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克劳迪奥也会这么做，”他说，“可惜他现在见不到你了。”
我注意到马尔图奇微微一笑，他也发现我注意到了。
一到别墅我们径直来到我房间，我给他看了手稿：一叠螺旋装订的白纸，外加黑色的封皮。
“这辈子都没见过，但我竟然相信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听起来很真实。我扣下了他的手稿，还有护照和信用卡。”
“从事情本身来看确实不大寻常，你考虑过这种可能吗？这人也许是疯子，世界上什么样的精神错乱都有，美国人尤其容易发狂。”
“你在美国从来没遇到过这个人吗？”马尔图奇问。
“那样说来，他应该算是通灵狂人，你跟我讲的那些他都说得分毫不差，甚至更详细，怎么会有人知道那么多呢？”
他点点头。接下来，我一边开车，一边把我和美国人之间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他若有所思，大脑在拼命理清头绪。
“假设美国人说的都是实话，”他把手放在手稿封面上，“这里写的也都是真事儿，我暂时不提出质疑。但关键在于：为什么？为什么这事儿偏偏落在这个人头上？为什么克劳迪奥·孔蒂尼马赛拉的人生写在了这本手稿上？这个人想得到什么？就想根据真人真事儿写一本小说？那他似乎不够聪明，凭他所知道的，他早就可以动笔了，只要编出缺失那部分就行了。显然他不是好作家，这一点可以肯定。”
“她更喜欢住在罗马，我住别墅就是为了不和她在一起。”
“他说想帮我解开克劳迪奥叔叔留给我的秘密。”
“我以为你母亲一直住那儿。”
“不要他帮忙你也能办到。”
“我们最好回别墅，我不想在大街上兜风，家里更安全。”
“对，但我不知道如何入手。”
“圆筒里有文件，第一页是给你的指示。”
“美国人认为他能帮你？”
“这是什么？”
“他说他记得手稿的内容，其中包含着解开秘密的钥匙。”
“相信我，少爷，这种事儿我听得多了。拿着这个。”
弗朗西斯科·马尔图奇摸着下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眼睛死盯着地面。
“听我慢慢告诉你，你绝对不会相信的。”他一上车我就说。
“你想过没有？如果美国人能帮忙，他也有机会接近价值无量的配方。”
马尔图奇站在角落里，虽然他换掉了法袍，我还是认出了他。
“想过，但他未必用得上。”
我去了车库，选了一辆深蓝色的菲亚特，只有这辆还算普通，是仆人们购物用的，车窗都是深色玻璃，外表不那么显眼。
“什么意思？”
我很喜欢马尔图奇，克劳迪奥叔叔信任他的原因很好理解，他不提无谓的问题，做事果断，说话总是直来直去。从某种意义上说，有他在我左右，我感到很安心。克劳迪奥叔叔会怎么应对我的处境？陪美国人玩？让美国人消失？这个主意不赖，但我不能把事情闹大。话又说回来，尼古拉斯·布洛姆对我能有多大伤害？依我看他就是想写一本小说而已，但我不懂他何必要押上了自己的性命。
“我觉得他不知道这部‘小说’的结局，”我尽量不说得太绕，“我自己的结局我自己写，我当然不是说真去写小说，但我是故事的主角。”
“从叉子餐厅过去一百码，我在那儿等你，”他顿了一下，“半小时以后见。”
“别把自己当成小说里的人物，但丁。”马尔图奇不耐烦地提醒。
“马尔图奇院长，出了件大事儿。最好还是不在电话里说，能麻烦你出来一趟吗？说个地方我去接你。”
“知道，知道，我只是学着他的口气说话。他读过一部分手稿，我在里面出过场，可到了后半段，我要自己推动故事发展，这就好比是即兴表演，明白吗？”
我给马尔图奇打了电话，这个私人号码是他不足一小时前才给我的。
“在我听来，你打算让美国人帮忙。”
尼古拉斯·布洛姆瞪着我，摇了摇头，眼里充满怀疑和不知所措。纳尔逊一直默不作声，却传达出了清晰的信息：该滚了。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外，我一把捞起护照、机票等，带进我的房间。我需要马上找马尔图奇谈一谈。尼古拉斯·布洛姆一头闯进我的生活，他要为此付出代价。我知道他可以轻易更换信用卡，报失就行了，但他至少得费些周折，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身份证明。此外，他眼里流落出的极度恐惧给了我很大的满足，不知道他觉得我会如何对他，无论如何他会为此心神不宁。
