟你一起。”

“而不知怎的,她把魔咒转移到他身上,控制了他。说不定是给他设了个圈套?”斯蒂夫眉头紧锁,双手抱头,陷入沉思。“关于罗里的一切都是爱斯琳的计划,她想激怒布雷斯林,让他动手打自己,这样就可以把他送进监狱,因为这是她想到的能够把他赶走的唯一方法?只是她没想到布雷斯林出手会这么重?”

“也许吧。”

我考虑着斯蒂夫的观点。这符合我们对爱斯琳的了解:足够天真,能想到这样一个愚蠢的计划,仿佛真的能管用,仅仅是因为感觉上很不错;此前因为别人浪费掉了自己大把的大好年华,当这样的事情可能再次发生时,足以引起她的恐慌。“这可以解释爱斯琳为什么要留下这些照片。这是他们之间风流韵事的证据,以免布雷斯林矢口否认自己认识她。”

斯蒂夫没有动。“你还打算跟他谈谈吗?”

“可为什么只有这些便条呢?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在他们见面的时候留下录音?或者是在他呼呼大睡的时候拍下他的裸照?”

“我都告诉你了,”我说,“回总部见。”

我本来一辈子用不着去想象那样的画面。这份工作还真是充满了挑战。“她害怕做那样的事情会被他抓到,”我说,“或者在她把内容上传到电脑上、删掉文件之前,手机就抢先被他看了。”

迪齐开了口,但是看到我的眼神又闭上了。“啊,没干吗。”

“真该死,”斯蒂夫说,“只要一张裸照,就可以铁证如山。而这些东西……”他长叹一声,“除非露西手里藏着什么关键的证物,否则我们可能连起诉他都办不到,更别想给他定罪了。”

斯蒂夫向迪齐挑了挑眉毛,后者正在看戏。“他都干吗了?”

他看着小孩子们把泥巴弄到头发上,双手紧握放在两膝间,脊背僵硬地挺着,显然很不开心。

“没有。”

我说:“你可以不用追查下去。”

“只是来看看。看看罗里有没有干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这话必须说出来。昨天晚上,抓人和突然醒悟让我们两个人的肾上腺素水平飙升。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要携手并肩,最后一起撞线。我觉得他也是这样想的。而今天,斯蒂夫一大早就一脸沮丧与悲观,再加上惨淡冷冽的天空、迪齐监视的眼神,以及昨夜的雨滴在树篱间滴答作响,我觉得应该给斯蒂夫一个机会,让他改变想法。

“没情况,”我说,“你来这里干吗?”

他的脸转向我。并没有感到震惊,他丝毫不掩饰自己曾经考虑过这个想法。他的表情很复杂。

在迪齐想出该怎么回答我之前,斯蒂夫来了。他的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摆着一张臭脸,没人会觉得他很友好。“早啊,”他说,“有什么情况?”

他说:“你也一样。”

“谢谢你,”我说,“一直熬夜盯着。”

“我并没有太多可以失去的东西了,而你不一样。而且这是我的案子。”我突然感到一阵类似痛苦的情绪闪过,实际上,我仍然无法停止像一个警探那样去思考问题:我的案子,我的责任。我不知道要到怎样的境地,这种感觉才会消失。“你可以说自己病了——食物中毒。然后回家,躲一些日子,等一切都尘埃落定。”

他吓了一跳。我这才发现,自己在这些助手眼里原来有多没人性,至少有时候是这样。布雷斯林要是想找个帮手收拾我,肯定不愁没人。

“我们可以一起放弃这个案子。告诉布雷斯林,罗里已经指认出麦卡恩曾在犯罪现场,我们知道麦卡恩是清白的,但我们不想让他惹麻烦、上法庭、作为一个嫌疑人出现,所以我们打算释放罗里,把这个案子打成悬案。然后告诉罗里身份指认的效力不够。到时候头儿会因为我们办案不力,骂我们一顿,但是布雷斯林会替我们说好话。砰,一切结束,就像整件事情从没发生过一样。”

听到这里,迪齐打了个哈欠。“说到这个,”我说,“你给什么人打个电话替你一下吧,你回去睡会儿。”

他看着我,表情和昨晚一样僵硬。惨淡的光线倒是让我在他脸上发现了之前没注意到的鱼尾纹和笑纹。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让我说好:好,让我们把这些破事都扔到一边,一走了之。

“不,等一会儿。我只是想来吓吓他,让他继续保持紧张。我都已经起床了,他没有理由继续呼呼大睡。”

