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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恶棍罗贝尔

“那个女人,吕西安先生,”欧仁妮说,“您注意到她很漂亮吗?”

“这是波斯沙赫(9)在微服出游。”

“说实话,小姐,我认为只有您能这样正确评价女性。”

“您知道他对唐格拉尔先生说,他打算在巴黎待一年,花掉六百万吗?”

吕西安把观剧望远镜凑近眼睛。

“不,我不知道,”阿尔贝回答,“但这是可能的。”

“很迷人!”他说。

“他大概找到了钻石矿,”唐格拉尔夫人说,“您知道他在男爵的银行里开了个无限提款的户头吗?”

“这个女人,德·莫尔赛夫先生知道她是谁吗?”

“噢!钻石,”莫尔赛夫笑着说,“这是他的嗜癖。我认为,他像波将金(7)一样,口袋里总有钻石,沿路抛洒,像大拇指(8)撒石子那样。”

“小姐,”听她指名道姓,阿尔贝回答说,“我所知不多,就像关于我们所关注的这个神秘人物的情况一样。这是个希腊女人。”

“一个大富豪准定不会送我价值三万法郎的两匹马,外加耳朵上四颗钻石,每颗五千法郎。”

“从她的服装很容易看出来,您告诉我的尽是全场的人像我们一样都已知道的事。”

“夫人,”吕西安说,“我请您相信,即使我可以支配五十万法郎,我也会用在别的地方,而不会去探听关于基度山先生的情况,他在我的眼里没有别的价值,只不过他比大富豪还要富两倍罢了;我还是让我的朋友莫尔赛夫说话吧;您和他打交道吧,这不关我的事了。”

“我很抱歉,”莫尔赛夫说,“担当这样无知的向导,但我应当向您承认,我所知的情况仅限于此;另外,我知道,她是个音乐家,因为有一天我在伯爵那里吃早餐,听到单弦小提琴的乐声,一定是她在弹奏。”

“一个人可以支配五十万秘密资金,”唐格拉尔男爵夫人说,“消息却这样不灵通,不是难以令人相信吗?”

“那么您的伯爵也招待客人啰?”唐格拉尔夫人问。

“说实话,亲爱的,”德布雷说,“您看到的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他要求您帮忙,让您接替他。这位夫人提了许多关于伯爵的问题,叫我招架不住,她以为我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和身世;说真的,我不是卡格利奥斯特罗(6),为了脱身,我说:‘有问题都问莫尔赛夫去吧,他对他的基度山了如指掌’;于是她向您打了手势。”

“我向您发誓,菜肴极其丰盛。”

男爵夫人带着迷人的微笑迎接他,而欧仁妮照旧那样冷淡。

“我要鼓动唐格拉尔宴请他,并请他参加舞会,以便他回请我们。”

他向两位女士行了礼,将手伸给德布雷。

“怎么,您要到他家里去?”德布雷笑着说。

别人这样明白地向他表示要见他,莫尔赛夫一向很有风度,自然不会让人等候。第二幕一结束,他便赶紧上楼,来到舞台另一侧面的包厢里。

“为什么不去呢?同我的丈夫一起去!”

这回,唐格拉尔夫人的一个手势向阿尔贝明确表示,男爵夫人想在下次幕间休息时见到他来访。

“但这个神秘的伯爵是个单身汉。”

第二幕在嗡嗡营营的嘈杂声中演出,这表明听众在议论发生了轰动的事。没有人想叫全场安静下来。这个年轻、俏丽、光彩夺目的女郎就是最吸引人的场景。

“您明明知道不是。”轮到男爵夫人笑着说,一面指着那个希腊美女。

过了片刻,年轻女郎不仅成了正厅听众,而且成了整个大厅注意的对象;妇女们将身子探出包厢,观看在枝形吊灯的照射下那如同瀑布般泻落下来的钻石项链。

“据他亲口告诉我们的话,这个女人是一个奴隶,您记得吗,莫尔赛夫,在您家里吃早餐那一次?”

