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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说:“你的事我不管,可守凤的工作我不能不操心。这可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
邮电局门前很多女孩子排着长队,徐俊雅和守凤从那儿路过,有个姑娘喊:“焦守凤!”守凤回头一看,是同班同学小娟。她跑过去:“娟儿,你干吗呢?”小娟一指墙上:“你看,邮电局招工,我报名来啦。”焦守凤对妈说:“妈,这是小娟,我同学。妈你看邮电局招工,要求:初中以上文化程度,有长话员、投递员,我也报名吧。”
姥姥说:“裕禄,这当老师呀,当气象员呀,也都是一般的工作,咱又没搞特殊。你不当这个县委书记,孩子也能做这样的工作,为啥你当了县委书记孩子就只能吃苦受累去?你这是哪家的理?”焦裕禄说:“妈,您说得也对。跟上我这个当县委书记的,咱家里所有的人都受了不少委屈。别人能做的事,咱家的人不能做;别人能享受的东西,咱家里人不能享受,我心里觉得特别对不起咱家里的每一个人。妈您想想,家里有一点好吃的,您这做老人的,总是心疼着儿女晚辈们。我这当县委书记的,就应该把每一点好处让给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徐俊雅问:“你自己愿意?”守凤说:“我愿意,和我同学一块儿嘛。妈你回家给我拿毕业证去,我排队啦。”徐俊雅说:“行,你先排队吧。要不要告诉你爸一声啊?”守凤说:“我自己考一考吧,考上了再说。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呢。”
守凤一摔门出去了。徐俊雅说:“你说你这人,孩子找个工作是走的正常招工,又不是后门。”焦裕禄说:“是呀,有招工表,而且用不着你去要,人家给送到家里来。”
徐俊雅走了。小娟问:“守凤,你还用得着报名招工呀?”守凤说:“瞎说什么呀?”小娟刚说了句:“你爸……”守凤忙捂住她的嘴。小娟说:“我听说了,很多好单位都给你送招工表了。”守凤说:“我爸不让我去那些单位。”小娟问:“那他让你去哪儿?”守凤说:“补劳动课。”小娟摇摇头:“想不通。”
守凤问:“凭什么呀爸?”焦裕禄说:“就凭一条,你是县委书记的女儿。”守凤说:“县委书记的女儿怎么啦?爸,我从小穿的衣服是同学中最破的,我这县委书记的女儿,就该谁也不如?”焦裕禄说:“你说县委书记的女儿怎么啦?就该高人一等?干部子弟只能带头艰苦,党希望你们成为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你夏有单、冬有棉,比起那些老一辈来,好得没话可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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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裕禄说:“都谈了。”徐俊雅不解:“都谈了?”焦裕禄说:“嗯,集体谈话。”徐俊雅说:“还用得着集体谈话?你看中了选一个单位不就完啦。”焦裕禄说:“这些单位我都不中意。”徐俊雅说:“都挺好的呀。”焦裕禄说:“你没弄明白我的意思,不能让守凤去做这一类的工作。她长这么大了,还没有参加过体力劳动,一定要找个又脏又累的活儿让她干,补上劳动这一课。”
姥姥正在院子里补衣服,守凤和小娟进来了。
晚上,焦裕禄一进家,母女二人就迎上来。徐俊雅问:“老焦,今天你和哪个单位谈了?”
守凤一进门就搂住姥姥脖子:“姥姥!”姥姥问:“凤,今儿个咋高兴了?”守凤说:“姥姥我找到工作啦?”姥姥问:“是吗?你爸给你安排的?”守凤说:“我才不用他呢。我自己考上的。”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焦书记要说什么。焦裕禄说:“我女儿守凤初中毕业,学习成绩一般偏下,没考上高中,可是竟有那么多机关、单位都看好她,把招工表送到家里。我也不说别的了,就是想表达对你们的谢意。再有,我这女儿从小没补上劳动这一课,你们这些单位,她去工作怕是不能胜任。我还是安排她去一个能补上这一课的地方。”
姥姥也高兴了:“自己考上的?考上哪儿啦?”小娟说:“姥姥,我们考上邮电局啦,我当投递员,守凤当长途台的话务员。”
屋里坐了五六个单位的领导干部,焦裕禄给大家敬了烟、倒了水,然后说:“这几天我下乡,家里收到了不少招工表,是你们这几家单位送的,我先向你们表示感谢。”
姥姥问:“话务员干啥?”守凤说:“接转长途电话。”姥姥说:“女孩子,这个工作挺不错的。”守凤说:“这回可不是人家把招工表送到家里来的,全是我自己考的。我表上填的家长是我妈的名儿,一个字没暴露我爸是谁。”
下午,焦裕禄把送了招工表的单位负责人叫到他办公室里来。
姥姥问:“啥时上班?”守凤说:“明天。”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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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那些表叠起来,放自己挎包里了。
工棚里,桌上的马蹄表“嘀嘀嗒嗒”走着。
徐俊雅说:“那你快帮孩子定下一个单位来。”焦裕禄说:“我明天和这些单位沟通一下,帮你找个适合的岗位。”
焦裕禄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又一张摊开的图纸,图纸上压着一张棋盘,此时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个人下起象棋来。正下着,汪湖扛着水平仪进来了,焦裕禄太专注了,没有发觉。他看见焦裕禄一个人下象棋,好奇地站在后边看。看着看着忍不住说了句:“红子儿那边别着象眼了!”
