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布雷斯林说,“就是躲到她的后窗下面,偷窥她。”
罗里勉强发出声音。“我只是想……我只是想打发那点时间。感受一下这一切是真实的。就是这样。”
布雷斯林说得很下流。罗里身子一颤。“我没有——我只是一直站在那里,感受我的幸福。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对着录像机大声说。”布雷斯林说。
“我猜我明白了。”我有些怀疑地说,“一点点吧。这跟偷窥她洗澡还不太像——或者说你也干了?”
他又点了点头。单向玻璃那边反射的光又一次进入我的眼角,真希望斯蒂夫在后面。我希望他正满脸通红。
“不!就算我想——我没有想——我也不会待在那里,要是……”布雷斯林发出有些恶作剧的鼻息声。罗里努力无视他,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说实话,或者接着编故事。“反正,我也看不到:浴室的窗户是毛玻璃的。爱斯琳在厨房里。她开着音乐——风太大了,我听不清放的是什么,但我知道那应该是快歌,爱斯琳在跟着它跳舞,还对着……没错,就是开瓶器,在跟着唱。”他瞥了我一眼,难过的眼神里不见了挑衅。“她穿着一件粉色的毛衣和牛仔裤,从冰箱里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把它打开,放进盘子里,边做这些边跳舞。过了一会儿她走出了厨房——我等着,然后她回来了,换上了一条蓝色的裙子……她看上去——一身蓝色和金色,仿佛几个世纪以前人们见到的圣人一般刚刚驾临厨房。然后她一直在微笑。几分钟之后,我都不敢相信,我就要跟她共进这顿晚餐了。她会对我微笑。”
“这就是你那二十五分钟的去向。”
他的痛苦加深了,声音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这说明不了什么。“然后我就想到了花,于是就去了乐购。就算我没有……”罗里迅速地哼了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刺到了,“如果我记得带那束杜鹃花,要是我一直留在那里看着她——我本来应该一直在那里的。当他来的时候。而我本来可以,我也会……”
良久之后,他的脑袋终于在脖子上动了动,无助地表示:是的。
他的舌头开始不灵了。他伸手捂住嘴巴。我能感到布雷斯林对罗里穿上紧身衣、披上斗篷、将暴徒一阵痛打的想象嗤之以鼻。类似的情形,罗里应该已经幻想过上百回。
罗里摇了摇头,喘着粗气,无话可说。我说:“那就让我告诉你,那天晚上,你从小巷里看到了爱斯琳,对吧?”
他隔着手指继续说话:“但我什么也没做到。我像个白痴一样去了乐购,而在我离开的时候,有人就去把爱斯琳杀掉了。我也许跟他擦肩而过,但我根本没有印象,因为满脑子都是我那些幸福的幻想。而当她不给我开门的时候,我只是等啊等,因为我想不出她怎么会突然改变心意。我一直在严寒中猜测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同时她就在里面躺着,已经死了,或者在慢慢死去。而到最后,我没有理智地意识到可能发生了意外,破门而入,而是掉头回家,为自己感到遗憾。就是这样了,这就是实情。”
“好吧,那就好。所以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开瓶器的?”
“老天,罗里,”我责备地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呢?”
“什么?不!怎么——我不——”
“因为我知道这听上去像什么!我知道这会显得我像是一个……我不指望你们能够理解真实的情况。”
在罗里能够喘过气来之前,布雷斯林接着说:“帮帮忙,不要说你这是猜出来的,除非你有特异功能,不然你怎么能猜得这么准。你是千里眼吗,罗里?”
“我在努力理解。要是你能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这会容易不少。”
他已经在那个原本安全的故事中踩空了。我一脸担心,面露对事情进展的不满,对他说:“还有其他问题。你说跟踪狂看到爱斯琳在拿着开瓶器唱歌。通过她的短信,我们了解到那晚她确实这样做了。如果你不是那个跟踪狂,怎么会知道这一点呢?”
“我现在告诉你了。”
“我猜的。这——我的意思是,这只是,不过是基本常识。假如他不想被邻居发现,那他就会——”罗里的呼吸正变得凌乱,“而厨房,她一定在里面准备晚餐,是吧,如果我到了——我是说那时候,我不是说如果——”
在桌子下面,我用脚碰了碰布雷斯林的脚踝。他毫不犹豫地张口说话:“好吧,反正是部分实情。这不是你第一次偷窥爱斯琳,对吧?”
“别紧张,大老虎。”布雷斯林说着,身子往后躲,还是伸出一只手作势阻拦我,“她只是比我更希望相信,你是我们这边的人。她是个乐观主义者:她一直希望这个案子最后能够成为一个巨大的谜团。”他斜眼看我,微微露出一抹暧昧的笑容,“我在组里待的时间久一些。我是个怀疑论者——更大程度上是来自我们刚才说的那个,职业病。所以我总会多留个心眼。我听到了你刚才说的每一个词。我现在问你:如果你不是那个跟踪狂,怎么能看到爱斯琳在厨房里?”
罗里的眼睛瞅了瞅他,瞅了瞅我,最后望向角落。他很快回答:“不,这是第一次。”
“当心点就好,你这家伙。”我说。
“不,不是的。”
罗里疯狂地眨眼,非常困惑。布雷斯林说:“伙计,看见那个玻璃了吗?我刚才就在那后面,听你讲故事。安托瓦妮特是顶级的警探,不过她……我该怎么说你才不会打我一顿?”
我说:“这就是你为什么要花时间站在屋后,去感受一下那是真实发生的。因为你看过她在厨房里,幻想着自己可以走进去,这种事情有过不少回了吧,罗里?”
“你讲了你假想出来的那个跟踪狂,看到爱斯琳在做饭,还拿出了玻璃杯,这些事情她可能是在厨房里进行的,厨房在房子的后面。你没有说他看到她布置餐桌,而餐桌在客厅,在前面。换句话说,你知道那个跟踪狂能看到的,是房子的后面。”
“就像你虚构出来的那个家伙一样,”布雷斯林说,“你的幻想剧主角。”
“那——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明白。什么巷子——”
“那就是幻想,是你让我去想象——”
“还有后院外的巷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一刻你一定感到很吃惊,对吧?”我说,“在那么多次来看她,又那么多次冒着寒风走回家去之后,终于……”
命中要害:罗里身子一颤,盯着他。“什么?”
“这——是的,感觉很美妙。但那并不是因为我那么多次——我没有在跟踪爱斯琳,我没有——”
布雷斯林把椅子拉到桌子前,一屁股坐下。我则往后坐:现在让布雷斯林动手,趁罗里还在纠结我还是不是他的朋友。他说:“你是怎么知道爱斯琳家的厨房没有窗帘的?”
罗里的舌头又开始打结了。“嘘。”布雷斯林说。
这是个不坏的策略:选一个说法,咬死不松口,坚决不动摇。一旦你开始动摇了,我们就能让你失去重心,一步一步把你推到我们想让你去的地方。我们需要罗里动摇。
“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我做了什么。要是没办法匹配你们的时间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嘘,”布雷斯林拿出他的文件,“我要给你看点东西。”
“我想你是告诉过我。”我恼火地说,想到要失去可爱的盟友,罗里的呼吸变得急促,但他并没有看我,“但现在看,你好像跟我们撒了一个不小的谎。趁我们还没确定,你不想告诉我们那天晚上你做了什么事情吗?是因为你另有原因?你愿意再试着说一说吗?”
他靠到椅背上,从文件夹里挑拣文件,时不时停下来舔舔手指。罗里看着,用手抓着桌子边缘,像是准备从椅子上跳起来,但他一直没有说话。他的控制力并没有完全消失。
罗里盯着我和布雷斯林中间的空间,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几乎没怎么动。“我已经告诉你了。”
“好了。”布雷斯林扔出一沓照片,八英寸宽十英寸长的大幅照片,推到桌子另一侧。罗里抓住照片,把它们铺开,看了一眼,然后大叫了一声,十分吃惊。
布雷斯林的声音越发加重,一个个词落在桌面上,仿佛一记记冰冷的重拳。“像我们说的,从爱斯琳家到乐购,需要走七分钟。所以你结账的时间是七点五十一分,你离开维金花园的时间就应该是在七点四十分左右,这样从七点十五分,你下车,到七点四十分,你的去向就无法确定。总共二十五分钟,罗里。我们相信一个正常人对时间的感知,不可能有二十五分钟的出入。你想不想告诉我们,在这二十五分钟里,你干了什么呢?”
