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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完全如此。”埃米斯用牙签探索着他臼齿的凹槽,饶有兴致地检查着牙槽里剔出的东西,似乎以让麦柯斯苦等为乐。

麦柯斯讲完,将他吃剩的冷掉的羊排推到一边。“怎么样?这就是我们共进午餐的原因?”

女招待来清走盘子,这像是埃米斯等待已久的信号。“我一直在和两兄弟沟通,”他说,“他们和我有同样的担心。”

接下来的半小时,麦柯斯回顾了一遍图表和投影图、他对经营状况的分析、资产剥离和重组的可能性,这些都是他年初就着手的工作。在他作报告的过程中,埃米斯自顾自地吃着,时而在盘子边的便笺本上记记笔记,既没有提问,也没有发表意见。

“你是指什么?”

埃米斯放下手机,喝了一大口红酒。“好吧,那么,”他说,“给我传播爱克斯和理查森·贝尔的简介。”

“你的业绩,我的朋友。你的工作效率。今年你一直表现得像个伤员。真是可怜。”

埃米斯哼了一声,朝一名女招待打了个手势,忽然变得快活起来。“你知道怎样让我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吗,亲爱的?”他向她眨眨眼,得意地一笑,“美味的里脊肉,鲜嫩多汁,没有任何血水。办公室的竞争已经够血腥了。”女招待尽力露出微笑。“还有炸薯条。然后我要脆皮焦糖布丁做餐后甜点。记下了吗?”这时候手机响起,埃米斯低声接起电话,麦柯斯则点了羊排和沙拉。

“你知道过去六个月我做了多少事,我刚才告诉你了。”麦柯斯不得不竭尽全力才能让声音降下来,“你非常清楚,这种生意不是几个星期就能谈成的。它需要时间。”

麦柯斯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很抱歉,”他说,“莱顿街发生了雨伞拥堵。”

埃米斯又对女招待眨眨眼,迎接端上来的脆皮焦糖布丁。“别解释了,我的朋友,别解释。你想知道出了什么错吗?”他看着麦柯斯,点了点头,“私生活妨碍了你。太多晚归的夜晚,太多酒醉后的追逐。你已经失去了杀手的本能。”他拿起汤匙,扎向甜点中间。

他打完电话,特意看了一眼表。金制的手表比麦柯斯的那款还大,表盘上标着许多刻度:以米为单位的深度,时间,还有一个不寻常的指数——消长变化的纳斯达克指数。“那么,你出了什么事?迷路了?”

“胡扯,你知道的,我和那两家公司都已经谈妥了。这笔生意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麦柯斯来到带拱顶的挤挤攘攘的餐厅时,发现埃米斯已经坐在桌旁打手机了。在华尔街与有权势的人打交道,让埃米斯学会了浮夸做作的着装打扮——白色衣领,具有挑衅意味的条纹衬衫,猩红色背带裤,印满公牛和熊的领带。花哨的服饰与他冷酷的脸、薄薄的嘴唇,以及囚犯式的发型很不协调。无论穿什么,他看起来总像个暴徒。但是埃米斯有做生意的天赋,所以劳顿兄弟十分喜欢他。

埃米斯抬头看着他,下巴上沾着一点黄奶油。“不管怎么说,你算说对了。”

所以传言是真的。麦柯斯留下满面通红的她,回去取了自己的外套和雨伞,准备向雨中的莱顿街一路奔去。但在大楼门口他迟疑了一下,满街都是超大的高尔夫伞,今夏的流行配饰,像彩色蘑菇般到处抽枝发芽,堵塞着人行道。行进缓慢而艰难,他快迟到了。

“你的意思是……”

“巴黎怎么样?”

“我来接手。”埃米斯又舀了一口甜点,嘎吱嘎吱地嚼着焦糖。

她抬起头。

麦柯斯深吸一口气。“我们看看劳顿兄弟对这件事怎么说。他们……”

“特蕾西,有件事我一直特别想问你。”

“太晚了,老兄。他们选好阵营了。今天早晨我得到了他们的许可。”

特蕾西低头看着桌子,整理着文件。“不清楚。”她说,简慢的腔调让人难以信服,而且惹人恼火。

麦柯斯看着数月的工作被抹煞。更糟糕的是,他看见奖金消失不见,进了埃米斯的账户,而他待付的账单积聚成堆,银行步步紧逼,勒紧他脖子上的套索。“你不能这么做。这是残忍的赤裸裸地抢劫。这是偷窃。”

“他自掏腰包,是吗?”麦柯斯说,“你知道要谈什么事吗?”

