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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难以言说的情愫

第一次走故乡山路的孩子们却感到十分新奇。国庆说:“爸,奶奶要知道我们今天回来,不知该多高兴了!”焦裕禄说:“那当然了。”国庆问:“爸,你说咱们老家的山特别好看,咋看着一片灰糊糊的,一点也不好看?”焦裕禄说:“傻小子,这是冬天。到春天咱们这山就好看了,满山是花草,满山是蝴蝶。雪一化,泉水也多了,可美啦。”

十三年了!焦裕禄一天也没有忘记那个魂牵梦绕的老家。故乡的一草一木在他的忆念中,悲惨与欢乐,相交相融。稚气与豪气,生发有根。今天,他终于回到了故乡的怀抱,但那种“近乡情更怯”的心情,却让他步履蹒跚。

玲玲问:“爸爸,什么时候是春天呀?”焦裕禄说:“冬天过去,马上就是春天啦!”他指着一片山:“就在那里,那条小道,那是爸爸当年卖油走的小道。爸爸让日本鬼子抓到博山,你们的奶奶天天要走这山路到县城去打听爸的消息,一步一步走三十多里远呀。”

在博山下了火车,又坐了一段汽车,就上了山路。

孩子们点着头。

车厢里的乘客纷纷买包子。流动餐车推到座前,几个孩子停止了嬉闹,眼巴巴地望着。服务员问焦裕禄:“同志,买包子吗?”焦裕禄说:“谢谢,不买了,带着馍呢。”徐俊雅问:“你们卖的汤多少钱一碗?”服务员说:“清汤五分钱一碗,鸡蛋汤两毛一碗。”徐俊雅说:“老焦,馍都裂干了,车上开水也供不上,给孩子们买碗汤吧。”焦裕禄说:“行,买两碗清汤。”服务员问:“你们一家六七口人,两碗清汤咋喝?”焦裕禄说:“孩子们分着喝,我们大人就不喝了。”

侄子守忠来迎接他们了,他喊着:“叔!婶!”焦裕禄高兴地拉过守忠:“守忠,长这么高了。”又对孩子们说:“这是你们的大哥,知道不?”

第一次回家过年的几个孩子非常兴奋,在车厢里跑来跑去。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了,一边在车厢里走一边吆喝:“热包子,热包子!谁吃热包子?快点买啊,买晚了抢不上啊!”

守忠说:“奶奶和我爸等得着急了,让我来接接。”焦裕禄问:“奶奶身板怎么样?”守忠说:“奶奶身子骨还行,天天还纺线呢。”

从打结婚之后,这是焦裕禄第一次举家返乡。

进了院子,小院里早挤满了乡亲,大家拥过来问长问短。老母亲欣喜异常,抱了大的又抱小的,孩子们亲热地喊着奶奶。

3

焦方开说:“禄子,这一晃你走十几年了。那次回来,你刚娶了媳妇;这次回来,儿女成群喽。”焦裕禄说:“可不是吗?要不咋觉得咱自个儿老得快呢。”王西月问:“禄子,你现在在哪儿工作?”“河南兰考县。”“做个几品官呀?”“没什么官呢,在兰考县委。”刘美元说:“裕禄,我总记得你当年那个白面书生的样子,咋现在又黑又瘦了?”

焦裕禄说:“没,就是有点冷。”程世平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衣服,又是一惊:“大冷天你穿个空心子棉袄,怎么能不冷,连件秋衣也不套,八面进风,还不冻坏了?”焦裕禄苦笑一下:“老程,咱没往里套的衣裳呀。”程世平说:“那就买布紧着做一件。”焦裕禄说:“没布票,手头也紧,将就着吧,有那么多群众连棉衣都穿不上呀。”程世平说:“没布票我给你找,无论如何也要做件内衣。你这个样子回去,老娘看了多心疼,心里是啥滋味儿。走,走,走,我陪你上趟街,买一件去。”焦裕禄推着老程:“别别,不用。”“跟我你还客气个啥?走!”程世平强拉硬拽,把焦裕禄拉走了。

焦裕禄笑笑:“就这样,总也胖不起来。”

炉火旺了,程世平觉得热,就脱掉了外边的棉衣,焦裕禄却还紧偎着炉子烤火。程世平说:“老焦啊,这炉子旺了,屋里太热,把外边的棉袄脱了吧!”焦裕禄忙说:“不不不。”程世平见他冻得直打哆嗦,心里一惊:“老焦,是不是又犯病了?”

