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是,”阿尔贝说,“我觉得他有怪癖。如果他住在巴黎,常常去看戏,亲爱的,我会对您说,要么他爱恶作剧,要么他是一个被文学作品弄得昏了头的可怜虫;说实在的,今天上午他有两三笔支出,能跟迪迪埃和安东尼(5)媲美。”
“这是一个怪人啰?”
这时,来了一位客人,弗朗兹按习惯给新来者让座;这一来不仅换了地方,而且换了话题。
“出于心血来潮。”
一小时后,两个朋友回到饭店。帕斯特里尼老板已经安排去弄到他们第二天化装的衣服,他答应他们会对他的灵活斡旋感到满意的。
“那么他为什么买下来呢?”
果然,第二天九点钟,他走进弗朗兹的房间时带着一个裁缝,裁缝捧来八至十套罗马农民服装。两个朋友从中挑选出两套相同的服装,跟他们的身材大致相配,还吩咐老板叫人在他们的帽子上缝上二十来公尺的丝带,再弄到两条横格子、色彩鲜艳的、悦目的腰带,那是下层人民在节日期间习惯缠在腰上的。
“他的岛?一个铜板(4)的收入都没有。”
阿尔贝急于知道这套新服装对他是否合适:一件上衣、一条蓝色灯芯绒短裤、边角刺绣的袜子、带搭扣的鞋子和缎子背心。穿上这套别致的服装,阿尔贝只会更好看;待腰带束住他挺秀的腰,帽子略微侧向一边,让一蓬蓬丝带垂落到肩上时,弗朗兹不得不承认,这种服装往往对体格特别健美的某些民族非常合适。土耳其人以前身穿色彩鲜艳的长袍,那是多么别致,如今穿上有一排纽扣的蓝色礼服和戴上使他们酷似红封口酒瓶的希腊无边圆帽,岂不难看?
“他的岛能给他这么好的收入吗?”
弗朗兹向阿尔贝恭维了一番,阿尔贝站在镜子前,带着明白无误的满意神态微笑着。
“啊,见鬼。”
基度山伯爵进来时,他们就是这副姿态。
“要两三千那。”
“二位,”他对他们说,“不管寻欢作乐时有个同伴多么令人愉快,由于自由自在要更加令人愉悦,我来告诉你们,今天和以后几天,我让你们使用昨天你们用过的那辆马车。饭店老板本该告诉你们,我在他那里寄存了三四辆车;因此你们不会弄得我没有马车坐,你们可以自由使用,去玩也罢,去办事也罢。如果我们有事要商量,可以在罗斯波利大厦见面。”
“两三百罗马埃居。”
两个年轻人想辩驳几句,但他们确实没有任何充足的理由,要拒绝令他们高兴的提议。因此他们终于接受了。
“啊!这个人是个大富翁啰?您知道这样三个窗口在狂欢节的一个星期里,而且又是在罗斯波利大厦,也就是说,在科西嘉街最好的位置,要值多少钱吗?”
基度山伯爵同他们待了一刻钟左右,滔滔不绝地谈论各种各样的事。读者可能已经注意到,他深谙各国文学。在他客厅的墙壁上瞥一眼,弗朗兹和阿尔贝就明白,他是绘画爱好者。他无意之间说出几句话,他们就明白,他对科学并不外行;看来他尤其关心化学。
“那么,您注意到有两个窗口挂着黄色锦缎窗帘,一个窗口挂着带红十字的白色锦缎窗帘吗?这三个窗口是伯爵租下的。”
两个朋友不敢回请伯爵吃早餐;用帕斯特里尼老板十分蹩脚的家常饭菜来交换他精美的菜肴,不啻是过于恶劣的玩笑。他们直率地把这一点告诉他,他接受他们的歉意,很欣赏他们的细致。
“当然。”
阿尔贝被伯爵的风度迷住了,要不是伯爵懂得科学,他会将伯爵看做真正的贵族。能完全自由地支配马车,尤其使他欢天喜地,他要打那些娇媚的农妇的主意;由于她们昨天出现时坐着一辆非常雅致的马车,他很乐意在这方面继续能跟她们比肩。
“是的。您也经过行市街?”
下午一点半,两个年轻人下了楼;车夫和仆人们别出心裁,将仆人制服套在兽皮服装上,这使他们的外表比昨天更加滑稽可笑,因此得到了弗朗兹和阿尔贝的赞许。
“伯爵在罗斯波利大厦租了三个窗口吗?”