“你一直生活在哪儿啊?这是生意,就是这么回事。生意。无关私人感情,不必耿耿于怀。我来告诉你我的打算。我有一个小工程公司的内幕消息,可我现在没时间处理。你可以接着做。”

麦柯斯扬了扬眉。酒窖曾经是老莱顿市场的仓库,现在变成一家中产阶级的葡萄酒酒吧,伦敦城年轻的土耳其人常在这儿享用颇具男子气概的午餐——红肉片和斯蒂尔顿奶酪,搭配高价红葡萄酒,用够劲的波尔多葡萄酒为下午严酷的工作做准备。尽管四周是光秃秃的砖墙,地板上还浮着锯末,可它却是伦敦最昂贵的餐厅之一。

麦柯斯回忆起多年前伯父亨利给他上的一堂人生课: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他做出了决定。“我可以接手是吗?我可以把它做起来,然后,等一切妥当了,我会再一次受骗。你是那个意思吗?”麦柯斯倾身倚在桌子上,“好吧,你可以做你的工程公司,你可以做你的生意。我不会为你这样的扒手工作。”

特蕾西看起来好像要给他开一张违规停车的罚单似的。“埃米斯先生会在莱顿酒窖餐厅见你。十二点半准时。可别迟到。”

当麦柯斯推开椅子时,埃米斯感到心满意足。午餐已经按计划进行;事实上,进行得太顺利了。他已得到这笔生意最新的详细介绍,而且,由于麦柯斯主动辞职,公司就不必支付解雇金了。完美无缺。“你爱怎样就怎样,”他说,“这是你的决定。今晚之前清干净你的办公桌,好吗?”

麦柯斯坐到她的桌角上,冲着空荡荡的办公室点点头。“我们如约共进午餐,还是他正忙着在证券交易所兴风作浪?”

麦柯斯站起身,不过埃米斯还没有说完。“你忘了什么吧,我的朋友?公司的车,”他伸出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来保管车钥匙。”

他走过隔间去找特蕾西,她是一个年轻活泼的胖姑娘,驻守在角落办公室外面。最近她刚从埃米斯的秘书晋升为私人助理(高了一个级别,于是办公室有谣言,说那是与埃米斯在巴黎度过一个肮脏周末的结果)。很不幸,晋升宠坏了她,令她狂妄自负、自高自大。

麦柯斯从口袋里取出钥匙,犹豫了片刻,将它小心地扔到埃米斯吃了一半的脆皮焦糖布丁里。

麦柯斯挂起外套,开始认真工作,浏览传播爱克斯和理查森·贝尔的最终数据,他正向劳顿事务所一个较大的客户推荐这两家公司。他计算过,如果这笔生意做成,他获得的奖金要比首相一年的薪酬还多得多。他核对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得出同样的答案。现在他准备将一切提交给两兄弟。他们可以参与进来,他的身家就能提高到六位数了。他仰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瞥了一眼手表。十二点已过,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午餐的地点。

埃米斯看着他离开,然后伸手去拿手机,拨了特蕾西的号码。

埃米斯打过电话还不放心,又给麦柯斯发了一封电邮,提醒他午餐时别迟到。麦柯斯从屏幕上方看向四周用玻璃围住的办公区,往常他总能看见埃米斯耳边夹着电话,迈着大步来回走动,可今天早晨,办公室是空的。这个大马屁精肯定在哪个早餐店,麦柯斯想,又或许请假去上演说课了。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麦柯斯心中混杂着对自己刚才行为的忧虑和快感。这个时候失业真是太糟糕了。但是可以摆脱埃米斯和他不断的刁难又让麦柯斯感到几分慰藉;不幸的是,这份慰藉不足以弥补失去的奖金。他陷入困境,需要再找一份工作。他决定利用在劳顿事务所的最后一个下午,拨几个电话,甚至试试联系纽约。