老娘说:“是呀,儿啦,这回见你,咋这么瘦呀?脸都窄了。”焦裕禄说:“娘,您别担心,我身子骨壮着呢。”

程世平说:“我不回了。你走吧,家里老娘盼着呢。我值班,你尽管放心。”焦裕禄笑笑:“那好,老程,我还有点小事,能借给我点钱吗?三四百就足够了。”“好。我叫财务科给你支四百块钱,不太够吧?穷家富路,多带上点。”焦裕禄说:“够了够了。连工资一共五百多块,足够用的了。这钱,我回来就想法还给你,路上能节省就节省了。”

老娘又问徐俊雅:“他爸咋这么瘦?”徐俊雅说:“娘,他就是累的,休养一段就好些。”

电话没来得及要通,程县长来了。两个人围着炉子抽烟。焦裕禄问:“老程,今年春节你打算回家过年还是在这儿过?你要回去呢,我就留下值班。你要不回去呢,你就值班看门,我想带老婆孩子回趟老家,我已经好几年没回山东老家了。”

老娘只好再问大孙子守忠:“你叔不是有啥病吧?看也看不出,他自个儿又不说,我怎么……老觉得他有病啊?”守忠说:“奶奶,我叔就是工作太累,回家歇些日子就会胖起来了。”第二天,老娘早早起来,她在堂屋地上洒了水,仔细地扫着地。焦裕禄出来,忙抢过笤帚:“娘,您歇着,我来。”娘说:“起这么早干啥,坐了那么远的火车,不多睡会儿?”焦裕禄说:“不累,早就醒了。”扫完了地,他看见母亲坐在镜前梳头,就接过梳子来:“娘,您的头发全白了!”

焦裕禄说:“谢谢张书记,我没事,老毛病了。吃中药了,还能顶得住,您放心。张书记,我先给您拜个早年了。”放下电话,他的肝部又疼起来,他用短笤帚紧紧顶住,头上大汗淋漓。片刻,他又抓起电话手柄,吃力地摇着。

娘说:“禄子,娘老了。”焦裕禄说:“娘,您这全是操心累的呀!”

电话的另一方,地委书记张申的声音有些激动:“裕禄同志,地委不认为你和兰考县委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错误,干部是我党的宝贵财富,你们为保护干部采取应急措施,不应该算是违反统购统销政策。我已经向省委作过情况说明了,裕禄你不要背思想包袱。你身体这个样子,上次从医院跑掉了,这怎么行呢?工作是干不完的,一定要抽出时间到开封的医院检查一下。”

娘说:“禄子,娘看你脸色,一直没转过来,是不是哪儿不舒坦?”焦裕禄说:“娘,您别担心,没事。”娘说:“病宜早治,饭宜热吃。不舒坦早点上医院看看,千万别拖着。你是一家之主,身子骨要紧。”焦裕禄说:“娘,您放心。”

兰考购买议价粮和代食品的事,成了一个“事件”,连开封地委的压力也大起来。焦裕禄和地委书记张申通电话,心情十分沉重:“张书记,去外地购代食品是我让供销社的同志去办的,我负全责。如果组织上要给我们处分,只处分我一个人好了,不不,张书记,我真的不是说气话。我们已经有二十七名干部因为饿和劳累死在工作岗位上了,二十七名干部啊,我是第一书记,我有责任……”

4

焦裕禄劝老程:“这事应该看得开,咱们是应急措施,难免会做得不妥,怎么能把人家的嘴给封住?”程世平说:“老焦,我真算服了你。”