阿尔贝多情地将枯萎的堇菜花枝插在纽孔上。
“在罗斯波利大厦。”
听到第一下钟声,他们便出发了,经过维多利亚街,驶到行市街。
“这个挂着白色锦缎窗帘的窗口在什么地方?”伯爵夫人问。
在转第二圈时,一束鲜艳的堇菜花从一辆载满女小丑的敞篷四轮马车掷过来,落在伯爵的马车里,阿尔贝明白,像他的朋友一样,昨天的那群农妇改了装,要么是凑巧,要么出于促使他这样行动的同样情感,他别致地穿上她们的服装,而她们则穿上他的服装。
“您说她不露面,亲爱的弗朗兹,”阿尔贝说,“这确实是要制造神秘。那么,那个站在挂着白色锦缎窗帘的窗口旁,身穿带风帽的蓝色长外套的人,您认为是谁?”
阿尔贝把新鲜的花枝换下另一枝,但他手里拿着那枝枯萎的花;当他重新跟那辆敞篷四轮马车交臂而过时,他深情地将花枝送到嘴唇上:这个行动看来不仅使那个投掷花束的女郎非常高兴,而且使她那些疯疯癫癫的女伴欢呼雀跃。
“没有。我想,我们听到了她的单弦小提琴的乐声,但她根本不露面。”
这一天同昨天一样热闹:洞察入微的观察家甚至可能会发现比昨天还更喧闹、更快活一些。有一次,只见伯爵站在窗口前,但当马车再经过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昨天那个希腊美女。”
不用说,在阿尔贝和那个投掷堇菜花束的女小丑之间,互相调情持续了一整天。
“她指谁?”弗朗兹微笑着问。
傍晚,回来的时候,弗朗兹看到大使馆的一封信,通知他第二天他将荣幸地得到教皇陛下接见。以前他每次游历罗马,都要求并获得同样的恩典;既出于宗教虔诚,也出于感激,他不到这位作出一切美德罕见表率的圣彼得的继承者脚下去表示敬意,是不愿意离开基督教世界的首都的。
“好呀,”伯爵夫人笑着说,“您看吧,这个吸血鬼准定是个新的暴发户,他想让别人原谅他的几百万家私,他会拥有莱拉的眼光,使别人不至把他跟德·罗特希尔德(3)先生混同起来。而她呢,您见过她吗?”
因此,这一天,他没有心思去想狂欢节;尽管教皇以仁慈遮掩着自己的威严,但人们总是怀着万分激动的尊敬,准备在这个叫做格里戈里十六世(6)的、高贵圣洁的老人面前低首下心。
“如果我们不觉得他可爱,夫人,我们就太挑剔了,”阿尔贝回答,“十年的老朋友也不见得比他为我们做的事更多,而且态度优雅,细致周到,谦恭有礼,真正表明他是个交际场中的人物。”
从梵蒂冈出来后,弗朗兹径直回到饭店,甚至避免走过行市街。他带走一脑袋虔诚的想法,而接触到狂欢节疯狂的欢乐,是会亵渎这些想法的。
“您听到了吧,先生,有人把我打发到您这里。”伯爵夫人说。
五点十分,阿尔贝回来了。他欣喜若狂;女小丑又穿上她的农妇服装,同阿尔贝的敞篷四轮马车相遇时,她揭开她的假面具。
“您问德·莫尔赛夫子爵吧。”
她十分迷人。
“这一个同别的一样,我们最终只能接受下来啰,”伯爵夫人说,她出身于威尼斯附近世代簪缨之家,“这个人究竟怎么样呢?”
弗朗兹真诚地祝贺阿尔贝;阿尔贝仿佛当之无愧地加以接受。他说,从某些难以模仿的典雅标记中,他看出这个不知名的美人大概属于最高层的贵族。
“托斯卡纳的伯爵。”
他决定第二天给她写信。
“他是伯爵?”
弗朗兹在倾听这番知心话时,注意到阿尔贝好像有事要恳求他,但又委决不下是否说出来。他事先向阿尔贝声言,为了促成阿尔贝的幸福,他准备作出一切力所能及的牺牲。阿尔贝让朋友再三敦促,直拖到虽是朋友又要讲礼节所需要的时间过去,最后,他向弗朗兹承认,如果明天让他独用敞篷四轮马车,那就帮了他的大忙了。
“不是的,这是他买下的一座岛的名字。”
阿尔贝认为美丽的农妇大发慈悲,揭开假面具,是因为他的朋友不在场。
“这是什么名字呀?这不是家族的名字。”
大家明白,弗朗兹不会自私自利,在朋友艳遇到来之际去阻挡阿尔贝;这次艳遇既能满足阿尔贝的好奇心,又能取悦他的自尊心。他相当了解他高尚的朋友嘴巴不紧,深信阿尔贝会让他知道自己艳遇的细枝未节;由于两三年来他跑遍了意大利各地,却从来没有机会为自己设计这样的私情,所以弗朗兹很乐意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事情是怎么进行的。
“一点不错,他叫基度山伯爵。”
于是他答应阿尔贝,第二天他只在罗斯波利大厦的窗前观看景象。
“他叫什么名字?因为您一定知道他的名字啰?”
