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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奇先生(奇事精华独幕剧)

迪文:(愁眉苦脸地)高奇[9]

伊奇先生:嗨!谁是那个弗兰克?谁是那个杰克?

乌尔萨:邓普西[10]

彼得:那不是尼禄说的,是约翰·德林瓦特[8]

迪文:我们在争论一个问题……如果那二人是死敌,又被锁在同一个房间,最后哪一个能活着出来。我现在声明啊,杰克·邓普西会采取一种……

伊奇先生:嘘嘘……一个人不能妄下评判……慈悲些,姑娘。尼禄[7]是怎么说的来着?“勿以怨恨对人,应以慈悲待人……”

乌尔萨:(恼怒地)胡说八道!他才不会……

乌尔萨:(断然强调地)你是个傻瓜。

迪文:(飞快地接上)你赢了。

迪文:(一语打断)胡说八道!

乌尔萨:那我又爱你了。

乌尔萨:(迟钝地)你没一样说到重点。我不能嫁给一个认为应该是杰克的男人。为什么弗兰克……

伊奇先生:所以我要失去我的小女儿了……

迪文:(更忧郁了)我向你保证我只是一个平凡人。我常常会落到固执己见的地步。

乌尔萨:你还有一大屋子孩子啊。

伊奇先生:说话当心……我可不会把女儿嫁给格言警句。

(查尔斯——乌尔萨的弟弟从乡村别墅里走了出来。他一身貌似要出海的打扮:肩膀上扛着一卷绳子,脖子上挂着一个铁锚。)

迪文:(忧郁地)还好。归根结底,什么叫才华过人?就是聪明地在没人看着的时候播种,在人人都看着的时候收获。这才叫聪明,才叫才华过人。

查尔斯:(没看见他们)我要出海了!我要出海了!

伊奇先生:你的脑子还好使吧?

(声音里充斥着胜利的腔调。)

迪文:(几乎听不见地)有一天,我开了一个玩笑,把马球藏起来。

伊奇先生:(悲伤地)你早就出过海了。

乌尔萨:为的什么?

查尔斯:我一直在读“康拉德!”[11]

迪文:(垂下头)我是被除名了。

彼得:(梦幻一般地)“康拉德!”啊!亨利·詹姆斯[12]的《航海两年》。

伊奇先生:出纳?[6]

查尔斯:你说什么?

乌尔萨:(愠怒地)对,只有在包厢我才睡得着。而且我听说,你被你的俱乐部给除名了。

彼得:沃尔特·佩特[13]版的《鲁滨逊漂流记》。

迪文:大把大把的钱。我可以让乌尔萨每天早晨在不同时段坐着两辆劳斯莱斯轿车去城里。我还有一辆小型车和一辆改装过的坦克……在歌剧院有包厢……

查尔斯:(对他父亲说)我不能待在这里和你一块儿烂掉。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我要逮鳗鱼去。

伊奇先生:别说这些……你有钱没有?

伊奇先生:我会在这儿……等你回来……

迪文:在伊顿公学[3],我是“明日之星”[4]的得主;在拉格比公学[5],我是“淡啤酒”会员。作为家中幼子,我命中注定是个警察……

查尔斯:(轻蔑地)哼,虫子听到你的名字都已垂涎三尺了。

乌尔萨:和世上最糟的小节。

(要注意有些人物有一阵子没说话了。要是他们能演奏一首富有生机的萨克斯风曲子,场子会活泛起来。)

迪文:再清白不过了。我有全世界最好的道德品质……

伊奇先生:(悲哀地)这些溪谷,这些山冈,这些麦考密克[14]收割机……它们对我的孩子们全无意义。我都理解。

伊奇先生:你历史清白么?

查尔斯:(口气柔和了一些)那么你会念我的好吧,爸爸。理解就是原谅。

迪文:对,我想。

伊奇先生:不……不……我们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些我们能够理解的人……我们只能原谅那些无端伤害我们的人……

伊奇先生:(感到一阵怪异的疼痛)你想娶我的小乌尔萨?

