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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吐露爱情

“我对您说要抱希望!您明白我的话吗?”基度山大声说,“要知道我从来不撒谎,我从来不会算错。现在是中午,马克西米利安,感谢上天,您在中午到来,而不是在晚上到来,也不是在明天早上到来。听好我要对您说的话,摩雷尔:现在是中午;如果瓦朗蒂娜这时没死,她就不会死。”

摩雷尔悲哀地摇了摇头。

“噢!我的天!我的天!”摩雷尔嚷道,“我离开她时她已奄奄一息!”

“得了,得了,”伯爵又说,“像这样自哀自怨也够了;要做个男子汉,坚强一些,充满希望,因为我在这里,因为我守护着您。”

基度山用手支住额头。

摩雷尔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在这颗充满可怕的秘密的脑袋里,他想些什么呢?

“看,”他用变调的嗓音说,“亲爱的朋友,有些人面对上帝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可怕景象或者假充好汉,或者冷漠无情,上帝多么善于惩罚他们的无动于衷啊。我是一个淡漠而好奇的旁观者,我观望着这出伤心悲剧的发展;我活像邪恶天使,躺在秘密后面(而秘密对有钱有势的人是很容易保守住的),嘲笑人们所干的坏事。看,轮到我感到被蛇咬了,而且咬的是心脏,可是我一直看着这条蛇蜿蜒而行!”

光明天使或黑暗天使对这无情而又人道的头脑说些什么呢?

然后伯爵重新抬起苍白的脸。

只有上帝知道!

这寂静、这沉思、这搏斗大约延续了二十秒钟!

基度山又抬起头来,这次他十分平静,好似睡醒的孩子一样。

至于基度山,在眼睛的闪亮和那声吼叫过后,他闭了一会儿眼睛,仿佛被内心的闪电击得头昏目眩:这时,他以极大的力量静下心来,只见他那积聚着风暴的胸脯的起伏逐渐平息下来,就像乌云掠去以后,冒着泡沫和汹涌波涛消弥在阳光中一样。

“马克西米利安,”他说,“安心地回家吧;我不许您越雷池一步,不要采取任何步骤,不要让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的阴影;我会给您送去消息的;走吧。”

摩雷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神情;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炯炯发亮的目光;在战场上,或在阿尔及利亚大开杀戒的夜晚,他多少次见过恐怖的精灵出现,但这精灵绝没有在四周晃动着更阴森森的火光。他惊恐地往后退去。

“我的天!我的天!”摩雷尔说,“您这样镇定自若,令我害怕,伯爵。难道您能起死回生?难道您是超人?难道您是天使?难道您是上帝?”

“不幸的人!”他喊道,轮到他扭着双手,“不幸的人!你爱瓦朗蒂娜!你爱这个该诅咒的家族的姑娘!”

任何危险都不能使年轻人后退一步,他却在基度山面前感到难以描述的恐惧而后退了。

基度山发出一声野性的呼喊,唯有听见过受伤的狮子吼叫的人才能想象是怎样的叫声。

但基度山带着非常忧郁而柔和的微笑望着他,以致马克西米利安感到泪水盈眶。

“我爱得神魂颠倒,我爱得发狂,我愿意献出全部鲜血,免得她流一滴泪;我爱瓦朗蒂娜·德·维勒福,此刻有人谋害她,您可明白!我爱她,我问上帝和您,我怎样才能救活她!”

“我神通广大,我的朋友,”伯爵回答,“好了,我需要独自待一会儿。”

“您爱谁?”基度山喊道,跳了起来,抓住摩雷尔扭在一起伸向苍天的双手。

摩雷尔被基度山对周围一切事物产生的惊人的影响力折服了,甚至不想摆脱这种影响。他握了一下伯爵的手便走了。

“但我呢,我呢!”摩雷尔痛苦得叫了起来,“我呢,我爱她!”

