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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你好?”万斯太太说,几乎认不出他来了。她立即发觉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他不知道是否要请她进屋来。

“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好呀?”

“你太太在家吗?”她探问。

当万斯太太真来看望时,事情给弄得分外糟糕了。她经常出来买东西,就在有一次来了。一路穿过这普通的门厅,她敲敲嘉莉家的门。嘉莉不在家,这使她事后甚感痛心。赫斯渥来开门,以为是嘉莉在敲门。这一次,他确确实实吃了一惊。这是他已失去的青春和自尊的最后的呼声。

“不,”他说,“嘉莉出去了。不过请进来好吗?她就要回来的。”

“嘿,”她想,“他就是坐在那儿。说什么‘她不用来看我。’我认为他就是没脸见人。”

“不——不,”万斯太太说,看出了景况已全部改变了。“我实在忙得很。我想跑上来看她一下,但是不能停留。请告诉你的太太,一定要她去看我。”

这样缺乏自尊心和冷漠,使得嘉莉几乎恨他了。

“好的,”赫斯渥说,退后一步,因为她要走而心里大为轻松。他感到十分羞愧,事后没精打采地交叉着双手,坐在椅子里沉思。

“她不用来看我,”他板起面孔说。

嘉莉从另一方向回来,似乎看见万斯太太在走向远处。她睁大了眼睛看去,但是无法说得准。

“哦,万斯太太,”嘉莉说。

“刚才有人来过吗?”她问赫斯渥说。

“谁?”他说。

“有的,”他于心不安地说,“万斯太太。”

“哦,我以为你可以心情舒畅些。”接着又加了一句,“可能有人来看我们。”

“她看见你了吗?”她说,流露着满腔失望的神情。

“在家里穿好衣服有什么用?”他问。

这句话像是鞭子抽在赫斯渥身上,使他大为愤懑。

“你为什么老是要穿这些旧衣服呢?”嘉莉问。

“倘使她有眼睛总是看得见的。我开的门。”

嘉莉记起了万斯太太说要来拜访,又温和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那是关于他的衣衫的。就是这一天,他回到家里,就换上了在家里闲坐时穿的旧衣服。

“啊,”嘉莉说,只因神经紧张而捏紧一只拳头。“她说了些什么?”

回到公寓后,他决心不再赌钱了,要找些事情做。然而,事实上正是骄傲——对过去好时光的生动的记忆——使他停手的。他确实又走出去了,但是漫无目的地稍微走了些路,就使他垂头丧气,又像以前那样麻木不仁了。他就回到家里,在屋角的椅子里坐下来。

“没有说什么,”他回答,“她不能多待。”

输掉了这一笔钱,加上日常的开支,已花掉了不少啊。

“而你就是这副模样,”嘉莉一反长期的克制说。

“三百四十块钱,”他说。

“这又怎么样?”他说,动怒了。“我不知道她来,难道我知道吗?”

那个青年收进筹码,赫斯渥就走了,在楼梯上停了步,数了数剩下的现钱。

“你知道她可能会来的,”嘉莉说,“我告诉过你,她说要来。我已有十多次请你穿别的衣裳。啊,我认为这太糟糕了。”

“我还以为比你强呢,”他有气无力地说。

“啊,别说了,”他回答,“这有什么关系呢?总之,你不能和她打交道了。他们太有钱。”

赫斯渥的手掉了下去。

“谁说我要和她打交道?”嘉莉恶狠狠地说。

“红桃顺子,”那个青年说,摊出一副同花的大牌。

“哦,你做得像要和她打交道,为了我衣冠不整而大吵大闹。你以为我犯了——”

“摊牌吧,”他说。

嘉莉打断了他的话。

赫斯渥前额上汗湿了。他这时已陷得很深了——对他说来,非常深了。他已放上了整整六十块钱。他本来不是胆小鬼,但是一想到可能输掉这么多,使他气馁了。他终于放弃了。不再相信他手里的好牌了。

“是这么回事,”她说,“即使我想和她打交道也不可能——但这是谁的不是呢?你大可以游手好闲地坐着,说我可以和什么人打交道。你为什么不出去找工作呢?”