果然这是伯爵和海蒂。

“您可得承认,亲爱的吕西安,”男爵夫人说,“她倒很有公主的仪态。”

“嗨!”阿尔贝说,“这是基度山伯爵和他的希腊女人。”

“《一千零一夜》中的公主。”

他们走进大厅时,看到正厅听众都站起来,盯住大厅的一个地方;他俩的目光也朝着大家注目的方向看去,落在俄国大使以前的包厢上。一个三十五到四十岁、身穿黑衣服的男子,带着一个穿着东方服装的女子,刚走进包厢。女的有倾国倾城之貌,服装珠围翠绕,正如上述,人人的目光立刻转到她的身上。

“我不是说《一千零一夜》中的公主;但构成公主身份的是什么东西?是钻石,这一位戴满了钻石。”

两个年轻人行了礼,退了出去。

“她甚至戴得太多了,”欧仁妮说,“要不然她会更美丽,因为大家就可以看到她的脖颈和手腕,它们的形状多么迷人啊。”

“二位,”伯爵夫人说,“每星期六晚上,我在里伏利街二十二号的家中招待朋友。算是通知你们啦。”

“噢!艺术家的口吻。喂,”唐格拉尔夫人说,“您产生艺术激情了吗?”

“如果您允许的话,幕间休息时我会来了解,我在巴黎能否为您尽力。”

“凡是美的东西,我都喜欢。”欧仁妮说。

“我还能再见到您吗?”伯爵夫人问。

“那么您对伯爵有什么看法?”德布雷问,“我觉得他也不错。”

这时,传来铃声,宣布第二幕即将开始。阿尔贝站起来,要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伯爵吗?”欧仁妮说,仿佛她还没有想到要观察他,“伯爵嘛,他脸色十分苍白。”

“噢!千万别那样干;他会送给您另外一只杯子,由蓝宝石或者红宝石凿成的。他的行动方式就是这样;您有什么法子呢?只得这样对待他。”

“一点不错,”莫尔赛夫说,“我们要寻找的就是这种苍白产生的秘密。您知道,G伯爵夫人认为他是个吸血鬼。”

“但我不认识他,”伯爵夫人说,“我很想把奖杯退回去。”

“G伯爵夫人又来了?”男爵夫人问。

“毫无疑问是他。”

“在侧面的包厢里,”欧仁妮说,“几乎就在我们对面,妈妈;这个女人有一头美丽的金发,这是她。”

“是谁把这只奖杯送给我的?”

“噢!是的,”唐格拉尔夫人说,“您难道不知道您本该做什么事吗,莫尔赛夫?”

“我十拿九稳。”

“您吩咐吧,夫人。”

“没人,”伯爵夫人说,“我没有看到人;这样,”她回到最初的话题上来,“您认为是您的基度山伯爵获奖了?”

“您本该去见一下基度山伯爵,把他带到我们这里。”

“那个包厢。”

“干什么?”欧仁妮问。

“您指哪里?”

“我们要对他说话;你不想见他吗?”

“果然是,”沙托—勒诺说,“上演第一幕时里面有人吗?”

“根本不想。”

“第一排两根柱子之间的那一个;我觉得已装修一新。”

“古怪的孩子!”男爵夫人喃喃地说。

“哪个包厢?”伯爵夫人问。

“噢!”莫尔赛夫说,“或许他会自动来的。瞧,他看见我们了,夫人,他在向我们致意。”

“很可能,”莫尔赛夫说,“暂且问一下,究竟是谁租到了俄国大使的包厢?”

男爵夫人向伯爵还礼,伴以一个迷人的微笑。

“亲爱的,”沙托—勒诺说,“看得出,伯爵是您的朋友,您也是这样对待他的。您不要相信阿尔贝对您所说的话,伯爵夫人,相反,人们只谈论来到巴黎的伯爵。他先是送给唐格拉尔夫人三万法郎的两匹马,继而他救了德·维勒福夫人的性命;然后据说他在赛马总会组织的赛马中获了胜。不管莫尔赛夫怎么说,相反,我呢,我坚决认为,眼下大家仍然关注伯爵,过一个月,大家甚至会更加关注他,如果他想继续做出乖戾的行动,看起来这只是他一贯的生活方式。”

“好吧,”莫尔赛夫说,“我豁出去了;我失陪了,要去看看有没有办法跟他说话。”

“人们议论了他一星期,”阿尔贝说,“然后是议论英国女王的加冕典礼和马尔斯小姐(5)的钻石失窃案,现在大家只谈这件事。”

“到他的包厢去嘛;这非常简单。”“但我还没有得到介绍。”

“他引起了什么轰动吗?”

“介绍给谁?”

“是的。”

“介绍给希腊美女。”

“这样,他在巴黎啰?”