只是到了门口,他停下脚步等着巴蒂斯坦,他刚看到这个仆人出现在马蒂尼翁街的拐角,大步跑着回来。

“唉,跟我有什么关系?”基度山说,耸了耸肩,“难道我认识这些人,我要失去这一个去挽救另一个?真的,不,因为在有罪的人和受害者中间我并没有什么偏爱。”

这时,维勒福和德·阿弗里尼已急忙赶回府去。他们到达时,瓦朗蒂娜还昏迷不醒,医生检查过病人,这种情况本来就要求他检查得非常仔细,由于他了解秘密,所以促使他更加深入地进行观察。

“您都知道?”摩雷尔高声地说,处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以致基度山颤抖了一下,而天塌下来他也会无动于衷,“您都知道,但您只字不提!”

维勒福盯住他的眼神和嘴唇,等待着检查的结果。努瓦蒂埃的脸色比姑娘的还要苍白,他比维勒福更渴望知道解救的办法,也聚精会神地等待着。

“那么,”伯爵说,惊异于这种执着,他一点儿不明白,于是仔细地望着马克西米利安,“让它重新开始吧:这是阿特柔斯(3)的一家;上帝已判决了他们的罪,他们要遭到惩罚;他们就像孩子们用硬纸板折成的僧侣,吹一口气就会依次倒下那样消失,哪怕这家有二百个人。三个月前是德·圣梅朗先生,两个月前是德·圣梅朗夫人;那天是巴鲁瓦;今天是老努瓦蒂埃和年轻的瓦朗蒂娜。”

末了,德·阿弗里尼慢吞吞地说:

“但这种事又重新开始了!我要告诉您。”

“她还活着。”

可怕的痛苦呈现在摩雷尔的脸容上;他抓住基度山的手。

“还活着!”维勒福高声地说,“噢!医生,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字眼呀!”

“完全对,我的好朋友,我可以说得清清楚楚,讲出他们的姓名,来向您证明这一点。有天晚上您在德·维勒福先生的花园里踱步;根据您告诉我的话,我猜想这是德·圣梅朗夫人去世那天晚上。您听到德·维勒福先生和德·阿弗里尼先生谈论德·圣梅朗先生的死和侯爵夫人同样令人惊讶的死。德·阿弗里尼先生说,他相信有人一次、甚至两次下毒;您是个极其高尚的人,从这时起您扪心自问,反复推敲,想知道是否要透露这个秘密,还是保持沉默。我们已不是在中世纪,亲爱的朋友,已经不再有神圣的秘密法庭(1),也没有这种秘密法庭的法官;您对这些人有什么好要求的呢?良心啊,你要我怎样做呢?这就像斯泰恩(2)所说的那样。唉!亲爱的,如果他们睡着了,就让他们睡吧,如果他们失眠,就让他们变得脸色苍白吧,出于对上帝的爱,既然您没有什么悔恨妨碍您睡着,那就睡觉吧。”

“是的,”医生说,“我重复我的话:她还活着,我非常吃惊。”

“伯爵!伯爵!您知道我说的是谁,对吗?”

“她得救了吗?”做父亲的问。“是的,既然她活着。”

基度山说出最后这句话时咬字清晰,声音响亮,摩雷尔蓦地站起来,喊道:

这当儿,德·阿弗里尼的目光遇到了努瓦蒂埃的目光,那目光闪烁出异乎寻常的快乐和非常丰富的想法,以致医生印象强烈。

“那么,您要我做什么,摩雷尔?您要我去通知检察官先生吗?”

他让姑娘重新靠坐在扶手椅里,她的嘴唇极为苍白,几乎难以跟面孔的其他部分分辨开来。医生一动不动,望着努瓦蒂埃,努瓦蒂埃期待并评判着医生的所有动作。

“已经重新开始了,伯爵!”摩雷尔大声地说,“因此我跑到您这里来。”

“先生,”德·阿弗里尼对维勒福说,“请把瓦朗蒂娜小姐的贴身女仆叫来。”

“另外,”他又说,声调明显地改变,简直可以说,最后几句话不是从同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的,“另外,谁告诉您会重新开始?”