焦裕禄一个人悄悄走进南崮山小学的院子里。学校放寒假了。他在空旷的校园里走着,从窗户里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看。有一扇窗户没有关紧,在风里呼扇着。他把这扇窗户关紧了。

焦裕禄问:“省委对我们的做法怎么看?”程世平说:“听说省委要通报批评我们,连《河南日报》我们那个专版也不发了。你说告黑状的这人有多可恨,背后打黑枪。”

他的耳边回响起了张先生教他们读《孟子》的声音。

程世平说:“你这人,办事讲科学,轮到自个儿身上全不是道理。这扛能把病扛好,要医院干啥?”焦裕禄问:“老程,你还是说说正事,是不是又有啥事了?”程世平说:“老焦,听说有人到省委去告我们的状了。”焦裕禄问:“告我们什么?”程世平说:“告我们违反国家粮食统购统销政策,买议价粮。又动用救灾款,到外地购买代食品。”

徐俊雅来了,悄然站在焦裕禄身后。焦裕禄问:“俊雅,你听到一个声音了吗?”“什么声音?”焦裕禄说:“张先生讲《孟子》呢。他的嗓音多洪亮啊。”

程世平进了屋:“老焦,又疼了?”焦裕禄说:“你别听俊雅的,没大不了的事。”程世平说:“还是住几天院休养一下吧,总这么硬扛着咋行!”焦裕禄说:“一住院就真成病人了。我有个体会,病这个东西,在医院里才是病,出了医院,充其量也就是个不舒服而已。”

徐俊雅吓了一跳:“老焦,你……”焦裕禄说:“你听不见,可是我听见了。张先生讲: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告诉我们:老百姓就是苍天,就是大地,那些忘了老百姓是苍天大地的帝王,往往就丢了江山社稷,最终丢了身家性命。他讲得多好啊。”

这时,有人敲门。徐俊雅打开门:“程县长啊,这么晚,您也没睡。”程世平问:“老焦睡了?”徐俊雅说:“没,这儿疼得厉害。”程世平说:“那我别打扰他了。”转身要走,焦裕禄听见了:“老程,我没事,你进来。”

两个人离开学校,又上了山。焦方开早在山上等他们了。焦裕禄问焦方开:“方开叔,您还记得吗?这边是咱们当年埋石雷的地方。”焦方开说:“是啊,还有那边的二道坡,当年咱们打过伏击。”焦裕禄说:“看不出来了,这条路也改道了。还有这儿……”他指着前头:“这边不是阚家泉吗?”

徐俊雅往桌子上一看,摊开的稿纸上写了一个文章的标题“兰考人民多奇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她把纸笔收了:“不行!一个字也不能写了!”

焦方开说:“这里没泉眼了。”焦裕禄说:“方开叔,咱这儿土好,种啥就长啥,这一片荒山要是能绿化,这片风景就更美了。您看,这山顶的四周可以植造木材林,再往下,就种经济林,桃树呀,梨树呀,苹果树呀,花椒树呀,栽上这些树,年年有收成。在坡上打上两眼机井,天旱也能浇地。”

“深更半夜的,吵醒人家多不好,没多疼啊,你睡吧。”徐俊雅哭了:“你不看看你瘦成啥样了。铁打的人也要歇一歇,有病的人,哪有不治病的?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疼自己。”焦裕禄说:“反正睡不着,不如做点事情,还能把疼痛忘了。还有篇文章得赶一赶。省委领导同志认为咱兰考‘除三害’搞得很好,让《河南日报》给兰考搞个专版。咱们正好借这个机会给群众鼓劲呢!”

焦方开说:“这儿让水利部门的专家看过,没找到水。”焦裕禄说:“肯定有水!这是阚家泉,能没水吗?”焦方开说:“是啊,我咋就没想到这儿是阚家泉呢!”焦裕禄说:“有了水,才会有荒山绿化,对不?”

徐俊雅从他被窝里摸出一个茶缸:“这又是你藏在被窝里的吧?疼了用这个顶着?老焦啊,你要疼得厉害,我去找医生给你打一针吧?”