“您不是说她是个女奴吗?”

“那不就得了!”

“是的,但您认为这是个公主……不。我希望他看见我出去也走出来。”

“我承认不是。”

“很可能。去吧!”

“他采用的是仇敌的方法吗?”

“我就去。”

“这很可怕,他要恨死我了。”

莫尔赛夫行过礼,出去了。果然,正当他路过伯爵那间包厢的门口时,包厢门打开了;伯爵用阿拉伯语对阿里说了几句话,而阿里站在走廊里;然后伯爵一把拉住莫尔赛夫的手臂。

“真的,我不能发誓没有讲过,而且以鲁思温爵士的名义送给您这只奖杯的方式……”

阿里又关上门,守在门口;过道里,在努比亚人旁边围了一群人。

“但愿您没有把我们议论他的蠢话讲给他听!”

“说实话,”基度山说,“你们的巴黎是一个古怪的城市,你们的巴黎人是古怪的人民。简直可以说他们是破天荒头一遭看到一个努比亚人。看看他们拥挤在这个可怜的阿里周围吧,阿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可以给您担保一件事,这就是一个巴黎人到了突尼斯、君士坦丁堡、巴格达或者开罗,没有人围观他。”

“首先,伯爵夫人,因为我常常向他谈到您,这是您能料想到的;其次,因为他很高兴能看到一个女同胞,而且很高兴这个女同胞这么关切他。”

“这是因为你们东方人有理智,他们只观看值得一看的东西;但请相信我,阿里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他属于您,眼下您是红人。”

“他为什么把这只奖杯送给我呢?”

“当真!我怎么会得到这份殊荣呢?”

“他名叫瓦姆帕。您看,就是他。”

“当然是靠您自己!您赠送别人一千路易的两匹马;您救了检察官妻子和儿子的性命;您以布莱克少校的名义,选出纯种马和狨猴大小的骑手去参加赛马;您终于夺到金奖杯,又送给漂亮的女人。”

“记得。”

“是哪个鬼家伙告诉您这些蠢事?”

“伯爵从他手里把我奇迹般地救出来?”

“当然,首先是唐格拉尔夫人,她翘首以待能在她的包厢见到您,或者不如说大家想在那里见到您;其次是博尚的报纸,第三是我自己的想象力。如果您想匿名,为什么您又称自己的赛马为瓦姆帕呢?”

“啊!不错。”

“啊!不错!”伯爵说,“这是疏忽。您告诉我,德·莫尔赛夫伯爵有时到歌剧院来吗?我用目光搜索他,但哪里也看不到。”

“怎么,您不记得绑架我的那个有名的强盗叫什么名字啦?”

“今晚他要来。”

“那又怎么样?”

“在哪里?”

“他那匹名叫瓦姆帕的马……”

“我想,在男爵夫人的包厢里。”

“是谁让您相信,就是他获胜了?”

“同她在一起的迷人姑娘是她的女儿吗?”

“那是我的挚友,而且德·沙托—勒诺先生有幸认识了他。”

“是的。”

“您见到他了吗?您接待过他吗?您去过他家吗?”

“我向您祝贺。”

“一点不错。”

莫尔赛夫微微一笑。

“当真!”伯爵夫人嚷道,“那么他在这里?”

“我们改天再详谈这个,”他说,“您觉得音乐怎样?”

“我们那位鲁思温爵士,吸血鬼,阿根廷剧院的那个吸血鬼。”

“什么音乐?”

“是哪一个鲁思温爵士?”

“您刚听到的音乐呀。”

“我的意思是,这是鲁思温爵士本人。”

“我说,既然由人作曲,而且又像已故的迪奥热内斯(10)所说的那样,由两只脚、没有羽毛的鸟歌唱的音乐非常美妙。”

“怎么!果然不错;您这是什么意思?”

