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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苜蓿小园

“怎么?反对结婚!如果她这样憎恶结婚,为什么她自己结婚呢?”

“决不要这样想,马克西米利安;德·维勒福夫人反对的决不是找丈夫,而是结婚。”

“您不懂我的意思,马克西米利安;因此,一年前我提起要退隐到修道院去时,尽管她认为应当提出意见,她还是满心欢喜地接受我的提议;连我的父亲也同意了,我确信是在她的鼓动之下这样做的;只有我可怜的祖父挽留我。马克西米利安,您不能想象可怜的老人的眼神,他在世上只爱我,如果这是一句亵渎的话,但愿上帝饶恕我,在世上也只有我一个人爱他。他知道我的决心后,死死盯住我,在他的目光中含有多少责备啊,他的眼泪有多么绝望啊!但他不能责备,也不能叹息,眼泪沿着他一动不动的双颊往下流!啊!马克西米利安,我好像感到一点内疚;我扑到他的脚下,向他喊道:‘对不起!对不起!爷爷!不管他们怎么摆布我,但我永远不离开您。’于是他举眼望天!……马克西米利安,我能忍受痛苦磨难;我的老爷爷的目光已经事先补偿了我要忍受的一切。”

“说到底,如果她反对这门婚事,她会倾听别的提议,让婚事告吹。”

“亲爱的瓦朗蒂娜!您是一个天使,我真的不知道像我这样一个军官,用马刀左右砍杀贝督因人(1)——除非上帝认为他们是异教徒,我不知道我凭什么得到您的垂青。说到底,瓦朗蒂娜,您不结婚,德·维勒福夫人有什么利益可得呢?”

“噢!别忙,马克西米利安。”瓦朗蒂娜苦笑着说。

“您刚才没听我说,我很富有,太富有了吗,马克西米利安?我从母亲名下获得将近每年五万利佛尔的收入;我的外祖父母、德·圣梅朗侯爵夫妇大约会留给我同样数目的一笔遗产;努瓦蒂埃先生明显地有意让我成为他唯一的继承人。因此,跟我相比,我的弟弟爱德华从德·维勒福夫人名下得不到任何财产,十分贫穷。然而,德·维勒福夫人十分疼爱这个孩子。如果我出家修道,我的全部财产便集中到我父亲手上,他继承侯爵夫妇和我的财产,然后再传给他的儿子。”

“那么,瓦朗蒂娜,我觉得我会崇敬德·维勒福夫人。”

“噢!这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如此贪婪,真是咄咄怪事!”

“为什么……我一无所知……但我觉得,德·维勒福夫人虽然没有直率地反对,可是对这门婚事她并没有好感。”

“请注意,马克西米利安,这种贪婪,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她儿子,您把它当做缺点来责备,但从母爱角度来看,那几乎是美德。”

“为什么?”

“可是,瓦朗蒂娜,”摩雷尔说,“如果您让出一部分财产给她的儿子呢?”

“啊!天哪!”她说,“要是真的怎么办!不,德·维勒福夫人不会谈这种事。”

“有什么办法提出这样一个建议,”瓦朗蒂娜说,“尤其是对一个嘴上不停地挂着不求私利的女人去说呢?”

瓦朗蒂娜脸色煞白,用手扶住铁栅。

“瓦朗蒂娜,我始终把爱情看成神圣的,如同对一切神圣的东西那样,我用敬奉的帷幕把它遮盖起来,封闭在我的心中;世上没有人,甚至我的妹妹,怀疑到我的爱情,我不告诉世上任何人。瓦朗蒂娜,您允许我将我的爱情告诉一个朋友吗?”

“他收到弗朗兹的一封信,弗朗兹告诉他即将回国。”

瓦朗蒂娜不寒而栗。

“是的;怎么样?”

“告诉一个朋友?”她说,“噢!天哪!马克西米利安,听到您这样说,我瑟缩发抖!告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是谁?”

“您知道,弗朗兹先生是他的朋友。”

“听着,瓦朗蒂娜:您有没有对一个人感受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好感,第一次看到这个人,您就会以为早就认识他,心里纳闷您在哪里和在什么时候见过他,由于想不起地点和时间,您便认为这是在前世,这种好感只是旧事重温?”

“怎么样?”

“有的。”

“对不起!您说得对,我是一个粗俗的人。我想告诉您,那天我遇到了德·莫尔赛夫先生。”

“那么,我见到这个异乎寻常的人的时候,是破天荒头一遭有这种想法。”

“但听我说,瓦朗蒂娜,您不必害怕,只要我活着,我不会属于另外一个女人。”“您认为这样对我说能使我放心吗,马克西米利安?”