劳顿事务所占据了一整层楼。除了两兄弟共用的以桃花心木和皮革装饰的大套间之外,办公区的设计反映出公司的精神:没有装饰,没有为了美观的附庸风雅。这是一个管理严格的造钱工厂。劳顿兄弟有带客户参观的习惯,他们将办公区称为机房,在这里可以看见每一个工作中的职员。“就是他们,伦敦四十个最优秀的商业头脑。他们全都在思考你的难题。”

然而,当他返回时,发现自己已经挤不进隔间。特蕾西和两名警卫正等着他。

麦柯斯一边小心缓慢地将宝马移进地下车库中指定的停车位,一边努力猜想今天见面的原因。劳顿事务所的午餐通常只是办公桌上的一个三明治,一边吃一边盯着电脑屏幕。午餐,用埃米斯在纽约学来的说法,是为懦夫准备的。可这次他说的是一顿使用刀叉、合乎体统的午餐——一顿懦夫的午餐,在一家餐厅里。真让人好奇。麦柯斯一边苦苦思考一边迈出电梯,走过一排排隔板,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上帝啊,”麦柯斯说,“你们以为我会干什么,割破地毯?”

麦柯斯毕业于一所较小的公立学校,在草木繁茂,有着中产阶级舒适环境的萨里山长大。埃米斯则在伦敦南部阴冷的郊区出生成长,那里既没有茂密的植物,也不舒适。事实上,他们成长的地方相距不到二十英里,但似乎有两万英里那么遥远。麦柯斯喜欢认为自己毫不势利。埃米斯喜欢认为自己心无芥蒂。他们两个都错了。好在他们对彼此的能力还抱有勉强的尊敬,因此尚能不易地容忍着对方。

“这是正常的解雇程序。”特蕾西说。她转向警卫:“待在这儿,直到他收拾完,然后向我报告。”她离开隔间时,在麦柯斯面前停下,露出甜美的微笑:“午餐怎么样?”

好日子到此为止了,麦柯斯想。不过,说实话,任何一个有埃米斯的日子都算不得好日子。埃米斯作为一名新人在纽约待了三年,然后大摇大摆地来管理伦敦办公室。两人一见面,相互间的反感就漂浮在空气中。从开始他们的关系就很僵,像英格兰常见的情况一样,是由口音这种简单的差异造成的。

麦柯斯环顾四周,这是过去十八个月他花费时间最多的地方,他大部分醒着的时间都消耗在这里。他想带走什么呢?他能被允许拿走什么呢?他的磁盘?当然不行。他的办公日志?万万不可。那么还有什么?没有多少东西了。他对警卫耸耸肩:“请自便,小伙子们。”

“我们上午休息,是吗?”是埃米斯的声音,鼻音浓重,咄咄逼人。他没有等麦柯斯回答就接着说:“我们需要谈谈。你能否在午餐时间到这儿来。特蕾西会告诉你哪家餐厅。”

来到外面的针线街上,他看到一辆空出租车在雨中向他驶来,划出一条小涡流。他抬手拦住出租车,忽然想起自己刚加入失业的行列,于是又挥挥手让它开走了。他记不得上一次乘地铁是什么时候了。这会是一次全新的感受。他踩着水走向银行站,感觉湿气浸透了鞋底。

麦柯斯驶下卢德门斜坡时,他的手机响了。还不到六点半。

公寓里找不到可以安抚人的东西。麦柯斯踢掉鞋,脱去袜子。一道铅灰色的午后的阳光从窗子透进来,与其说是夏天,倒不如说更像冬日。电话留言机的红灯闪烁着。

早晨的这个时间,只需二十分钟就可以到劳顿兄弟事务所。他们在针线街的上端,“就在英格兰银行附近”,两兄弟里的哥哥喜欢这么告诉潜在客户。公司成立于八十年代末,与其他公司一样在九十年代迅速发展,收购兼并,休养生息,获得野蛮的资产拆卖的名声,让那些更讲道德的仁慈竞争者们妒忌不已。现在在金融界它常被奉为严格高效管理的典型,非常适合当今的艰难世事。年轻的主管们如果能在这家事务所挺过几年,就可以在任何地方生存下去。