维勒福放开他一直捧着的女儿的脑袋,亲自去叫女儿的贴身女仆。

摩雷尔不寒而栗。在伯爵的声调里同时有着哀伤、庄严和可怕的意味。

维勒福一关上房门,德·阿弗里尼便走近努瓦蒂埃。

“亲爱的朋友,”基度山说,“我觉得您在讲一个我们大家都心里有数的惊险故事。您听到这场谈话的那幢房子,我也知道,或者至少我也熟悉类似的一幢;这幢房子里有一个花园,一个家长,一个医生,这幢房子里奇怪而又出人意外地死了三个人。那么,看着我,我没有截取到这番心腹话,但却跟您一样了解这一切,难道我有什么良心的不安吗?不,这不关我的事。您说好像上帝出于愤怒,派遣一个毁灭天使来光顾这个家;那么,谁告诉您,您的假设不符合实情呢?不要去看连那些渴望看到这些事的人都不愿去看的事。如果在这幢房子里徘徊的是上帝的正义之神,而不是上帝的愤怒之神,那么,马克西米利安,扭转您的头,让上帝的正义之神经过。”

“您有事要告诉我吗?”他问。

“唉,”马克西米利安说,“死神进行了第三次打击,而房主和医生却只字不提;死神或许就要第四次打击。伯爵,既然我知道了这个秘密,您认为我该怎么办呢?”

老人明确地眨眨眼睛;读者记得,这是他使用的唯一的肯定表示。

基度山在倾听,或者似乎安之若素地在倾听。

“只对我一个人?”

“是的,亲爱的伯爵,我都听到了,医生还说,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他认为自己不得不去报案。”

“是的。”努瓦蒂埃说。

“当真!”基度山说,轻轻地咳嗽,他在极度激动时,总用咳嗽来掩饰脸红、苍白或者聚精会神,“马克西米利安,您确实听到了这些话吗?”

“好吧,我会陪您谈一会儿。”

“中毒!”

这时,维勒福回来了,后面跟着那个贴身女仆;女仆身后跟着德·维勒福夫人。“这个可爱的孩子怎么啦?”她大声地说,“她从我的房间出去,就哼哼着说是不舒服,但我没想到这样严重。”

“什么?”

少妇泪水盈眶,带着一个真正的母亲全部关切的表示走近瓦朗蒂娜,捏住姑娘的一只手。

“他回答……他回答,这决不是自然死亡,必须归因于……”

德·阿弗里尼继续望着努瓦蒂埃,看到老人的眼睛睁得滚圆,双颊发白,不住地抖动;脑门上冒出汗珠。

“医生怎么回答?”基度山问。

“啊!”他不由自主地说,一面注视努瓦蒂埃的目光投射的方向,就是说盯住德·维勒福夫人,她又说一遍:

“是的,”摩雷尔继续说,“死神在一个月内两次进入了这个家。”

“这个可怜的孩子躺在床上会好些。来吧,法妮,我们把她放到床上去。”

“啊!啊!”基度山盯住年轻人说,用难以觉察的动作把扶手椅转动一下,让自己待在阴暗之中,而光线直射在马克西米利安的脸上。

德·阿弗里尼见这一建议能提供他跟努瓦蒂埃单独待在一起的机会,便点头示意,这确实再好不过了,但他禁止她吃别的东西,除非是他吩咐过的。

“噢!是的!有伤心的事,我的朋友!在我所待的那个花园的主人家里,刚刚死了一个人;我听到这场谈话的那两个人当中,有一个就是这个花园的主人,另一个是医生。可是,第一个人向第二个人透露了他的担心和痛苦;因为一个月来死神已经第二次意料不到地迅速扑向这幢房子,简直可以相信上帝出于愤怒,派毁灭天使来光顾这一家了。”

大家架着瓦朗蒂娜走了,她已恢复知觉,但不能行动,几乎不能说话,由于刚才受到的打击,她全身像散了架似的。然而她还有力气对祖父瞥了一眼,打个招呼,似乎把她架走是夺走她的灵魂。

