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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挑 战

“是的,混蛋!”莫尔赛夫大声地说,“是你的错!”

“先生,”唐格拉尔回答道,因愤怒和恐惧而变得脸色煞白,“我要警告您,当我不巧在路上遇到一条疯狗时,我便会杀死它,我不仅不认为自己有罪,反而认为是为社会效力。然而,如果您发了疯,而且硬要咬我,我事先告诉您,我会毫不容情地杀死您。咦!如果您的父亲身败名裂,难道这是我的错吗?”

唐格拉尔后退一步。

“您搞错了,先生,”莫尔赛夫带着苦笑说,“我根本不是来谈婚姻的,我对卡瓦尔坎蒂先生说话,只是因为刚才我觉得他想干预我们的争论。再说,您讲得对,今天我来向所有人寻衅;不过请放心,唐格拉尔先生,您有优先权。”

“我的错!”他说,“您疯了!难道我知道希腊这段历史?难道我在所有这些国家游历过?难道是我建议您父亲出卖雅尼纳宫?出卖……”

“啊!先生,”他对阿尔贝说,“如果您因为我看中了他而不是您,所以您到这里来向这位先生寻衅,我就事先告诉您,我要把此事交给检察官去处理。”

“住口!”阿尔贝用沉浊的声音说,“不,不是您直接引起了哄动,造成了这不幸,但这是您伪善地挑起来的。”

卡瓦尔坎蒂惊愕地望着唐格拉尔,银行家作出努力,站了起来,走到两个年轻人中间。阿尔贝对安德烈亚的攻击使银行家处于了不同的地位,而银行家确实希望阿尔贝来访的因由不同于他开始猜想的那个原因。

“我!’

“噢!我的天!”他说,“如果您愿意,您就来吧,伯爵先生,您有权利前往,您几乎是这个家庭的成员,只要找得到,谁愿意接受这类约会,我都发出邀请。”

“是的,是您!是哪里透露情况的?”

唐格拉尔脸色苍白,卡瓦尔坎蒂做了一个动作。阿尔贝转向年轻人:

“我觉得报纸已经告诉了您:当然来自雅尼纳!”

“我想,”莫尔赛夫说,走了过来,假装没有注意到倚在壁炉上的卡瓦尔坎蒂,“我想向您提议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见一次面,在那里,十分钟之内没有人来打搅您,我对您没有更多的要求;在两个相会的人之中,有一个将留在树下。”

“谁写信到雅尼纳?”

“那么,您想干什么,先生?”

“写信到雅尼纳?”

“不行,先生,”阿尔贝冷冷地说,“有的情况——而您就处在这类情况之中,除非您怯懦,那我会让您作出拒绝的,否则至少应该接待某些人。”

“是的。谁写信去打听我父亲的情况?”

“先生!”银行家高声地说,“会不会客我作不了主吗?我看您忘乎所以得出奇了。”

“我觉得人人都可以写信到雅尼纳。”

仆人向银行家通报年轻人的到来,银行家听到阿尔贝的名字后,由于知道前一天发生的事,便谢绝会客。但为时已晚,阿尔贝已跟着仆人进来;他听到吩咐以后,便破门而入,走进了银行家的书房,后面跟着博尚。

“但只有一个人写了信。”

“啊!对了!很好,”阿尔贝用阴沉的嗓音说,“如果唐格拉尔先生不想跟我决斗,我就杀死他的女婿。卡瓦尔坎蒂家的人,总肯决斗吧。”

“只有一个人?”

他们派人叫了一辆有篷的双轮轻便出租马车。走进银行家的邸宅时,可以在门口看到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的四轮敞篷马车和仆人。

“是的!而这个人就是您。”

“既然下了这样的决心,阿尔贝,就应该立即执行。您想到唐格拉尔先生府上去吗?我们走吧。”

“我无疑写过信;我觉得,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年轻人,就可以打听这个年轻人的家庭情况;这不仅是一种权利,还是一个责任。”

“噢!别害怕;况且,您要陪我前往,博尚,庄严的事应当面对证人商定。今天结束之前,如果唐格拉尔先生有罪,他就活不了,或者是我死。当然,博尚,我要以隆重的葬礼为我的荣誉洗刷!”