布雷斯林说:“把剩下的拿起来。”
罗里的笑容不见了。他开始有所警觉了。
罗里没有反应。他的头垂在照片前,但眼神却是涣散的。
“是的,是的,你们两个少一些抱怨,我们就能尽快结束。”布雷斯林绕到我这一侧,准备开始发起总攻,“所以,这条时间线是基于监控录像。这里面表明,你是在六点五十分的时候上的公交车,七点一刻下了车,罗里。这跟你告诉我们的时间不是很符合。不过,嘿,像我们说的:这儿几分钟,那儿几分钟,对于正常人来说……”他对罗里微笑,后者还放松地回以笑容,“而在那之后,我们再次看到你的地点是在乐购的监控录像里,你在付买花的钱,时间是七点五十一分。”
“拿起来。”
“我也要,”我说着把杯子递给布雷斯林,还冲他眨了眨眼,“坚持住,伙计。清单总有到头的时候。”
罗里机械地动了起来,一张又一张。他的手指抖个不停。
“哈,”布雷斯林把那页纸翻了过来,“我这里还有一份时间记录——我再给你来点咖啡吧,你用得着。”
“看着它们。”
“我想是的,”罗里想起了他的咖啡,偷偷飞快地喝了一口,“大概吧。”
虽然在看到照片之前,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每一张照片还是会让他用力眨一下眼睛。布雷斯林对着录像机说:“我刚刚向法伦先生展示了过去这几个月里,来自斯托尼巴特尔地区的录像截屏照片。”
“职业病。”布雷斯林轻轻笑了笑,表示抱歉。我也笑了。罗里发出神经质的浅笑声,我们一起笑了。“说实话,有时候我都忘了正常人是什么样。我的意思是说,正常人能记住的时间就是几点几点,对吧?或者精确到半小时?你应该不会在八点半到爱斯琳家,然后记成是八点。十分钟大概是记错的极限了,对吧?”
一阵沉默。
“看见了吧?”我对他们两个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罗里,这些照片里的人是你。你认同这一点,对吗?”
布雷斯林揉了揉鼻子,面有尴尬之色。“你这么讲的话……”
更长时间的沉默。然后罗里终于动了动脑袋,轻轻点了点:对。
他的肩膀又放松下来了。罗里觉得自己已经渡过了危机,他的身心都如释重负。“我不知道。老天,我的意思是,也许我下车的时间比我想得迟了一些,或者挑花用的时间久了一些;或者也许我到爱斯琳家的时间比我想的要早一些。或者这些都发生了。我不会真的在意具体时间,我没受过训练,不像你们。过八分钟我就想不出来现在是几点了,或者是我们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
“对着录像机说。”
“是的,很好,”布雷斯林衷心地说,“不过你告诉我们你到爱斯琳家门口的时间是快到八点。这多出来的八九分钟你用来干吗了?”
“是的。”
罗里说话了,没有看我:“我完全跟得上。”
布雷斯林身子前倾,罗里身子缩了起来。布雷斯林把手指放在最上面的一张照片上,当时罗里的脸正对着乐购的摄像头。“这是你,在这个月14日。”
“如果你没跟上,”我说,“可以让布雷斯把内容写下来给你。给他个尽职的机会。”
“是的。我只是买个东西。我在那里找——”
“你的口供说你在乐购花了‘几分钟’;我们假设你在七点四十三分离开。你还要花七八分钟回到维金花园,也许你走得快一些,时间就会缩短一些,你到达爱斯琳家门口大概是在七点五十分。你跟上了吗?”
他又在构思一个全新的故事。我说:“你告诉我们,在上周六晚上之前,你从来没去过斯托尼巴特尔。你还得用手机来查最近的一家乐购在哪里。”
罗里眼神不再跟着布雷斯林晃来晃去。他全身绷紧,脚撑在地板上,眼睛盯着前方。
他的嘴动了动,像是想把什么东西咽下去。
“啊,”布雷斯林说,“这可能有一点复杂,罗里,所以跟不上的时候记得喊停。按照你的说法,你在不到七点的时候上了39A路公交车,然后在不到七点半的时候到了斯托尼巴特尔下车。你走去维金花园,为了确认路线——我们就暂且定成七点三十二分吧。去乐购买花,我们测过时间,走路需要七分钟,所以你到那里大概是七点四十分左右。”
布雷斯林的手指还指着照片里罗里的脸。“所以,”他满意地说,“你那个精妙小故事,关于有人在偷偷监视爱斯琳的,其实是基于真实事件,就像电视里说的那样,对吗?”
“什么?”罗里的声音在颤抖,他清了清嗓子,又试了一次,“有什么问题?”
“不是——不,不,只是部分——”他的呼吸再次变得错乱,“我从没有,我——”
“差不多。我们来看看吧。”
如果他因为呼吸困难晕倒在我们面前,这次审讯恐怕就得折腾到今天深夜。我冷静而坚定地说:“罗里,至少关于在爱斯琳家附近四处走动、感觉自己离她更近的部分是这样。你已经做过那样的事了,对吗?”
罗里的肩膀绷紧。“哦,”我说,“对,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是的,但是——”
“这个,”布雷斯林用手指弹着那张纸,“是罗里在周六晚上活动的时间记录。”
“等一下,一件一件来。那么有关他在小巷里看爱斯琳,这部分你也做过,对吗?”
“别告诉我那又是一张清单。”我朝罗里翻了个白眼。他没有回应。
“我只是——”罗里用一只手的手背抹了抹嘴,力量很大,留下了红色的印记,“不,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啪的一声把它甩开,让罗里的肩膀又为之一颤。他一边读纸上的字,一边又开始在屋子里转悠,不慌不忙,一直走到罗里的背后,让他在椅子上扭过身子。
“罗里,”我说,“拜托,你真的想告诉我们,你已经在爱斯琳家附近转了好几周,但在她被杀的那个晚上之前,你从来没有真正接近过爱斯琳的家?我不喜欢这样的说法。”
他掏出笔记翻看着。“啊,”他说,“这个。问题二。”
“不,等一下。”他的手举了起来,他很轻易就钻进了我们的圈套,一步一步,退到了那个无路可逃的角落,“也许我只是看着她,只看过几次。我只是去——”
“真可惜,”布雷斯林说,“这本来真的需要有个解释。但要是你确定在这一点上帮不到我们……”他小小地停顿了一下,等着罗里插话,但他不为所动,“我想这个话题我们可以到此为止。让我们继续清单上的下一个话题,好吗?”
布雷斯林把照片拿到自己面前仔细审视,他开口了:“但在周六晚上,爱斯琳抓住了你。”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是那种声音,很轻松,慢吞吞,几乎是亲切而友好的。但这种声音充满整个房间,让这里无法容纳任何其他东西。“是怎么发生的呢?是她为了某种原因走上了阳台,发现你正站在她的墙边?也许你跟她说起去乐购的路上的什么事情,暴露了你对斯托尼巴特尔有所了解?也许你说厨房里换了新照片,感觉很不错,或者是告诉她你喜欢惠灵顿牛排,诸如此类,”布雷斯林举起来一只手,重重地拍在照片上,“你那下流的小秘密暴露了。”
“大声对着录像机说。”
罗里的脸上显示出微弱而病态的光,忧心忡忡。“我从来没有,不,我没进过她家家门。”
罗里摇了摇头。他已经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布雷斯林无视他的话。“你走进那间房子,以为自己走进一座乐园,然后在五分钟内,一切都搞砸了。老天,伙计!哎呀!一想到这个,我就替你感到脸红。”虐待狂式的嘴角扭曲让他的话成了嘲笑,“爱斯琳有什么反应?”
布雷斯林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动作干脆利落。“所以,”他问,“她的朋友是什么意思?”
“她,不——她没有。从没有,这从未发生过,什么都没有——这——”
并非如此。这感觉就像是一颗隐隐作痛的蛀牙,我以为牙齿已经修补好、被拔掉了,已经消失了:前男友确实是露西所想的。按照她的说法,他就是她当时这么说的部分原因。
“我打赌你还清楚地记得她脸上的表情,我打赌那一定在你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嫌弃你了?感到害怕?她觉得你是个骗子?是个精神病?或者是个可怜的失败者?她说了什么,罗里?”
“也许不是,”布雷斯林说,突然靠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吓了罗里一跳,但他只是想再喝一口咖啡,“也许不是。如果是那样,我们就得回到最开始:当她朋友告诉她要小心,她们谈论的也就不是某个跟踪狂前男友。谁都没想到过这个人,除了你。”
罗里还想否认,但布雷斯林没有给他机会。他的身子伏在桌子上,离罗里足够近,以至于能够闻到他的气息、他须后水的味道,以及他皮肤的温度。“什么?那她笑话你了?叫你滚出去?威胁说要报警?是什么呢?是什么让你失控了呢?”
罗里坐立不安。“好吧,也许她不会,她也许不知道有什么人在监视她——”
“我什么都没有做!”
“确实,我打赌爱斯琳也一样。”
一声失控的尖叫。布雷斯林盯着他。“你他妈的说什么呢?你跟踪她,偷窥她,你说你什么都没做?”