“如果我从您的苍白脸色和颤抖来判断,这预示着有件伤心的事,摩雷尔。”

德·阿弗里尼跟着病人出去,开出药方,吩咐维勒福叫一辆马车,亲自到药房,叫人当面配药,再带回来,他在瓦朗蒂娜的房间等着维勒福。

“是的,我就说。听着,有天晚上,我待在一个花园里;一丛树遮挡住我,没有人疑心我会在那里。有两个人从我身边经过;请允许我暂时不说出他们的名字;这两个人在低声说话,但我很感兴趣,想要听到他们的话,因此他们的话,我一字不漏全都听到了。”

他重新叮嘱不要让瓦朗蒂娜吃东西,然后下楼到努瓦蒂埃房里,小心关上房门,确定没有人偷听以后:

“您知道我在等您说话呢。”基度山微笑着说。

“嗯,”他说,“对于您孙女的病,您知道一点情况吗?”

“是的,我安心一些了。”

“是的。”老人示意。

“唔,吩咐完了?”看到摩雷尔重又出现,基度山问。

“听着,我们没有时间可浪费,我来问您,您回答我。”

摩雷尔出去了,叫来巴蒂斯坦,低声地对他说了几句话。贴身男仆跑着走了。

努瓦蒂埃示意他已准备好回答。

“不,我亲自去告诉他。”

“您已预见到瓦朗蒂娜今天出事吗?”

“您要我打铃叫巴蒂斯坦吗?”

“是的。”

“噢!要是我得到她好不了的确切消息,我也活不下去了。”

德·阿弗里尼沉吟一下,然后挨近努瓦蒂埃:

“悉听尊便,我的仆人也悉听您的吩咐。”

“请原谅我下面的问话,”他添上一句,“但在我们目前的处境,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应漏掉。您见到了可怜的巴鲁瓦死去的情况吗?”

“伯爵,您肯让我派巴蒂斯坦去打听一个您认识的人的消息吗?”

努瓦蒂埃举目望天。

“您说得对,摩雷尔,是上帝在对您的心说话,是您的心在对您说话。把您的心对您说的话讲给我听吧。”

“您知道他为什么死的吗?”德·阿弗里尼问,把手按在努瓦蒂埃的肩上。

“噢!您鼓励我,而且这里有样东西在对我说话(摩雷尔把手按在心口上),我对您不应该有什么秘密。”

“是的。”老人回答。

“您相信我爱您吗?”基度山说,双手亲切地捏住年轻人的手。

“您认为他是自然死去的吗?”

摩雷尔迟疑地住了口。

像微笑那样的表情浮现在努瓦蒂埃毫无生气的嘴唇上。

“噢!”摩雷尔说,“我确实不知道我能不能把这样的秘密透露给别人听;但命运逼迫我这样做,需要也迫使我这样做,伯爵。”

“那么您想过巴鲁瓦是中毒的吗?”

“说吧。”基度山回答。

“想过。”

“是的,我需要您的帮助,就是说我像疯子一样,相信您能在只有上帝能拯救我的情况下救我。”

“您认为致他死命的毒药是为他准备的吗?”

“也可怜阿尔贝吧,马克西米利安;因为,请相信,他是伯爵夫人高尚的儿子。但言归正传:您跑来找我有事,您刚才这样说的:我有幸能为您效劳吗?”

“不是。”

“可怜的伯爵夫人!”马克西米利安说,“我特别可怜她,这是一个多么高贵的女人啊!”

“现在您认为本来想打击另一个人,却打击了巴鲁瓦的那只手,今天又落在了瓦朗蒂娜身上吗?”

“对伯爵夫人来说不是,对阿尔贝来说不是,”基度山说,“一个死掉的父亲或丈夫,胜过一个身败名裂的父亲或丈夫;鲜血会洗尽耻辱。”

“是的。”

“噢!可怕的不幸!”马克西米利安嚷道。

“她也会死吗?”德·阿弗里尼问,用深沉的目光盯住努瓦蒂埃。

“将军刚刚对准脑袋开枪自尽了。”基度山回答。

他等待着这句话对老人产生的效果。

“不,”摩雷尔回答,“德·莫尔赛夫先生家死了人吗?”

