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得给她松绑!一定要到她那儿去!”
听她这么说,我和夏尼先生再也忍不住了,气得大叫一声。我们三个人的生命全部维系在姑娘能自由走动上。
“可是,你们现在在哪儿?”克里斯蒂娜又问,“我呆的房间只有两扇门,拉乌尔,就是我对您说起过的那个路易-菲力普时代式样的房间,一扇是埃利克进出的门,另一扇,他从未在我面前打开过,还禁止我进去。据他说,这是最危险的门……酷刑门!……”
“不能!……我被绑住了……我无法移动。”
“克里斯蒂娜,我们就在这扇门后面!……”
“您能肯定吗?”
“你们在酷刑室里?”
她回答说,他应该走出了这所房子。
“对,不过我们这边看不见门。”
“您能告诉我埃利克现在在哪儿吗?”我问道。
“啊!如果我能慢慢挪到那儿就好了!……我敲敲门,你们就知道门在什么地方了。”
不过,我倒是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它和我担心的事一点不差。
“这扇门上有锁吗?”我问道。
埃利克还说了一句让克里斯蒂娜没有完全明白的话:“同意还是不同意?如果不同意,所有的人都得死,都得埋葬!”
“有,有一把锁。”
然而,我们给她带来的这阵短暂喜悦,很快就被一种更大的恐惧代替。她要求拉乌尔立即离开。她害怕埃利克发现小伙子藏在这里,就会毫不犹豫把他杀了。她用简短的几句话告诉我们,埃利克已经因爱情变成了疯子,如果她不同意在市长和玛德莱娜大教堂的本堂神父面前成为他的妻子,他就把所有的人都杀了,然后自己也同归于尽。他让她考虑到明晚十一点。这是最后的期限。她必须像他说的,在婚礼弥撒和追思弥撒之间作出选择!
我心想,这扇门的那一边,和所有的门一样,可以用钥匙打开,但在我们这一边,要用弹簧和平衡锤才能打开,而这两个机关却不容易发现。
她一连听了好几遍,才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拉乌尔·德·夏尼是由一位知道埃利克秘密住所的、忠实的朋友带领,才来到她这儿的。
“小姐!”我说,“这扇门必须由您来替我们打开。”
“拉乌尔!……拉乌尔!”
“可是,怎么开呢?”可怜的姑娘用忧伤的声音回答……我们听到身体在挣扎的声音,显然,她想挣脱绑住她的绳子……
“是的!是的!是我!不是一个梦!……克里斯蒂娜,相信我!……我们是来救您的……但不能贸然行事!……您听到魔鬼的声音,立刻通知我们。”
“我们只有用巧计才能逃脱,”我说,“必须有这扇门的钥匙……”
克里斯蒂娜在低声呼唤拉乌尔的名字。
“我知道它在哪儿,”克里斯蒂娜回答,她好像已被刚才那番挣扎弄得精疲力竭,“不过我被绑得结结实实!……真可恶!……”
“回答我,克里斯蒂娜!……如果您是单独一人,看在上帝份上,您回答我。”
响起了哭泣声。
没有声音。
“钥匙在什么地方?”我问,同时命令夏尼先生别出声,让我来办这件事,我们没有时间好浪费了。
“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是我,拉乌尔。”
“就在房间里,管风琴的旁边,和另一把小的铜钥匙在一起,那把小钥匙他也不准我碰。这两把钥匙都放在一个小小的皮袋里,他把这个皮袋叫作‘生死袋’……拉乌尔!拉乌尔!……快逃吧!……这里的一切神秘又可怕……而且埃利克马上要变成十足的疯子……而且你们又在酷刑室里!……快从你们来的地方出去!那个房间叫这个名字,肯定有它的道理!”
“我在做梦,”她说道。
“克里斯蒂娜!”小伙子说,“我们要么一起从这儿出去,要么一起死在这儿!”
终于,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到了我们的耳边。
“大家能否从这里安然无恙地出去,全靠我们自己,”我小声说,“我们必须保持冷静。小姐,他为什么要把您绑起来?您根本无法从他家里逃走!这点他心里很清楚!”