焦方开说:“是啊,可这水上哪儿找?”焦裕禄说:“去当年有泉眼的地方找。”焦方开点头。焦裕禄说:“方开叔,咱崮山是老区,可是乡亲们日子过得也挺艰难呀。当年咱把脑袋掖在裤腰里,流血牺牲,是为了守住这块土,现在我们没有理由不让这块土富裕起来呀。”

徐俊雅端来水盆:“老焦啊,你又疼了?”焦裕禄强扮出笑脸:“没事。”徐俊雅拿过桌上被咬断的烟嘴,焦裕禄掩饰说:“烟瘾大,这烟嘴不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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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焦裕禄正在伏案写作,肝区又疼得厉害,他不得不用钢笔杆努力顶住。一面大口地、发狠地吸烟,牙齿把烟嘴咬得“咯咯”响。

半夜里,焦裕禄疼醒了,他用藏在被窝里的笤帚拼命顶住肝部。实在疼得受不了,就摸出烟来,把烟折了填嘴里嚼。徐俊雅问:“又疼了?”焦裕禄做个手势,小声说:“轻点,别让老娘听见。”

焦裕禄问:“组织哪个方面的文章?”小刘说:“刘总编说,围绕‘除三害’斗争,请县委书记写一篇文章,再写一篇通讯,配上照片。”焦裕禄说:“好啊,这是省委对我们的关怀,报社对我们的鼓励。赶快组织力量,尽快完成,你拟个名单,通知他们到县委来开会。”

徐俊雅说:“娘这几天总问你的病。”“千万别多说。娘为我操了一辈子心。”徐俊雅点点头:“这些天你也太累了,光串门就走了三十多家。”

张申听说焦裕禄“逃”出了医院,无奈地摇头。他找了个老中医给开了个方子,把药包了,让人带到兰考。这三服药吃下去,果然病情缓解得很快。小刘又照那个方子抓了三服。焦裕禄一问,药是三十块钱一服,他心疼了:“小刘啊,这药太贵了,三十块钱一服呀,咱兰考是灾区,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吃完这三服药,咱们再换个方子。”“焦书记……”焦裕禄打断他:“好了,说说《河南日报》让我们组织专版的事吧。”小刘说:“焦书记,上次报社刘总编告诉我,省委领导同志认为咱兰考县‘除三害’搞得好,要推广我们的经验,报社决定发咱县一个专版,让县委赶快组织稿件,二十天之内送报社。”

焦裕禄抓住徐俊雅的手抚摸肝部:“说实话俊雅,你摸摸这疙瘩,不是个好东西。俊雅,我总有个感觉,不知道下次回老家得哪年哪月了,也许……”

司机探出身子:“大伙儿再铆一铆劲,上坡啦。”焦裕禄拍拍小刘的背:“小刘,快,使劲推。”他喊着号,大伙儿齐心协力,汽车打火开动了。焦裕禄不由分说,硬拉小刘上了车。

徐俊雅哭了。焦裕禄扳住她的肩膀:“别哭。我把这病的脾性也摸透啦,你越不怕它,它越怕你!”

他走过来拉起推车的焦裕禄:“焦书记,你怎么跑回来了?把人急死了。”焦裕禄喊:“小刘,快帮着推推车。”小刘说:“焦书记,咱们别回兰考了,你从医院跑出来,我咋向地委交代?”焦裕禄说:“没事,我这老毛病,犯过去就好,一住院就真成病号了。”

第二天一早,他独自一个人上了山。他不时停下来,在地里抓起把土,用舌头舔一舔,或者拔几棵枯草,在手里轻轻揉着,然后掏出小本子记着什么。哥哥焦裕生到山上来找他了:“禄子!”焦裕禄问:“哥,你咋来了?”焦裕生说:“找你大半天了,你一个人在山上转啥哩?”焦裕禄说:“哥,我转了这一会儿,看这山上的土质,大都是黄土,适合种苹果、梨、山楂、柿子,现在看来缺水是个大问题。方开叔说专家也认为山上不可能找到水源,你看呢?”