“不。”他回答,那种胜利的神态能使最机智的预言家的所有推测都落空。

“您是从德·莫尔赛夫先生家里出来吗?”基度山问。

“那么您抱着希望?”德·阿弗里尼吃惊地说。

“是的,”摩雷尔说,“我确实刚从一座死神闯进的房子里出来,跑到您这里。”

“是的。”

“好极了;不过您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伯爵又说,越来越忐忑不安。

“您抱什么希望呢?”

“谢谢,伯爵,谢谢,”年轻人说,明显地感到困窘,不知如何开始这场谈话,“是的,我家里人都很好。”

老人示意他无法回答。

“您家里人都好吗?”伯爵问,口吻和蔼亲切,没有人会误解这种真诚。

“啊!是的,不错。”德·阿弗里尼低声地说。

“是的,”他说,“我火速跑来,是要跟您谈谈。”

然后又问努瓦蒂埃:

摩雷尔跌倒在扶手椅里,而不是坐上去。

“您希望那个凶手会厌倦罢手吗?”

“究竟有什么事,马克西米利安?”他问道,“您脸色苍白,您的额角汗水涔涔。”

“不。”

他站起身,冲到摩雷尔面前。

“那么,您希望毒药对瓦朗蒂娜不起作用吗?”

对摩雷尔和对伯爵来说,这两小时里无疑发生了许多事,因为年轻人离开他时嘴角上挂着笑容,这时却大惊失色。

“是的。“

听到通报的是不到两小时前与他分手的摩雷尔,伯爵抬起了头。

“我并没有告诉您,”德·阿弗里尼又说,“说是有人想毒死她吧?”

伯爵在书房里,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贝尔图乔刚才匆匆给他送来的一封信。

老人示意他对此毫不怀疑。

把维勒福载来的有篷的双轮轻便马车又疾驰着把他拉回去,德·阿弗里尼陪伴着他;这时,摩雷尔正敲着基度山公馆的大门。

“那么,您希望瓦朗蒂娜死里逃生啰?”

“在想到为她复仇之前,我们先设法救活她吧,”德·阿弗里尼说,“走吧。”

努瓦蒂埃执着地盯住一个方向;德·阿弗里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他的目光盯住一只瓶子,每天早上药剂都是盛在这个瓶子里给他端来的。

“噢!这回,医生,您不会再责备我软弱了。这回,我会弄清楚谁是凶手,给他惩罚的。”

“啊!啊!”德·阿弗里尼说,突然想到一个念头,“难道您想到……”

“每次您来通知我,”德·阿弗里尼先生说,“都是为时已晚:没关系,我去看看;我们快点,先生,对付袭击您家的敌人,没有时间可浪费了。”

努瓦蒂埃不等他说完。

“您看,您搞错了,”法官低声地说,“来看看她吧,到她的病床边去,请求她原谅对她有过的怀疑吧。”

“是的。”他示意。

“您的女儿!”德·阿弗里尼大声说,感到痛苦和吃惊。

“让她预防毒药吗……”

“瓦朗蒂娜!”他说,“轮到了瓦朗蒂娜!”

“是的。”

一声痛苦的呜咽从维勒福的心底里迸发出来;他走近医生,抓住医生的手臂:

“让她逐渐适应……”

“您家里是谁快要死了,又是哪个受害者要在上帝面前指责我们软弱了?”

“是的,是的,是的。”努瓦蒂埃示意,很高兴自己的想法被人理解了。

然后他的嘴唇慢悠悠地说:

“您确实听我说过,我在您的药剂里添上了番木鳖碱吗?”

“我已预先告诉过您。”

“是的。”

德·阿弗里尼的目光意味着:

“您让她习惯这种毒药,是想抵销毒药的效果吗?”

“是的,医生!”维勒福高声地说,用痉挛的手抓住一绺头发,“是的!”

