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神父,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代,谁会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呢?”比安卡问,“如果他之前在军营的时候,没人注意过他,现在又会有谁知道呢?”
“你们清楚逃兵的下场。”神父苦涩地警告说。
比安卡和鲁道夫继续交谈,把我当作空气。我看向伊玛尼,但她别开脸。我理解。连我都认不出我自己了!
“他说得对。逃离军队吧,热尔马诺。”
阁下,这些就是近来发生在这里的不幸遭遇。我回到房间,开始写信。剩下的整个上午我都处于一种难以解释的疲软状态。我承认,我深深地思念着伊玛尼。中午,有消息传来说比布莉安娜的小叔子没能挺过伤势。他生前最后的心愿就是希望找人用他的母语给他唱支歌。我还参与了葬礼前期的筹备。神父把我叫到一旁对我说,他在卡菲尔人临终前为其涂油的时候——这是卡菲尔人的洗礼——对方承认自己受到的指控是真的。他几周前就开始从事间谍工作,为贡古尼亚内传递情报,以此赎回他在加扎王宫为奴的亲眷。阁下,就在那时神父语出惊人。这是他对我说的原话:“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间谍。如果我们把每个都枪毙了,恐怕你也不在我们身边了。”
比安卡女士同意外乡人说的话,她挥动双手,好像比起听,我们更应该去看她说的话:
神父的话含沙射影,让我很不舒服。或许是因为良心不安,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实际上我只是个试用的间谍,最重要的是没有通过实战的检验。鲁道夫的话让我陷入深刻的无助。我的手渐渐康复,现在我缺的是灵魂。
男人精疲力竭,疼痛难当,坚持说想一个人待会儿。但在我们离开前,他口齿不清地留下口信,让比布莉安娜翻译。入侵者警告我赶快逃离此地。战争将至,这地方既不适合白人,也不适合像他一样的恩达乌人。他们都是杵在虚无中的幽灵。
入夜之际,等入侵者的送葬仪式结束,我敲响比布莉安娜的房门。我想得到非洲亡灵的庇佑。我想把自己武装起来,抵御子弹,抵御幻灭的爱情,抵御我的过去,抵御我自己。没人能知道我的意图,正因如此,我希望女黑人能快点回应她家屋外过道上轻柔的敲门声。
我一直把您的新命令牢记于心。因此,尽管女巫医反对,我坚持让重伤的黑人描述他被囚和随后逃跑的情况。男人一边呻吟、抽搐,一边回忆起他在希科莫地狱般的经历。士兵将他拖去石碑的路上,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让士兵停止行进,重申行刑队里只能有白人。枪击过后,卡菲尔人以为自己真死了。“我无须假装,我在这是因为我复活了。”他喃喃道。他的脸上浮起微笑,又说:“我重生多亏了我的嫂子。”整整两天,他踏上艰难的旅途,就是为了前来感谢比布莉安娜,他死去兄长的遗孀。她和她的魔法,帮他抵御子弹。也只有凭借那位桑戈玛的双手——这是他们对巫医的称谓——他才能从重伤中康复。
巫女半打开门,身上几乎不着片缕。她敞开的卡布拉娜里隐隐露出强壮的胸部和大腿。之后发生的事对阁下来说必定无关紧要,但我仍需提醒您,我们必须对这个好战又富有魅力的人物提高警惕。阁下很难想象这位巫女能对原住民产生多大的影响力。毋庸置疑的是,没有任何军队可以像这个女人和她的祷告、预言那样,如此严重地威胁到我们。我建议监视那个女黑人。但这不是我拜访她的原因,我之前已经解释过了。但她的小叔子所遭受的枪决,也就是那个死在萨那贝尼尼的间谍,将我们置身险地。可想而知,比布莉安娜如今对葡萄牙人恨之入骨。
我走进教堂,闻见一股熟悉的混合物的味道。卡菲尔人躺在我之前养病的床上。我命令黑人交代在希科莫发生的事。我想知道他受审的时候,是否承认自己是间谍。比布莉安娜用她拙劣的葡语,翻译了她的小叔子吞吞吐吐的坦白:“我的小叔子说,他讲的是恩达乌语,没有一个葡萄牙人听得懂。”女先知表示白人和黑人都会犯同一个错:那些人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就是认罪。
一言以蔽之,我们必须密切关注这个女人。我们应当了解她的过往,以及如何把她变成我们的盟友。我会在接下来的信里简单介绍这个人。