查尔斯:(不耐烦地)我烦死你关于人性的那一套了。还有就是,我讨厌在这里的日子。

迪文:(困惑不解地)对不起,你知道我的意思。

(伊奇先生的好几十个孩子从屋子里鱼贯而出。他们跑过草地,跑过那些罐子和锅子,一边跑,一边嘟囔着“我们要远走高飞”“我们要离开你”。)

乌尔萨:先生!

伊奇先生:(他的心都碎了)他们都要抛弃我了。我就是太仁慈了,棍棒之下出孝子啊。噢,都是那个俾斯麦[15]的腺体造的孽。

迪文:(气呼呼地)他们不会的!永远别怕这个……你可以从情人进出的大门进我们家。

(外面一声汽车喇叭响,可能是迪文的司机等他主人等得不耐烦了。)

乌尔萨:(轻蔑地)干吗,他们都不肯让我从你家仆人的进出口进入你家。

伊奇先生:(悲悲戚戚地)他们都不热爱土地!他们不忠于伟大的土豆传统!(他满腔热血地抓起一把泥土,往自己的光头上擦了擦,头发一下子冒出来了)啊,华兹华斯[16],华兹华斯,你说得太对了!

迪文:(伸出手去轻拍她的胳膊,但用力过猛,这个动作曾让他成为牛津大学队的击球手)你最好嫁给我。

她现在不动了,也没有力气,

伊奇先生:(七上八下地)吵架不好……吵架不好……

听不见,也感觉不到,

(此处可以插入一些荤段子。)

每天乘着别人的老汽车,

乌尔萨:就是弗兰克!

随地球旋转。

伊奇先生:哪个弗兰克?

(所有人都叹息着,叫嚷着“生活”和“爵士乐”,然后慢慢退往舞台侧面。)

迪文:(诚恳地)我亲爱的,当然了,一定是杰克,不会是弗兰克。

查尔斯:回归土地,是呀!十年来我一直想离开土地!

伊奇先生:她什么意思呀?

另一个孩子:也许农民是国家的脊梁骨,可谁又愿意当脊梁骨呢?

乌尔萨:你还说是杰克吗?

另一个孩子:只要我能吃上沙拉,才不在乎是谁在锄我们国家的生菜呢!

(他迈着优雅、均匀的大步朝她走去——正是这样的步子曾让他当上剑桥大学仪仗队的队长。)

所有人:生活!心灵研究!爵士乐!

迪文:(息事宁人地)听着……乌尔萨,咱俩互相理解一下吧!

伊奇先生:(自我挣扎中)我一定是老古董了。就是这么回事儿……重要的并不是生活,而是你们赋予生活的奇趣……

(虽然她说的有口音,但话的内容还是甜蜜和清晰的。)

所有人:我们要在里维埃拉[17]里沦陷,我们有皮卡迪利广场[18]的票子。生活!爵士乐!

乌尔萨:(愠怒地)不,爸,犁地多烦人啊,我可不干。

伊奇先生:等等。让我给你们读一段《圣经》。随便翻到哪页就读哪页。总可以找到与当前情况相关的句子的。

伊奇先生:(满怀希望地)你回来是帮着犁地的吧。

(他在一个锅子上找到一本《圣经》,随便翻了一页,开始读起来。)

伊奇先生:(颤巍巍地)乌尔萨,小乌尔萨。(他们拥抱彼此的身体。)

“亚哈,伊斯蒂莫和阿尼姆,戈桑、奥隆和基洛,十一座城池和村庄。阿拉伯、鲁玛和埃索……”

乌尔萨:(声音粗鄙,俗气)爸!来了!要乌尔萨干什么?