守凤老实地回答:“问了几个同学,她们都发愁得不行,找不到工作单位。”焦裕禄说:“那为什么你刚一离开学校,就有那么多的招工表送到家里来?你和你的同学都在发愁,别人发愁找不到工作,你发愁选不准工作?为什么这些好单位都看中了你?那是因为你爸爸是县委书记。不信你等着,还不知有多少单位来送招工表。”
焦裕禄一愣,回头看见汪湖,乐了:“汪工,那边线路测完了?”
焦裕禄说:“是吗?我看看,都是哪些单位呀。”他拿过招工表来,一份份翻着:“教育局、工业局、工商局、气象局……嚯,这么多?俊雅,这些表是哪儿来的?”徐俊雅说:“你这些日子下乡,表都是这些单位送到家里来的。”焦裕禄说:“为什么有这么多单位给咱们闺女送招工表?守凤,你问问你们同学,有没有人把招工表送到他们家里去?”
汪湖说:“焦书记,你咋也一个人下起棋来了?”焦裕禄说:“看图纸看得头痛眼花了,换换脑筋醒醒盹儿!汪工啊,我想起你说过的话来了,一个人下棋,是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我琢磨着,两个人下棋,你一门心思想打赢的是对手,一个人下棋,一个你在把另一个你战胜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留一个缓劲的机会。这就是人为什么战胜自己最难,因为你下不了狠心把自己往墙角里逼。”
守凤摇头。焦裕禄说:“不去农村也可以,就去当理发工人。”焦守凤疑惑地看着父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徐俊雅说:“你咋净往那些地方想?这些天给守凤介绍工作的可真不少,你看,光招工表就有好几份。有当小学老师的,有当机关干部的,等你拿个主意呢。”
汪湖若有所思。焦裕禄推开棋盘:“说说,还有啥难办的?”汪湖说:“曹县水利局那边说增加的涵洞太多。”焦裕禄说:“要不我干脆再给曹县高书记通个电话,跟他商量一下。”汪湖说:“这样最好。”
焦守凤不语。焦裕禄说:“守凤啊,你初中毕业已经很不简单了。咱们家几辈子人谁正儿八经上过中学?你就是咱家的秀才啦。没考上高中,就上农业大学,参加农业劳动。好不好?”
焦裕禄摇了电话机:“长途台吗?给我接个山东曹县的长途。”
守凤问:“您问哪一本?”焦裕禄说:“就是介绍知识青年参加农村劳动事迹的那几本。”守凤说:“看了。”焦裕禄说:“好啊,看了跟我谈谈感想。”徐俊雅说:“一进门说这干啥,孩子眼巴巴盼着你给拿个主意呢。”焦裕禄说:“还是为没考上高中的事吧?没考上高中就干别的嘛,革命工作多得很,可别整天闷闷不乐的。你说对不对?”
耳机里话务员的声音:“请问曹县什么单位?”
徐俊雅问:“你还去工地吗?”焦裕禄说:“老程在工地上,我处理几件事回去替他。”又问:“守凤,爸给你留下的书你看了没有?”
焦裕禄说:“直接要他们县委高书记办公室。”
焦裕禄点点头。徐俊雅问:“怎么样了?”焦裕禄说:“两个县摽上劲了,再有二十天就完工,比计划工期提前了十多天。”
耳机里的声音带着惊喜:“爸!”
焦裕禄说:“吃了。”徐俊雅说:“给你煮点面条吧?”焦裕禄说:“不用了,我在城关吃了饭。守凤,给我倒碗水吧。”焦守凤倒了一碗水。徐俊雅问:“你从工地上来?”
焦裕禄愣了:“你谁?”
徐俊雅给他搬下了捆在自行车上的铺盖卷:“老焦啊,你这一走就是十几天不见人影,捎去的药吃了没?”
耳机里的声音:“爸,我是守凤。”
守凤说:“妈,我到底填哪一张,你出个主意嘛。”徐俊雅说:“等你爸来了,让你爸给你选一个单位。”母女俩正商量着,疲惫不堪的焦裕禄回到家了。焦守凤迎上来:“哎哟,爸,您可回来了。”
焦裕禄一头雾水:“守凤,你怎么接起电话来了?我要长途了。”
徐俊雅说:“要我说你填教育局这一张,女孩子,当小学老师不错,还有寒暑假。”守凤说:“我看气象局也行。送表的那个叔叔说,我去了可以派我上郑州去学习。”徐俊雅翻着那些表:“还有工业局的、工商局的,这都是机关,也不错。”
耳机里的声音:“爸,我到邮电局长途台上班了。爸,这回可是我自个儿考上的。我师傅带着我做内业了。”
这几天,在焦裕禄家,有一件大事在等着他处置:大女儿守凤初中毕业了,有好几个单位送了招工表,这些都是县里比较风光的单位,有劳动局、教育局、气象局、卫生局、工业局、工商局,守凤拿不定主意,爸一走就是十几天不回家,她很着急。吃过午饭,她和妈妈商量:“妈,你说我填哪张表呢?这么多单位,我到底该去哪一个?”
焦裕禄说:“好了,你快给我先把电话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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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湖在工地上用水平仪测量。焦裕禄问:“汪工,按这个进度,估计工期有多长?”汪湖说:“不会超过四十天!”焦裕禄兴奋起来:“好呀!”