努瓦蒂埃露出同样得意的快乐。

“什么!”医生表面上冷冷地说,但内心非常激动,“您家又有病人啦?”

“您确实办到了!”德·阿弗里尼大声地说,“要是没有这样小心提防,瓦朗蒂娜今天就没命啦,她会无药可救,悲惨地死去;打击来势汹汹,但她只受到震撼而已,这次,至少瓦朗蒂娜不会死。”

“是的,”维勒福在身后关上门说,“是的,医生,这回是我来问您,是不是只有我们俩。医生,我的家是一幢该诅咒的房子!”

不同寻常的喜悦使老人的眼睛泛彩流光,他带着无限感激的神情举目望天。

“啊!”医生说,“是您!”

这当儿维勒福回来了。

维勒福已经推门进去,或者不如说闯了进去。

“看,医生,”他说,“这就是您要的药。”

“在书房里,检察官先生,在书房里!”

“这种药剂是当着您的面配制的吗?”

这时,德·维勒福先生坐上一辆出租马车,来到德·阿弗里尼先生的门口;他猛烈地拉铃,以致门房惊慌不安地前来开门。维勒福冲进楼梯,没有力气开口说话。门房认识他,让他进去,仅仅喊道:

“是的。”检察官回答。

他的动作比思路还更快,从圣奥诺雷城厢冲到马蒂尼翁街,再从马蒂尼街冲到香榭丽舍大街。

“药没有离开过您的手?”

“不管您需要什么,摩雷尔,来找我吧,我有的是办法。”

“没有。”

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基度山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不到两小时之前,基度山对他说过:

德·阿弗里尼接过瓶子,倒了几滴溶液在手心里,然后吸掉。

一段可怕的回忆刚刚触动他的心:他在德·圣梅朗夫人去世那天夜里听到的、维勒福和医生之间的那次谈话,回到了他的脑际;这些症状,可怕的程度相对要弱一些,但跟巴鲁瓦死前的症状是一样的。

“好,”他说,“我们上楼到瓦朗蒂娜房里去,我会吩咐每一个人,德·维勒福先生,您一定监督好,不允许任何人出差错。”

摩雷尔从另一扇门冲出来。

正当德·阿弗里尼在维勒福的陪伴下回到瓦朗蒂娜的房里时,有个举止严肃、谈吐镇定而坚决的意大利教士租下了跟德·维勒福先生的公馆毗邻的屋子。

他冲出房间。

不知通过什么交易,这幢屋子的三个房客在两小时后搬了家:但在这个街区里不胫而走的传闻说,这幢屋子基础不牢固,摇摇欲坠,这并不能阻止新房客当天五点钟左右就搬来简陋的家具,安顿了下来。

“医生!医生!……德·阿弗里尼先生!”维勒福喊道,“还不如我亲自去。”

新房客签订的租约分三年、六年和九年,按房东定下的惯例,他预付了六个月的房租;上文说过,这个新房客是意大利人,名叫贾科莫·布佐尼老爷。

维勒福冲进房间,奔向瓦郎蒂娜,把她抱在怀里。

马上叫来了一批工人,当天夜里,待在城厢高处流连忘返的少数几个行人惊讶地看到木匠和泥瓦匠忙于修理这座摇摇欲坠的屋子。

摩雷尔刚来得及拿起帽子,气喘吁吁地跑进书房。只听到检察官的脚步在走廊响起。

【注释】

摩雷尔用目光探问努瓦蒂埃,后者刚刚恢复了镇静,用目光指了指在差不多相同的情况下,摩雷尔曾有一次在里面躲避过的书房。

(1)中世纪时德国法庭的秘密组织,专门审判对宗教的犯罪行为。

“什么事啊?”

(2)斯泰恩(一七一三—一七六八),英国小说家,作品有《特里斯川·项狄的生平和见解》、《感伤的旅行》。

与此同时,可以听到德·维勒福先生的声音,他在书房喊道:

(3)希腊神话中迈锡尼之王,阿伽门农和墨涅拉俄斯的父亲,这一家族充满仇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