“再加五块,”那个青年说。

这真是晴天霹雳。

年轻的对手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冷笑。赫斯渥拿到了筹码,照加了赌注。

“这对你有什么关系呢?”他说,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我付了房租,不是吗?我供给——”

“再给我一些筹码,”赫斯渥拿出一张钞票,对负责的管理员说。

“是的,你付了房租,”嘉莉说,“听你的口气,好像只要有套公寓可以在里头坐坐,世界上就没有别的什么了。三个月来,你只坐在家里添麻烦,别的什么都不干。我倒要问你,娶我来是干什么的。”

“再加一倍,”那个青年说,推出一小堆红筹码。

“我没有娶你,”他咆哮着。

“我加五块,”赫斯渥说,掏出筹码来。

“那末,我倒要问你,你在蒙特利尔干的是什么勾当,”她回道。

“我加你三块钱,”那个青年说。

“是的,我没有娶你,”他回答,“你可以把这个念头抛掉。你说得好像不知道似的。”

一次小胜利,正像一点小聪明一样,确实是桩危险的事情。就在第二天下午,他又来了,想来玩玩,再赢些钱。这一回,他拿到一副三张同点数的牌,坚持不断地下注,结果惨败了。他对面一个好斗的爱尔兰青年的手里有一副更好的牌,他是赌场所在地的坦慕尼堂地区的一个食客。赫斯渥对这个家伙的咬住不放大为吃惊,他不动声色地连连下注,倘使是“偷鸡”的话,真是极其高明的手法。赫斯渥开始犹豫起来,但是他要,至少想要保持镇静的态度,他从前就是靠这个来欺骗牌桌上的那些工于心计的青年的,这些人仿佛不是观察对方外貌上的迹象(不管它们多么微妙),而是观察思想和心情的。他克服不了心中的胆怯的想法:这个人有一副好牌,会坚持到底的,要是愿意这么跟下去的话,会把最后一块钱放入赌注的。但他还是想多赢一些——他一手牌极好。为什么不再加五块钱呢?

嘉莉张大眼睛,望了他一会儿。她一向以为那是完全合法的,有约束力的婚姻。

凭这手牌,他甘心输去他在发牌前下的赌注。再打下去,他的手气终究不错了,使他赢了几块钱回去。

“那末,你骗我做什么?”她恶狠狠地问,“你为什么强迫我和你私奔?”

“我不要,”他说。

她的语声几乎成了啜泣。

一开始他的手气不好。他拿到一手杂牌,既无顺子又无对子。

“强迫!”他掀起嘴唇说。“我才没有强迫呢。”

“给我一副牌,”在新的一局开场的时候,他说。他拖过一只椅子,仔细看着牌。那些玩牌的人默默地打量着他,表面上并不明显,但却是这么全神贯注。

“啊!”嘉莉说,忍不住哭出声来,并且转过身去。“啊,啊!”就奔到前房去。

他第一次闯进去的打扑克的去处在西街一个渡口附近的一家酒店的楼上。他以前曾到那里去过。这时有几组人正在打扑克。他看了一会儿,发现按发牌前下的赌注计算,总额为数极大。

赫斯渥这时十分激动,生气。这对他的精神和道德观念是个极大的震动。他向四周一望,拭去额上的汗水,然后去拿衣服,穿着起来。嘉莉一声不吭,听得他穿衣服,就停止了啜泣。她起初稍微有些害怕,怕会不名一文地被抛弃——但并不是怕失去他,虽然他可能一去不返。她听得他打开衣柜盖,取出帽子。然后餐室门关上了,她知道他已走了。