第二天,他果然看到阿尔贝一次次经过。他捧着一大束花,不用说,他要用花来传情递信。当弗朗兹又看到同样的一束花,由于一圈白色山茶花而显得引人注目,捧在一个身穿粉红缎子小丑服装的、迷人女子的手里时,用花来传情递信的可能性变成了确定的事实。
“不仅住在同一座饭店,而且住在同一层楼。”
因此,当天傍晚,这不再是快乐,而是狂喜了。阿尔贝没想到,不知名的美人会以同样方式来答复他。弗朗兹迎合阿尔贝的心意说,这样吵吵闹闹使他厌倦了,他决定利用明日白天,再看看他的纪念册,记点东西。
“那么他像您一样,住在西班牙广场那家饭店里啰?”
阿尔贝没有猜错:第二天傍晚,弗朗兹看到他跳跳蹦蹦走进房来,拿着一张正方形的纸的角,不由自主地挥舞着。
“噢!我的天!通过我们饭店老板这个非常乏味的中间人。”
“喂,”他说,“我弄错了吗?”
“通过哪个中间人?”
“她回信了?”弗朗兹大声问。
“昨晚,离开您以后。”
“看吧。”
“什么时候?”
说这句话的音调难以描述。弗朗兹接过信来看:
“没有人;相反,是他自己找上我们的。”
星期二晚上七点钟,在蓬泰菲奇街下车,跟随那个夺走您的长明烛的罗马农妇走。当您来到圣贾科莫教堂的第一级台阶时,务必在您的小丑服装的肩上结上一条玫瑰红的丝带,以便她能认出您。
“好吧,我爱听完整的故事。这段时间,你们是怎么接上头的呢?谁将您介绍给他?”
从现在到那时,您再看不到我。
“至少要等这个故事有个结局再说。”
要忠贞不渝而又小心谨慎。
“又提一个理由来搪塞。”
“喂,”待弗朗兹看完信,他说,“您有什么想法,亲爱的朋友。”
“会吓坏您的。”
“我想,”弗朗兹回答,“看来像一次令人非常愉快的艳遇。”
“能讲给我听吗?”
“我也这样看,”阿尔贝说,“我怕是只能让您单独去参加布拉恰诺公爵的舞会了。”
“说来话长。”
弗朗兹和阿尔贝当天早上都收到著名的罗马银行家的邀请。
“这话怎么说?”
“小心,亲爱的阿尔贝,”弗朗兹说,“所有的贵族都会前往公爵府上;如果不知名的美女果真是个贵族,她不会不出席的。”
“又认识,又不认识。”
“不管她出席与否,我坚持对她的看法,”阿尔贝说,“您看过信了吧?”
“那么您认识他啰?”
“是的。”
“真的,一点不夸大:今天上午,我们接受了他的早餐,狂欢期间,我们坐着他的马车跑遍科西嘉街,最后,今晚我们坐在他的包厢看戏。”
“您知道在意大利mezzo cito的妇女只受到可怜的教育吗?”
“怎么是整天?”
mezzo cito就是所谓中产阶级。
“还没有达到您所说的那样亲密的程度,伯爵夫人,但我不能否认,”弗朗兹回答,“我们整天都在领受他的好意。”
“知道。”弗朗兹又回答。
“喂,”她说,弗朗兹刚来得及坐下,“看来您真是十万火急,要结识这又一位鲁思温爵士,你们成了忘年之交啦?”
“那么,再看看这封信,细看一下笔迹,给我找出一个白字或拼法错误吧。”
轮到阿尔贝坐在后面。
确实,书法秀丽,拼写毫无错误。
他们一走进她的包厢,她就向弗朗兹示意坐在她身边。
“您是福将。”弗朗兹对阿尔贝说,第二次把信还给他。
她的双筒望远镜一个劲儿地对准着弗朗兹,以致他看出,要是拖延下去,不满足她的好奇心,那就有点残忍了;意大利剧院给观众一种特权,就是把包厢当做接见室;因此,两个朋友便利用这个特权,离开他们的包厢,过来向伯爵夫人致意。
“随您怎么讥笑,什么事都开玩笑,”阿尔贝说,“我是坠入情网了。”
G伯爵夫人在第一幕开演后走进她的包厢;她第一眼就投向昨天见到伯爵的那一边,她看到弗朗兹和阿尔贝坐在伯爵的包厢里,二十四小时以前,她曾向弗朗兹发表了对伯爵的一通非常古怪的看法。
“噢!我的天!您吓我一跳!”弗朗兹大声说,“我看,我不仅要独自参加布拉恰诺公爵的舞会,而且可能要单独返回佛罗伦萨啦。”
精心打扮以后,他们坐车前往阿根廷剧院,坐到伯爵的包厢里。