焦裕禄一身泥土,在县商业局门前下了自行车。
两个县很快达成了排水协议,豹子和被抓到公安局的几个参加械斗的农民也被释放回来了,莲花湖排水工程顺利开工,焦裕禄亲率兰考民工进场。工地上扎起了一片工棚,红旗招展,大喇叭里广播着歌曲和各民工队的倡议书、挑战书,十分热闹。
他一进门正好碰见局长老陈。陈局长问:“焦书记,你这是从哪儿来?”焦裕禄说:“排水工地上。”陈局长急忙把他让到办公室里。
高书记说:“好呀。你们什么时候需要我帮忙,就打电话。还有,你们的太行堤工程队什么时候进场,我会提供一切便利。”焦裕禄说:“三天内吧,我带队去。”他对胡大伯说:“胡大伯,一会儿你撒一网鱼,送县委食堂去,让客人们尝尝。”
焦裕禄问:“老陈,你这还有没有招工指标?”陈局长小心地说:“焦书记,我们局的招工指标全是经过县劳动人事局批下来的,都有批复程序。上次给你家守凤送的招工表,就是盖了劳人局章的正表。”
平静的水面上一片金鳞闪烁,他们坐上胡大伯的小船摇向湖心。高书记抓了一把饲料撒在水面上,立刻引爆出串串水花。焦裕禄说:“老高呀,真感谢你,你看我们这一大片水,你给我们协调的几十万尾鱼苗,现在都长到一斤多啦。这个渔场给全县树了个样板,我们开了个公社书记会,让大家看了鱼。你说咋样,不到十天,全县就开发出了二十二个坑塘渔场。老伙计,对兰考的发展,你功不可没!”
焦裕禄笑了:“老陈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检查你工作。我是说你们商业局如果还有指标,那就在你们下属单位给我姑娘安排个合适的岗位。”陈局长如释重负:“是这样。焦书记,为什么要到下属单位?你姑娘初中毕业,留局机关就合适。”焦裕禄说:“我的意思你还是不明白。那天我说了,这个孩子从小没参加过生产劳动,要给她补上这一课。”陈局长不解:“参加生产劳动?”焦裕禄说:“去你们食品厂怎么样?先做临时工,如果合格,再按规定程序录用。”
散了会,焦裕禄拉着高书记来到城关后坑沿渔场。
从商业局出来,他直接又去了邮电局。
焦裕禄主持会议:“同志们,今天山东、河南两省,菏泽、开封两个专署,兰考、曹县两县的同志在这里召开治水联席会议,特别是国家水利部的邵司长也专程赶来,我们特别高兴。今天我们两个省将达成《关于兰考县与曹县拆除太行堤阻水工程的协议》,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历史的一页翻过去了,未来等待着我们共同书写。我们非常感谢山东人民所作出的巨大牺牲。我们保证,兰考的施工队伍进场之后,会像爱惜兰考的一草一木那样,爱护曹县的一草一木。因此我提议,把新挖的河道命名为‘兄弟河’。”会场里一片掌声。
焦裕禄刚回到家,守凤下班回来了。她穿着一身邮电职工的制服,显得很精神。守凤问:“爸,你看我穿这身制服怎么样?”
兰、曹两县治水联席会在兰考召开了。出席会议的有河南、山东两省水利厅的领导,开封、菏泽两个地区和兰考、曹县两县的主要领导及专家,国家水利部的邵司长也带着水利部领导的意见,专程从北京赶来。
姥姥说:“这人配衣裳马配鞍,咱小凤穿了这身衣裳,就是俊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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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裕禄问:“守凤,你去邮电局上班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焦守凤说:“爸,上哪儿去告诉你啊,你一走十来天不回家。爸,这回真的不是走后门,是我自个儿考上的。我们同学里就考上了我和小娟。考完试当时就宣布结果,第三天就上班,我来不及告诉您嘛。”
程世平说:“听说有人在省委、地委告黑状了,称咱们县委发的文件里有六个‘包’字,胆大包天地对抗上级指示,鼓励小片开荒,大张旗鼓地搞资本主义。”焦裕禄说:“听蝲蝲蛄叫就不耩麦子了?该咋干咋干。”
焦裕禄说:“你能考上,证明了你的能力。”守凤说:“我们还有三个月的试用期呢。”焦裕禄说:“我还没说完。证明了你的能力,但这个工作暂时还不适合你。”守凤吓了一跳:“爸,没问题,我自己挺愿意做的。”焦裕禄说:“我已经跟你们邮电局局长谈过了,我给你安排了一个更适合你的工作,明天爸带你去上班。”
程世平说:“老焦,地委点名批评我们了。”焦裕禄:“哦?”程世平说:“而且很严厉。”焦裕禄问:“批评我们什么了?”程世平说:“灾民外流回潮的事。洪水一过,全国到处都有兰考的灾民,铁路上的压力都受不住了。”焦裕禄说:“那咱们及时把鼓励小片开荒和土地承包的政策宣传出去,让社员们都知道。天留不下人,地能留得下人。”
徐俊雅问:“安排哪儿了?”焦裕禄说:“咱们县食品厂。”徐俊雅着急了:“放着好好的邮电局不干,让孩子上食品厂干啥?”守凤说:“我不去!”焦裕禄说:“咱们家的孩子必须要把生产劳动这一课补上。”守凤问:“爸,我当话务员不也是劳动?我去邮电局咋就不行咧?”徐俊雅说:“孩子说得对,工作是孩子自己考上的,没打你的旗号也没走你的后门,犯了你哪一条规定?你当县委书记孩子连公开考试招录都不能参加?”
程世平进来了:“老焦,怎么样,曹县高书记那里啥态度?”焦裕禄摇摇头。程世平说:“这些日子,谈得头昏脑涨,很多同志耐不住性子了,说由着老百姓闹去,不死几个人上头不当事。”焦裕禄说:“说气话顶啥用。县委常委按照排班安排,一人一天一夜,轮流在太行堤上值班。老程啊,这个时候,咱俩脑子不能热,领导干部的一念之差,就可能酿成无法估计的灾难。水利部那边还得安排一个班子成员专门盯一盯。还是那个原则:圈要跑圆,理要讲全,心平气和,抓紧时间。老程,这次地委的会,有什么新精神?”
