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划着小筏子,设想着下一步会发生的所有可怕的后果。当我意识到自己无法将小筏子划离大船时,便干脆径直向船尾划去。最后,我终于摆脱了那危险的邻居。正当我划下最后一桨时,我的手碰到了一根从船尾挂下来的细绳子,立刻抓住了它。
我几乎是立刻就被推向西斯潘尼奥拉号的一侧。就在这时,大船开始慢慢转身,在急流中头尾换了个方向。
我自己也说不清当时为什么要抓住那绳子。可既然已经抓住了那绳子,我便决定向房舱的窗户里看一眼。
等待已久的风终于又刮来了,大船在黑暗中离我更近了一点。我感到手中的锚缆又松了,便鼓起劲一下子割断了最后两小股绳索。
我双手交替拉着绳子向大船靠近。当我估计到了差不多的高度时,便冒险站在小筏子上,探出了半个身子,刚好可以看到舱顶和舱内一角的情形。
只有一个活着回来。
这时,大船和它的小伙伴正迅速滑过水面,我们的位置已经和岸上的簧火处在了一条直线上。按水手们的行话来说,大船正“大声说话”——也就是划破细浪,发出不绝于耳的哗哗声。我从窗户往里面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留守的人没有发出警告。我只看一眼就够了——而且站在摇晃不定的小筏子上,我也只敢看上那么一眼。汉兹和他的同伙正扭打在一起作殊死的搏斗,各自卡着对方的脖子。
七十五个人结伴出海,
我松开绳子重新跳回小筏子时,差一点掉进水里。我一时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那两张在冒烟的油灯下晃动的怒气冲冲、涨得通红的脸。我闭上眼睛,让它们重新适应黑暗。
我可以看到岸上有一大堆烧得很旺的篝火,火光在海岸边的树林间闪烁。有人在唱着一支忧郁的水手老歌,每段结尾处都要降低调子发出颤音。看样子,只要唱歌的人自己有耐心,他可以一直唱下去。在航行过程中,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这支歌,而且记得那歌词是这样的:
岸上那无休无止的歌谣终于唱到了结尾处,所有围坐在篝火旁的海盗们齐声唱起了我听过无数遍的调子:
我听出其中一个声音是舵手伊斯利尔·汉兹,从前是福林特手下的炮手;另一个自然就是那位戴红帽子的“朋友”。他俩显然都喝醉了,但仍喝个不停,因为就在我侧耳倾听的时候,其中一个家伙醉醺醺地嚷了一声,打开窗户,将什么东西扔了出来——我猜想那准是空酒瓶。他们不仅喝醉了,而且显然还怒气冲冲。我能听到他们大声地相互咒骂,时不时地还大发雷霆,弄得我认定他们准会大打出手。但每次争吵又都平息了下来,叫骂声也渐渐变成嘟哝声。不过只要隔一会儿,新的叫骂又会重新开始,然后又毫无结果地结束。
十五个人站在死人的箱子上,
在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听到船舱里有人在大声说话。不过说实在的,我当时一门心思都在想着别的事,根本没有留意他们在说什么。这会儿,我干完了手头的事,便将注意力慢慢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上。
哟嗬嗬,来瓶朗姆酒!
我立刻打定主意,掏出折刀,用牙齿将它打开,然后开始一股一股地割锚缆,直到只剩下两小股锚缆才停下来,等着下一阵风,等锚缆再次松开时就割断那最后两股。
烈酒和魔鬼干掉了其他的——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一阵风吹来,将西斯潘尼奥拉号冲向了逆流方向。我感到手中的锚缆一下子松了,不由得欣喜万分。
哟嗬嗬,来瓶朗姆酒!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展顺利。但我突然想到,砍断绷紧的锚缆其实是极度危险的事情。十有八九我和小筏子都会被突然断裂的锚缆弹出水面。
正当我琢磨着西斯潘尼奥拉号房舱里的酒和魔鬼已经作用到哪一步时,我的小筏子突然一歪,吓了我一跳。这时,小筏子猛地一转弯,似乎要改变航向,而且船速也突然加快了。
汹涌的潮水推拉着大船,锚缆像弓弦一样绷得紧紧的。只要我用折刀一割,西斯潘尼奥拉号就会被潮水冲走。
我回头一看,吓得心都要跳出胸膛了。岸上那堆簧火的红光转到了我身后。急流猛地拐了个弯,卷带着高高的大船和我那不停地跳舞的小筏子。潮水越来越急,响声越来越大。急流就这么旋转着向一望无际的大海深处流去。
终于,大船出现在我面前。那是一团比黑夜更黑的模糊影子,渐渐地才现出了轮廓。随后,我抓住了锚缆。
几乎就在这同时,船上传来了一前一后两声惨叫。我可以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知道那两个醉鬼终于从斗殴中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了眼前的灾难。
要不是潮水和海风帮忙,我敢肯定我永远到不了大船旁。
我赶紧趴在小筏子的底部,为我的灵魂向上帝祈祷。我深信小筏子一冲进大海就肯定会陷入滔天恶浪,而我的种种烦恼也很快将一了百了。尽管我不怕死,可我实在不敢眼睁睁地看着厄运临近。
本·刚恩的小筏子对于身高和体重像我这样的人来说是非常安全的,但它的脾性古怪,特别难驾驶,总是偏向一边。不管你怎么划,它的拿手好戏就是打转转。
于是,我就这样在小筏子上趴了几个小时,不断地猜测着自己在下一秒里就会丢了性命。我终于感到越来越疲倦,甚至在恐惧之中也昏昏沉沉地打起盹来,最后竟然睡着了。我躺在那条随波逐流的小筏子上,梦见了家,梦见了“本伯尔”老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