“不,”我说,“我喜欢至少有点种的男人。”
“不——”
“你当然不是。而爱斯琳,她也不是个傻子,一定也知道这一点。你觉得她如果觉得你窝囊到了这种地步,还会愿意继续跟你约会吗?康韦,你想跟这种动不动就被吓跑的废物约会吗?”
“她觉得这没关系?”
“不!我——”
“她不知道!我——”
“什么?她觉得有几个怪胎在她家门口晃悠,就会把你吓得逃开?你是那样的人吗?”
“真是扯淡。你一直说‘只待了一会儿’,但是二十五分钟可不是一会儿。二十五分钟内,你进爱斯琳的家,说漏嘴,怒火中烧,杀掉她,自己收拾干净,意识到你需要有个说法,然后就跑去了乐购,做完这些绰绰有余。这就是你干的事情。”
“没有。但我想她也许不想——我不知道——把我吓跑。”
罗里的表情很奇怪,混合着恐惧和些许轻松。他已经在脑海里回想过这个场景千百回了。现在它成为现实,并且降临他身上。这就像是他已经心知肚明的某些事情,在反复的琢磨下所有尖角都已被磨平。这次甚至比他设想的还要轻松,我们已经替他把话都说完了,他只需要说出自己的台词。
“一次也没有?”
他说:“我从没伤害过她。”
这个词让罗里身体一颤。“没有。”
在布雷斯林说过话以后,他的声音变得毫无重量,在闷热的空气中飘忽不定。
布雷斯林耸耸肩。“好吧,我想。她也从没说过有人跟踪她?”
“但是你确实进了她的家。”我说。
“大部分女人都不会跟新交的男友提前任,”我指出,“这会让女人显得很小心眼。”
“不,我发誓。”
“没有,她没提过。”
“技术科已经检验了你那天晚上穿的衣服。你打算怎么解释在你裤子上发现的她家的地毯纤维?”
“对着录像机大声说。”
“不可能。不会的。我就没进去过。”
罗里摇了摇头。
布雷斯林说:“没别的人进去过了。”
布雷斯林停下脚步,给了罗里一个充满疑问的凝视——罗里眨了眨眼,作为回应。他说:“爱斯琳有没有提过她有什么令人害怕的前男友?”
“但那个家伙,那个跟踪狂——”
“也许……”罗里清了清嗓子,“呃,要是我没搞错,关于那个盯着爱斯琳看的人……也许爱斯琳已经注意到了他,然后跟她的朋友讲了?然后她的朋友担心她跟我约会,会把那个家伙惹恼?”
“哦,拜托,你真相信只有你会想到要去调查爱斯琳的联系人吗?罗里,每一个对她笑过的人,我们都已经查了个底儿朝天。他们每个人都是清白的。你有什么理由,哪怕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说服我相信你那位跟踪狂的存在?”
“我也是,”我说,“这个朋友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人,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如果她觉得爱斯琳需要小心,那一定是有理由的。”
罗里突然身体一震,把头抬了起来。“等一下,没错。有那个人的,我在周六晚上见过那个家伙——”
布雷斯林从桌子前站了起来,在周围溜达,让罗里可以考虑到底看谁。他说:“我觉得这有点牵强。”
我们找到了一台自助糖果机:在他的嘴巴上按一下,他就能吐出个全新的故事。我翻了个白眼,布雷斯林哈哈大笑,仿佛一声怒吼,吓得罗里又在座位上缩成了一团。“没错,然后外星人就把你劫持了,清除了你的记忆,直到刚才你才把它找回来。”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这个。”
“不——”
罗里现在有些生气,有了些防御性。“嘿,你没必要说服我们,”我说,“这个朋友才是担心的那个人。我们只是想搞清楚她担心的理由。”
“你的脑袋砸在一架钢琴上,然后你失忆了?”
“但是——不,我说的不是同一回事。她从没说过她不想见我。如果她说了,我当然就不会再纠缠她。可是说‘周四晚上我很忙’是不同的。这完全是——”
“我没有——”
“哇哦,”布雷斯林说,“等等,你刚才一直在说,即便爱斯琳取消约会,你也会一直约她,可你又说如果她阻止你,你就会滚蛋。怎么回事?”
“周日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你不记得在斯托尼巴特尔遇到过什么人,除了一群在踢球的十几岁的孩子,还有一些晚上出门的女孩。没有跟踪狂,罗里。”
“我能想到的唯一的事情……”我们一脸鼓励地等着他讲出来,“我上次告诉你了:跟爱斯琳约会很麻烦。但我一直在努力,就算她临时取消也不放弃。我想这有可能会被看作……我不知道。缠人?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爱斯琳不觉得我变得太缠人,否则她会阻止我,但也许她的朋友会——”
罗里想说话,但声音仿佛受过重创,像是被暴风摧残过的蛛网一样破碎不堪。“什么人都没有,除了你。我们找到的所有东西,上面都是你的面孔。跟踪狂就是你,罗里。我们都知道了。你说的关于他的每一件事情,都已经证明是你干的。唯一没说的就是他敲了爱斯琳的门,然后发生了争执——而且你猜怎么着,这也会被证明,里面同样有你的倾情出演。”
罗里伸出一只手,扶在额头上,做思考状。他已经放弃了他的奥利奥,并且察觉到我们已经不是在跟他玩游戏了。我和布雷斯林依旧保持着微笑,但房间里的气氛却不一样了。节奏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强势,现在是布雷斯林主导着局面,而不是罗里。
“不,不会的。我从来没有进过她的家,从来没有。”
“或者是忌妒,”布雷斯林提出,“也许这个朋友很卑鄙,她自己找不到男友,于是就想离间你和爱斯琳,说你的坏话,让爱斯琳防着你。她可能会有什么理由呢?”
这时候,他看上去似乎只有布雷斯林十分之一的大小,但他还在怒目而视,高高地扬着下巴。接下来想摆布他就不太容易了。我们已经找到罗里的症结。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说,“可能是这个朋友搞错了什么,有新出现的家伙,朋友都会提醒她多加小心,觉得哪里都有问题——”
我在椅子里挪了挪身子。“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重要。”我对布雷斯林说。
“她没有。没有谁会有任何理由。不会有。”
“我们不需要别的事情了,康韦。我们手上的东西已经足够了。”布雷斯林把桌子上的照片收起来,拢成了一摞。“我们先把他收押吧,出去吃个晚饭,回来再接着处理。”
“有个人就觉得她有这个理由。”
“收押”这个词撬开了罗里的嘴巴,但他只是喘了口气。他望着我,眼中充满惶恐。恐怖的想象变成了现实。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她们不会有什么理由——”
“等一下,”我对布雷斯林说,“听我说完。”
“等一下,”布雷斯林说,举起了一只手,“你的意思是说,如果爱斯琳的朋友认识你,她们可能会有理由让她小心一点?理由是什么?”
“你是老大。”他说着叹了口气。他把照片放了下来,椅子往后歪,听着我说话。
“我不——我想不出来。我几乎不认识爱斯琳的什么朋友。谁?”
“好的,”我说,“爱斯琳的炉灶还开着,对吧?正在给罗里做美味的晚餐。”
“你觉得这会是谁说的?”
“是的,然后呢?”
罗里困惑地看着。“这是谁说的?”
“然后在罗里走开以前,他把它关上了。”
“啊,”布雷斯林说,“我们开始吧,这清单可有意思了。问题一:罗里,周六晚上,爱斯琳和她的一个朋友在讨论邀请你来的这顿晚餐。听上去她正满怀期待。”他冲罗里一笑,停了下来,等待罗里给他回应,“很好。然后这个朋友警告爱斯琳”——他假装在检查自己的笔记——“‘小心一点好吗?’为什么她要这么说?”
罗里张口说:“我没有——”但是布雷斯林举起了一只手,让他闭嘴。“没错,那怎么重要了?”
布雷斯林是对的,我们在审讯中很有默契。这是一条基本信息:合作愉快比什么都重要。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冰冷的单向玻璃,想知道斯蒂夫是否在后面看。
“关掉它的唯一原因,”我说,“就是他不想让房子着起火来。现在,如果罗里知道爱斯琳已经死了,或者他不管她是死是活——等一下,”罗里又想开口说话,“他最合适的选择是让这个地方烧起来。如果房子烧光,所有关于他的证据也就荡然无存:纤维、指纹、DNA,还有很多其他东西。任何在电视上看过刑侦剧的人都会知道这一点。我说得没错吧?”