焦裕禄说:“我跟守凤说呢。守凤你到了食品厂以后,会觉得更有意义,也更能实现你的人生价值。”守凤说:“我不去!”
高书记说:“咱俩各自守土有责,还是等部里的裁决吧。”对方电话放下了。焦裕禄只好怅然地放下了听筒。
“你必须去!”焦裕禄生气了。“我不去!我就不去!我才不去那个破食品厂呢!”守凤趴到床上哭起来。
焦裕禄说:“土地争端先搁置不议,把咱们的排水工程做起来,时间得往前赶。”高书记说:“土地争端没法搁置,这是个绕不开的敏感问题。尽管都是历史上的旧账,但这种争论不解决下一步没法进行,而且还会有新的矛盾出现。眼前的事情是,拆了堤,将有大量的土地,这些土地的归属还是个问题。”焦裕禄问:“那怎么办?”
姥姥下了炕:“俊雅,给我收拾我的东西!”徐俊雅问:“妈,您要干什么?”姥姥说:“我回尉氏去。你们这个家我是没法住了。”徐俊雅说:“妈,您就别跟着添乱了。”姥姥说:“你不给我收拾我自己收拾。不就两件破衣裳吗?”她匆匆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背上就走。焦裕禄、徐俊雅急忙拦住。姥姥说:“你们谁也别拦我,我走,也把守凤捎着,让她跟我到尉氏去工作。你总不在尉氏当县委书记了吧。守凤别哭了,起来跟姥姥走!”
这几天,两个县为排水的事谈了几轮,终因抢收庄稼发生的械斗蒙上了阴影,而造成了障碍。焦裕禄给曹县高书记打电话:“伙计,咱们两个县谈了五六轮,也该有个结果了吧?”高书记在那边说:“老兄,你想要的那个结果,难。看样子这个问题咱俩这一任是放不平啦。”
焦裕禄肝疼剧烈地发作起来,他捂着肝部蹲在地上。徐俊雅惊叫:“老焦!老焦!”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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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芝追着警车喊着:“豹子——豹子——”
第二天上午,焦裕禄送守凤去食品厂上班了。
刘秀芝、孙建仁、刘北等人也来到堤上。两辆吉普车在大堤上停下,焦裕禄和高书记从各自的车上走下来。警察正把豹子和几个人带上警车。
他对厂长说:“刘厂长,今天我带守凤来报到,我这女儿,就托付给你了。”厂长说:“焦书记您放心,我一定把守凤的工作安排好。我们开过厂长办公会了,就把她留在厂办公室。”
这时,双方警察赶到了。警察向天上鸣枪,止住了打斗双方。
焦裕禄说:“守凤到你们厂是做临时工,进行劳动锻炼的。不要分在厂办公室。我拿个意见,你把她分到酱菜组,这对改造她怕脏怕累的思想有好处。”厂长说:“焦书记,我们把守凤安排到厂办,是因为她是初中毕业生。酱菜组的活儿,她这初中生派不上用场。再说酱菜组是全厂最艰苦的车间,她刚出校门,怕吃不消。”
豹子抡圆了铡刀,几个人近身不得。他被围在曹县人中间。兰考群众架着大抬杆又组织起第二次进攻。
焦裕禄说:“你们不要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就另眼看待。应该让她在最艰苦的地方锻炼,在思想上、工作上对她严格要求,这对她的成长有好处。”
两方厮打在一起!曹县人抡起钢叉、三节棍,把兰考人打退下去。
焦守凤进了酱菜组,她每天的工作,是往县城里各门市部送酱油。如果说食品厂最艰苦的班组是酱菜组,那么送酱油是酱菜组最累的活儿,也是整个食品厂最辛苦的工作。县城里有十来家门市部,担着四五十斤的酱油桶走街串巷,一天下来,身架都要散掉了。这份工作,竟然是爸爸给她挑选的。守凤一个刚出校门的小姑娘,担了一天酱油桶,肩膀就压肿了。除了身体吃不消,她还要应对各种各样的询问与目光,这更让她难堪。
豹子吼一声:“别跟他废话,咱收的是自己的庄稼!下堤!”他一挥手,带兰考这边的人冲过去。山东曹县那边叫着:“不怕死的来吧,一穗高粱一颗人头!”
她穿着工作服,担着酱油桶走出厂门。进出厂门的工友和她打招呼:“小焦,送酱油去呀?”
山东那边喊:“堤东也有俺们的地,以堤为界,俺们的地归你们了,你们堤这边的地就得归我们!”兰考这边:“你修堤还占了俺们的地呢!”山东那边:“堤修了几百年了,有啥凭证地是你们的?”兰考这边:“有俺老祖宗的坟在那儿埋着呢!”