“一个异乎寻常的人?”

“我认为不是。”

“是的。”

“噢!我会永远爱您;只要我的瓦朗蒂娜在我身边,只要我确信没有人能把她夺走,她富有或贫穷我都不在乎!但这件事,瓦朗蒂娜,您不担心是有关您结婚的消息吗?”

“您早就认识他?”

“我不知道;德·维勒福夫人派人来叫我到她房里去,据仆人说,我的一部分财产取决于这件事。唉!天哪!但愿他们夺走我的财产,我已经太富啦,但愿他们就此让我安生和自由;我一贫如洗,您也会爱我,是吗,摩雷尔?”

“只有八到十天。”

“您这么快就离开我,究竟出了什么事,瓦朗蒂娜?”

“您把一个认识了一星期的人称做朋友?噢!马克西米利安,我还以为您轻易不用朋友这个美好的称呼呢。”

“好,谢谢,为我们俩保持希望吧,马克西米利安:这使我得到了一半幸福。”

“在逻辑上您说得对,瓦朗蒂娜;但不管您怎么说,什么也不能使我改变这种本能的情感。我相信这个人会干预我未来的幸福,有时他深邃的目光好像洞察未来,他强有力的手似乎在指挥未来。”

“这不关您的事,瓦朗蒂娜:只要我感到这样很幸福,只要我觉得这永恒的等待已得到补偿:看到您五分钟,听到您口中说出的两句话,永远深信上帝没有创造过像我们这样和谐的两颗心,不会几乎奇迹般地使它们汇聚在一起,又把它们拆散的。”

“那么这是个预言者啰?”瓦朗蒂娜微笑着问。

“是的,马克西米利安,您说得对,”瓦朗蒂娜忧郁地说,“您的女友很可怜。可怜的马克西米利安,您生来应该享受幸福,我让您过的却是什么生活呀!请相信我,我痛苦地自责这样做。”

“真的,”马克西米利安说,“我禁不住常常以为他在预言……尤其是幸福。”

“我的天!”马克西米利安沮丧地大声说。

“噢!”瓦朗蒂娜愁眉苦脸地说,“让我认识这个人,马克西米利安,让他告诉我,我是否能得到足够的爱,以弥补我所受的一切痛苦。”

“啊!是的,不错,因为我们只剩下十分钟了。”

“可怜的姑娘!但您认识他!”

“噢!不!不!还是回到您身上来吧。”

“我认识他?”

“您要我走开吗?”

“是的。正是他救了您后妈和她儿子的命。”

“啊!”马克西米利安说,“您看,您也在偷看,瓦朗蒂娜。”

“基度山伯爵?”

“那么,”瓦朗蒂娜问,“为什么您笑了?”

“正是他。”

“证明不了什么。”马克西米利安微笑着回答。

“噢!”瓦朗蒂娜大声说,“他绝不会成为我的朋友,他是我后妈的好朋友呀。”

“这能证明什么呢?”瓦朗蒂娜问。

“伯爵是您后妈的朋友,瓦朗蒂娜?我的本能在这一点上不会出错;我确信您搞错了。”

“啊!您看!”

“噢!您要知道实情就好了,马克西米利安!眼下不再是爱德华在家里发号施令,而是伯爵:德·维勒福夫人乐意同他交往,认为他集人类知识于一身;您知道,我的父亲赞赏他,说是从来没有听过别人这样滔滔雄辩地提出更崇高的观点;爱德华崇拜他,尽管害怕伯爵黑乌乌的大眼睛,但一看到伯爵来到,便朝他奔去,掰开他的手,于是总能找到出色的玩具;基度山先生不是来到我父亲家里;基度山先生不是来到德·维勒福夫人家里;基度山先生是在自己家里。”

“她对我说,她没爱过任何人,”瓦朗蒂娜说,“她对结婚很恐惧;她的最大快乐是过上自由自在、独立不羁的生活,她几乎希望她的父亲破产,她可以像她的女友路易丝·德·阿米莉小姐那样成为艺术家。”

“那么,亲爱的瓦朗蒂娜,如果事情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您本该感觉到或者不久会感觉到他出现的效果。他在意大利遇到阿尔贝·德·莫尔赛夫,把阿尔贝从强盗手里救出来;他看到唐格拉尔夫人,送给她一件可观的礼物;您的后妈和您的弟弟从他门口经过,他的努比亚奴仆救了他们的命。这个人显然获得左右事物的能力。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能把朴实无华的趣味跟恢弘大度结合在一起。他的微笑非常甜蜜,当他向我莞尔一笑时,我便会忘却别人感到他的苦笑是多么令人寒心。噢!告诉我,瓦朗蒂娜,他也这样对您微笑吗?如果他这样笑过,您就会得到幸福。”

“好了,她对您说什么来着?”