“漂亮,”布雷斯林说,“忍忍吧,康韦。”他快速翻动材料。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我的头发往后扎起来。正事开始了。
“我在听着。”布雷斯林说,然后他告诉在椅子里蠢蠢欲动的罗里,“你最好老实坐下,好好听着,朋友。这些东西好像对你有好处,跟你直说吧,你的机会可不多了。”
“我介意,”我说,“要是我还得再忍——”
罗里立刻坐了下来。他的胸脯起起伏伏,仿佛在跑步。
“是,我的意思是说——”
布雷斯林问:“你打算让康韦警探把她的话说完吗?”
“看见了吧?”布雷斯林对我说,“人家罗里并不介意迁就一下我。我说得没错吧,罗里?”
“是的,”布雷斯林向他挑了挑眉毛,示意他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打断你。”
我们都知道罗里不打算走,他没地方可去,除了在自己的公寓里一圈又一圈地打转,在自己的脑子里想各种有的没的。他说:“我想——”
“我想说的重点是,”我说,“罗里不想让那个地方着火的唯一理由,可能是他没想到爱斯琳会死,而且他也不想让她死。这意味着,他并没有杀死她的打算。”
“罗里,这没什么问题吧?只用你几分钟时间。”
“啊,”布雷斯林说,慢慢地点了点头,“现在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警探。你是对的,这很重要。其他的东西都把我们引向这是一起谋杀案,而且是很恶劣的那种,但如果你关于炉灶的推论是正确的,那么这就不是谋杀了,是过失杀人。”
“对,对,对。”
“没错,”我说,“如果我是对的。”
“你还说我的清单,你这家伙。”布雷斯林指着我说,“它们救了你多少次小命?”
“还可能会有其他原因导致炉灶被关掉。也许是爱斯琳自己关的,或者也许罗里有强迫症,非得在关掉所有设备以后才会出门。不过如果你是对的……”
“啊,老天,你和你的清单。”我翻着白眼说,“别管他,罗里。这家伙会给他自己兜里的东西列个清单,以便反复检查自己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赶紧跑吧,别让他逮住了。”
我们一起看着罗里,他一脸茫然。他的脑袋里塞满太多版本的故事:他开始失去对它们的控制了。这一点对我们有利:要是凶手无法把握自己说的内容,那他就要露出破绽。而一旦破绽出现,他就要开始胡说八道了。我们如果想从罗里嘴里问出什么,得抓紧了。
他靠在椅子上,喝了一大口咖啡,在他的文件夹里挑挑拣拣。“同时,”他说,“既然我们都在这里了,你是否介意澄清几件小事?这样我们就能把它们从我们的清单上画掉?”
“我说完了,罗里,”我说,“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我们爱死这种感觉了,”布雷斯林告诉罗里,“我们这一周都在找这种感觉,我得承认,小伙子,我们感觉你的推论是离事实最近的。我们会让人去更深入地挖一挖跟爱斯琳有过短暂接触的人——夜店里、工作上的接触。如果这个家伙真的存在,罗里,我们可就真欠你一张去巴巴多斯的机票了。”
布雷斯林故意等他张嘴才打断他。“实际上,你还不能讲话。你打算说你从来没有进过那栋房子,不过在此之前你得慎之又慎地思考一下。谋杀罪必然是要判终身监禁的,罗里。而过失杀人可能要判六年,也可能只有四年。而且要是你不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把炉灶关掉,然后我们一无所获,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向过失杀人,这件事就只能被判定为谋杀。所以我告诉你,罗里,为你自己考虑考虑,在你多说一个字之前,先想五分钟。”在罗里准备说话前,他又开口了,“哈,五分钟。时间到了我会告诉你的。”他伸出手臂,看了看表,“计时开始。”
“确实,”我说,“就是会有这样的感觉,你知道吧?在这份工作中,你得学会辨认这种事情对了的感觉,在实际和心理层面都要能够分辨。”
罗里放弃了。他眼神茫然,精疲力尽,微微颤抖着。
罗里看上去并没有因此受到鼓舞。他蜷在椅子上,努力想把掉在地上的奥利奥弄干净。自从布雷斯林进来,他就失魂落魄、畏畏缩缩、蜷成一团,像一件洗得缩了水的毛衣。
“一分钟。”
“有意思,”布雷斯林说,他把一块饼干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思索,“我喜欢这个想法,它跟我们很多已经掌握的线索都能匹配上。”
慢慢地,罗里的表情凝固了。他不动了。他开始在心里琢磨。
“可能还不错,”我含着满嘴饼干说,“长话短说,他认为爱斯琳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幻想的女人,男人很快就会觉得跟她在一起会有幸福美满的结局。所以就有某个跟爱斯琳约过几次会的家伙,因为交往时间太短暂,没有进入咱们的调查视野。她把他甩了,那个家伙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她。他开始监视她,而当他看到爱斯琳在为罗里准备晚餐时,他一厢情愿地相信爱斯琳在等的人是自己。他敲了门,当他发觉爱斯琳并不欢迎他来的时候,就气急败坏,彻底抓狂了。”
布雷斯林这一步走错了。我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他希望让罗里安静下来,这样他就会慢慢感到恐慌,直到崩溃——可真正有用的是快问快答和强势的命令。让这个家伙静下来,在脑子里琢磨,只会给他机会恢复理智,继续完善自己的故事。我们正在让他逃走。
“谢天谢地,”布雷斯林说,“总算有人有个主意。想法如何?”
“两分钟。”
“跟你说,”我把奥利奥伸进咖啡里,“罗里有个想法。”
“算了吧,”我说,两手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下去,“他会有很充裕的时间的。罗里,看着我,”我对着他的脸打了个响指,他眨了眨眼,“你为什么要把炉灶关掉?”
“尽情享用吧,”布雷斯林扔了一块奥利奥给我,扔了一块给罗里。自然他没接到,饼干掉在地毯上,他赶忙去捡。他盯着饼干,仿佛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赶快吃掉,”布雷斯林告诉他,“别让奥戈尔曼看见。”
太迟了。罗里说:“我没有,我没有进过爱斯琳的家。我没有以任何方式伤害过她。而且我现在要回家了。”
“啊,爱死你了,”我说,“我真快饿死了。”
他站起身,双腿摇晃,吃力地把外套从椅子上拿下来。他的手抖如筛糠,一直拿不起衣服来。
“哈喽——哈喽——哈喽,”布雷斯林亲切地打招呼,用后背把门打开,手里的杯子在摇晃,“不好意思,我花了这么长时间,那群不文明的家伙总是不长记性,老把自己的杯子留在餐厅,更别想让他们把杯子洗干净。我还得自己去找杯子。不过——”他把杯子递给我们,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饼干,挥了两下,“奥戈尔曼没让我失望。女士们、先生们,我给你们带来的是巧克力夹心奥利奥。我对你们好吧?”
“等一下,”布雷斯林说,“我们还没说完呢。坐下。”
“没什么。你觉得——”
“我已经说完了。你们已经把我收押了吗?”
“可能会有用,”我说,“它可能很有用。我显然不能向你透露我思考的细节,但你提供给我们的这些内容实际上真的很有价值。谢谢你,伙计,非常感谢。”
我看着布雷斯林张嘴想说话。“没有,”我说,他转头看我,我没有理会他,“现在还没有。但要是你想要我们相信你的故事,就这样走并不是好办法。你得留在这里,配合我们的工作。”
“这个?”罗里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把眼镜重新戴上,茫然地看着我,努力找到焦点,“这有用吗,你觉得呢?”
“不,如果我没有被逮捕,那我就要回家。”罗里设法拿起自己的外套,一失手掉在了地上。
他不可能说出自己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这无伤大雅,这是一次远程射击,中不中看天。“天哪,”我说,我靠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把手插进头发里,“伙计,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们会让你回家的,”我说,合上了我的笔记本,“你回家吧,睡一会儿。我们会跟爱斯琳的邻居们聊聊,看他们在那天晚上八点三十分到四十分之间,是否碰巧望了自己的后窗几眼,看见你站在小巷当中。如果他们看见你了,你就脱险了:你没有时间去做另外一件事。”显然我们已经跟邻居们聊过了,而且我打赌他们肯定有人提到巷子里有人鬼鬼祟祟,但罗里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明天过来给你的口供签个字,然后我们会持续跟进。好吧?”
“我不……我只知道他并没有带着武器。没带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他从来都没有打算……也许是一、一、一盏台灯,或者别的、别的什么在屋子里的东西……”他用颤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我不能——”
罗里用大衣裹住了自己,没有套上袖子。“好吧,可以。”
“我需要你帮我,”我温柔地说,跟他对视,“把这看成是一个编出来的故事,好吗?就像你告诉爱斯琳的那个,把它完成,为了我,拜托你了。”
“我们会去接你的。”布雷斯林说,语气中带着适当的威胁,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你应该没有出门的打算吧?”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没有,我哪儿都不会去。”
“罗里,帮帮我。”
“好打算。”布雷斯林说,他拉开了房间门,手轻轻摆了一下,模仿服务员的鞠躬动作,“您请。”
罗里摇了摇头。
斯蒂夫站在观察室的门口,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因为热把袖子挽了上去。他和我对视了很久,然后我们从他身边经过,走下楼梯。罗里加速走进灌进楼梯里的新鲜的寒冷空气当中,布雷斯林则愉快地低声哼着歌。
“他是怎么干的?”