“事实是,如果我的不知名的姑娘既漂亮又可爱,我有言在先,我要在罗马至少待上六个星期。我热爱罗马,况且我一向对考古有浓厚兴趣。”
两个年轻人决定领受到底伯爵的好意,吩咐套车,他们去换一套晚礼服,白天这套服装经过多次战斗,多少有点皱皱巴巴了。
“得啦,再来一两次这样的艳遇,我深信会看到您成为碑文和美文学科学院院士。”
“基度山伯爵大人,”他说,“已明确吩咐过,马车整天听凭两位大人的安排;两位大人不必担心失礼,尽管使用好了。”
阿尔贝无疑想认真讨论一番他占有院士席位的资格,但侍者来禀报两位年轻人,晚餐已经准备好了。阿尔贝的爱情决不妨碍他的胃口。他和他的朋友于是赶紧入席,留待饭后再讨论。
上饭后点心时,仆人进来问两位年轻人什么时候用车。阿尔贝和弗朗兹相对而视,深怕莽撞。仆人明白他们的意思。
晚饭后,侍者禀报基度山伯爵来访。两天来,两个年轻人没有见到他。据帕斯特里尼老板说,有件事要他赶到契维塔韦基亚。他昨晚动身,刚回来一小时。
两个朋友上桌吃饭;阿尔贝吃饭时不由得注意到帕斯特里尼老板的厨师和基度山伯爵的厨师手艺之间存在的明显差异。事实迫使弗朗兹承认,尽管他看来对伯爵有所提防,这个比较丝毫不利于帕斯特里尼老板的厨师。
伯爵很有吸引力;要么他谨慎小心,要么时机未到,他身上还没有唤醒爱尖刻的纤维,有两三次,在他刻薄的话里这些纤维已在振动了;这时他几乎像常人一样。对弗朗兹来说,这个人是一个真正的谜。伯爵不会不怀疑年轻的游客认出了他;但是,自从再次相遇以来,在他嘴里没有一句话好像表明他记起在别的地方见过弗朗兹。在弗朗兹这方面,不论他多么想暗示他们的第一次相会,由于担心使这个对他和他的朋友关怀备至的人不快,他忍住了;他继续像伯爵一样谨言慎行。
阿尔贝脱下衣服时,小心翼翼地捏住那朵堇菜花枝;明天这是他的识别标记。
他得知两个朋友想在阿根廷剧院订一个包厢,回复是包厢全部出租了。
老板再一次向客人断言,他们丝毫不用担心,他们会如愿以偿;于是,弗朗兹和阿尔贝上楼去脱下他们的小丑服装。
因此,他把自己包厢的钥匙拿来给他们;至少这是来访的表面理由。
“就去看《意大利女人在阿尔及尔》吧,”阿尔贝说,“不过,帕斯特里尼老板,请记住,我和这位先生,”他指指弗朗兹说,“我们非常重视,明天一定要有我们所要的服装。”
弗朗兹和阿尔贝再三推托,表示担心剥夺了伯爵的机会;但伯爵回答他们,今晚他要上帕利剧院,如果他们不利用他在阿根廷剧院订下的包厢,那么这个包厢就会弃之不用。
“亲爱的,”弗朗兹对阿尔贝说,“可以相信我们的老板,他已经给我证明他很有办法;我们放心吃饭吧,饭后去看《意大利女人在阿尔及尔》。”
这番话使两个朋友决定接受。
“不,因为我们会弄到这类现成的服装。让我来办吧,明天你们醒来时会看到包括帽子、上衣和短裤的一套服装,包你们满意。”
弗朗兹逐渐习惯了伯爵苍白的脸色,而在第一次见到伯爵时,这点曾经给他非常强烈的印象。他不能不承认伯爵的脸那种严肃美,苍白只是唯一的缺点,或许是主要优点。这真是拜仑诗中的主角,弗朗兹虽说不能看到这主角,但想起他就不能不浮现出曼弗雷德肩膀上或莱拉(7)帽子下阴沉的那张脸。他额上那皱纹表明始终存在凄苦的想法;他有一双炽烈的眼睛,能透视到别人心灵深处;他的嘴唇带着倨傲和嘲弄的意味,给说出的话一种特点,凡是听过的人,都深深铭刻在记忆里。
“那么只得放弃我要的衣服啰?”
伯爵已不年轻;他至少有四十岁,但不难明白,他的身材胜过他与之相处的两个青年。实际上,由于他酷似英国诗人虚构的主人公,伯爵似乎具有一种迷惑力。
“从现在到明天,给你们做两套服装!”他大声说,“请两位阁下原谅,这真是法国式的要求;两套服装!一星期之内你们准定找不到一个裁缝,同意在一件背心上钉六颗纽扣,即使每颗纽扣你们肯付一个埃居!”