“您写了信,先生,”阿尔贝说,“同时完全清楚您会得到什么回音。”

“阿尔贝,我不指责您,我只劝阻您;阿尔贝,要小心行事。”

“我?啊!我向您发誓,”唐格拉尔大声地说,那种自信和心安理得或许不是来自恐惧,而是来自内心对不幸的年轻人残存的关切,“我向您发誓,我从来没想过要写信到雅尼纳去。难道我早就知道阿里帕夏的灾难吗?”

“我会考虑到他的年龄,正如他考虑过我家的荣誉一样;如果他怨恨我父亲,他为什么不殴打我父亲呢?噢!不,他害怕面对一个男子汉!”

“那么有人怂恿您写信啰?”

“小心些,莫尔赛夫,他年纪已经大了。”

“当然。”

“噢!是的,如果事情属实!”年轻人大声地说,“他要为我所受的苦付清代价。”

“有人怂恿过您?”

“调查一下,阿尔贝(但不要事先就那么冲动),调查一下,我对您说,如果事情属实……”

“是的。”

“是他!”阿尔贝大声地说,“确实,正是他长期以来嫉恨我可怜的父亲;这个人自称平民出身,不能原谅德·莫尔赛夫伯爵当上贵族院议员。而且,咦,这门婚姻没提出任何理由就破裂了;是的,正是他。”

“谁这样做呢?……说出来……说呀……”

“‘唐格拉尔先生。’”

“啊!再简单不过;我谈到您父亲的过去,我说,他发家的由来一直模糊不清。那个人问我,您父亲在哪里发家的。我回答:‘在希腊。’于是这个人告诉我:‘那么,写信到雅尼纳去吧。’”

“‘他叫什么名字?’

“是谁给您这个建议的?”

“‘是巴黎的一个银行家,我的客户。’

“当然是您的朋友基度山伯爵。”

“‘因为半个月前有人问过我同一件事。’“‘是谁?’

“基度山伯爵告诉您写信到雅尼纳?”

“‘怎么回事,又是为什么?’

“是的,于是我写了信。您想看看我的往来书信吗?我可以给您看。”

“‘啊!我猜到您来的原因了。’

阿尔贝和博尚面面相觑。

“事情是这样的,阿尔贝;我自然而然到城里的头号银行家那里去打听消息;甚至还没有说出您父亲的名字,一听到我说出这件事,他便说:

“先生,”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博尚说道,“我觉得您在诬陷伯爵,眼下他不在巴黎,无法辩解。”

“说吧。”

“我不诬陷任何人,先生,”唐格拉尔说,“我在讲事实,我会在基度山伯爵面前重复我刚才在你们面前说过的话。”

“那么我把我从雅尼纳回来时不想告诉您的事讲给您听吧。”

“伯爵知道您收到什么回音吗?”

“说吧!您看得很清楚,我急不可耐了。”

“我给他看过信。”

“我不敢说这是事实,阿尔贝,但至少这是黑暗中的一线光明:沿着这道光走,或许它会把我们引导到目的地。”

“他早就知道我父亲的教名叫费尔南,姓蒙德戈吗?”

“啊!博尚,我看您知道某些情况;瞧,您使我振作起来了!”

“是的,我早就告诉他了;另外,我只不过做了别人处在我的地位也会做的事,甚至我远不如别人做的多。在收到回音的第二天,您父亲在基度山先生的鼓动下来向我正式提出我女儿的婚事,这件事就像该了结似的进行,我一口拒绝,不错,但未作解释,没有声张。事实上,为什么我要引起哄动呢?德·莫尔赛夫先生的荣辱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既不会提高也不会降低我的收益。”

“喂,听我说,莫尔赛夫。”

阿尔贝感到红晕升上他的脑门;不消说,唐格拉尔用卑鄙的手法为自己辩护,但他的自信是一个如果没有说出全部真话,至少是说出部分真话的人所具有的,说实话,这绝对不是出于自觉,而是出于恐惧。况且,莫尔赛夫在追究什么呢?不是追究唐格拉尔罪大还是基度山罪大,而是要追究为或轻或重的侮辱负责的人,是追究肯决斗的人,显而易见,唐格拉尔不会决斗。

“那么,博尚,您明白,我们毫不延迟,马上开始调查吧。对我来说,每分钟的拖延都像永恒一样漫长;揭发者还没有受到惩罚,因此他可能希望不会受到惩罚;我以名誉担保,如果他希望这样,他就算错了!”