自从我们听到隔壁房间里的说话声时起,就没有任何理由担心我的同伴的叫声她听不到。可是,子爵还得一连叫了好几声。
“我自杀过!今天晚上,丑八怪把半昏迷状态的我扛到这里后,他就出去了。他好像去了他的银行家那儿!是他对我这样说的。他回来时,看见我满脸是血……我想自杀!我用头撞墙。”
“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拉乌尔痛心地说,他开始哭泣起来。
夏尼子爵已经在叫她:
“于是,他把我绑了起来……我要等到明晚十一点才有死的权利!……”
脚步声渐渐远去,有扇门关上了。我来不及去想又有什么新的恐怖事件要发生,我一时竟忘了恶魔出去可能又要犯下一桩新的罪行;我心里只明白一件事,这就是这会儿克里斯蒂娜一个人呆在墙后!
所有这些对话都是隔着墙进行的,并不像我在此叙述的这样酣畅,而是“断断续续”,提心吊胆的。我们常常一句话说了一半就打住,因为我们好像听到“咔嚓”声、脚步声、异常的动静……这时她就对我们说:“不是!不是!不是他!……他出去了!他真的出去了!我听得出湖边那堵墙上的暗门关上的声音。”
“又是谁来打扰我们?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通知女妖开门。”
“小姐!”我郑重其事地说,“是恶魔亲手把您绑起来的……待会儿还得让他替您松绑……所以,您必须演一场戏!……别忘了他是爱您的!”
接着是一阵凄凉的冷笑。
“我真不幸,再说吧,我怎么做才能让我永远忘记这件事?”
“有人按门铃!那就请进吧!”
“记住,要对他微笑……求他……告诉他,绳子勒伤了您。”
突然,一阵电铃声打破了隔壁房间的寂静。墙那边传来了有人一跃而起的声音,接着是埃利克打雷般的吼声:
就在这时候,克里斯蒂娜·达埃对我们说:
现在我们只有靠克里斯蒂娜为我们打开门,才能离开酷刑室;我们只有离开了酷刑室,才能去救克里斯蒂娜;因为我们甚至连酷刑室的门在我们周围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嘘!……我听到湖边的墙那儿有动静!是他!……你们快走!……你们快走!……你们快走!……”
我们盘算着如何能让克里斯蒂娜知道我们就在墙这边,而又不让丑八怪起丝毫疑心。
“即使我们想走,也走不了!”我用肯定的语气说,姑娘吃了一惊,“我们无法离开!我们是在酷刑室里!”
对我们来说,每阵寂静都是一线希望。我们心里在想:“他也许离开了墙后面的克里斯蒂娜。”
“安静!”克里斯蒂娜又低声说。
一阵寂静。
我们三个都不再出声。
“你为什么哭?你知道这让我多么难过。”
墙后面传来了沉重缓慢的脚步声,脚步声停了,接着又响起地板的吱嘎声。
接着,他的口气又软了下来:
随后响起了一声瘆人的叹息,接着是克里斯蒂娜的一声惊叫,最后我们听到了埃利克的声音:
“你不爱我!你不爱我!你不爱我!”
“对不起,让你看到了我这张脸!我的状态还好,是不是?这都是那个人的错!他为什么要按门铃呢?我要那些过路人管闲事了吗?他再也不会问任何人时间了。这是女妖的错……”
这悲怆的声音变成响亮、瘆人,犹如大海的呻吟。埃利克从口中接连发出三声怒吼:
又是一声叹息,一声更加深沉、更加瘆人的叹息,仿佛来自心灵深处。
不一会儿,伴随着这种絮絮叨叨的情话,传来一阵呻吟声,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绝望的声音。最后,我和夏尼先生听出这悲怆的声音是埃利克发出的。至于克里斯蒂娜,她应该躲在某个地方,也许在我们正面这堵墙的另一边,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看到跪在地上的丑八怪,已经没有力气叫喊。
“克里斯蒂娜,你为什么叫喊?”
“追思弥撒,这可不开心!”又传来埃利克的声音,“而婚礼弥撒,快对我说!这很美妙!你必须做出决定,必须知道想要什么!我不可能再这样继续生活下去,像鼹鼠一样躲在地底下,地洞里!《胜利的唐璜》已经完成,现在我要过普通人的生活。我要像普通人一样有个妻子,星期天一起出去散步。我已经发明了一种面具,戴上后,我的脸就和别人差不多,再也不会有人回过头来对我指指点点。你将成为最幸福的女人。我们只为自己唱歌,一直到死才罢休。你在哭!你怕我!但实际上我并不凶!爱我吧,你会看到我是好人!我惟一缺少的是被人家作为好人来爱!如果你爱我,我会像羊羔一样温顺,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因为我痛,埃利克,埃利克。”
重要的是千万别让他有所察觉,我别的不怕,只担心夏尼子爵一时冲动,会奋不顾身,想破墙去和克里斯蒂娜·达埃会面,因为我们自己觉得又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我还以为是我吓着你了……”
如此看来,我们眼下还占有很大的优势:我们就在埃利克身边,而他却一无所知。
“埃利克,把我身上的绳子松开……我不是已经成了你的俘虏吗?”