阿尔贝总是提到运气好,他和弗朗兹能遇上这样一个人。弗朗兹没有那么兴奋,但他感受到了这个在精神上高于周围人物的人所产生的作用。
帕斯特里尼老板摇摇头。
他想到伯爵已有两三次表示要到巴黎去的打算,他不怀疑,伯爵以其有怪僻的性格、有特点的面孔和万贯家财,会在巴黎引起轰动。
“从现在到明天,给我们做两套尽可能高雅的罗马农民服装。”阿尔贝说。
但伯爵到巴黎的时候,他不想待在那里。
“一个裁缝,”老板问,“要干什么?”
这一晚像在意大利的剧院里通常的夜晚一样,听众并不在听演员唱歌,而是在访客和谈天。G伯爵夫人想把话题转到伯爵身上,可是弗朗兹对她说,他有一些更新鲜的事要告诉她,尽管阿尔贝装出谦逊的模样,他还是将那件大事讲给伯爵夫人听:三天来,这件大事是两个朋友挂虑的对象。
弗朗兹问阿尔贝有什么安排,阿尔贝在考虑上剧院之前要付诸实行重大的计划;因此,他没有回答,反而问帕斯特里尼老板,能不能给他找一个裁缝来。
由于这种私情在意大利并不罕见,至少,如果一定要相信游客的话,因此伯爵夫人毫不怀疑,她祝贺阿尔贝这次艳遇开端不错,有希望结局圆满。
弗朗兹首先关心的是打听伯爵的情况,表示很抱歉,未能及时去接他,但帕斯特里尼让弗朗兹放心,说是基度山伯爵为自己早订下第二辆马车,这辆马车在四点钟到罗斯波利大厦去接他。另外,他吩咐把阿根廷剧院那间包厢的钥匙交给两个朋友。
他们分手时相约在布拉恰诺公爵的舞会上再会,全罗马的名流都受到了邀请,参加这场舞会。
帕斯特里尼老板在门口迎接他的客人。
投掷花束的女郎遵守诺言:第二天和第三天她都不在阿尔贝跟前露面。
车夫一言不发,驶了进去,沿着波利大厦来到西班牙广场,停在饭店前面。
星期二终于到了,这是狂欢节最热闹、也是最后的一天。星期二,各剧院在上午十点钟开门;因为过了晚上八点钟,就进入封斋期。星期二,凡是因为缺少时间、金钱或热情,还没有参加前几天狂欢的人,也加入到纵情欢乐中来,任凭狂欢拖着走,在普遍的骚动与喧嚣中提供自己的一份骚动与喧嚣。
弗朗兹和阿尔贝这时面对着马拉特街。
从两点钟到五点钟,弗朗兹和阿尔贝跟着马车的队伍向前,同相反方向的马车队伍和行人、互撒彩纸屑;行人在马腿之间和车轮之间穿行,在一片乱糟糟之中居然没有发生一起事故、一次争吵和一次殴斗。从这方面看,意大利人是出色的民族。对他们来说,节日是真正欢乐的日子。本书作者在意大利住了五六年,却记不起见过盛大节日被意外事件所扰乱,而这种事故在我们的节日里总是必然发生的。
这时,宣布狂欢节开始的那只钟敲响了离开的钟声。科西嘉街上的车流立刻中断了,转眼间所有马车都消失在斜穿而过的街道里。
阿尔贝穿着小丑服装,得意洋洋。他在肩上打了一个粉红丝带结,丝带两端垂落到腿弯。为了不致在他和弗朗兹之间引起混淆,弗朗兹仍然穿着罗马农民服装。
于是他俩回到罗斯波利大厦,但伯爵也同那个穿带风帽的蓝色长外套的人一起走掉了。那两个挂上黄色锦缎窗帘的窗口,仍然被他邀请来的人占据着。
白天逐渐逝去,喧嚣声也变得越来越厉害;在所有的马路上,所有的马车里,所有的窗口旁,没有一张嘴闷声不响,没有一条手臂闲着不动;这真正是一场人为的暴风骤雨,由叫喊的雷声和圆球彩纸屑、蛋壳彩纸屑、花束、橘子、鲜花的骤雨组成。
阿尔贝说得对。漂亮的陌生女人这一天无疑决心不再进一步发展;因为,尽管两个年轻人又转了几圈,他们到处张望,再看不到那辆敞篷四轮马车,不用说,它从毗邻的一条街消失了。
三点钟,在人民广场和威尼斯宫同时点放的焰火响声,好不容易穿过可怕的喧嚣声,宣布赛马就要开始了。
“说实话,亲爱的阿尔贝,”弗朗兹说,“您像涅斯托耳一样明智,像尤利西斯一样谨慎;如果您的客耳刻终于把您变成一头野兽,那么她一定要非常机灵或者神通广大。”
赛马像长明烛一样,是狂欢节最后几天的特殊插曲之一。听到焰火的响声,马车立刻离开排好的队伍,分别躲入离得最近的横街里去。
“不,”他说,“不必急急忙忙;我不能像傻瓜一样,一有表示,一在大钟下约会,就受骗上当,就像我们对歌剧院的舞会所作的议论那样。如果那个漂亮的农妇想进一步发展,我们可以在明天再看到她,或者不如说她会再看到我们。那时她会对我有所表示,我再看该怎么行事。”
这种队形变动进行得难以想象的灵巧和出奇的快捷,警方根本不用费心,分别指定位置和划定路线。
“好啊,亲爱的!好啊!”弗朗兹对他说,“好事要来啦!您要我离开您,您一个人更好周旋吗?”