我和布雷斯林在门口目送罗里走过鹅卵石路面。他看起来又渺小又狼狈,风冲击着他的外套,他的头发也乱作一团,让他几乎步履蹒跚。天已经黑了,只要做几个月的保镖工作,我就可以攒够钱,去极度炎热、色彩斑斓的地方度个假,远走高飞,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压低声音,贴近桌子:“然后就伤害了她。”能量从房间里退却了,离开了罗里的声音和脸,离开了他的米黄色毛衣,他又变回了缩在里面的沙鼠。他的动人故事破灭了,就像他所描述的,触到了死去的爱斯琳这个尖锐的现实。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压得更低地说:“杀掉了她。”
“请教一下,”布雷斯林愉快地说,“为什么要让他回家?”
我继续看着他,满眼疑问。“然后……”
我说:“我们已经差不多了。他现在就在悬崖边上,不过那次中断给了他回过神的机会——只要再来一次,我们还能让他身处绝境。但我们要是真把他关起来,他会找个律师过来,那样我们可就彻底跟让他认罪的机会说拜拜了。”
罗里扭了扭脖子。当我一直盯着他、挑起眉毛摆出询问的表情时,他开了口:“好吧,显然爱斯琳不是在为他准备,她是在为我准备。在过去几个月里,她并没有太想到这个人。所以见到他时,她可能会大吃一惊。可能她提出让他离开,这时他就爆发了。”
“我们不需要让他认罪,康韦。我们已经有足够多的证据可以置他于死地。”
我说:“然后呢?”
也许确实如此。我不在乎。我的最后一起谋杀案:这一次绝对不能只靠间接证据和合理推断来解决。我要正中红心,把一切悬念都解决掉。
这次问话我满意,不只是因为它进展顺利;这次问话我满意,是因为它很干脆。没有“假设和可能”藏在角落里、飘荡在空气中,在我的衣服下面惹得我发痒。没有一层又一层的意外和假设,需要我在每次开口和聆听时都要多加留心。只有我和对面的这个家伙,以及我们都知道他做了的事情。这件事就摆在我们之间的桌面上,确凿无疑,如陨石一般闪烁着明快的暗色光芒,只待赢家去领取。
“我需要他认罪,”我说,“让他回家待到明天,我们还受得起。”
很好的结局。罗里双手交叠,深吸一口气,自信地看着我。他想让故事就这样定格在这里。
“除非他跳利菲河了。”
“这让他无法呼吸。他一定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塌了,他是那么用力地去相信自己的幻想,以至于在自己心里已经信以为真了……他不会知道生活不是这样的。”罗里的嘴角痛苦地抽搐着,“他可能还会在某种程度上确信,爱斯琳穿着好看的衣服,做晚饭,是在等着他的到来。这又让他能够自如呼吸了。他走出黑暗,甩掉外套上的雨水,然后可能去敲了她的门。”
“不会的。他还在想也许我还坚定地站在他一边呢。他希望如此。”
准备晚餐,像个小女孩一样,拿着开瓶器和梳子蹦蹦跳跳。血腥的味道再一次弥漫,像在肉店里一样浓重。罗里的想象力很丰富,但他不是千里眼。周六晚上,在外面看着爱斯琳的人是他。
布雷斯林看着我。“你会吗?”
“然后,”他说,“在周六晚上,这个家伙一如往常地盯着爱斯琳,但他注意到了一些不同。他看到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好似珍宝一般耀眼。他看到她在准备晚餐,不只是给她自己做的,而是两人份的;她从碗柜里拿出了两只酒杯,把它们放到客厅。他看见她拿着开瓶器,哼歌跳舞,摇晃着头发,自顾自地傻笑。她是那么迫不及待。”
“不。”我说。肾上腺素带来的愉悦消失得很快,我能感受到调查结束后的疲惫即将再次袭来。倘若不加注意,就会在内心产生一个巨大的空洞,让你感到失落痛苦。我需要咖啡因、糖,最好来点油腻的汉堡包。“他是我们要找的人,毫无疑问。”
罗里变了,他不再是那只胆小的沙鼠。他身体前倾,手频繁地比画着,动作简练而自信。他声音里的能量在不断积聚,直到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都回荡起来。我第一次明白爱斯琳为什么会有兴趣跟他约会。这倒跟我的择偶标准无关,不过确实很有力量。罗里不再被吓得缩在他的米黄色毛衣里发抖,而成了那种进进出出都会惹人注意并且移不开目光的人。
“他是,而且我希望知道,那个炉灶最后也不能成为判定过失杀人的证据。这个家伙杀了人之后脑子不可能那么清楚,还会去担心房子会不会被烧光。他的大脑肯定一团糨糊。他可能是闻到了东西煳掉的味道,那味道让他无法忍受,所以才把炉灶关了。库珀的报告仍然成立:过失杀人是有可能的,只要罗里可以一拳把爱斯琳打倒在地,或者他也可能在她倒地之后,还故意打了她的后脑一拳。而我越看他的小身板……”
“他开始习惯这样做,晚上也待在外面,蜷起脚趾免得被冻僵。他一直看着从她的窗户透出来的光。他想象着自己转动钥匙,打开房门,走进温暖当中,然后她过来吻他。想象着他们两个一起在亮堂的厨房里做饭。他找到了一种习惯,一种平衡,一种心满意足。他可以以这样的方式无限期地生活下去。”
“那不是我的问题,”我说,“律师和陪审团会搞明白的。我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杀了她。”
他让自己的说辞接近事实,与其平行,几乎堪比事实。聪明的选择:这会让故事听起来像真的。
“好吧,”布雷斯林说,他说得很真诚,有那么一刻让我觉得他会拍拍我的后背,“那也不应该是我们的问题。我们去把所有还活着的相关人员找来,挖出新的证据,再把它们都摆在罗里面前,他就会像一把廉价的破椅子一样散架。就算他还撑得住,嘿,不管怎么样,我们也有了足够多的间接证据,可以让案子板上钉钉。没错吧?”
“如果他不能跟爱斯琳在一起,至少他还需要做白日梦的素材。需要有东西继续支持这种感觉。她提到了自己在哪里工作,所以他就开始在那附近转悠,看着她进进出出。有一天晚上,他跟着她到了家里。”罗里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有力,也更加自鸣得意,我用不着再给他加把火了,“而一旦他知道她住在哪里,这就成了一种瘾。他不能离开太远。他试过,可是每次都不知不觉来到斯托尼巴特尔。他发现自己四处晃荡,想着她的脚可能踏过那些街道;去买他不想要的巧克力棒,就为了跟她去同一家商店。他发现自己就站在她家门外,看着她在屋子里泡凉茶、熨衣服。”
“没错。”我说。罗里走远了,拐过转角朝大门走去。朦胧的黄色灯光打在空荡荡的鹅卵石路面上,滂沱的雨水冲刷着它们,路面光滑,看上去充满危险。
一个真正清白的人,如果自己的女友被杀,他肯定会把凶手想象成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配得上把各种型号的电椅都坐上一遍。但罗里却不这么说。“有道理,嗯,”我说,边做笔记边点头,“所以他做了什么呢?”