“啊!亲爱的伯爵,看来您能随心所欲地听到天堂的七部合唱。”

“果然不错。”莫尔赛夫说。

“有点是这样。只要我想听到美妙的音乐,凡人的耳朵听不到的音乐,子爵,我就入睡。”

“那么,您想想,这匹可爱的栗色马,这个漂亮的穿粉红上衣的小个骑手,乍一看,就引起我非常强烈的好感,我为马和骑手都发了誓愿,仿佛我将一半家产都押在它和他身上;当我看到这一对到达终点,超过其他对手三个马身时,我快乐得发疯一般鼓起巴掌。待我回到家里,在楼梯上遇到那个穿粉红上衣的小个骑手时,请想象一下我是多么惊讶!我以为赛马的获胜者凑巧跟我住在同一幢楼里,打开客厅门的时候,我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来历不明的那匹马和那个骑手获得的金奖杯。杯里附有一小张纸,上面写着这么几个字:‘赠给G伯爵夫人,鲁思温爵士。’”

“那么,您在这里是适得其所;睡吧,亲爱的伯爵,睡吧,歌剧院是为此而设的。”“不,说实话,正厅前座太吵闹。我所说的那种睡眠,必须宁静,我的心境也要平静,然后吃一点药剂……”

“夫人,您刚才要讲什么事:您说,您想想。”

“啊!是有奇效的大麻精吗?”

“十二万分的想。您想想……您碰巧知道是谁吗,子爵?”

“正是,子爵,您想听音乐,就来同我共进晚餐吧。”

“知道马的主人是谁?”

“那次早餐,我已经听到过了。”莫尔赛夫说。

“知道什么?”

“在罗马?”

“您非常想知道吗,伯爵夫人?”阿尔贝问。

“是的。”

“不能,夫人,”沙托—勒诺说,“我刚才也问过阿尔贝。”

“啊!那是海蒂的单弦小提琴。是的,流落他乡的可怜姑娘有时给我弹奏她家乡的音乐,借以消愁解闷。”

“那么,”G伯爵夫人急忙又说,“您能告诉我,获得赛马总会奖的那匹马属于谁的吗?”

莫尔赛夫不再坚持;伯爵也沉默不语。

“是的,夫人。”

这时铃声响起。

“啊!您去看过赛马吗,先生?”伯爵夫人赶紧问。

“我失礼啦?”伯爵说,一面要返回他的包厢。

沙托—勒诺行了个礼。

“怎么啦?”

“夫人,请相信,”阿尔贝回答,“如果我事先知道您来到巴黎,而且知道您的地址,我决不会等到这么晚。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德·沙托—勒诺男爵先生,我的朋友,是眼下在法国只剩下的罕见的几家贵族之一,他刚告诉我,您去看过练兵场的赛马。”

“请代表吸血鬼向G伯爵夫人问候。”

“啊!您来了,旅行家先生,”G伯爵夫人说,带着老相识的满怀热情把手伸给他,“您认出我来,尤其优先来看我,真是太好了。”

“对男爵夫人呢?”

莫尔赛夫和沙托—勒诺最先走出去。唐格拉尔夫人一时之间心想,阿尔贝这样匆匆忙忙,目的是要来问候她,于是她附在女儿的耳朵上,向她说明这次来访,但她的女儿仅仅微笑着摇摇头;与此同时,仿佛为了证实欧仁妮的否定多么有根有据,莫尔赛夫出现在第一排的一个侧面包厢里。这是G伯爵夫人的包厢。

“请告诉她,如果她允许,今晚我会有幸去向她致意。”

唐格拉尔夫人刚进包厢不久,幕布已经落下,由于幕间休息时间很长,可以在休息室散步,或者有半小时的拜访时间,所以正厅前座几乎人都走空了。

第三幕开始了。德·莫尔赛夫伯爵正像他答应的那样,在第三幕来找唐格拉尔夫人。

这个有才能的姑娘名叫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她总有一天能上舞台的前景使得唐格拉尔小姐决不在她的陪伴下抛头露面,虽然在家里是接待她的。路易丝虽说在银行家的家里享受不到一个女友的独立地位,但她的地位却高于一般的家庭女教师。

伯爵决不是引起剧场轰动的那种人;因此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莅临,除了他落座的那个包厢里的人以外。

至于她所受的教育,如果要提出指责的话,那就是,正如她的面容的某些方面那样,这种教育似乎有点属于男性的。她确实会讲两三种语言,画画挥洒自如,又会写诗作曲;她特别热衷于音乐,跟她在寄宿学校的一位女同学一起进行研习,这个女同学没有财产,但具备一切天赋条件,人人确信,她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女歌唱家。据说,有个杰出的作曲家对她怀有近乎慈父般的关心,使她努力学习,抱着希望,有朝一日她会靠自己的歌喉挣得一份家业。