行人紧贴在大厦的墙上,然后听到马蹄和刀鞘的巨大嘈杂声。
玩笑不久便有点儿变成了现实,因为在车流的引导下,弗朗兹和阿尔贝重新跟农妇们的马车相遇,那个向阿尔贝投掷花束的女人看到他的纽孔插着花,便拍起手来。
宪兵马队并排十五人,占据了整个街面,疾驰着越过行市街,为赛马者扫清道路。当马队到达威尼斯宫的时候,另一个放焰火的炮组鸣响了,宣布街道自由畅通。
“当然,我也相信!”弗朗兹笑着说,“这是打招呼。”
旋即,在一片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中,只见七八匹马在三十万呐喊者和刺在马背上使马儿蹦跳起来的铁栗子的刺激下,像幽灵一样疾驰而过;然后圣使堡的大炮响了三下:这是宣布三号马获胜。
“随您怎么讥笑,”他回答,“说实话,我相信是的;因此我不丢掉这束花。”
紧接着这个讯号之后,马车又开始行驶起来,涌向科西嘉街,从所有街道满溢而出,仿佛被暂时阻挡住的急流一下子泻入河床,巨流比先前更迅猛地在花岗岩的两岸之间继续奔腾。
“好呀,”弗朗兹对他说,“这是艳遇的开始!”
不过,一种新的嘈杂声和骚动混杂在人群中:卖长明烛的刚出场。
阿尔贝扑向花束。由于弗朗兹没有任何理由相信这花束是掷给他的,他便让阿尔贝夺过去。阿尔贝得意地把花插在纽孔里,马车继续胜利向前。
moccoli或moccoletti是粗细不等的蜡烛,从复活节的大蜡烛到线蜡烛,凡是参加罗马狂欢节结尾的这个大场面的演员,长明烛提醒他们两种截然相反的使命:
不用说,在阿尔贝从农妇的卖俏服装猜出她们是迷人的女子中,有一位被他这种卖弄风情打动了,因为两个朋友的马车再次经过时,她也把堇菜花束掷过来。
一、保持长明烛不灭;
这次相遇时,他拿起剩下的花束,扔到那辆马车上。
二、熄灭别人的长明烛。
尽管阿尔贝满怀希望,整个白天过去,没有别的艳遇,除了两三次再遇到罗马农妇的那辆敞篷四轮马车。在其中一次相遇时,要么出于偶然,要么是故意的,阿尔贝的假面具掉了下来。
长明烛犹如生命:人类还只找到一种繁衍生息的方法;而这种方法是上帝赐予的。
“噢!”阿尔贝半说笑半肯定地说,“我希望狂欢节过去,不会不给我带来一些补偿。”
但人类发现了上千种剥夺生命的方法;至于怎样死,人多少得到魔鬼的帮助,这倒是真的。
“您戴着假面具是多么倒霉啊,亲爱的阿尔贝,”弗朗兹说,“本来这是您弥补情场失意的一个机会!”