车走在半路抛锚了。司机招呼着:“乘客同志们,抱歉抱歉,大家下来推推车吧,熄火啦。”乘客们抱怨着下了车。焦裕禄跳下车,和大家一起推起车来。正推着,另一辆拉货的汽车停下,小刘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与司机挥挥手,货车开走了。

焦裕生说:“这地方过去泉眼不少,咋说没就没了呢?”焦裕禄说:“你看这一片草长得多好!在草密的地方找,肯定能找到。”焦裕生说:“嗯。有道理。你身子骨不好,就多歇着。”

这个时候,焦裕禄早已上了从开封开往兰考的公共汽车。车上满满当当,他买的票是一个靠窗的座位,开车前,上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焦裕禄把座位让给了老人,自己站立在车厢里。

哥俩在石砬子上坐下,焦裕禄说:“哥,我这次回老家,看见咱娘是真的见老了。我工作忙,咱娘全靠你照顾,我心里想起来挺不是滋味的。”焦裕生低下头去:“别说了。”焦裕禄说:“哥,这么多年,娘为我操心太多了,我真想在娘身边守几年,一步也不离开。可是我现在做不到。看样子,以后这个希望也很渺茫了。”

2

焦裕生说:“禄子你咋说这话!”焦裕禄说:“哥,有些话我不能对俊雅说,更不能跟娘说,我身体的情况我自己知道。我现在是抓紧一分一秒,把该做的事尽量多做一些。”焦裕生说:“古圣贤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你当县委书记,勤政自然是你的本分。哥能理解。可是,禄子,你刚四十出头,有病不怕,早点治。那工作再重要也不能拿命去拼啊。”

焦裕禄在窗户上探探头,见小刘走了,急忙下床收拾东西。小刘办事回来,主治医师把他拉到医生办公室,告诉他焦书记的化验检查和会诊报告出来了,情况不太好,要做好去郑州医院复查的准备。心事重重的小刘进了病房,焦裕禄的床已经空了。

焦裕禄说:“哥,兰考有三十六万挣扎在饥饿与贫困线上的人,我是他们中的一个。我只想拼一条路出来。我觉得值。哥你要到兰考走一走,你一定会觉得我值。”焦裕生默然。焦裕禄又说:“哥,你的字越写越好了,你把刚才那句话写一幅吧,就是‘天下为公’这一句,我喜欢这句话。”

小刘放下心来:“中。焦书记,那我去办,您一定好好休息呀!”

6

小刘答应着要走,焦裕禄又说:“你再去趟档案馆,查查咱县的旧县志,把历年闹灾的情况抄录下来给我看看。”小刘犹豫了一下。焦裕禄说:“我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呢,豁出去了,再住几天,等结果出来再说出院的事。”

除夕之夜,堂屋里点着两根红蜡烛,外边传来阵阵鞭炮声。一家人团团圆圆围着一张大方桌,桌上摆着几碟简单的菜肴。

焦裕禄说:“小刘,让你这么伺候,我可是老大的不自在。”小刘说:“焦书记,你咋这么说,你是病人嘛。张书记关照了,你哪里也不能去,配合医生,好好治病。”焦裕禄说:“我说的咋样?一进医院,就真成病人了。”小刘安慰他说:“焦书记,你就当去开会了、去参观了,别想工作,治好病干啥不行。”焦裕禄吃完药,躺下了一小会儿,又坐起来:“小刘,你去帮我办个事行不?”小刘问:“啥事?”焦裕禄说:“到街上替我买盒牙粉去,记住要金鸡的。”小刘说:“焦书记,牙粉早没人用了,我给你买管牙膏吧。”焦裕禄说:“牙粉便宜,才一毛一一盒,牙膏太贵。”

焦裕禄端起酒杯:“娘,今天是大年三十,这头一杯酒,先要敬您老人家。”他把杯子举起来:“来,孩子们,敬你们的奶奶。”全家人端起酒杯。焦裕禄说:“孩子们,咱们给奶奶唱个歌好不好呀?”孩子们齐声说:“好!”守云问:“唱个啥?”焦裕禄说:“唱个《小老鼠上灯台》吧。我小时候,你奶奶就教我唱过哩。来,我给你们拉二胡。这把二胡在家里挂了这么多年,不知还行不行。”