布雷斯林正在迅速地打着心里的算盘,频率太高以至于我仿佛听得见动静。我盯着罗里消失的地方,最后,我察觉到布雷斯林已经走开,听到他把门关上。
罗里猛烈地摇了摇头。“不,不是那样的。倒是有人会那么做,就因为一个女人在两次约会之后就提出不再见面,那个人就去袭击她——那是怪兽,是精神变态。而爱斯琳是不可能跟那种人纠缠不清的。她是喜欢做白日梦,不过那并不意味着她对现实一无所知。这个家伙表面上一定清清白白。发生这种事只是因为他失控了。”
在女卫生间里,我给露西打了电话。这次她接了,不过声音很小,听上去似乎有些不耐烦。周围还有人在下达指令,接着突然响起一阵乡村音乐,又被某人烦躁的吼声打断。剧院今晚有一场新戏要上演,结果他们遇到了技术问题,而露西真的要挂电话了(背景音:“露西!这个大灯是怎么回事?”)。她保证说明天一整天都在家,但我不确定是否会果真如此,或者她只是为了挂我的电话随便说的。
“所以他就杀了她?”我说。
我打算明天早上就去她家砸门,不管她有没有从宿醉中清醒过来。我希望她能告诉我秘密男友的故事是她编的,确保调查能够全面认真。我还希望在我去露西家的时候,索菲能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爱斯琳的加密文件夹里全是她父亲的照片,方便她能有机会痛哭流涕。
“然后,不知何故,爱斯琳决定不再继续发展这段关系。”罗里抬头看我,他的手指重重地压在桌子上,“如果你不习惯幻想在现实中这样破灭的感觉,那一定是天崩地裂。我想这应该跟海洛因吸食者的戒断反应差不多:身体和精神上都会产生巨大的变化,从内到外都在挣扎。”
我全心全意地期望我手上所有有价值的线索最后都是无效的。这种想法是反天性的,仿佛什么寄生虫正在蚕食我的大脑。但是露西和那个文件夹是最后两条顽固而纷乱的线索,让我无法完美结案,把资料连同我的警徽放在奥凯利的办公室门外,离开这个地方。
到目前为止,布雷斯林一直在观察室里等着,应该在翻着白眼,嘀嘀咕咕,想让我麻利点,不然我们的咖啡该冷掉了。他大概需要做几个深呼吸平复一下心情,如果罗里需要一整天都喋喋不休讲故事,那么我会给他一整天。
斯蒂夫坐在我们的桌子前,正在查邮件。我坐到他的旁边,开始翻阅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送上来的材料。助手们都尽己所能,不让我抓到他们在偷偷瞄我,心里在好奇这个贱人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发疯。
罗里用一根手指,在桌子上圈圈画画。他慢慢开口了:“我想这个人可能还没有进入你们的视野,因为他才刚认识爱斯琳。他们是在一家夜店里认识的,也许吧,或者就是在工作中认识的,然后他们开始聊天。也许他得到了她的电话号码,然后约好一起喝一杯,或者还没进展到那一步。但他心里充满了疯狂的想象,同时这家伙已经无法自拔——尤其是因为对他来说,这是种全新的体验。”
我和斯蒂夫之间沉闷的沉默正变得越发锋利,像一只被撕开的易拉罐。我说话了:“所以你看见罗里在里面了。”
“我懂你的意思,”我说,轻轻地皱了皱眉头,“至少我觉得我懂了。告诉我你的推论吧,具体一些。”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看,”斯蒂夫说,没有抬头,“审讯很棒。”
他下意识地浅笑了一下,但罗里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故事,并没有注意到我在说什么。“要是那样的男人接近爱斯琳,他或许无法预料他的幻影几乎一定会破灭的事实。而幻影一旦破掉……”
这听上去并不像是赞美。“谢谢。”我说。我察觉布雷斯林正在看着我们,仿佛一切了然于胸:你们两个一直都不合适。“你去哪儿了?”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说,故作亲近,“你会发现很多警察都是那样,想象力贫瘠。”
“我拿着照片去找了酒保和爱斯琳的邻居,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等着我说我早就说过会这样,但我没说,“然后我去找了当时办理德斯·默里斯谋杀案的几个人聊了聊——别担心,我很小心的。”
罗里说:“但很多人不是这样的。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有些人只关注实际发生的事情。”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真的,这听上去是为“我为什么不可能是凶手”做的旁敲侧击的解释。这种话我听多了,大多数都出自凶手之口。我一直在点头,把注意力集中在有价值的发现上。
斯蒂夫瞥了我一眼,想弄清楚我是什么意思。“不管怎样。”过了几秒钟,他说。他的语气不咸不淡,明确而疏远。我听过他这样说话,但都是对辩护律师或者狡猾的记者。他从没这样和我说过话。“按照他们的说法,麦卡恩确实跟伊芙琳·默里斯之间有点关系。他是坚持要把调查继续下去的人之一,当时进行了一番长篇大论,说这个可怜的脆弱的女人生活如何被毁了——他并不是擅长长篇大论的那种人,所以大家都印象深刻。他甚至还帮她找来人买下了德斯的出租车牌照,并且确保伊芙琳可以得到充足的回报,让她和爱斯琳的生活不至于捉襟见肘。但他们都很肯定这不会发展成一则桃色新闻。从那时起,麦卡恩就有‘圣人’的绰号,他不可能上了涉案人妻子的床。他们就开始笑话我竟然会想到这上面去。”
“对像我这样的人来说,”罗里说,“这不是问题。反正我有一半的时间,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又变得犀利起来,“所以就算我在现实中碰壁,幻影破灭,也不会到世界末日。我已经习惯如此。在我心底,我知道事情总会变成这样。”
又是一段沉默,等着我说我早就说过会这样。我没办法坐在他的旁边,忍受布雷斯林看戏的目光,跟他彬彬有礼。我说:“你找到跟这个案子有关的线索了吗?”
他的声音突然尖了起来,眼睛里闪过一道尖锐的光——这几乎转瞬即逝,但我却看到了。罗里并不完全是生活在云彩上、喜欢美满结局的人。他本质上是个脚踏实地并且有犀利尖锐的一面的人。就和爱斯琳一样。这种混合的个性倒是让他们两个般配,但结果起了反作用。
“没有。”
罗里用力地点了点头。“是的,是的。白日梦的特征,就是它们禁不起考验。一旦遇到真实,这个梦就到头了。我知道跟你这样的人讲这种道理很荒唐,但我确实明白这一点。”
“好,那我们先把案情会议开完。”
但她在我这里没有得手。我在心里对她竖了中指,然后对罗里说:“而你觉得,这或许跟她的遭遇有一些关系。”
我站起身。还没等我走到桌子前面,助手们就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挺直身子坐好,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心里祈祷着不跟我这只疯狂的动物发生眼神接触。
他把整件事说得如同一抹微笑一样可爱动人,如此不假思索,仿佛爱斯琳身处一片雏菊花海,旋转跳跃,把白日梦的种子撒向各个角落。我不确定这种感觉是否真实,我想到她来失踪人口组的那天,她极力编出各种故事对我穷追猛打,我差点就信以为真了:流着眼泪神秘兮兮地讲着她爸爸的昔日点滴,还有童年的种种故事。如果我相信了——而且我本该如此,只要她父亲的故事没有让我反感——很有可能我会让她如愿以偿:然后天才警探帮助孤苦少女,最终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这对加里就奏效了,爱斯琳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天赋。
“好的,”我说,“好消息,看上去已经相当确定,罗里·法伦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自己的供词和监控录像都证明,他至少跟踪了爱斯琳一个月。周六晚上多出来的那二十五分钟——或者是其中一部分,他就是去干这个了:在她家的窗户下面偷窥。”
“曾经是这样。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傻,但那时这感觉——”他抬起了下巴,很决绝,“这感觉很奇妙。就好像这些事情确实发生过,但不知怎的我们都忘了,而讲这个故事又让这段记忆复活。爱斯琳一直在笑,还补充了一些细节,她说个不停:‘我们一定都饿坏了,也许奥康纳街上甜甜圈店的售货员还给了我们甜甜圈’,还有‘也许我们在伞下面躲着的时候,差点被一只狗发现,然后我们扔了一点甜甜圈出去,它才走远……’像我说的:她很乐意听我说这些关于她的故事。她鼓励我这么做。她会激发出人身上的这种特质。”
“小变态,”斯坦顿笑着说,“最好能去爱斯琳家墙上采一下DNA。”
我的老天爷!我听到这里,恨不得从餐馆落荒而逃,一路冲回家,一边打电话告诉给我的朋友莉萨,一边狂笑不止,发誓这辈子都不要谈恋爱。“我明白你说的你们聊得很投机是什么意思了,”我说,微笑消失了,“那一定很愉快。”
大家迅速不安地笑了笑,有些人还没反应过来。“你去吧,”我说,罗里的遗留物也许不能证明他是凶手,但至少会提高我们在审判时获胜的概率,陪审团对手淫变态深恶痛绝,“他说他站在她家阳台外面的巷子里,所以让技术科全面检查一下那面墙——还有她家厨房下面的那堵墙,搞不好他会为了能看得清楚一些而挨得比较近。”