“你这个混蛋!昨晚你在哪儿?我这辈子从没有被这样羞辱过。那些可怕的男人全都想要摸我。别再来打扰……”

五分钟后,他将去征服金融世界,身着现代年轻主管的标准服饰:深色西装,深蓝色衬衫,深色领带和为执迷于准时的深海潜水员设计的大手表。手机和车钥匙已准备好。他在蒙蒙细雨中快走两步,钻进黑色宝马,开往伦敦城,他确信,今天那桩期待已久的生意能够谈成功,然后就可以得到奖金。他要把公寓好好布置一下,再雇一名清洁工让它一尘不染,接着休几天假,赶在所有度假的女孩回到巴黎之前,驱车前往圣特罗佩。就连广播里的天气预报——局部阵雨,转暴雨,时有冰雹——也无法使他情绪低落。今天会是个好日子。

麦柯斯畏缩了一下,在谩骂结束之前关掉了留言机。前一天工作到太晚,他全然忘记了在切尔西艺术俱乐部酒吧的约会。他很了解那几个会员朋友,可以想象他们急于向一位漂亮的陌生人表示欢迎,于是热情得过了头。上帝啊,他最好送些花,并附上道歉的短笺。

他研究着镜子中的自己。蓝色的眼睛,略微有些血丝;深褐色头发,剪成现在流行的短款;高颧骨处的皮肤紧绷,目前还没有明显的下垂或皱纹。迈过浴室地板上的湿毛巾和运动衣时,他想,生活还不算太糟。

他扯下领带,脱去外套,重重地躺到长沙发上,所有的活力和乐观消失无踪。公寓里一团糟。他的生活一团糟。他既没有做家务,也没有喝伏特加,而是打开电视。烹饪节目。有关蝾螈的纪录片。一个头发吹得很有型的男子在播报CNN的新闻。高尔夫,立刻让人昏昏欲睡。麦柯斯打起盹来,梦见用一桶脆皮焦糖布丁将埃米斯闷死。

热水浴和冰橙汁是他每日对为数不多的健康习惯的奖赏。据公司的健康顾问所讲,他的工作太辛苦,作为单身汉饮食又不规律,睡眠太少,每周饮酒量远远超过规定的五瓶,还假装成高雅的爱好。但是他跑步,而且他还年轻。再过几年他就四十岁了,到那时,他告诉自己,他会让生活和财务井井有条,做好准备安定下来。谁知道呢,或许为婚姻生活做另一次英勇的尝试。

他被电话吵醒时已是晚上。麦柯斯不知不觉睡着的这几个小时,屏幕上的高尔夫比赛似乎没有任何进展。大概是一个长洞。他关上电视,拿起电话。

麦柯斯位于二楼的公寓是一个未完的工程;或者,如一个做装潢的朋友所说,是一首未完成的交响曲,这个朋友眼睛总盯着有利可图的活计。目前,这是一个睡觉的地方,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用处了。两幅漂亮的现代派油画斜靠在墙上,几件长而尖的风格前卫的家具,一盆积满灰尘、垂头丧气的无花果和一套音响视频设备。尽管已经在这套公寓里生活了两年多,他却一直避免留下任何私人印记,除了角落里的一小堆跑鞋。他走进没有用过的窄小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瓶伏特加和一盒橙汁,他拿起橙汁进了浴室。

“总算找到你了,你这个老家伙。我试着打到你办公室,可他们说你提前走了。你还好吧?”

伯特摇了摇头。无礼的年轻人。不过,麦柯斯是大楼里唯一一个记得他的生日,并送给他一瓶苏格兰威士忌的人,圣诞时麦柯斯给的红包也总是很丰厚。小伙子不错,伯特一边想,一边在湿脚印上来回推着吸尘器。

是查理,麦柯斯最亲近的朋友,他前妻的哥哥。

麦柯斯在电梯门口停住,将一只手指放到嘴唇上。“低买。高卖。别告诉任何人。”

麦柯斯打了个哈欠。“我很好。不,实际上,我并不好。今天是个倒霉的日子。”

伯特吸了吸鼻子。每次下雨他们都是同样一番对话,又都以同样的问题告终。伯特是个热心的股民,渴望知道点儿内幕。“那么今天有什么好建议吗?”