“我吗!”姑娘说,“噢,我的天!马克西米利安,他连一眼都不看我,或者不如说,我偶尔经过时,他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噢!他并不宽容,得了!或者他并没有能洞穿人心的慧眼,您是设想错了;如果他有好心肠,看到我在这个家里孤独忧愁,他会以他的影响力来保护我;依您所说,既然他扮演太阳的角色,他会用他的光线来捂热我的心。您说他喜欢您,马克西米利安;唉!天哪!您怎么知道的?像您这样身高五尺六寸的军官,长着长长的髭须,身佩一把大军刀,人们会笑脸相迎,但他们认为可以不用大惊小怕,砸扁一个饮泣的可怜姑娘。”

“如果是这样,马克西米利安,我们之间有这层木板隔开就不起作用了。”

“噢!瓦朗蒂娜!您搞错了,我向您起誓。”

“嘿!我的天!”摩雷尔说,“姑娘们虽然不是朋友,也说知心话的;要承认您就此向她提出过几个问题。啊!我看到您笑了。”

“如果他不是这样,马克西米利安,如果他对我耍手腕,就是说,他想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在我家里发号施令,哪怕只有一次,他赏脸对我露出您极口称赞的笑容,但是不,他看见我可怜巴巴,明白我对他一无用处,便甚至不注意我。为了讨好我的父亲、德·维勒福夫人或我的弟弟,谁知道他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是否迫害过我呢?啊,坦白地说,我不是一个本该被人这样无缘无故蔑视的女人;您对我说起过他。啊!请原谅,”姑娘看到这番话对马克西米利安产生的印象,又说,“我不好,关于这个人,我对您说的话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我并不否认您提到的影响力是存在的,只不过他没有施加在我身;但是,如果他施加了,正如您所见,想法是好的,不过方式不利于人,会带来祸害。”

“马克西米利安,我对您说过,我不是欧仁妮的女友。”

“好了,瓦朗蒂娜,”摩雷尔叹口气说,“我们不再谈论他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他的。”

“是因为唐格拉尔小姐爱上一个人,她才担心跟德·莫尔赛夫先生结婚吗?”

“唉!我的朋友,”瓦朗蒂娜说,“我看得出,我使您不快。噢!但愿我能握住您的手,向您请求原谅!说到底,我但愿自己被说服;说吧,这个基度山伯爵为您做了什么事?”

“因为在我们的评论中几乎总带有激情。还是回到您的问题上来吧。”

“不瞒您说,您问我伯爵为我做了什么事,使我非常尴尬,瓦朗蒂娜;我知道没有什么明显的好事。因此,正像我告诉您的那样,我对他的感情完全是本能的,没有任何理智的成分。太阳为我做过什么事?没有;它给我温暖,在阳光下,我能看见您,如此而已。这种或那种香气给了我什么?没有;香气使我的一种感官非常愉快。当有人问我为什么我赞美这种芳香时,我说不出所以然。我对他的友谊是奇特的,就像他对我的友谊那样。一个隐秘的声音告诉我,这种意料不到的、互相的友谊不是偶然的。我在他最普通的行动中,在他最隐秘的思想里,都找到了跟我的行动和思想关联的东西。您又要笑我,瓦朗蒂娜,但自从我认识了这个人以来,我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我遇到一切好事都来自于他。可是,我活了三十个年头也不需要这个保护人,对吗?没关系,这是一个例子:他邀请我星期六赴宴,从我们的关系来看,这是很自然的,对吗?后来我知道了什么事?您的父亲也受到了邀请,您的后妈也要参加,我会同他们相遇,谁知道将来这次会面会有什么结果?表面上这种情况很普通;但我呢,我从中看到某种使我惊讶的东西;我从中吸取了一种奇特的信心。我心想,伯爵,这个掐指能算的怪人,想让我跟德·维勒福先生见面,我向您发誓,有时我力图在他的眼里看出他是否猜到了我的爱情。”

“况且你们之间彼此评论起来也真够公正的!”