如果是新郎致辞,那么记得洋娃娃叫什么,算是个可爱的细节。可是在这里,这一点让我有些害怕。罗里轻轻笑了笑,然后又回到对爱斯琳的记忆当中。“我给她讲了整个故事,我们两个看到那个小女孩拿着卡拉梅尔走开了,于是我们就从家里逃了出去,一路跟着她和她的妈妈上了公交车,进了城,在她后面一直跑到了奥康纳街,走进克利里商店——我说有一个警察追踪我们,但我们躲在了一把巨大的伞下,然后把伞尖弄了下来,绊倒了一个小偷……后来发现这个小偷刚刚偷了那个小女孩的妈妈的钱包,所以她们非常感激我们,那个女孩也愿意把卡拉梅尔还回来,然后她和她的妈妈就带着我们上了一辆马车,把我们送回了家。”
斯坦顿点了点头。米汉把这项任务也记在了本子里。我说:“我们最新的推论是这样的,罗里到了爱斯琳家之后,后者不知怎的发现他就是那个偷窥狂。她让他滚出去,然后他就爆发了。”
这在我听来就是胡扯:没人会喜欢成为其他人幻想的一部分。不过即便我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罗里也看不见,因为他的眼镜还在手里。但他仿佛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回应道:“她就是这样。可以跟你大致讲一下,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对她说感觉我们我们认识多年。爱斯琳说是的,她也有这种感觉。她说:‘说不定我们真的在哪里见过,在什么地方。这个国家很小。’然后我说:‘说不定我们小时候一起做过游戏,六岁,差不多。在操场上,秋天。也许你怀里一直抱着洋娃娃。’爱斯琳笑了,她说她总是带着洋娃娃去操场,是一个脏兮兮的旧娃娃,名字叫卡拉梅尔。于是我说:‘也许你把卡拉梅尔放在了长椅上,这样她就能看着你荡秋千,而我就坐在你旁边的秋千上。然后有个别的小女孩走了过来,她以为卡拉梅尔是被人丢弃的,于是就把她捡了起来。’”
“罗里还没交代呢,”布雷斯林说,“但是也快了。我们希望明天就可以搞定。”
讲出她的名字让他身体一颤。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让眼前的我和这个房间变得模糊柔和,可以轻松地进行谈话。“关于爱斯琳,你得了解她的一点,”他说,“她是那种会让你产生很多想象的女人。当你跟她在一起时,你会发现自己会想出各种故事。”他的后背已经挺直了,“我好奇她自己是不是就是个梦想家——我觉得她是,因为我自己也是——但又不只是这样。这是因为她不会拒绝走进你的梦想。她会跟你在一起驰骋,她喜欢这样。”
“在再次把他带回来之前,”我说,“我们先搞清楚他做了多少次跟踪,跟踪到什么程度。我需要有两个人拿着罗里的照片,到斯托尼巴特尔街头走一走,问问是否有人在过去的几个月见过他。他还要经营书店,所以我们主要查晚上和周六周日。主要去这些地方:住宅区、商店、酒吧,以及那些下班路上可能会经过他路线的上班族。还有所有的社区团体、晚上的派对活动,或者运动俱乐部,找到相关的成员问话。”克勒格尔伸出了手指。“克勒格尔,你和加夫尼负责这件事。而且我想知道罗里的手机最近两个月的活动轨迹:它何时出现在斯托尼巴特尔,以及它是否接入过当地的无线网络。斯坦顿,和电信公司联系的时候,调查一下。”
这次的笑容更真实了。“不是外星人,”罗里说,“我保证。”我坐直了身子,拿出笔记本,准备要记下金玉良言。“好吧,这是我不断会想起的一件事,关于爱斯琳……”
这个案子已经发生改变。此前,我们还在撒大网,把所有能捞到的东西都捞上来,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好料。现在我们是猎手,目标已经锁定,一切行动都围绕最后的致命一击展开。
“当然,认真的,”我说,“我告诉你,我们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们需要你从各种方面给我们提供帮助。你能给我们的任何线索都要好过那些虚头巴脑的猜测。除非你跟我们说这事是外星人干的。”
这种感觉,并不是什么扯淡的修辞手法。它生活在你的体内,除了性爱,没有什么能比它更深刻,更古老,也更真实。而一旦它出现,势必会占据你的整个身体。你的鼻子闻到血腥,胳膊上的肌肉紧绷,时刻准备放出一箭,耳中听到急速的鼓点,心底正酝酿着爆发出一声胜利的怒吼。我让自己爱上这种感觉,最后一次。我让自己喝下它,用它填充身体,储存起来,以便熬过余生。
他看着我,仿佛我开了个玩笑奚落他,故意引他上当。“你是认真的吗?”
“我想知道罗里去哪里喝酒,”我说,“还有酒保和常客都怎么看他——看罗里是否会对女人死缠烂打,不接受被拒绝,脾气是否不好,以及任何有关系的事情。”米汉的手举了起来。“米汉,你来做这个,换换口味。我还想知道拉内拉格的其他商铺都怎么看罗里。他有没有对某个顾客发火的经历,或者是在面包店门外守着,等着漂亮店员下班。”
“这样,从你觉得最好的部分讲起,就是那个你内心深处觉得最有可能发生的假设。如果有什么……老天,我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如果假设不符合逻辑,而那个家伙去搞咖啡还没回来,你就接着给我讲下一个。”
“我来做,”布雷斯林说,“莫兰,要一起吗?”
罗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想从哪里听起?”
斯蒂夫抬起头,一脸吃惊,但布雷斯林冲他灿烂地一笑,几秒钟后他说:“好,没问题。”
这一定会让斯蒂夫笑出声:我,正在求人为我提供“假设和可能”,他本人可以给我提供一大堆。一想到他,我就会感到有人在我的肋骨下重重地一戳,疼得无法呼吸。
“很好,”布雷斯林向他眨了眨眼,“我们一起把那个坏蛋搞垮吧。”
“感谢老天。”我由衷地说,这时罗里抬起头看了看,眼睛睁大,“我们也是这样,实际上。我们提出了各种假设,关于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以前我们总能找到正解,可这一次却没有一种假设说得通。而且我得承认,我的追踪线索都用完了,要寻找新的线索真是快把我搞疯了。如果你有什么新想法,看在老天的分上,告诉我吧。”
我不想透露我明天的计划。“早上我准备先去技术科,”我说,“看看他们有没有找到吻合的纤维和DNA。”还有爱斯琳的电脑文件夹,我还不想提这条线索。“同时,需要有人待在罗里家附近,直到我们做好把他带出来的准备。”布雷斯林用嘲讽的眼神瞥了我一眼。我可不想看到罗里真的跳了利菲河、跑去了其他镇子,或者处理掉我们还没来得及发现的证物,但我也不想为了节省几小时的人力铤而走险。“迪齐,你负责,或者你也可以找当地的警察来做,但是告诉他们穿便服,别开警车。”
“我能做的就只有想那件事。它可能是怎样发生的,我想了很多种情节,这也是我睡不着的原因。我一闭上眼,那些情节就出现在我眼前。”
迪齐点了点头。“好的,”我说,“如果我们没能让他认罪,这些东西也足够了。所以各位一定要尽全力。谢谢你们,我们明天见。”
“你也帮了我一个忙,”我说,微笑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这种天气,我更乐意坐在这里,而不是挨家挨户上门问问题。”
我正准备转身去找斯蒂夫,假装我们还是一对好搭档,一起去找头儿做汇报,这间专案室突然吸引了我,我不由得留在了原地。仿佛积蓄已久的“假设和可能”从各个角落涌起,涌向我,温暖而坚定。每一次我跟斯蒂夫走进这里,有说有笑;每一次拿到我们等候已久的电话记录和DNA报告,我发出的胜利的呐喊;每一次大案告破之后我发表的致谢感言……所有这些都曾属于我,可是现在却遥不可及。
“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感觉到如释重负,你知道吗?这显然很荒唐,但我能想到的就是我今天不用……”他的声音在颤抖,然后他用手捂住了嘴。
我才不做这些瞎扯淡的事。我已经能够举出五六个借口让我逃离这份工作——没觉睡、没饭吃、压力大、人命关天,等等——可是依旧,这种违反天性的感觉让我的皮肤刺痛,仿佛生了疹子。“我们走吧,”我对斯蒂夫说,“去找头儿。”我径直走出房间,没有等他,这样我们就不必并肩走在走廊里。
确实,不过更重要的是,这很有用。“我?”我表现出大吃一惊的样子,“老天,不。我看过很多人从这种状态里恢复。你的这种反应很正常。”
奥凯利正在给他的吊兰擦拭灰尘,手里拿了块人们通常用来擦眼镜的小绒布。“康韦,莫兰,”他说,同时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最好告诉我你们有进展了。”
罗里长叹一声,警惕也消除了。他的肩膀放松下来,伸出手指扶起眼镜,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我一直睡不着。不睡觉让我感觉很糟,可是我不能……我一直在我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一小时接一小时——腿疼得要命。昨天晚上我家附近的街上出了什么事,一个男人在大喊大叫,我感觉自己心脏病都快要犯了。我靠在墙上,感觉自己快死了。我的书店没法开门营业,我连自己的公寓都出不了,搞不好有人开车门都会把我吓个半死,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挑衅,“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怜吧。”
“没错,”我说,“看上去是这样。”
“坚持住,”我温柔地说,“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最开始,这件事就像占据了你整个生活,没错吧?而且你觉得自己可能永远走不出来了,是吧?”
“耗了这么长时间,也难怪。说说吧。”
他点了点头。
我开始给他做汇报,他一边听,一边对着光线转动那株植物,确保没有卫生死角。“哈,”我说完后,他说,“那你现在对这些已经很满意了,是吧?”