焦守凤低着头轻声答应着。一个工友问:“今天往哪儿送?”焦守凤说:“西街门市部那边。”工友说:“那么远啊。哎,小焦,你爸是县委书记,你咋干全厂最累的活儿啊?你还是个初中生呢。这挑担送酱油的活儿,都是不认字的人去干的。”焦守凤不回答,快步走出了厂门。
豹子喊一声:“揭开!”两个大汉把盖在棺材上的红布揭开了。豹子说:“你们看见了吗?今天上了堤老子就不打算回去了!”小头目冷笑:“别扯旗放炮的吓唬人,真要拼你们还得多预备几十口棺材,老子啥没见过?你们想收一穗高粱,就得留一个脑袋。”兰考这边有人喊:“地是俺村的,庄稼是俺们种的,凭啥不让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
焦守凤挑着酱油担子在大街上走,她怕碰见熟人,故意低着头,用脖子上系的毛巾捂住下巴。但熟人是躲不开的,她还是听到了人们的议论声。一个过路的女人对人说:“瞧,那不是县委焦书记家的大闺女嘛,咋挑着酱油担子在大街上走呢?”一人问:“你看错人了吧,咋会是焦书记的闺女呢?你看这是书记的闺女干的活儿吗?”“没错,就是她,不信你听我喊下她——守凤,干吗去?”守凤回答:“到西街门市部送酱油去。”过路的女人说:“咋样?我没说错吧?”那个问话的人说:“县委书记的闺女送酱油,新鲜。”过路的女人说:“可能这孩子念书不咋中,要没她爸,这样的工作也找不上。”
曹县方面的人都白褂子、灯笼裤,黑布带子扎腰,手拿武术器械,刀、枪、峨眉刺、三节棍等,严阵以待。豹子叉腰站在兰考队伍最前头,手里拄着一口大铡刀。“小头目”站在曹县队伍最前头,手里执一把三股钢叉。
这几个人刚走,小娟送信,骑着车子过来了。小娟穿着一身簇新的绿色工作服,簇新的自行车后座上搭着一只绿色邮袋,上面印着“中国邮政”四个黄色的大字。她两只小辫子衬着一张红扑扑的脸,显得非常精神。小娟见守凤挑着酱油担子,忙下了车:“守凤,守凤!”
兰考有五六个村子的青壮年都上了太行堤。他们手拿洋镐、铁叉、大锨等农具,前排有豹子带领的四十多人,是“铡刀队”,每人手里一口明光锃亮的铡刀片。铡刀队后边是土枪队,三四十支大抬杆都装满了火药。队前有一排白木棺材,都盖着红布。一些牵着牛、拿着镰刀准备收庄稼的社员站在两厢。
焦守凤赶忙加快脚步走开,她一慌,差点失足跌倒。小娟拦住她:“守凤!”守凤放下担子。小娟问:“你爸真让你送酱油?”
两个县的土地纠纷,和排水一样,都是让人伤脑筋的事。山东把堤筑在这儿了,可两个县的地不是这么简单就划开的,堤东有曹县的地,堤西也有兰考的地。这条堤一百多里长,有土地交叉的村子几十个,年年为收庄稼闹乱子。今年要扒堤放水,这一段大堤西边有兰考五六个村的庄稼,曹县人不让收,为这事又闹起来了。
守凤点点头。小娟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爸,真是的。你要不走该多好,局团委要组织我们新团员去远足,礼拜五还有歌咏比赛,大家在一起可热闹了。下了班上我家玩啊。”
太行堤上人声鼎沸,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小娟骑车走了,守凤恍恍惚惚挑起担子往前走。突然,她腿一软,跌倒在地,酱油桶翻倒了。酱油流了一地,焦守凤哭起来。
4
直到下班回到家里,守凤一直在哭。姥姥和几个弟、妹不停地哄她。守云说:“姐,别哭了。你再去送酱油,我去陪你,和你抬着酱油桶。”跃进说:“姐,你下午别送酱油了,爸说带我们几个去村上帮助收红薯,你也去吧。”玲玲拉她:“姐,咱到院里玩丢皮球去。”姥姥给守凤绞了条热毛巾:“凤,别哭了,你爸回来,我给他说。”
会议室里空气又紧张起来。
徐俊雅揭开守凤的肩部衣服:“你看孩子的肩膀都瘀血了。才多大个孩子,挑那么重的担子!”
曹县方面的同志颔首微笑。这时,曹县县委通信员进来,对高书记说:“兰考不少人上了太行堤,为收太行堤以西的庄稼,要打起来啦。”
焦裕禄进来了:“守凤,哭啥哩。”焦守凤不理睬,哭声更大了。
高书记面色缓和下来:“焦书记说得有理,兰考曹县是一根藤上两个瓜嘛。山东人都是炮筒子,嗓子眼连着屁股眼,老焦也是山东人,不多说啦,还是好好议一议。”程世平说:“我们县委和政府定了个原则:挖九连湖河道的粮款,由我们负责。河滩地里损失的青苗,按曹县三年平均亩产由我们包赔损失。这是第一。第二呢,太行堤上所有的闸门和两县境内相关的桥梁涵洞,由我们来建。一句话,在拆堤修河工程中让洪水安全过境,尽最大可能减少曹县的损失。”
焦裕禄问守凤:“是不是有人说你县委书记的闺女挑着担子送酱油,觉得丢人了?”姥姥说:“可不咋的。她爸当县委书记,她挑着酱油担走街串巷。丢人也是丢她爸的人哩。”
曹县一方交头接耳。焦裕禄说:“我老家是山东博山县,南下留在了河南,你们高书记是我在南下工作团时的战友,我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在此之前,我们办渔场,高书记提供了鱼苗。兰考人民一直感谢曹县人民的支持。在这个问题上,我既不会偏向河南,也不偏向山东,咱们协商一个都能接受的办法好不好?”
徐俊雅叫:“老焦你过来。”焦裕禄走过来:“咋啦?”徐俊雅揭开守凤的衣服:“你来看看你闺女这肩膀,都压成血淤了。”焦裕禄轻轻抚着守凤的肩:“凤,再咬牙坚持一下就好了。”徐俊雅说:“你和厂长打个招呼,换个岗位让孩子歇几天不中?”
曹县那一方很多干部点头。焦裕禄说:“你们很多同志可能不知道,我也是山东人。”
焦裕禄说:“守凤,回头有空,爸陪你去送酱油。守凤,这酱油总要有人送吧,凭什么别人可以送,县委书记的闺女就不能送?让你姥姥说说,这理儿对不对?”