在医院里住了三天,焦裕禄就住不下去了。可是张申书记给医院和小刘都下了命令,小刘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早晨起来给焦裕禄打来开水,倒进杯子里,让他吃药,接下来又削了一个苹果。

他调了调弦,拉了几下:“嗯,还行。唱吧,守云起头。”

小刘说:“张书记,我是县委宣传部新闻干事小刘。”张申说:“小刘同志,这个任务交给你了,让你们焦书记好好治病。一会儿几个专家就过来会诊。”

焦守云起了个头,孩子们唱起来。唱完歌,守云看见奶奶擦眼泪,摇着奶奶胳膊,问:“奶奶,您咋哭了?”奶奶擦把眼泪:“过年啦。咱家十多年没过这么个团圆年了。”

焦裕禄说:“张书记,您不知道,我最害怕的事就是住院。一住院呀,耳朵里听的、眼睛里看的,都是病。人进了病圈子里,轻病也转重三分。一进入工作,反倒把病忘了。”张申说:“这回你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说,配合医生,好好治病。”他又问旁边的县委宣传部干事小刘:“你是兰考县委的同志吧?”

7

会议一散,张申马上跑到医院里,焦裕禄已经安置下来了,正在输液。张申说:“老焦啊,今天你就在医院住下来,好好调养一下,不能再拼下去了。”

寒风料峭。老娘带着大儿子裕生、长孙守忠送焦裕禄一家去博山乘车。

张申见状大吃一惊,忙令:“马上送医院!”

焦母拉着孙子孙女的手,不停地给这个系紧围巾,给那个扣好扣子。焦裕禄说:“娘,回吧,天冷着呢!”徐俊雅说:“娘,你放心,我们到了兰考就给您拍电报。”老娘摆摆手,抱起了最小的孙子保钢。焦裕禄说:“娘呀,您送多远也是要走,这么冷的天,您走十多里路了,快回吧。守忠,带奶奶回家。”守忠说:“奶奶,您不回家,我叔我婶他们咋走呀?”焦裕生也劝:“娘,回吧。”“再走走。俺不累。”

坐在第四排的焦裕禄肝病又一次犯了,他咬紧牙关,疼得满头大汗。听见张申让他发言,他说不出话,痛苦地摆摆手。

又过了一道山口。焦裕禄说:“娘,您回吧!”老娘没停下步子:“儿啊,娘再送送你。”

地委书记张申主持会议,他总结了全地区的救灾工作,特别对兰考提出了表彰:“我们开封地区的救灾工作,每个县都有自己的亮点。这次我到几个县看了看,很受启发呀。最穷的兰考县,步子迈得最大,虽然兰考的条件最差,但在困难的条件下做了很多事情。别的地方不敢干的事他们干了,‘除三害’看得准,抓得准,方法与措施都对头,主要是县委的领导同志思想明确,下了决心。他们没喊大口号,稳扎稳打,‘除三害’的措施都经过了群众的讨论和专家论证,符合地委提出的积极领导、稳步前进的方针。兰考过去要饭的多,全国闻名,现在转变过来了,这不是简单的事情。他们的经验值得推广。焦裕禄同志,你来谈一谈……”

焦裕禄跪下了:“娘!”老娘拉住焦裕禄的手:“禄子,这回,娘是真的不放心你啊!当年你去尉氏,娘找到尉氏,你去洛阳,娘追到洛阳,你就是让娘放心不下。”焦裕禄说:“娘,回吧。这回我又是穿上娘做的新鞋走的。娘,您说过,穿了娘做的鞋,走遍天下您也放心。明年我们还回家过年。”老娘点点头。

地委扩大会议正在举行,参加会议的有地委常委、委员和各县不是地委委员的书记、县长。

孩子们向奶奶挥手:“奶奶再见。”他们走过了一座山岭,向来路回望,见母亲还定定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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