“我的好朋友,”瓦朗蒂娜说,“如果我老是听到您这样议论,我要把您看做一个幻想家了,我真要替您的理智担忧了。什么!您从这次见面中除了巧合,还看出别的东西吗?说实话,好好考虑一下。我的父亲从不出门,他拒绝德·维勒福夫人的请求,前后几乎近十次,相反,她却迫不及待,想上那个不同寻常的富豪家里去看看,她好不容易取得他的同意陪她前往。不,不,请相信我,除了您,马克西米利安,在这世上,我没有别人可以求助,而只有我的爷爷,一具行尸!没有别人可以寻找支持,而只有我可怜的母亲,一个幽灵!”

“噢!即使我不知道是什么想法,一定是非常不公正的。您对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评头品足时,我们不该期待宽宏大量。”

“我感到您说得对,瓦朗蒂娜,在逻辑上您有理,”马克西米利安说,“您柔和的声音对我总是这样强有力,但今天却没有说服我。”

“不……请告诉我……这是一个纯粹出于好奇心的问题,出于我对唐格拉尔小姐产生的某些想法。”

“您也没有说服我,”瓦朗蒂娜说,“我承认,如果您举不出别的例子……”

“这是因为,正如您所说的,马克西米利安,我在她的旁边,正是我在场使您变得不公允。”

“我有一个例子,”马克西米利安迟疑不决地说,“但说实话,瓦朗蒂娜,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比第一个例子更荒唐。”

“不,瓦朗蒂娜,我向您发誓。刚才我一直注视你们两人,我以名誉作保证,我公道地承认唐格拉尔小姐长得漂亮,但我不明白哪一个男人会爱上她。”

“那就算了。”瓦朗蒂娜微笑着说。

“是爱情使您对事物产生了这种看法,马克西米利安。”

“不过,”摩雷尔又说,“我是一个讲灵感和感情的人,在服役的十年当中,有时就靠这种内心闪光而保全了生命;这种内心闪光指点您向前一步或退后一步,使那颗本来要夺走您的性命的子弹从身旁掠过;因此,这个例子对我仍然具有决定意义。”

“您样样都好,瓦朗蒂娜,您身上有样东西是唐格拉尔小姐永远不会有的:这就是对女人来说那种难以确定的魅力,正如对花卉来说那种香味,对果实来说那种滋味;因为对一朵花来说,美丽不是一切,对果实来说,好看也不是一切。”

“亲爱的马克西米利安,为什么不把子弹射偏归功于我的祷告呢?您在那边的时候,我不再为我自己,而是为您向上帝和我的母亲祷告。”

“因此,我的朋友,”姑娘继续说,“您看到我和欧仁妮之间表面上随便自然;这是因为,谈起我无法去爱的那个男人,我便想到我爱着的心上人。”

“是的,自从我认识您以后是这样,”摩雷尔微笑着说,“但瓦朗蒂娜,在我认识您之前呢?”

“亲爱的瓦朗蒂娜!”

“好啊,既然您什么都不想归功于我,坏家伙,就回到您自己也认为荒唐的例子上来吧。”

“我们确实是在说知心话,”瓦朗蒂娜说,“她坦白告诉我厌恶跟德·莫尔赛夫先生结婚,我呢,我则坦白地告诉她,我把嫁给德·埃皮奈先生看做不幸。”

“那么,透过板缝往里看,那边的树旁,那是我骑来的一匹新买的马。”

“没有人;但你们手挽手,互相交谈的样子使我有这种感觉:简直可以说是寄宿学校的两个女友在说知心话呢。”

“噢!一匹骏马!”瓦朗蒂娜大声说,“为什么您不拉到铁栅旁?我会对它说话,他听得懂我的话。”

“是的,我认出是唐格拉尔小姐;我想不到您跟这个姑娘这样亲密。”“谁告诉您,我们关系亲密,马克西米利安?”

“正像您看到的,这确实是一匹价格相当昂贵的牲口,”马克西米利安说,“您知道我财产有限,瓦朗蒂娜,而且我是所谓理智的人。我在马贩子那里看到这匹矫健的梅戴亚,我是这样命名它的。我问它的价钱:回说四千五百法郎;您明白,我只得克制自己再欣赏下去。说实话,离开时我心里很难受,因为这匹马很温柔地望着我,用头轻轻蹭我,在我胯下极其优雅而迷人地作着半旋转。当晚,我家里有几个朋友:德·沙托—勒诺先生、德布雷先生和五六个坏家伙,幸亏您连名字都不知道。有人提议玩布约特牌戏;我从不赌博,因为我并不富有,输不起钱,也不是很穷,一心想赢钱。但我在家里,您明白,我无法可想,只得派人去找纸牌,我就是这样做的。

“您好,马克西米利安;我让您久等了,但您看到了原因吧?”