查尔斯:(残忍地)买十枚戒指,然后再来试试。

(一个穿戴花哨的姑娘突然出现了,她模样非常市井,她就是乌尔萨·伊奇。她长着一张与早期意大利油画上的女孩差不多的脸,一张形状模糊不清的脸。)

伊奇先生:(再次努力着)我的爱人,你是多么美丽,你是多么美丽呀!你有鸽子一般的眼眸,还有藏在眼眸中的东西。你的头发就像基列山的羊群——嘿!这段相当粗俗啊……

伊奇先生:是的,真安静。

(他的孩子们粗鲁地嘲笑他。喊着“爵士乐”和“生活首先都是耐人寻味的”。)

迪文:这儿可真安静。

伊奇先生:(沮丧地)今天不管用了。(充满希望地)也许是书受潮了。(他摸了摸书)是的,是受潮了……锅子里有水……今天不管用了。

(他等着。好几个钟头过去了。除了偶尔锅子间自行发出些类似吵架拌嘴的咯咯和咝咝声之外,一点儿别的动静都没有。此处如果愿意,可插播几首歌曲,或者让迪文用纸牌变变戏法或翻几个筋斗。)

所有人:书受潮了!不管用了!爵士乐!

迪文:那我等她。

其中一个孩子:赶紧的,我们必须赶上六点半的车。

(他将手伸进挂在身旁放香烟的螺钿包里,挑出一支香烟来,划着火柴凑到香烟上,香烟立刻点燃了。)

(此处可以插进一些其他对白。)

迪文:她已经离开伦敦了。她来这儿了,我一路跟过来的。

伊奇先生:再见……

伊奇先生:我女儿在伦敦呢。

(他们全走了,只剩下伊奇先生一个。他叹了口气,朝农舍的台阶走去,躺下,闭上了眼睛。)

(伊奇先生在两个锅子间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暮色降临了,舞台上充斥着一片从未在陆地或海洋上出现的光芒。台上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牧羊人的老婆用口琴吹奏着《贝多芬第十交响曲》中的一段咏叹调。一群白色或者灰色的巨大蛾子突然俯冲下来,落到那老人身上,直到将他完全覆盖。可是,他一动不动。

迪文:我找乌尔萨·伊奇。

大幕收起又落下好几次,以此指代数分钟的流逝。为达到更好的喜剧效果,可让伊奇先生紧紧地抓着幕布,随着幕布升起再下落。此处也可加入萤火虫或者仙女。

(舞台后面传来一阵低沉而响亮的汽车喇叭声,表明有一辆大汽车停在了附近。然后,一个年轻人身穿漂亮礼服、头戴黑漆皮丝帽登上了舞台。他是一介凡夫俗子,和另外那两个有灵性的形成了鲜明对比。此人是罗德尼·迪文。)

然后,彼得出现了,带着又傻又甜蜜的表情。他手里紧紧抓着什么东西,还不时着迷地看一看。在自我犹豫、挣扎一番后,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到老人身上,随即悄悄退下。

伊奇先生:牧师就没长腺体……他们唯有灵魂。

蛾子们成群挨在一起,翅膀不断扑楞着,然后突然受到惊吓,仓皇飞走了。夜色渐浓,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圆东西还在发着火光,西艾萨克郡的微风吹来一阵清香——那是彼得的爱的礼物——一粒樟脑丸。

彼得:(考虑着)我想你不会反对一位和蔼可亲的、安详的老牧师的腺体吧。

(此剧可剧终,也可无限延续下去。)

伊奇先生:(叹着气)现在我已经完全把他制伏了。不是每个人在这一生中都需要把两套腺体给用报废的,哪怕得忍受孤儿院中兽性的对待,我也不愿再有一套腺体组织了。

[1]沃尔特·罗利爵士(Sir Walter Raleigh,1552—1618),英国探险家、作家,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宠臣,早期美洲殖民者,被指控阴谋推翻国王詹姆士一世而被监禁在伦敦塔,后被处死。著有《世界史》等。

彼得:(充满敬畏地)好可怕!科学全是骗人的。

[2]葛洛丽亚·斯旺森(Gloria Swanson,1899—1983)是一位美国电影演员,是默片时期最著名的女演员。

伊奇先生:让我焕然一新?!让魔鬼又回到我身上来了!这个年轻犯人明显是个城里惯盗,偷盗成瘾了。跟他做的那些事一比,纵火根本就是小打小闹。

[3]伊顿公学(Eaton College),是英国著名的男子公学及贵族中学,位于英格兰温莎,泰晤士河旁。

彼得:让你焕然一新了吧?

