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教堂空无一人。中士去了河边。一大早他就专心钓鱼。他用老步枪做了一把鱼竿。几个小时过去了,一条鱼都没钓着。但他不以为然。垂钓是一个很宽泛的动词,它如此宽泛而深邃,宛若河流。
我没能知晓答案。如果他没有流尽自己的血,那就是在我体内血流不止。我们贴着彼此的身体,沉入梦乡。
我在圣器室等待神父。等了许久,我躺在和中士同榻而眠的席铺上。我们做梦的地方最后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我还能在床上感受到热尔马诺的存在。教堂里的脚步声和拖动椅子的声音让我缓过神来。我害怕地偷窥。我随即意识到那些是恩古尼的军人。坐在祭坛边上的人看起来是长官。其他人都站着。很快鲁道夫神父从院子里过来。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唯唯诺诺的模样。
“我还在流血吗?”
“贡古尼亚内派我们来抓两个女人:那个白人,还有你管她叫丈夫的那个女的。”使团的长官用祖鲁语说。
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直打寒战的葡萄牙人,以免他穿在身上的卡布拉娜把他绊倒。“如果中尉看到我这副模样。”他在路上哀叹。我把他扶进圣器室,让他躺在那张临时的床上。他向我伸手,问:
入侵者哄堂大笑,神父笑了,佯装加入挖苦自己的队伍。他的声音如此轻柔,没有人辨别他在说什么语言:“谁都不会离开这里……”他又重复了一次,这次提高了音量:“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之后她让我们一并离开,利用这个良夜,她说,让自己更加刀枪不入。
“把他捆在椅子上,叫秃鹫来收拾他。”队伍的首领下令说。
“而你,我的白人。你大可留着那件卡布拉娜。它看起来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她嘲弄道。
不是勇气,而是一股无名的力量引领我走出圣器室,来到教堂中央。那些动手捆绑神父的人诧异地停下动作。我认出这些陌生人就是叫人闻风丧胆的廷比西,也就是传说中的“鬣狗”。他们是听命于国王的杀人利器。
她在我们跟前脱下衣服,把制服还给中士。
人能听到箭从空中穿过的声音吗?乔皮人被称为“弓箭的民族”并非巧合。像我这样的乔皮女人都能听清箭羽的呼啸,直到它刺穿敌人的身体,坠入深渊。紧接着,第二支箭射出,又倒下一具躯体。一切在真切地发生,却宛若梦境。
“你不需要仪式,我的孩子。你早就不会受伤了。”
这时,随着萨那贝尼尼教堂里的一声巨响,现实再度占据上风:希佩伦哈内在众人的惊诧中现身。他是乔皮族最英勇的战士,也是贡古尼亚内最畏惧的劲敌。希佩伦哈内一面亲自为神父松绑,一面下令挪走恩古尼人的尸体。
她用靴子跺地,好似从先知变成了军人。她的手稳稳地落在我的肩上,说:
“别让上帝的教堂沾上魔鬼的血。”他说。
“算笔账吧,我的白人。这场战争中死了几个军人?又有多少女人遭到殴打、侵犯甚至丧命黄泉?现在回答我:谁更需要受到保护?”
我打小就能辨认那种拖拽身体的不容混淆的声音。似乎正是那种摩擦声盗走了土地上的生命。希佩伦哈内为神父松绑后,神父还是瘫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少了半条命。希佩伦哈内走向敌方最后的幸存者,面对面地挑衅说:
还没等中士向桑戈玛抱怨,她继续说:
“还记得我吗,马纽内?我和你的国王一起长大,在你们的领地里成人。接着我逃走了,为了继续当一个人。”
“但我不打算为你披上盔甲,热尔马诺。”
恩古尼人用古老的秘方训练精兵:他们把少年掳去遥远的他乡,让他们忘记家庭和现有的情感。他们把刽子手说成少年仅存的家人。但这个秘方没能在希佩伦哈内身上奏效。眼下乔皮族的勇士刚从马古尔战役归来,路过萨那贝尼尼。他曾在那里和葡萄牙人并肩作战。
“我好怕,伊玛尼。”中士抖个不停,结结巴巴地说,“我和所有人都成了敌人。我需要帮助。”
“我手上还有你同族人的血。你最好回去数数,还剩多少士兵回家。”
“他来求我帮他套上铠甲,抵御子弹。”比布莉安娜指着葡萄牙人说。“他很害怕,你那个白人。”
他拿恩古尼人最勇猛的军队打趣,拿他的话来说:“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回去的时候像掉了毛的鸡。”之后,他用祖鲁语对加扎国王的使者说:
热尔马诺进屋,关上房门。我不想再看,不想再听。我开始浮想联翩,明知想象是最锋利的感官。但我没有时间折磨自己。因为才过了几分钟,那扇门又开了,比布莉安娜穿着中士的制服来到院子里。她在黑暗中迟疑片刻,坚定地向我走来。她伸出手,带我走进她家。悲痛而羞愧的热尔马诺在角落里颤抖,身上只有一件卡布拉娜。“我们换了衣服。”比布莉安娜低声解释着显而易见的事实。我的心中随即燃起疑问:他们没有交换点别的吗?
“你来帮你的国王偷女人?为了不让你两手空空地回去,捎上我的口信吧:你去告诉他,我的指甲和蜥蜴的爪子一样长。无论我在哪,都无须迈动步子,夜夜挠伤他的睡梦。”
“我想要另一种治疗。”
“你知道我传不了这样的话。”另一个人反对说,“谁也做不到。”
“我不是给你治过病了吗,白人?”
“你是奴隶,马纽内。支配你的不是国王,单纯就是恐惧。”
嫉妒啃咬着我的睡意。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比它更麻利地粉碎灵魂:嫉妒是一架风磨,没有风也能转起来。几天前,中士向我说起穆佩祖伊时异乎寻常的兴奋,就是无中生有的微风。但现在嫉妒有了更加真实的缘由。昨晚的记忆犹如一把尖刀,扎在我的胸口:深夜,中士热尔马诺叩响了比布莉安娜的房门。那段记忆历历在目,逐帧重现。就在这时我听见葡萄牙人颤抖的声音,乞求女人为他医治。女人高傲而挑衅地说:
马纽内是贡古尼亚内手下优秀的将领和朝臣。他走的时候依旧趾高气扬,经过神父的时候还嘲讽说:
(伊玛尼之母,希卡齐·玛夸夸)
“放心,神父。这一次我们放过你的丈夫。”
河是流回上帝眼中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