曹县干部说:“这个方案我们不能接受。”焦裕禄说:“我们虽然是两个省,两个县,但我认为根本利益不存在分歧。不论是华东局还是中南局,我们都应该服从社会主义全局;不论山东省还是河南省,都得实行多快好省;不论菏泽专署还是开封专署,都要执行团结治水的总部署;不论曹县还是兰考县,都是在党领导下的兄弟县。是不是这个道理?”
姥姥说:“不对!”焦裕禄说:“妈呀,我这个县委书记,可不是旧社会的县太爷。这些孩子,更不是衙内、小姐。他们从小就不能有一丁点特权思想,要时时想着咱们就是平头百姓。咱们要真让人把咱另眼看待了,那也就和老百姓越走越远了。”
双方情绪激动,高书记的脸也拉长了。曹县一干部说:“听说兰考设计这个方案的工程师是个管制右派,我要问问你们的出发点是不是有问题?”焦裕禄说:“这个方案的指导思想是我们县委集体决定的,而且充分考虑到了贵县的利益。我们的工程师是国家技术干部,是国家的宝贵财富,方案有什么问题,可以坐下来谈,不要牵扯到哪一个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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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裕禄忙制止:“咱们是来解决问题的,有话坐下来慢慢说。”
焦裕禄用自行车带着国庆、跃进、守云到了牛场村,他把自行车停在一片收过红薯的地头上。
兰考的干部问:“那水怎么排?”曹县的干部说:“协调不好,一锹土也不能动。”兰考的干部说:“如果矛盾激化了,不可收拾。”曹县的干部说:“曹县从古到今,什么时候输给兰考过。几百年了,这堤不一直在这儿横着吗?”老钟急了,拍了桌子:“别逼人太甚!你们曹县人仗着会武功,把兰考当成一个软柿子,兰考人穷,但骨头不软。这回协调不成,我豁出副县长这乌纱帽不要,豁出去坐大牢掉脑袋,发三万人马拆掉你的太行堤!”
跃进问:“爸,你不说让我们去帮助农民伯伯收红薯吗?可这地里红薯都收完了呀。”焦裕禄说:“收过红薯的地里,还有一些红薯没收干净,咱们帮他们收干净。刨地要仔细,一垄一垄挨着刨,别东一下西一下,比比看谁刨出来的最大。”
众人一怔。曹县工程师说:“这个方案工期快是快,但我县承担的损失太大。”曹县一位领导也说:“我们不应该同意这个方案。左一个平毁,右一个全毁,毁掉的全是我们县的工程。”兰考管水利的副县长老钟说:“因为太行堤是你们山东筑的,不扒堤水就没法泄,所有的阻水工程都在山东,你让我们有什么办法?”曹县一位领导说:“这个问题不好谈了。我们有我们的利益,你们有你们的利益;我们是华东局,你们是中南局;我们是山东省,你们是河南省,没法协调。”
孩子们欢快地劳动起来。跃进刨出一块大个儿的:“爸,你看我找到了这么一大块!”焦裕禄说:“好!应该表扬!”守云也叫着:“爸,我也找到了一块大的!”焦裕禄说:“你也应该表扬!”国庆干脆刨出了整整一大串,他叫喊着:“爸,我这儿端了一大窝儿!”
高书记问:“这个方案设计工期是多久?”汪湖说:“四十天。”
焦裕禄的眉头却锁紧了。守云又喊:“爸,我又刨了一块大的!”
高书记说:“咱们再来听听兰考工程师的意见。”工程师汪湖挂起一张图,讲解道:“这个设计,是拆除太行水库南堤在兰考境内的武信庄阻水涵洞、在曹县境内的安乐村涵洞,平毁曹县楼庄公社在兰、曹两县交界处所筑的边界阻水围堤,填平兰考境内西梢槐村西的串流渠道,将山东所筑的八处边界围堤彻底平毁,并破除三处大的阻水桥涵,恢复水的自然流势。就是这样。”
喊了几声,焦裕禄也没应答,他发狠地埋头刨,刨出了一大堆红薯。守云问:“爸,我们刨了这么多,你咋不高兴了?”
高书记问:“时间能不能短一点?”曹县工程师说:“我们作了详细的人力、工效测算,不可能提前。”焦裕禄说:“你想一想,水不是漫地流,是顺着坡洼流的。如果在低洼处顺着水势扒一些口子,少做些工程,也许两三个月就能完成。”
焦裕禄说:“国庆,你带弟弟妹妹们干活儿,我到村里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他把刨下的红薯用麻袋装了,背上走了。
焦裕禄问:“请问,按这个设计,工期需要多长时间?”曹县工程师说:“最快也要一年半的时间。”焦裕禄说:“工期太长。如果这期间再有这样的洪水,这个半拉子工程就成了最大的隐患。”
焦裕禄到了大队部,正好公社周书记也在。周书记见焦裕禄挽着裤腿,肩上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很感奇怪,问:“焦书记,你咋来了,背的啥?”焦裕禄说:“捡了点红薯,你们找个秤来给我称一称。”
曹县高书记主持会议。墙上挂了一张图纸,曹县的工程师讲完了方案,高书记说:“对刚才曹县水利局的方案,大家有没有意见?”
队长拿来一杆秤。称了称,他说:“整四十斤。”公社周书记看了看麻袋里的红薯:“这么大块的红薯,哪会是捡来的?是不是哪家送你的,你过过秤,再给人家留下钱?”