另外,被忘却的或者没有注意到的每一件事又重现在他的眼前,或者说浮现在他的记忆中。基度山已知道一切,因为他买下了阿里帕夏的女儿;但是,他什么事都知道,却建议唐格拉尔写信到雅尼纳。他知道回音以后,又同意阿尔贝表示的愿望,去见了海蒂;来到她面前,他又让谈话转到阿里的死因上,而不反对海蒂叙述(但他用现代希腊语说了几句话,无疑给少女下了指示,不让莫尔赛夫听出是他的父亲);此外,他不是请求过莫尔赛夫不要在海蒂面前说出他父亲的名字吗?最后,正当他知道即将要发生哄动的事件时,他却把阿尔贝带到了诺曼底去。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毫无疑问,基度山跟他父亲的仇敌串通一气。

“那么好吧!”博尚说,“如果您一定坚持让我回到人间,我就这样做;如果您坚持搜索敌人,我就跟您一起搜索。我会找到他的,因为是否能找到他,我的名誉几乎和您的一样与此有关。”

阿尔贝把博尚拉到一个角落里,把自己的所有想法都告诉了他。

“谢谢,我亲爱的博尚,谢谢您出于好意说出这番话,但事情不能这样做;我已把我的愿望告诉了您,现在,如果需要,我会把愿望这个词改为意志。您明白,像我这样跟这件事息息相关,我不能用您那样的观点去对待。在您看来是来自天意的事,在我看来却没有那么纯粹。不瞒您说,我觉得上帝跟这一切毫无关系,而且幸亏如此,因为我找的不是上天看不见摸不着的惩恶扬善的使者,而是一个摸得着看得见的人,我可以向他复仇,噢!是的,我要报复一个月来我所受的罪,我向您发誓。现在,我向您再说一遍,博尚,我一心要回复到人间的物质生活中去,如果您仍然像您所说的那样是我的朋友,那么就帮助我找到这只出击的手来吧。”

“您说得对,”博尚说,“唐格拉尔先生在这件事里只是意外出现的、有形的部分;您应该叫基度山先生作解释。”

“蔑视,我的朋友?这不幸跟您有什么关系呢?不!谢天谢地!眼下已不再是这样的时代,不公正的偏见要儿子为父亲的行为负责。回顾一下您的全部生活吧,阿尔贝,您的生活刚刚开始,不错,但晴朗的日子的朝霞哪里比得上您生活中的东方的纯洁呢?不,阿尔贝,请相信我,您很年轻,您很有钱,离开法国吧:在那个生活动荡、趣味变幻的伟大的巴比伦,一切都会很快忘掉;过三四年您再回来,您会娶上一个俄国公主,没有人会再去想昨天发生的事,更不用说十六年前发生的事了。”

阿尔贝走了过来。

“我的朋友,”他说,“我的生命完结了:我剩下要做的事,并不是像您那样说什么上帝给了我一击,而是去寻找是什么人如此满怀敌意地追逐我;一旦我遇到他,我就会杀死这个人,或者这个人会杀死我;如果蔑视还没有把您的友谊扼杀在您的心里,我打算依赖您的友谊来帮助我。”

“先生,”他对唐格拉尔说,“您明白,我还没有把您最后撇开;我还要了解您受到指控是否有理,我这就去找基度山伯爵先生,弄个水落石出。”

阿尔贝用双手捧住头;他抬起因羞耻而红通通、被泪水沾湿的脸,抓住博尚的手臂。

他向银行家鞠了一躬,同博尚一起走了出去,没有理睬卡瓦尔坎蒂。

“这时,”博尚继续说,“我趁众人沉默之机,借大厅的幽暗,走了出去,没有被人看见。刚才把我领进来的那个庶务人员在门口等着我。他领着我穿过走廊,来到一扇开向沃吉拉尔街的小门。我出来时心里悲喜交集,请原谅我这样说,阿尔贝,悲是对您而言,喜是由于那个坚持为父报仇的少女的高贵品质。是的,我要向您发誓,阿尔贝,不管这一揭露行动来自哪里,我是说,它可能来自敌人,但这个敌人只不过是上帝的代言人。”

唐格拉尔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口,他在门口重又给阿尔贝下了保证,说没有任何个人的仇恨因素促使他去反对德·莫尔赛夫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