他是对的:我们可以这样做。我们甚至可以让自己几乎没有良心上的不安。就像他说的,这个案子中想要有人认罪,概率跟中彩票差不多。即便我们做到了,正义伸张对死者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不会对爱斯琳有任何帮助。这个案子里没有需要讨个说法的家属,我们不把麦卡恩和布雷斯林绳之以法,他们也不大可能成为连环杀手。他们会回到正轨,继续生活,布雷斯林也可以继续控制他的下半身。放过这个案子,不会有任何坏处。

“进屋以后他就把窗帘拉上了,但是灯整晚都亮着。五点二十分他下楼,进了店里。再后来就没露过面。你要把他带走吗?”

只不过,细想起来,我的处境和推断布雷斯林和麦卡恩可能受贿时是一样的。要是我把嘴巴闭牢,他们就会将我控制住,把我扭曲成另外一个人,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尽管从外表上看不会有什么差别。布雷斯林和麦卡恩会主宰我和我的每一天,不管他们是想,还是不想。

我们两个都笑了。“有意思,”我说,“我们就希望他这样。还有别的动静吗?”

我是欠这个案子的。我对它有诸多抱怨。我需要一枪射中要害,剥下皮,把它做成标本,挂在我的墙上,等很久很久以后我的子孙们问我,我当年当警察都有些什么故事的时候,我就可以把这个讲给他们听。

“没多少。”迪齐看上去很疲惫,估计这一晚都没怎么睡。车里的空气弥漫着鱼和薯条的味道,有些呛人,座位底下可能还摆着他的尿罐。“就在那儿,书店旁边的灰色大门,上面就是他住的公寓。书店上面是他客厅的窗户。昨晚九点左右,他去了街拐角的超市,买回来一罐牛奶和一个三明治。这浑蛋看上去有点被吓坏了,一直在左顾右盼,好像有什么人会暗算他。经过我的时候我差点就按了喇叭,看看他会不会被吓到。”

我不能跟斯蒂夫说我要溜了,现在还不能。“不,”我说,“我已经开始了,就让我做完吧。”

“哈喽,”我说,“有什么发现?”

他脸上的表情突然松弛下来,可能是心安、失望,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然后微微露出温暖的一笑。“我也想接着做下去,所以,”他说,“我从没食物中毒过,假装的话,肯定会露馅儿。”

任我行书店对面,在路灯微弱光亮的延长线上,停着一辆黑色三菱帕杰罗,带着深色的光泽。刚刚破晓,透过风挡玻璃,我只看见驾驶席上有一个宽大的身影。我低着头,绕到车身的另一侧,避开书店方面的视线,敲了敲车窗——果然,迪齐坐了起来,把车窗向下摇了一点。

出于某种原因,他的话让我很受触动,是切切实实的触动。我倒没有热泪盈眶什么的,但我确实感受到胸腔中有某种东西在汹涌。很奇怪,当我决定要离开的时候,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也意味着我要离开斯蒂夫。我肯定已不知不觉把这个浑蛋的存在当成理所当然了,觉得他一定会一直在身边,像个弟弟一样。这不是我的风格。但事实是,斯蒂夫不会永远陪着我。一旦我走了,我们会保持联络一段时间,偶尔约一杯,因为彼此的故事大笑,聊起各自工作中尴尬莽撞的时刻:他和新搭档说话都要尽量乖巧机敏;而我则在努力劝他别干那破工作了。然后约酒的间隔就会越来越长,终究会有人开始谈恋爱,不会再有时间陪伴在另一个人左右,短信会以“嘿,好久不见”作为开头。某一天,我们突然意识到,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我们的缘分就会那样尽了。

我看得出,斯蒂夫在想着和我一样的事。“很好,”我说,“我们开始吧。”然后我打开门,让他出去。

我可不能变得多愁善感。“你这个乖孩子,”我说,“我打赌你从来没逃过学,对吧?”