“正当大家坐在桌旁时,基度山先生来了。他也上桌。大家玩牌,我呢,我赢了;我只敢向您承认这点,瓦朗蒂娜,我赢了五千法郎。我们在午夜分手。我待不住,坐上一辆四轮敞篷马车,来到马贩子那里。我卜卜心跳,兴奋不安地拉响门铃;来给我开门的人大概把我看做疯子。门一打开,我便扑了进去。我来到马厩,朝马槽那边看去。噢!真幸运!梅戴亚在吃草料。我扑向一只马鞍,亲自装到马背上,再套上马缰,梅戴亚乖乖地任人安装鞍具!然后,我将四千五百法郎放到惊呆的马贩子手里,便回家了,或者不如说通宵在香榭丽舍大街溜达。我看到了伯爵窗户上的灯光,我仿佛瞥见他的身影躲在窗帘后面。现在,瓦朗蒂娜,我发誓,伯爵知道我想买这匹马,他故意输钱,让我赢到这笔钱。”

“您好,瓦朗蒂娜。”一个声音说。

“亲爱的马克西米利安,”瓦朗蒂娜说,“说实话,您太富于幻想了……您不会长久爱我的……一个这样富于诗意想象的人,不会听之任之,甘于在我们这样单调乏味的激情中变得憔悴的……天哪!咦,有人叫我……您听见了吗?”

采取了这些小心措施以后,她奔向铁栅。

“噢!瓦朗蒂娜,”马克西米利安说,“穿过板壁的缝隙……伸出您的小指,让我吻一吻。”

果然,过了一会儿,瓦朗蒂娜独自又出现了。她生怕有人冒冒失失地看到她返回,走得很慢;她不是径直向铁栅走来,而是在一张长椅上坐下,十分自然地探索每一丛树叶,向每条小径的深处张望。

“马克西米利安,我们说过,我们彼此只能是两个声音、两个影子!”

两个姑娘散了半小时的步,然后离开了。马克西米利安明白,唐格拉尔夫人的访问要结束了。

“随您便,瓦朗蒂娜。”

马克西米利安确实在耐心等待,一面在欣赏这两个姑娘之间的对比:一个金发,目光倦怠,腰若柔柳,另一个褐发,目光高傲,腰身像杨树一样挺直;毫无疑义,在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的对比中,年轻人的心至少全部倾向于爱慕瓦朗蒂娜。

“如果我按您的愿望去做,您会高兴吗?”

“耐心点,朋友,您看,这不是我的错。”

“噢!是的。”

年轻人以情人特有的迅速推断力,明白了一切,他的心情缓解下来。再说,瓦朗蒂娜还没有走到能听见声音的范围之内,便改变了散步方向,使马克西米利安能看到她来回走动,每次经过时,便向铁栅的另一边投去一个她的女伴无法觉察的目光,年轻人却看到了,这目光在说:

瓦朗蒂娜爬上座墩,不是从缺口伸出小指,而是将整只手伸过板壁。

翘首盼望的橐橐声终于传来了,不是一个黑影,而是两个黑影走过来。瓦朗蒂娜姗姗来迟,是由于唐格拉尔夫人和欧仁妮的造访而引起的,这次拜访拖到超过瓦朗蒂娜赴约会的时间。为了不错过约会,姑娘向唐格拉尔小姐提议到花园散步,借此向马克西米利安表明,迟到不是她的错,无疑他已等得心急火燎了。

马克西米利安叫了一声,冲到座墩之上,抓住这只珍贵的手,把热烈的嘴唇按上去;但小手旋即从他手中滑出来,年轻人听到瓦朗蒂娜逃走的声音,兴许被她刚刚袭上身来的感觉吓坏了!

这次马克西米利安先到。他把眼睛凑到隔板缝隙上,在深邃的花园里窥探树木之间的一个黑影出现和小径沙土上缎子高帮皮鞋的橐橐声。

【注释】

读者得允许我们再返回那片跟德·维勒福先生的住宅毗邻的小园地,在栗子树掩映的铁栅门后面,可以找到几位读者相识的人。

(1)北非和亚洲西部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