接着,我又断定,如果他知道我们在酷刑室里,酷刑早该开始了。
“你还想死……”
这时,我已确信埃利克还不知道我们在场,否则,他会好好安排,不让我们听到他的一点声音的,他只须把供喜欢看酷刑的人观看酷刑室的那扇不易察觉的小窗关严就行了。
“您给我的期限是明天晚上十一点,埃利克……”
然后是长时间的寂静。
地板上又响起了沉重、缓慢的脚步声。
又是一阵呻吟。
“不管怎样,我们得死在一起……我的时间和你的一样紧迫……是的,我也一样,这样的生活我受够了,你心里很明白!……你等等,别动,我这就给你松绑……你只要说个不字,这一切都将立即结束,所有人的一切……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为什么要等到明天晚上十一点?啊!是的,因为这样会更美!……我始终有个毛病,就是崇尚礼仪……喜欢伟大……真是孩子气!……生活中只须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的死……其他都是多余的……你在看我身上这么湿?……啊!亲爱的,我真不该出去……天气糟透了!……除此之外,克里斯蒂娜,我觉得我有幻觉……你知道,刚才按美人鱼家门铃的那个人——如果他按铃,你就得到湖底去看看——哎,他看上去像是……不提他了,现在你转个圈……你满意吗?你这下解放了……上帝啊!你的手腕,克里斯蒂娜!我把你弄疼了,是吗?……我真该死……说到死,我得给他唱追思弥撒曲!”
我听出是丑八怪的声音。
听到他这番可怕的话,我不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自己也有一次按了这个魔鬼的门铃……当然,当时并不知道!……我大概是碰响了某个警报器……我记得墨黑的湖水中伸出两条手臂……现在,这个在湖边迷了路的不幸者又是谁呢?
“没什么可讨价还价的!选择《婚礼弥撒曲》,还是《追思弥撒曲》?”
一想到这个不幸者,我几乎对克里斯蒂娜的上佳表演高兴不起来,而夏尼子爵则在我耳边悄悄说这几个神奇的字:解放了!……是谁呢?那个人是谁呢?那个此刻我们正听到在为他唱追思弥撒曲的人,到底是谁呢?
开始像是隔壁房间的开门关门声,接着是一阵低沉的呻吟。我更加使劲地抓住夏尼先生的手臂,而后,我们清楚地听到这样两句话:
啊!这歌声既庄严又疯狂!响彻整座湖滨寓所……连大地深处都在震颤……我们把耳朵贴在镜子幕墙上,想听清克里斯蒂娜·达埃的台词,她是在为我们逃出魔窟表演,但我们听到的只是追思弥撒曲。这曲子听上去更像是在追思被罚入地狱的恶魔……更像是大地深处的群魔轮舞曲。
突然,我们听见左边有声音。
我至今仍然记得,埃利克诵唱的末日经曾犹如暴风骤雨般将我们包围。是的,当时我们四周雷电交加……确实!我以前听到过他诵唱……他唱得连马赞达兰王宫墙上的牛身人面像都张开石口,跟着唱起来……然而,唱得像眼前这样还从未有过!从未有过!他像雷公在歌唱……
我紧紧抓住同伴的一条手臂。夏尼子爵在浑身发抖,随时有可能向他的未婚妻发出呼救……我生怕他克制不住。
突然,歌声和琴声戛然而止,吓得我们直往后退……然后,他的声音冷不丁又变了,完全变了,他咬牙切齿,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这句掷地有声的话:
我们是在一个标准的六角形小房间的中央……六面内墙从上到下都装着镜子……墙角那儿可以清楚地看到镜子的“接缝”……那些用来在扇鼓上转动的小小扇面……是的,是的,这一切我都认得……我认得处于一个墙角落里的铁树,就在其中一个小扇面最靠里的地方……铁制的树,还有铁制的树枝……是用来上吊的。
“你拿我的袋子干什么?”
在酷刑室里(波斯人的记述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