要是开始想这件事有多糟,我就该退场了。我们不能低头。

“啊,我逃过,为了见我快要去世的奶奶。”

“有。”他又翻出另外一张,这张上面全是长相好看的金发中年男人。窃笑的布雷斯林被放在了右上角。

我专注地看那些正在破坏花圃的孩子,还有正在做着拉伸运动、向保姆们展示肌肉的自行车手,直到把头脑清空。“好吧,”我说,“很好。这样的话,我准备把爱斯琳的童话故事拿给露西看。你去和布雷斯林周旋。告诉他你跟我见过罗里了——反正他迟早会听说。说我让罗里很难堪,总是说他对前女友们‘太投入’;我问他是不是也跟踪过她们,他矢口否认,这个可怜的家伙已经斗志全无。你要表现得还不完全相信罗里就是凶手,而我还在为你心存怀疑气急败坏,你则因为我总是对这些质疑嗤之以鼻而愤愤不平。这样一来,布雷斯林就会把你看得更紧,没心思管我这一小时去哪里了。”

“很好。”我说。看到我的同事中可能藏着个浑蛋,让我的脑袋里仿佛有火药引信被点燃一样,噼啪作响。斯蒂夫的杰作很像生日聚会上的恶作剧卡片。“你有布雷斯林的比对照片吗?我可能需要拿给露西看。”

斯蒂夫点点头,考虑了一下。“听上去很不错。要是他问起你去了哪里……”

“我准备了一些身份指认卡,”斯蒂夫说,他从包里拿出一沓卡片,有八个中年人,没留胡子,都是灰白头发,全是全脸,或者接近全脸,都是从录像中剪切出来的,背景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斯蒂夫一定忙到半夜,才找到了一张麦卡恩合适的照片,然后还从网上找了其他的照片跟它匹配,确保不会有人说照片比对有失公允。麦卡恩被排在左数第三个,穿着像在法庭上穿的正装,目光暗淡地望着我身后,背景是多云的天空。“我多印了几份,以防万一。”

“你不知道,我告诉过你,这不关你的事。”

“没错,我们现在还是看彼此不顺眼的死对头。”

片刻后,斯蒂夫问:“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斯蒂夫点了点头。“我们得分头行动。”

“今天,”我说,“一定得今天。布雷斯林估计我们马上就会传讯罗里,把他逮捕,然后给检察官准备文件。如果我没那么做,他一定会起疑,那时他们就会提高警惕。”

我说:“迪齐应该已经在罗里家外面安排了眼线。我猜他会自己在外面守着,毕竟这是他可以指挥地方警察的难得的机会,另外一旦有什么意外情况,他正好可以好好表现一下。我还不想让他知道咱们准备一起对付罗里,说不好他就是布雷斯林的眼线。”

他点了点头。“我们的目标是谁?布雷斯林还是麦卡恩?”

“不,我已经搞定了,谢谢。你打算怎么办?”

“我选麦卡恩。除非露西给我们提供什么可以指证布雷斯林的核心证据。布雷斯林已经跟着我们看了好几天,他对我们的了解比麦卡恩深入得多。另外,如果布雷斯林发现我们这次行动的任何迹象,他肯定会愤慨一番,大发一通脾气,咆哮说自己早就受够了,这一周真是受尽折磨。我们得想办法把他先稳住,集中火力攻击麦卡恩。”

“嗯,你要来点什么吗?咖啡或者吃的?”

“好,”斯蒂夫长叹一声,说道,“好吧,那就麦卡恩。”

他点了点头。他脸色比以往还要苍白,但是却多了几分视死如归的坚毅。“你呢?”

“你最好赶快行动,趁布雷斯林还没有问起你的行踪。”

“你还好吗?”我问。

“没错。”他把身份指认卡从包里拿出来,每种递给我两张。“祝你好运。”

斯蒂夫很早,差一刻七点就到了,而我已经准备就绪:服下足量的咖啡因,填饱了肚子,冲过了澡,也穿好了衣服。我觉得不会还有什么人在监视我家,不过等斯蒂夫一敲门,我还是一把把他拉了进来,以防万一。

“好,”我说,“你也是。”

我机械地跑在路上,穿过黑暗和飘忽的雨丝。今天早晨我感觉身体仿佛不属于我自己,跑起步来似乎不需要任何指令。我推动它,比往常跑得更快也更远,却几乎用不着调整呼吸。我心里只剩下一步步向前的念头:去罗里的家。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出于某种原因,在分开之前,我和斯蒂夫击了个掌。正常情况下我们不会做这种动作,又不是中学生;但此时我们感觉,在展开这次计划之前,必须要做点什么才好。

第二天醒过来,我有种刚搬了家、换了部门,或者是甩了什么人的感觉:你知道这个世界不一样了,即便你不记得是怎么发生的。就连空气嗅起来的感觉都不一样,犀利、怪异,有树脂一般的味道,四周都沁着寒意。即便你还没记起,你也知道今天要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