“会好起来的。今晚,你要和我庆祝查理·威利斯的升职,他是房地产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今天下午,宾厄姆-忒娄特公司提拔我为全面合伙人。是该加入新鲜血液了,他们说,房地产行业在变化,我们必须与时俱进,用强有力的手来掌舵,诸如此类的。”

“对不起,伯特。我进来前忘记脱鞋了。”

“查理,真是太了不起了。祝贺你。”

“你要害死我了。看看那些该死的烂泥,弄得织花地毯上到处都是。”

“哈哈,别干坐在那儿。来帮我打开这瓶库克香槟吧。”

大楼看门人是一个矮个儿男子,肤色像纸一般,仿佛长年住在地下。他从吸尘器的上方看过去,看到麦柯斯吱吱的脚步声留在地毯上的湿脚印。

“你在哪儿?”

沿着九曲湖转过弯,麦柯斯开始往回向阿尔伯特纪念碑走,他的思绪回到前一天。有一笔生意,他已小心打理了几个月,眼看就要带来一份丰厚的奖金,足够他支付那位耐心的裁缝,更重要的是,可以让他摆脱银行的负担。他透支得太厉害,银行职员偶尔不满的低语已经变为一封封措辞愈益严厉的信件,强调他到目前为止始终收入微薄。不过情况会改变的,麦柯斯很笃定。怀着瞬间涌起的乐观,他跑过拉特兰大门,像狗似的在台阶上抖了抖身体,进入灰泥墙的乔治亚风格的大楼。开发商破坏了这幢楼的内部结构,将之改造为所谓的“值得向往的豪华寓所”。

“我的一个老客户有个地方刚开张,在波托贝洛路,叫‘加州葡萄’——很棒的酒吧,很棒的酒水单。就在我讲话的时候这里还满是美女呢,全都是着装清凉的诺丁山美人。我正努力摆脱她们。”

不仅潮湿,或许也还太早。麦柯斯最近上班一直很晚,常常七点半才到办公室,这让他的上司和劲敌埃米斯很不高兴。今天早晨会不一样的,他向自己保证,一定要第一个到,并且要让那个可恶的讨厌鬼知道。麦柯斯在职场中遇到一对矛盾:他喜欢现在的工作,可是极不喜欢共事的人,尤其是埃米斯。

麦柯斯放下电话,笑着走进卧室换衣服。自从他们在学校认识以来,查理一直善于鼓舞斗志。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麦柯斯的心情振奋起来,下楼时他发现自己吹起了口哨。

除了最狂热的慢跑爱好者,天气几乎使所有人泄了气。对于那些活泼的粉红面颊的女孩来说,这天气太潮湿了,她们不时让麦柯斯有点分心。对于常驻的闪光灯来说,这天气太潮湿了,它一般在演奏台附近的灌木丛后面就位,灯光和雨衣随时待命。甚至对那两条杰克罗素梗小猎狗来说,这天气也太潮湿了,它们的乐事是啃咬每一只经过的脚踝,它们的主人尴尬而笨拙地跟在它们身后,嘴里不停地说着抱歉。

经过前厅的时候,他停下来查看信箱。净是些寻常的账单和通知,夹杂着一两封总能发到伦敦每一个单身汉手中的晚宴邀请函。不过有一个信封很是诱人,贴着法国邮票,左上角是一幅正义女神雕像的小图,下面印有发信人的名字:凯比奈特·奥泽特,公证人,城墙小路,84903号,圣庞斯。麦柯斯正想拆开,又决定留着它,坐地铁无聊的时候再看。于是他将信封放进口袋,把余下的邮件塞回信箱,向南肯辛顿地铁站走去。

正值伦敦的盛夏,麦柯斯·斯金纳跑到拉特兰大门,步入海德公园的时候,他脸上的雨滴几乎是暖的。他沿着九曲湖边前行,而其他人似乎决意在早餐前让身体受一点苦,在黎明将至的灰暗中来来往往,脸上的皮肤因雨珠和汗珠而变得滑腻,脚步溅起的泥水在小径上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