但基度山看到了他,一丝笑容掠过基度山的嘴唇。

再说,欧仁妮身上的其余部分跟上述描绘的头颅紧密结合。正像沙托一勒诺所说,这是狩猎女神狄阿娜,但她的美更富于坚毅和阳刚之气。

至于海蒂,幕一拉起,她便目不斜视;就像天性纯洁无邪的人一样,凡是动听入耳和赏心悦目的东西,她都酷爱。

确实,只要向这个姑娘瞥一眼,就几乎能解释莫尔赛夫表白的看法。唐格拉尔小姐是漂亮的,但是,正如阿尔贝所说,那是一种意志不太会动摇的美人:她的头发乌黑发亮,但在自然起伏之中可以注意到某种不听从手的梳理的倔强;她的眼睛像头发一样黑,黛眉弯弯,只有一个缺点,就是有时要皱起来,在浮现出坚不可摧的表情时尤其妙不可言,令人惊讶在一个女人的目光中怎么会看到这种神情;她的鼻子恰如雕塑家要给朱诺(4)的鼻子安排的比例大小:只有她的嘴太大,但长着一口皓齿,皓齿使嘴唇更为突出,过分艳红的胭脂与脸色的苍白恰成对照;末了,嘴角上比这类自然的捉弄更为明显的一颗黑痣,补全了这副面孔坚定不移的个性,正是这种个性使莫尔赛夫有点儿害怕。

第三幕照常演下去;诺布莱、朱莉亚和勒鲁三位小姐表演普通的击脚跳、格拉纳达亲王受到罗贝尔一马里奥的挑衅;最后,读者知道的这位威武的国王绕场一周,一面用手挽住他的女儿,一面展示他的丝绒披风;然后幕布落下,全场的人马上拥向休息室和过道。

“不错,我更喜欢米罗的维纳斯或卡普阿(2)的维纳斯那种类型的姑娘。这个狩猎女神狄阿娜总是待在山林女神中间,使我有点恐惧;我担心她把我看成阿克泰翁(3)。”

伯爵离开他的包厢,过了一会儿,出现在唐格拉尔男爵夫人的包厢里。

“真是年轻人,”沙托—勒诺说,他以而立之年的身份,对莫尔赛夫摆出父辈的神态,“他们永远不满足。怎么,亲爱的!父母给您找到一个按狩猎女神狄阿娜的模特儿塑造的未婚妻,您却不满意。”

男爵夫人禁不住发出一声又惊又喜的叫喊。

“非常漂亮,当然啰,”阿尔贝说,“不瞒您说,讲到美,我喜欢更温柔、更甜美,说到底更女性化的东西。”

“啊!您来了,伯爵先生!”她大声说,“因为,说实话,我急于在口头上感谢您,以补书面感谢的不足,我已经写信向您表示过谢意。”

“说实话,亲爱的,”沙托—勒诺说,“我一点不明白,除了门第不等以外,我决不相信您看重这一点;我说,我不明白,除了不是门当户对以外,您能反对唐格拉尔小姐什么;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噢!夫人,”伯爵说,“您还记得那件区区小事?我早已忘了。”

阿尔贝转过身来,他的目光果然遇到唐格拉尔男爵夫人的目光,她用扇子向他致意。至于欧仁妮小姐,她的黑色大眼睛不屑往下去看正厅前座。

“是的,令人难忘的是,伯爵先生,第二天您救了我的好朋友德·维勒福夫人,我的两匹马差点给她造成灾祸。”

“啊!啊!”沙托—勒诺说,“您的几个熟人来了,子爵。见鬼,您朝右边看什么?他们在找您呢。”

“夫人,这件事我仍然不值得您感谢;那是阿里,我的努比亚人,有幸给德·维勒福夫人帮了大忙。”

这当儿,大臣的包厢的门打开了,唐格拉尔夫人、她的女儿和吕西安·德布雷入了座。

“把我的儿子从罗马强盗手中救出来的,也是阿里吗?”德·莫尔赛夫伯爵问。

这次,抗议提得非常激烈,两个年轻人终于发觉,听众是对他们喊话。他们回过身去,在人群中寻找,看有谁敢对被他们认做无礼的行为负责;但没有人重复嘘声,于是他们又转向舞台。

“不,伯爵先生,”基度山说,握住将军伸给他的手,“不;这次我要领情;但您已经感谢过我,我也已经接受,说实话,您仍然口口声声感谢,我很惭愧。男爵夫人,请让我有幸结识您的女儿。”

“别说话!”正厅听众第三次喊道。

“噢!至少您的大名已经如雷贯耳了,因为两三天以来我们总是谈论你。欧仁妮,”男爵夫人转向女儿说,“这位是基度山伯爵先生!”