只有用火才能点燃长明烛。
“我有把握,都是迷人的娘儿们。”
但谁能说出熄灭长明烛的上千种方法?巨大的风箱、奇形怪状的熄烛罩、非同寻常的扇子。
“没有看到。”
于是人人争先恐后购买长明烛,弗朗兹和阿尔贝同别人一样。
“看,这辆开走的、满载罗马农妇的敞篷四轮马车。”
黑夜迅速来临;已经听到喊声:“长明烛!”上千个小贩尖厉的声音重复着,两三点火光开始在人群之上闪烁。这仿佛讯号一样。
“什么?”弗朗兹问。
十分钟以后,五万支烛光闪耀着,从威尼斯宫来到人民广场,又从人民广场回到威尼斯宫。
“啊!亲爱的!”他对弗朗兹说,“你没看到吗?……”
简直可以说这是鬼火节。
不幸的是,车流又走动了,他那辆车朝人民广场驶去,而吸引他的注意力的那辆马车却朝威尼斯宫而去。
没目睹过这个景象,是无法想象的。
弗朗兹谢过伯爵的好意,至于阿尔贝,他正在同满满一马车罗马农妇调情,那辆马车同伯爵的马车一样,由于车队经常暂停,走不动了;他向农妇们投掷花束。
请设想所有星星都从天上飞落下来,在人间参加狂舞。
我们忘记提一笔,伯爵的马车夫庄重地身穿黑熊皮大氅,跟《熊与帕厦》中的奥德里的服装一模一样,而站在敞篷四轮马车后面的两个仆人打扮成绿毛猴子,衣服非常合身,还戴着弹簧面具,对路人扮着鬼脸。
这一切伴随着喊声,在世界的其余地方都听不到这种声音。
“二位,”伯爵跳下地来说,“待你们厌倦当演员,想重新成为观众时,你们知道,我的窗口旁有你们的位子。你们暂且使唤我的车夫、我的马车和我的仆人们吧。”
尤其在这时,不再有社会等级的区分。苦力同亲王联结在一起,亲王同乡下人联结在一起,乡下人同市民联结在一起,每个人都在吹蜡烛,灭蜡烛,再点蜡烛。如果年迈的埃俄洛斯(8)这时出现,他会被宣布为长明烛之王,而北风则被宣布为王冠的推定继承人。
转到第二圈,伯爵叫马车停下来,向他的两个同伴告退,留下马车供他们使用。弗朗兹抬头一看:他们正在罗斯波利大厦对面;在中间那个窗口,就是挂着带红十字的白色锦缎窗帘的窗口,站着一个穿带风帽的蓝色长外套的人,弗朗兹的想象力不难构想出这就是阿根廷剧院那个希腊美女。
这种举烛的疯狂追逐大约持续两小时;行市街照亮得如同白昼,可以看清四五层楼上看客的面容。
请设想一下这条宽阔华丽的行市街,两旁从头至尾耸立着五六层的大楼,所有阳台都拉上帷幔,所有窗户都挂帘结彩;在这些阳台和窗口,三十万观众,罗马人、意大利人、世界各地的外国人,他们都是贵族,世袭贵族、金钱贵族、天才贵族;娇媚的女人也被这景象所吸引,趴在阳台上,探出窗口,将彩纸屑如雨点一般撒到经过的马车上,人们向她们掷回花束;空中飞舞着往下落的装彩纸屑的圆球和往上扔的鲜花;在马路上,人群兴高采烈、川流不息、疯疯癫癫,身穿稀奇古怪的服装:硕大无朋的卷心菜在漫步,水牛头在人的身体上哞哞叫,狗好像在用后腿走路;在这一切中间,一个假面具揭开了,在这幅卡洛(1)想象中的圣安东尼的诱惑里,有个阿丝塔尔泰(2)露出一张秀色可餐的面孔,人们想跟随着她,但被一群宛如梦境中的那种魔鬼隔开。从上述景象只能管窥到罗马狂欢节的场面。
每隔五分钟,阿尔贝就掏出怀表来看;指针终于落在七点钟上。
从此,战斗开始了。半个小时以前他们所见的一幕,完全从两个年轻人的脑海里消失,他们眼前斑驳陆离、起伏不定、热烈疯狂的景象,使他们心旷神怡。至于基度山伯爵,正如上述,始终显得无动于衷。
两个朋友刚巧来到蓬泰菲奇街的附近;阿尔贝从敞篷四轮马车上跳下来,手里拿着长明烛。
弗朗兹和阿尔贝如同为了消愁解闷,被人带到欢宴之中的人一样,随着他们狂饮滥喝,酩酊大醉,他们感到一道帷幕厚厚隔在往昔和现在之间。他们始终看到,或者不如说他们继续感到身上所见景象的反映。但大家的迷醉状态逐渐传到他们身上,他们觉得摇摇晃晃的理智就要离开他们;他们感到一种古怪的需要,想加入这喧闹、骚动和眩晕之中。一把彩纸屑从旁边的马车扔到莫尔赛夫身上,他和他的两个同伴被撒得满身都是小纸屑,把他的脖子和整个脸刺得痒痒的,他的假面具也未能挡住他的脸,仿佛有人把上百根针扔到他身上,这样,终于促使他投入这场搏斗中;他们遇到的、所有戴假面具的人已经投入了这场搏斗。他也从马车里站起来,在口袋里满把抓起,他既生气勃勃,又十分灵活,把装满彩纸屑的蛋壳和圆球扔到旁边的马车里。
有两三个戴假面具的人走近他,想吹灭他的蜡烛,或者夺走他的蜡烛;但阿尔贝是个灵活的拳击手,一个接一个把他们击出在十步远的地方,继续奔向圣贾科莫教堂。