[4]明日之星,学生在伊顿公学的最后一年,学校将从各种获奖者中精选出20人为“明日之星”,名为“POP”。

伊奇先生:比那更糟。我服刑期满的前一个星期,他们说什么也要把一个年轻力壮的犯人的腺体移植到我身上来。

[5]拉格比公学(Rugby School)位于英格兰西北部拉格比市,是英国历史最悠久及最有名望的贵族学府之一,为男女校,这里也是橄榄球运动的发源地。

彼得:那后来又再犯了?

[6]Cashier用作动词的被动语气有被开除、除名的意思,名词为“出纳”的意思。

伊奇先生:是啊……是啊……你知道,彼得,小老弟,五十岁时我被改造了一回——在牢里。

[7]尼禄·克劳狄乌斯·凯撒·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Nero Claudius Caesar Augustus Germanicus,37—68)为罗马帝国皇帝。他是罗马帝国朱里亚·克劳狄王朝的最后一任皇帝。

彼得:我猜,从你不再干那种小打小闹的放火勾当之后,你的生活应该变得顺利了吧。

[8]约翰·德林瓦特(John Drinkwater,1882—1937),英国剧作家及诗人。

伊奇先生:更糟了。感谢上帝!(阴郁地)我是个百岁老头了……越来越不中用了。

[9]弗兰克·高奇(Frank Alvin Gotch,1877—1917)美国最负盛名的摔跤手。

彼得:你的哮喘怎么样了,伊奇先生?

[10]杰克·邓普西(Jack Dempsey,1895—1983),外号黑小子,是一名美国职业拳击手。

伊奇先生:她不值一提,小老弟。(他脚底下被一堆罐子和锅子绊了一下。)

[11]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1857—1924),英国小说家,原籍波兰,年轻时当过海员,中年才改行写作。一生共写作13部长篇小说和28部短篇小说,主要作品包括《黑暗之心》,是英国现代小说先行者之一。

彼得:我喜欢乌尔萨,伊奇先生。她是多么丰满,多么圆滚滚,多么的肉感呐。

[12]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美国小说家、文学批评家、剧作家和散文家,被一致认为是心理分析小说的开创者之一。他对人的行为认识有独到之处,是20世纪小说意识流写作技巧的先驱。

伊奇先生:我对天文学不感冒……我一直在想伦敦,小老弟。在想我女儿,她去那儿当打字员了……(他叹了口气。)

[13]沃尔特·佩特(Walter Pater,1839—1894),英国散文家和小说家。

彼得:那些星星我全都认识——金星,火星,海王星,葛洛丽亚·斯旺森[2]

[14]麦考密克(McCormick,1809—1884),美国工业家、发明家,近代收割机的发明者之一。

伊奇先生:(虚妄地)对,对……对……

[15]奥托·冯·俾斯麦(德语Otto Eduard Leopold von Bismarck,1815—1898),德意志帝国首相,通过战争击败法、奥,统一德意志,有“铁血宰相”之称。

彼得:我常常晚上坐在窗边看星星。有时候我觉得它们就是我的星星……(严肃地)我相信有一天我会变成一颗星星……

[16]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曾获桂冠诗人头衔。

寂静……鸟之歌。

[17]里维埃拉(Riviera),别名蔚蓝海岸,是对西班牙、法国及意大利在地中海沿岸地区的统称。

在他身旁草地上躺着的是彼得,一个小男孩。彼得,一只手托着腮,当然了,他活脱儿像是那些画中年轻的沃尔特·罗利爵士[1]。他五官端正且鲜明,一双灰色的眼睛看起来严肃、忧郁,还很懊丧,散发出一种诱人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色。该神色通常在令人回味的牛肉大餐之后可被领略到。他着迷地望着伊奇先生。

[18]皮卡迪利广场(Piccadilly Circus),伦敦市索霍区的娱乐中枢。

场景:西艾萨克郡一所农舍外,八月里一个充满浓郁田园牧歌情调的午后。伊奇先生身着古雅别致的伊丽莎白时期的农夫装束,正颤颤巍巍地摆弄着他的罐子和锅子。他是个老头子,早就过了盛年,不再年轻。从他粗浊含混的嗓音,心不在焉穿反的外套……都可推测,他要么已经超越了平凡而浅薄的人生,要么就是还未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