“那么,”阿尔贝说,“我消息比您灵通,我知道那匹马是属于谁的。”

伯爵鞠了一躬,唐格拉尔小姐略微点了点头。

“瓦姆帕。”

“您带来了一个妙人儿,伯爵先生,”欧仁妮说,“她是您的女儿吗?”

“您说那匹马叫做……”

“不是,小姐,”基度山回答,对问得这样开门见山和泰然自若感到十分惊讶,“她是一个可怜的希腊姑娘,我是她的保护人。”

“不知道。”

“她叫什么名字?……”

“大家不知道那匹马和骑手是属于谁的?”

“海蒂。”基度山回答。

“噢!我的天,是的;没有人注意一匹叫做瓦姆帕的马和一个叫约伯的骑手,只见一匹出色的栗色马和一个拳头大小的骑手突然走向前来;人们不得不在他的几个口袋里塞上二十斤的铅,这并不妨碍它到达终点时,超过跟它同时出发的阿里埃尔和巴尔巴罗三个马身。”

“一个希腊姑娘!”德·莫尔赛夫伯爵喃喃地说。

“怎么回事?”

“是的,伯爵,”唐格拉尔夫人说,“请告诉我,您在阿里一泰维林的宫廷里立过汗马功劳,您见过像我们眼前这么出色的服装吗?”

“获奖的是大家一无所知的一匹马和一个骑手。”

“啊!”基度山说,“您在雅尼纳服过役,伯爵先生?”

“什么怪事?”阿尔贝重复问。

“我是帕夏军队里的督察将军,”莫尔赛夫回答,“我的一点财产,我不隐瞒,来自那个著名的阿尔巴尼亚人的领袖的慷慨赠与。”

“嘘!”观众喊道。

“看呀!”唐格拉尔夫人提醒说。

“什么怪事?”

“看哪里?”莫尔赛夫结结巴巴地问。

“是的。设了赛马总会奖:一只金杯。居然出了一件怪事。”

“看吧!”基度山说。

“在第三场赛马?”

他用手臂搂住伯爵,一起将身子探出包厢。

“诺蒂吕斯;我押在它身上。”

这时,海蒂正在寻找基度山伯爵,看到他脸色苍白的头出现在德·莫尔赛夫先生的脑袋旁边,而且他正搂住后者。

“哪匹马赢了?”

这一眼在姑娘身上产生了看到美杜莎(11)的头的印象;她身子前倾,仿佛要死死盯住这两个人,然后她又往后一靠,发出轻微的喊声,但却被离她最近的人和阿里听到了,阿里旋即打开了门。

“噢!小意思,赌五十路易。”

“看,”欧仁妮说,“您的被保护人出了什么事,伯爵先生?好像她不舒服啦。”

“啊!确实有赛马。您赌赛马了吗?”

“确实如此,”基度山伯爵说,“但不必担心,小姐,海蒂容易神经过敏,因此对气味十分敏感,她反感的香味足以使她晕倒;但是,”伯爵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瓶子,补充说,“我有药。”

“是的。”

他向男爵夫人和她的女儿合鞠了一躬,跟德·莫尔赛夫伯爵和德布雷握了握手,走出唐格拉尔夫人的包厢。

“今天?”

待他走进自己的包厢时,海蒂仍然脸色惨白;他一出现,她便抓住他的手。

“她去过练兵场看赛马。”沙托—勒诺说。

基度山发觉姑娘的双手湿漉漉,又冷冰冰。

两个年轻人继续交谈,好像根本不理会正厅观众要听音乐的愿望。

“您在那边跟谁交谈,大人?”姑娘问。

“嘘!”观众干预了。

“跟德·莫尔赛夫伯爵交谈呀,”基度山回答,“他在你大名鼎鼎的父亲手下办过事,而且承认因此而致富的。”

“非常乐意。”

“啊!这个混蛋!”海蒂大声说,“正是他把我父亲出卖给土耳其人的;这笔财产就是他叛变的酬劳。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吗,亲爱的大人?”