不到一个星期,两县排水会议就在山东曹县召开了,参加会议的是双方县领导和水利工程技术负责人,分坐长条桌两边。这个会的内容所涉,都是利益攸关的敏感问题,大家都非常严肃谨慎,所以会议气氛从一开始就十分紧张。
焦裕禄问队长:“你们今年种了多少亩红薯啊?”队长说:“种了八十一亩。”焦裕禄问:“一亩产量多少?”队长说:“俺们种的是胜利一百号,秧儿小块头大,亩产大概两千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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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裕禄:“好家伙,我们爷几个刨了一分地,复收了四十斤。按这个算法,你们八十一亩,就要丢掉三万两千四百斤红薯啊,这是十六亩多地的产量呢,你们没饿怕?这太吓人了!”
焦裕禄说:“来,接着走。没留神,你的卒子啥时过河了呢?”
他又问公社书记老周:“你们公社一共种了多少亩红薯,这不是个小数吧?这几天我检查了你们几个村子,刨过的红薯地里丢失严重,像牛场这种情况,各村都有。你们仔细算一算,这是多大的浪费!其他队复收怎么样啊?”老周说:“基本可以。”焦裕禄问:“什么叫基本可以?”老周说:“没调查,只是听了几个大队的汇报。”焦裕禄说:“老周啊,你官不大,僚不小。不深入调查,能有实底吗?”他掏出个小本本:“你没底数,我有,听我告诉你。梁场,九十四亩,卞寨一百零七亩,李场六十九亩,王场九十二亩……”
汪湖说:“焦书记,你的心思我懂。”
老周头上出汗了。焦裕禄说:“每亩丢四百斤红薯,全社丢三十多万斤,你们犯错误了,不是人民的勤务员了。这几年连续闹灾,地里还收不净,再向国家要救济,你们在基层工作,要认认真真调查研究。党培养我们为人民服务,你服务不好,怎么好意思吃人民的饭?你马上组织社员搞复收,粒粒皆辛苦啊。”
焦裕禄说:“哪有那么多怕?不怕,什么都不用怕!有啥事我顶着。”
临走,周书记问:“焦书记,听说你带孩子们来了,到公社吃饭吧。”焦裕禄说:“不用了,在家里吃过了。老周啊,我说得对不对?你有没有意见?我们当干部的,要时时为群众操心,为官一任啊。”
焦裕禄又说:“你放心大胆地干工作,有什么错你往我身上推,等你把图纸搞出来,我叫上咱县和山东曹县水利局工程师,咱开个神仙会。”汪湖说:“焦书记,你让俺这刚摘了帽子的人来打头阵,怕是……”
干了半下午活儿,焦裕禄骑自行车,带了三个孩子回家。他们路过老袁的瓜地,老袁看见了,远远打着招呼:“焦书记!”
焦裕禄说:“别着马腿呢。解开别马腿的套,咱们的马才能奔腾起来呀!”汪湖说:“是别着马腿了,而且别马腿的地方挺多。首先咱们要找到解扣的办法。”他又说:“焦书记我知道你挺难的。多难你也只能扛住,你扛不住了,兰考就趴下了。”焦裕禄说:“我不怕,天塌了咱三十六万人民都是擎天柱子。”又问:“汪工,听说你总是问水利局有没有人来外调?”汪湖说:“焦书记,这几年搞运动,把我给闹怕了。”焦裕禄说:“汪工啊,你不要怕,把腰杆挺起来,不要分散精力。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责任。”汪湖用感激的目光看着焦裕禄。
焦裕禄下了车:“孩子们,来,咱们到袁伯伯瓜地去,爸请你们吃西瓜。”
汪湖问:“焦书记,你看咱们兰考的救灾,最大的症结在哪儿?”
孩子们欢呼起来。进了瓜地,在瓜棚前,老袁挑了一个大西瓜切开了。焦裕禄对孩子们说:“这几天你们一直参加秋收劳动,表现很好,爸奖励你们,吃吧。”孩子们一人捧着一块西瓜吃起来。焦裕禄没吃西瓜,他跑到老袁瓜棚里,用瓢舀了一瓢水,喝了个干净。老袁说:“焦书记,你吃瓜呀,我这一园瓜,没你吃的?”
焦裕禄笑说:“有意思。拨边。”汪湖走了一步棋:“人啊,更多的时候是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较不过这个劲,就过不了人生的那些沟坎。一个人到了处处有对手的时候,才愿意自个儿跟自个儿打呀。”焦裕禄说:“说得好!照我说呀,人类最难打的战争,就是这一个人的战争。一个人的战争斗的不光是输赢,还有意志跟信心。”
焦裕禄抹抹嘴:“走路走得嗓子发干,还是喝水痛快。”孩子们吃了瓜,焦裕禄留给了老袁瓜钱。老袁不要,焦裕禄给他塞到瓜棚窗台上,带上孩子走了。
汪湖:“跳马。”焦裕禄一笑:“老套路。拱卒。”汪湖推出一枚棋子:“出车。”焦裕禄问:“汪工啊,你一个人下棋咋下?”汪湖说:“右手是我,左手是另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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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裕禄拈了一个棋子:“不客气了,当顶炮。”
焦守凤担着酱油桶走在大街上,看见爸爸从胡同里推着自行车出来。她问:“爸,你真要陪我去送酱油啊?”焦裕禄说:“是啊,爸说过的话是一定要算数的。”说着,他接过守凤肩上的担子,把自行车交给守凤:“爸陪你走一走。”
汪湖说:“下棋。”焦裕禄问:“下棋?跟谁下?”汪湖一指棋盘:“跟我自己。”焦裕禄笑了:“来,咱俩杀一盘。”俩人摆上了棋子,汪湖说:“焦书记,你先走。”
他担起了酱油担。很多人看到焦裕禄担着酱油担,都走过来问:“焦书记,干啥呢?”焦裕禄说:“陪闺女送酱油去。”人们来抢扁担:“焦书记,我帮你。”焦裕禄说:“不用,不用,你们忙去吧。”守凤说:“爸,不用你陪了。你看这么多人都看着你哩,多难为情。”
技术科小窝棚里,工程师汪湖自己和自己下象棋,焦裕禄来了:“汪工,干啥呢?”