“我想过让他帮忙，这事儿确实有点儿刺激。”
“手稿放我这儿，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还你。”
“你说起话来越来越像克劳迪奥了：我们干吧！但这不是儿戏，但丁少爷！”
“至少把手稿还给我。”他恳求道。
“冷静点儿，马尔图奇，这件事我自有分寸，美国人也许用得上。无论发生什么，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应对，就算我们做个约定吧，看在我父亲、你老友克劳迪奥的份上，你必须答应我坚持到底。”
“请便，那倒是帮了我的忙了，或者你可以叫出租车司机帮忙，带你找一家连名字都不问的酒店。我建议你跟着纳尔逊走，布洛姆先生。我等你电话。”
马尔图奇朝我投来陌生的目光，仔细打量着我。他表面上态度谨慎，耸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却掩饰不住内心里的某种情绪，我嗅到了恐惧的气息。
“你不能这样！没有证件我哪儿都去不了，这儿的酒店都会跟我要证件，你这么做违法……信用卡是我个人的……我要去美国大使馆！”
“约定……”
“你的护照放我这儿，机票也一样，钱包你可以拿走。噢，慢着。”我打开钱包，把信用卡和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拿走，只把现金和几把钥匙还给了他。
“你害怕做出承诺吗？”
“我的护照呢？”
“这怕的不是这个。”
“手稿里没写吗？噢，对了，什么都没有了……”我嘲笑了一句，在边桌上的便签本上写下号码，撕下这页纸。我不想给他名片，就把这页纸交给他，随后叫来了纳尔逊。
“那你怕什么？”
“好吧，我明天晚上给你打电话，把你的号码给我。”
“我怕还没坚持到底我就死了。”马尔图奇黯然说道。
“这不算敲诈，是吗？你胆子可真大，布洛姆先生，我需要考虑一下，现在无法做决定，等我想好了一定答复你。明天晚上联系我吧，我会把决定告诉你。”我用结束谈话的语气说，但尼古拉斯·布洛姆依旧看着我，好像在等待下文，“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废话！我们迟早会死！”
“我了解到的秘密不算少了，而且个个都很轰动，足够我写小说了。比如你叔叔跟门格勒的关系，那个配方不只制药公司才感兴趣吧？还有家族里的各种龌龊事儿……”
“这我明白，可是我有理由相信，我可能等不到寿终正寝。”
“如果我拒绝呢？”
“你是说受过辐射？”
“我觉得你别无选择，孔蒂尼先生，不必担心，我不是来敲诈你的。实话实说，我觉得你叔叔的故事很精彩，能写成一本绝妙的小说，但我不会使用真名实姓。我只想亲身参与到故事当中，没有别的要求。”
“我受的辐射不多。克劳迪奥比我多得多，而且不止一次。”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秘盒现在放在哪儿？”
“我想同你一起解开你叔叔克劳迪奥留给你的秘密。”
“我保管得很好，相信我，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最好还是别问。”
“你想要什么回报？”我问他。
得到这些信息我已经满足了。我向马尔图奇神父解释了我的计划，他表示赞同，不出我所料。他在胸前画了三遍十字，仰头望天，脱口说：“噢，见鬼，这是怎么回事儿！”吓了我一跳。
可怕的是他知道的比我多，我仅仅从今天才开始了解情况，这让他占了上风，但我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帮我。
我拉着他回到市中心，在一处街角放下了他。
事情就是如此这般发展到现在的。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素未谋面的美国人，此人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他所说的一切都来自一本半个字都没有的手稿，而我倾向于相信他，原因我自己也说不清。看他的外表不像是危险人物，尽管我已经学会不要以貌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