“最近几个晚上也是。”
他又抬头瞥了我一眼。我说:“明天我们还会再做一次努力,让他认罪归案。别担心,只有拿到确凿的证据,我们才会将案子呈给检察官。”
罗里咬了咬嘴唇。片刻后他说:“差不多吧,没错。”
“我不是说你对可以去找检察官了感到满意。我是说你对法伦是凶手感到满意。”
“这很有价值,伙计。我从没见过爱斯琳,我得靠像你这样的人跟我描述她。这是我们查明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根据。”我忘了把头发撩上去,完全投入谈话当中,简直像私下跟朋友聊天,“而且我猜这两天,除了爱斯琳的事,你什么都没想,没错吧?”
“没错。”我说。奥凯利的眼睛已经像个老人一样,眼皮下垂,边缘又湿又红。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没法再去顾及他是否也参与了布雷斯林的把戏。“是他做的。”我察觉斯蒂夫在我身边动了动,但他什么也没说。
罗里小声说:“感觉是这样。”
头儿又看了我半天,然后转向他的植物。他牵起一片叶子,仔细检查,又擦了擦。“我以为你还会继续寻找直接证据。”
“我知道,没错。但像你跟爱斯琳的这种关系,比那些跟她做了几年同事、天天坐在一起聊网上小奶猫图片的人要亲密多了。”我把握好说话的语调:没有嗲声嗲气,而是直截了当、干脆利落、就事论事,“你很了解她。经过上次聊天,这一点就显而易见。你和她交往并不是因为她是个浓妆艳抹的金发小妞。你看重的是她的内在,你看到的是真正的爱斯琳。”
那是我昨晚告诉他的,当时这个案子还没有任何眉目,任何可能性都有。感觉像是过了很多年。“要是我们排除了其他可能性就不必了。我们已经做到了。”
罗里小心翼翼地说:“我几个月前才认识她。”
“你们做到了?”
我叹了口气,揉了揉脑袋,把头发垂下来。“跟你说实话吧,对,我们还没查明。我们已经追踪了很多条线索,我不能细说,但基本上没有一条走得通。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又要回头找爱斯琳亲近的人谈话:我们希望有人能给我们一些新鲜的点子,让我们回到正轨。”
我说:“除了罗里·法伦,不会再有别人涉及这个案子。”
罗里充满警觉地快速看了我一眼。“你们不是……你们还没查明吗?”
奥凯利用拇指指肚轻轻触碰着一片叶尖。“好吧,”他说,“好吧。”
“好吧,没错。”我带着歉意笑了笑,“我们都一样。”
他看上去像是忘记了我们的存在,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该出去。“我们还需要个助手,”我说:“我让赖利先回去了。”
“是的,我会好起来的,我只是……我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需要知道真相。”
这倒引起了头儿的注意。“为什么?”
“你确定?”
“他找到了证据,但是没有直接给我和莫兰,而是给了布雷斯林。”
“不了,谢谢。”
“这可不好。”奥凯利说,他不加掩饰地盯了斯蒂夫半天,“好吧,我再给你找个助手。随时汇报进展。”
可是斯蒂夫不是唯一一个能假装友好的人。“是的,没错,”我说,“你想让我替你联系一下受害人救助中心,看看谁能跟你好好聊聊吗?那是他们的工作,帮助人们从这种事情当中走出来。他们做得很不错。”
他背过身子去了,手指伸进那株植物当中,小心翼翼地拨开叶子,擦拭着根部。
“还不错,有很多东西需要消化。”罗里警惕性很强。他还没忘记我是那个卑鄙警察,不告诉他爱斯琳死了。斯蒂夫一定能让他感觉愉快,开始侃侃而谈。
在走廊里,斯蒂夫说:“除了罗里·法伦,这个案子不会再涉及别人。”
我靠在椅子上,腿伸到面前,在我们等布雷斯林回来的时候解下发圈,把马尾辫重新绑好。“嘿,”我说,“好几天没见,你过得怎么样?”
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距离感。“没错,”我说,“不会了。”
“要是他这么干了,我们立马就飞过去。罗里,带护照了吗?”罗里努力跟上我们的节奏,挤出一丝笑容,不过太迟了。布雷斯林出门之前又对我们咧嘴大笑。
“露西说的那个神秘男友呢?爱斯琳电脑里的加密文件夹呢?”
“你过去的时候顺便翻翻奥戈尔曼的桌子,”我说,“说不定他买了几张去巴巴多斯的机票呢。”
“我明天会去见见露西。在那之前,我会给索菲打电话,确认文件夹的情况。如果这两条线索能提供全新的确凿证据,我们再回头来查。”我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中有了危险信号,“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其他可能,没有。”
“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命令,”布雷斯林从椅子上站起来,呻吟了一声,“我能一口气睡一周,这该死的天气。给我来点像样的阳光,我就能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爱斯琳床垫上的DNA。”
“呃,我——”罗里困惑地眨了眨眼,想搞清楚喝热饮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茶,可以吗——不,咖啡。加点奶,谢谢。”
“那不是周六晚上留下的,不然床单上也会有痕迹。它跟我们的案子没有一点关联。”
“我要去打劫奥戈尔曼的粮食储备了,”布雷斯林咧嘴笑着说,“他买了好东西,不是下午茶饼干那种破烂玩意。罗里,你想要点什么?”
斯蒂夫站在原地。他望着走廊另一端的窗户——外面一片漆黑,包裹在一层层厚厚的黄色光晕的污染中——他还是没有看我。
通常情况下,如果有人叫我“安托瓦妮特”,我是会打人的,但我知道他有什么意图。“哦,老天,好啊,真正的咖啡,”我说,“我要黑咖啡,不加糖,还有你能看看能不能找点饼干过来吗?我快饿死了。”
我说:“罗里在这里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你听见他说的话了,你还想告诉我你还有怀疑?”
罗里没有看文件内容就签了字。“谢谢。”布雷斯林打了个哈欠,刻意伸了个懒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腹肌,“我需要一杯真正的咖啡,不是这种速溶的垃圾,你们要吗,罗里?安托瓦妮特?你们要喝什么?”
这让他想了半天,也没给我答案。我走了,他留在那里。
“我们先从文件开始。”布雷斯林拿出授权书和一支笔,送到桌子对面。作为负责吓唬人的黑脸判官,他拿了个大文件夹,里面放着一切能够派上用场的东西,还包括一些用来凑数的废纸。而“酷女孩”是要诚心诚意站在罗里一边的,所以我只带了自己的本子和笔。“很抱歉,我知道你已经签过了,但每次问话我们都重签一遍。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句话都会被记录在案,可能会成为呈堂证供。这是最后一次了,有问题吗?”
我拿起外套,这时才想到,这一下午布雷斯林也没露出他受过贿的蛛丝马迹。
我们先把他带去那个舒适的审讯室,专门为心神不宁的证人和受害人家属准备。房间很可爱,墙漆是蜡黄色,椅子也不会伤人,有一只水壶,还有旅馆风格的篮子,里面装着茶包和速溶咖啡。我的第一审讯室,我们通常这样叫它。即便很紧张,但罗里也能感受到环境的不同。他开始放松下来,脱掉了自己次好的外套,把它整整齐齐地挂在椅背上。他下身穿了条牛仔裤,上身的米黄色毛衣松松垮垮,手艺粗糙,顶多值二十英镑。
这本应让我感到宽慰,结果反而成了藏在我指甲下的一根刺。就我而言,在我出去见爱斯琳的前男友这几个小时里,布雷斯林不应该有什么理由,突然决定放弃他精心设计的计划。他已经为我设好了局——只要再用点力,而且如果不是因为跳蚤,我绝对会掉进他的局——可不知为何,他却放弃了,拍拍屁股走了。我迅速回想这一天,我和麦卡恩的谈话、助手们的报告,思考一切可能让他改变主意的理由:他得到了什么消息,说我要抓住他;或者任何让他觉得我并不值得拉拢的事情。一无所获。
看上去,罗里的状况比周日的时候还要糟糕。他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眼睛布满血丝,皮肤很干,像白布一样毫无血色。他衣服上的味道闻起来像是在洗衣机里泡了太久。他看到我们,露出微笑,但那只是条件反射,紧张而机械。我们得花点心思让他冷静下来,这样审讯才有意义。
剩下的唯一可能比那根刺扎得还深:布雷斯林不知怎的知道了不必再费心去做那件事。我准备对头儿说的话像烧焦的头发一样难闻,环绕在我身边,在我的脸上烙上不断扩大的疤痕。以布雷斯林二十年警探生涯的缜密直觉,他看我一眼就能明白,致命的一击已经开火。他知道我现在毫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