“您肯在巴黎给我效劳,就像弗朗兹在罗马给您效劳那样吗?”

“我在埃皮鲁斯听说过一点,”基度山说,“但我不知道详情。来,我的孩子,你告诉我吧,这大概很吸引人。”

“是的,”阿尔贝回答,“我在罗马由弗朗兹介绍给她。”

“噢!是的,走吧,走吧;如果我再在这个人的对面待下去,我觉得我会死去。”

“您认识她?”沙托—勒诺问。

海蒂忽地站起来,裹好绣满珍珠和珊瑚的白色开司米斗篷,正在幕布拉起时,匆匆走了出去。

这时,G伯爵夫人看到阿尔贝,同他互相致意,微微一笑。

“您看看这个人行动就是与众不同!”G伯爵夫人对回到她身边的阿尔贝说,“听《恶棍罗贝尔》的第三幕时全神贯注,可当第四幕即将开始时,她却走掉了。”

“正是。”

【注释】

“啊!不错,”沙托—勒诺说,“就是那位迷人的威尼斯女人?”

(1)勒瓦塞尔(一七九一—一八七一),法国歌剧演员。

“噢!男爵,提这个问题我不能原谅您;您问G伯爵夫人是谁?……”

(2)意大利城市,为古代兵家争夺之地。

“G伯爵夫人是谁?”沙托—勒诺问。

(3)希腊神话中的猎手,因看到狩猎女神沐浴,被变成一只母鹿,又被神犬撕成碎块。

“瞧!”阿尔贝看到第一排侧面的包厢打开了门,突然说,“瞧!G伯爵夫人……!”

(4)罗马神话中大神朱庇特之妻,等于希腊神话中的赫拉。

幕启时,像往常一样,大厅几乎空荡荡。在戏开场时到达,仍然是巴黎上流社会的习惯:因此,第一幕演出时,到场的观众不是在看戏或听戏,而是在互相观察,只听到门开关的响声和谈话声。

(5)马尔斯小姐(一七七九—一八四七),法国女演员,曾在雨果的《欧那尼》中扮演堂娜·索尔一角。

确实,如果这两个女人独自前往,舆论自然会感到很不像样;而唐格拉尔同母亲和母亲的情人一起上歌剧院,就没有什么可指责了:必须入乡随俗。

(6)卡格利奥斯特罗(一七四三—一七九五),意大利冒险家,跑遍欧洲,在巴黎曾因秘术而大获成功,因项链案于一七八六年被逐出法国,一七九一年在意大利作为共济会员被处死刑,后改无期徒刑。大仲马在《约瑟夫·巴尔萨莫》中描写过他。

至于唐格拉尔,他已表示过,他的政治原则和反对派议员的身份不允许他坐到大臣的包厢里。因此,男爵夫人写信叫吕西安来接她,因为她不能独自带欧仁妮上歌剧院。

(7)波将金(一七三九—一七九一),俄国陆军元帅、政治家。

这一晚,吕西安·德布雷能支配大臣的包厢,他把这个包厢提供给德·莫尔赛夫伯爵;由于梅尔塞苔丝拒绝前往,伯爵又把包厢转让给唐格拉尔,并派人告诉他,自己大约在晚上要去拜会男爵夫人和她的女儿,如果夫人和小姐肯接受他提供的包厢的话。她们绝对不会拒绝。没有谁比百万富翁更喜欢一文不花的包厢了。

(8)法国作家贝洛(一六二八—一七○三),同名童话中的主人公,他用撒豆、撒石子等方法认路。

博尚作为新闻记者,是戏院的国王,到处都能走动。

(9)波斯国王的称号。

沙托—勒诺的单人座位在他旁边。

(10)迪奥热内斯(公元前四一三—公元前三二七),古希腊苦行学派哲学家,据说住在酒桶里。

莫尔赛夫像大多数富家子弟一样,在正厅前座有单人座位,外加他在熟人的十个包厢中能找到座位,还不包括他有权进入的花花公子包厢。

(11)希腊神话中的女怪,头上长着毒蛇,谁见了即化为石头。

到歌剧院看戏的理由提得很妙,因为当天晚上在王家歌剧院有盛大的演出。勒瓦塞尔(1)长期身体不适,如今重返舞台,扮演贝尔特兰的角色,而且像往常一样,流行的大师的作品吸引了巴黎最光彩夺目的社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