焦裕禄说:“守凤,这劳动是光荣的事嘛,要是劳动觉得难为情,这个人真就变质啦。”他教给守凤:“挑担子有要领,腰不能像水蛇那样来回摆,要挺直,手臂也不能乱晃,要随着走路的节奏,扁担悠起来人要随着走,这样才省力气。走路步法不对就费力气,还容易跌跤。”
寨子避水台扎了一溜窝棚,是兰考排水工程指挥部。
他做着示范:“看好了,就这样。”守凤问:“爸,你小时挑过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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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裕禄说:“挑过。差不多天天挑。从山上挑柴,收庄稼。往县城里卖油,要走七十多里山路。你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挑担子,担水、担柴。所以你学会了担担子,才真正学会了生活。”
程世平说:“有问题我和老焦一块儿扛!”
守凤说:“爸,我挑一会儿吧。”焦裕禄说:“没事,我来。你记住,担不动了可以稍稍休息一会儿,休息时间也不能长,长了缓过劲来就膀子疼了,再担上去扁担挨上肉就疼。”
焦裕禄“砰”的一下把茶杯蹾在桌上。他脸色涨红,手在发抖。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古人说:君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百姓辅之则强,百姓背之则亡。老百姓没饭吃我们这个政权就会垮台。六〇、六一、六二这三年,全国普遍受灾,现在大部分地区已经熬过了三年自然灾害,可兰考依然陷在灾害的泥潭里。老天降了灾,我们不能再加上人祸。这个问题我们不要争论了,按县政府定的方针办,鼓励小片开荒,同时实行这部分土地的责任承包,出了问题,我一个人负责。散会!”
守凤去接扁担:“爸,你回去!”焦裕禄说:“我说过了,今天我帮你送一上午。”他挑着担子从容地走在大街上。进了一家门市部,大声喊:“送酱油的来喽。”他把酱油桶担进去,守凤送上货单。门市部的一个姑娘问:“小焦师傅,帮你送酱油的这人是谁?”焦裕禄说:“老焦师傅。”门市部的姑娘问守凤:“是你爸?”守凤点点头。门市部的姑娘说:“不对吧?听说你爸是县委书记,县委书记怎么能干这糙活儿呢?”
一个常委说:“我建议我们采取一个两全其美的策略。别碰这红线,现在一提这个‘包’字心里就打鼓。”另一常委发言:“我不同意把这个问题无限上纲上线,社员搞了小片开荒,把荒地变成了耕地,增加了可以利用的土地资源,又能度荒,一举多得。土地国有的性质并没有改变嘛。”李成说:“谁说土地的性质没改变?社会主义的土地上长出了资本主义的苗,能不改变吗?”张希孟说:“那就只好看着它长社会主义的草了?”李成说:“我们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焦裕禄问:“小同志啊,你觉得县委书记能干啥活儿?”门市部的姑娘说:“坐在大办公室里,发布指示,开会坐在主席台上,到哪儿跟一帮子人,还有……反正不能像您这样,扎个沾着酱油汤子的围裙,挑着担子送酱油。”焦裕禄大笑。门市部的老主任出来了:“哎呀焦书记,真是您哪。快到办公室坐,喝杯水。”守凤介绍说:“爸,这是供销社的罗主任。”
李成说:“张副县长,这是个必须坚持的原则问题。在这么重大的原则问题面前,县委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这个时候头脑发热是会出问题的。鼓励小片开荒,并且要承包下去,听着就让人害怕。我在想,咱们兰考的天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地还是不是社会主义的地?”
焦裕禄说:“罗主任,守凤刚上班,对这项工作还不太熟悉,您得多指导她。她送酱油,误没误过你们的事?”罗主任连声说:“没有没有。”焦裕禄说:“怎么没有?上次不是把给你们送的酱油洒大街上了吗?”罗主任说:“孩子小,担这么重的酱油担子,太委屈她了。”焦裕禄说:“年轻人应该接受吃苦耐劳的锻炼,在这一点上你们应该严格要求。”罗主任说:“大家知道送酱油的小焦是县委书记的女儿,都很敬佩她的。”焦裕禄说:“罗主任啊,售货员、送货工、县委书记是分工不同,不应该有高低贵贱的分别。对不对?好了,你们忙吧。”
张希孟说:“我不同意这个说法。什么事都要立足于兰考救灾的实际情况,社员利用闲置的边角荒地种点庄稼,解决口粮问题,既利用了土地资源,又减轻了国家负担,有什么不好?”
他担着空桶出了门市部。守凤说:“爸,你回去吧。”焦裕禄问:“不让爸陪你了?”守凤说:“我想通了,送酱油也是革命工作,也是为人民服务。昨天我碰见了县委的几个叔叔,他们没笑话我,还都夸奖我呢。”
常委会专门研究小片开荒问题,人们争论得非常激烈。李成说:“我认为小片开荒就是资本主义。人民公社的道路是一大二公,我们允许社员搞小片开荒,完全背离了社会主义的宗旨,应该立即制止。我们还要为这事开专门的常委会,研究什么鼓励政策,大错特错,这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条路线斗争的大是大非问题,有什么值得讨论的?”
焦裕禄说:“好闺女,你进步了,爸高兴啊!爸不陪你了,我下乡去了。”他把围裙解下来,给守凤扎上,接过了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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