很难设想刚才和眼前的一幕截然相反的对比。阴森的、寂静的死亡景象没有了,人民广场呈现出疯狂的、闹哄哄的狂欢景象。戴着假面具的人群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有的从门后闪出,有的爬出窗户;马车挤满了各个街口,载满身穿小丑、带风帽的黑色长外套、喜剧中的侯爵、特兰斯泰韦雷、滑稽人物、骑士、农民的服装的人,他们大喊大叫,手舞足蹈,投掷装满面粉的蛋壳、彩纸屑和花束;唇枪舌剑,用可以抛掷的东西互相攻击,不管是朋友还是不相干的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谁也没有权利恼火,只能报以哈哈大笑。
教堂台阶上挤满了好奇的人和戴假面具的人,他们在争抢别人手里的蜡烛。弗朗兹观察着阿尔贝,看到他踏上第一级台阶;几乎同时,一个戴假面具的人,身穿那个投掷花束的农妇令人眼熟的服装,伸出手臂,这回阿尔贝不作任何抵抗,让她夺走长明烛。
他们排在马车的队伍里。
弗朗兹离得太远,听不见他们交谈的话;但不消说,这些话毫无敌意,因为他看到阿尔贝和农妇手挽手走远了。
穿好衣服以后,大家下楼。马车等在门口,装满了彩纸屑和花束。
有一会儿他在人群中目送着他们,但在马切洛街,他看不见他们了。
弗朗兹再扭扭捏捏,不学他的两个同伴给他所作的榜样,那就不免可笑了。于是,他也穿上那套小丑服装,戴上假面具,这面具不见得比他的脸更苍白。
突然,发出狂欢节结束讯号的钟声敲响了,与此同时,所有的长明烛像受到魔法的作用,统统熄灭。简直可以说,有一阵狂风把一切烛光都吹灭了。
“还不说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研究个性,”伯爵说,“在断头台的第一级台阶上,死神拉下了人一生所戴的假面具,真面目显露出来了。应该说,安德烈亚的真面目十分丑恶……这个可憎的家伙!……我们穿衣服吧,二位,我们穿衣服吧!”
弗朗兹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不,”阿尔贝说,“但说实话,看过那样一种场面,我现在感到非常自在,我明白伯爵先生所说的话了:一旦能习惯这种场面,其他场面就不会使人激动了。”
所有喊声一下子停息,有如卷走了亮光的狂风同时也带走了声音。
“那么,阿尔贝,”弗朗兹问,“难道您真想胡闹一番?啊,请坦率地回答。”
只听到把戴假面具的人送回家去的四轮华丽马车的辚辚声;只看到在窗户后面闪烁的稀稀落落的亮光。
阿尔贝果然机械地把塔夫绸长裤套在他的黑长裤和漆皮靴上。
狂欢节结束了。
“佩皮诺是个很理智的小伙子,他丝毫没有虚荣心;有的人看到别人不注意他就要大发雷霆,他跟这种人的习惯不同,很高兴地看到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他的同伴身上;因此,他趁别人不注意,溜到人群当中,消失不见了,甚至不感谢那两个陪伴过他的高尚教士。人确实是忘恩负义和自私自利的畜生……您穿衣服吧;您看,德·莫尔赛夫先生给您作了榜样。”
【注释】
“佩皮诺呢,”弗朗兹问,“他怎么样啦?”
(1)卡洛(一五九二—一六三五),法国画家,雕刻家,受到浪漫派推崇;他在意大利学习绘画,《圣安东尼的诱惑》作于一六三四年。
“也是一场梦;不过他长眠了,而您醒了过来;谁能说你们两人当中哪一个更幸运呢?”
(2)腓尼基的丰产女神,又是保护自然增殖力量的女神,也是保护婚姻和爱情的女神。
“是的,我是做了一场梦;但犯人呢?”
(3)法国银行家家族,出身德国犹太人,原先住在法兰克福,名字的原意为“红盾”,自十八世纪下半叶延续至今。
“这委实只是一个梦,您做了一场噩梦。”
(4)原文为意大利文bajocco,为教皇治下的5分铜币。
“确实,”弗朗兹回答伯爵说,“这可怕的场面只剩下一个梦的痕迹。”
(5)迪迪埃是雨果的戏剧《玛丽荣·德·洛尔姆》中的人物,安东尼是大仲马同名剧中的人物。
“没事,绝对没事,”他说,“像您见到的一样;只不过狂欢节开始了,我们快穿衣服吧。”
(6)格里戈里十六世(一七六五—一八四六),第二百五十二位教皇(一八三一—一八四六)。
“咦,”他问伯爵,“出了什么事?”
(7)曼弗雷德是拜仑同名诗剧(一八一七)的主人公;莱拉是同名长诗(一八一四)中的主人公。
待弗朗兹神志恢复过来时,他看到阿尔贝在喝水,苍白的脸色表明他很需要这杯水。他还看到伯爵已经穿上小丑服装。他不由自主地看看广场;断头台、刽子手、处死的犯人,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熙熙攘攘、忙忙碌碌、兴高采烈的人群;西托里奥山上的钟只在教皇逝世和狂欢节开始时才敲响,这时在使劲敲着。
(8)风神,他手执王杖,坐在高山上,而在山的深洞里锁着各种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