“那个男人从没到过这,听明白了吗?比布莉安娜会治好他,就像治疗你那样。以后,他走他的路,你走你的路。”
比布莉安娜出生在希科莫附近的一个村庄里,前不久才搬来这里生活。她和这里大多数人一样,还有另一个名字,但这不重要。她的父亲被抓去当奴隶,母亲在试图保护家人时身亡。人贩子连续几周都在村子里排查,确保没有落网之鱼回到自己的家乡。奴隶和奴隶主来自同一个种族,说着同一门语言,信仰同样的神灵。
我提醒他,如果我们这样做会成为罪犯的同党。谁也没想到,鲁道夫突然激动地和我对峙:
就这样,比布莉安娜孩提时就只剩下外婆这一个亲人。老人家双腿畸形,无法逃脱袭击。每天晚上,孙女都会把她套进粗布袋,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就把她拖进丛林。一天晚上,村庄着了火。比布莉安娜被迫抛下发誓要守护的外婆。女孩逃走了,消失在森林里。
卡菲尔人能活着来到萨那贝尼尼堪称奇迹。等比布莉安娜现身,我注意到她和那个幸存者之间存在特殊的关联。巫医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入侵者,突然热切地拥他入怀。“这是我的小叔子马尼亚拉。”她哭着说。两人相拥着进了教堂。所有人都清楚各自的任务:伊玛尼烧水,比安卡找来绷带和洗净的衣服,神父一直坐着,盯着我看。“怎么了,我的孩子?”他用家长般令人恼火的语气问。我提醒他这是被定罪的囚犯,应该把他送回希科莫接受正义的制裁。“去再死一次?”神父讥讽道。
几日后,第一批造访当地的新教使团收留了她。他们都不是欧洲人。两个黑人来自德兰士瓦,用非洲的语言布道。在宗教问答时,她发现《圣经》里写着自己的经历。在传教士的允准下,她改掉出生时的姓名,取了现在这个为人熟知的名字。在传教士的祝福下,她嫁给村里的渔夫。几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怀上孩子。丈夫有权休掉她,但他没有这么做,甚至没有因为妻子不孕而当面斥责。为了表达感激,比布莉安娜拼命工作,捕杀蛇和鳄鱼,贩卖它们的皮。丈夫甚至以为她是驯鳄师。但她揭露了事实,向他展示了剑和陷阱。
莫西尼奥·德·阿尔布开克认为他是贡古尼亚内的间谍,判他死刑。他们让他脱光衣服,检查他身上是否有敌人的传统文身。这不过是略微延迟了行刑的时间。不管有没有露出那个罪孽深重的种族的印记,这个倒霉蛋都必死无疑:他胆敢在军营周边逗留这一简单的事实就是铁证。
比布莉安娜用攒下的钱,买来两个新的女人,献给她的丈夫。那些妻子生下小孩,共同组成家庭。有一次,村庄遭遇袭击,贡古尼亚内的军队杀死了丈夫。比布莉安娜成了寡妇,以为家庭会就此解散,但这并没有发生。丈夫的其他妻子都留在她身边,还有她们各自的孩子。奇怪的是,孩子们开始管比布莉安娜叫塔特——这是对“父亲”的称谓。妻子们害怕这会触怒死者的灵魂,但一切相安无事。比布莉安娜心想:我的运气好到超乎常理。她的性别、年龄和寡妇的身份都不允许她如此走运。很快她被指控为巫女。那时她做出决定:
我知道马古尔战役之后,阁下回到了伊尼扬巴内。我想您一定沉浸在捷报的喜悦中,还不知晓我要汇报的事情。一切始于昨夜,村里的狗暴露了入侵者的存在。人们走出房门,察看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恩达乌族的黑人踉踉跄跄地闯进村子。他身上有伤,胸口和双腿都在流血。您可以想见,他从希科莫的枪决里活了下来。他倒地装死。士兵趴在尸体上检查处决情况时,一条巨蛇从暗处爬出,吓得众人落荒而逃。男人伤得很重,他把自己塞进小船,任由水流带着他漂到萨那贝尼尼。
“我的房子和物件都留给你们。我走。”
尊敬的艾雷斯·德·奥内拉斯中尉先生:
她来到萨那贝尼尼,认识了神父鲁道夫。她不再满足于仅仅确信《圣经》里写有自己的故事。她逐渐把自己当成圣母:
萨那贝尼尼,1895年9月9日
“我养育的不是其他女人的孩子。他们都是我的。我和基督的母亲一样,怀上从没与我上过床的男人的孩子。”
(恩科科拉尼谚语)
就这样,这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在萨那贝尼尼住了下来。没有人知道她如何变成了教堂的女主人,俘获了神父的心。但我会在另一封报告里解释这件事。
最大的痛苦不是失败,而是无力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