应该说句公道话,他是心里有了好几次这种想法才付诸行动的。

寂静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擦干了眼泪,向窗外眺望。赫斯渥正在街头慢慢地踱去,从公寓向六马路走去。

“我可能赢它两百块钱。我对此道还不生疏。”

赫斯渥沿着十三街向前走,跨过十四街到联合广场。

他曾经打得一手好扑克。有几次应酬中,他净赢了一百多块钱,在当时这笔钱只不过给打牌添点兴趣而已——不是头等大事。现在,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他倒有点想来试一手。

“找工作,”他心里想,“找工作。她叫我出去找工作。”

这些小事情使他觉得这世界还差强人意,虽然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他努力要躲避自己良心的责备,因为凭良心说她是对的。

“哦,说不上什么。”

“总之,万斯太太这次来访真是该死,”他心中想着,“站在那里,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我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你看上去很好。你怎么啦?”

他记得曾经在七十八街见过她几次。她老是浓妆艳服,他也曾在她的面前摆出和她不相上下的神气来。现在,想想她看见了他这副模样,真够呛。他难过地皱起了眉头。

“哦,还过得去。”

“真见鬼!”他在一个钟点里这样说了十几次。

“喂,惠勒,你好呀?”

他离家的时候是四点一刻。嘉莉还在流泪。晚上要没有饭吃了。

在这样的时候他的钱也得花掉一些。他知道市区有几家打扑克的去处。他在市区酒店里和市政厅那一带有几个相识。去看看他们,友好地随便谈谈,调剂一下生活。

“真倒霉,”他说,在心里装模作样,要掩饰自己的羞耻。“我并不这么糟糕——我还没有完蛋呢。”

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会偶尔打扮得衣冠楚楚,修了面,然后戴上手套,兴冲冲地跑出门去。可并没有任何明确的目标。这活像是晴雨表上的变化。他只觉得这时正适宜于出门,去干些什么事情。

他在广场上向四面一望,看见了莫尔顿饭店,决定到那里去吃晚饭。他要买了报纸,在那里舒适地待一会。

“我能干些事情的。我还没有完蛋。倘使我去钻营一下,我会找到许多事情干的。”

于是他走进莫尔顿饭店华丽的餐厅,这是当时纽约最高级的旅馆之一,找了一把有坐垫的椅子,就看起报来。他那日渐减少的钱不允许他这么挥霍,但他并不担心。像吗啡鬼一般,他对安逸上了瘾。只要能解除他精神的苦痛,满足他渴望安乐的需要就行。他必须这样做。管什么明朝——他不愿想下去,就像不愿想别的灾祸一般。像对待必然的死亡一般,他想在心里完全排除很快就将不名一文的念头,他几乎做到了这一点。

这是他往日的过分自信和独立自主的残余。坐在自己家里,从报纸上看别人的作为,有时候会产生这种不愿受约束和不肯认输的情绪。忘记了在街上奔走的疲劳、寻求职业的狼狈相,有时候他会竖起耳朵,好像在说:

在厚地毯上来来往往的衣冠楚楚的客人们使他想起了昔日的豪华生活。有一位年轻的太太,这里的一个顾客,正在一间凹室内弹钢琴,使他看得很高兴。他坐在那里看报,装腔作势,谁都会把他当作一个有钱的、安逸的商人,而他就以此自慰。

这个人的态度真有些无赖气息。他的眼睛仿佛斜睨着幸运的人们,巴望他们失败。他自己的景况仿佛是另一回事——不在话下。

一顿饭花了他一块五毛钱。八点钟吃好了饭,然后,看到客人陆续散去,出来寻欢作乐的人在门外不断增多,他不知到哪里去才好。不能回家。嘉莉还没有上床。不,今天晚上他不回去了。他要在外游荡,像一个没有家眷的人——但不是破产的——满可以干的那样。他买了一支雪茄,就走到街角,那儿其他闲人——掮客、赛马迷、演员——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正在闲荡。当他站在那里时,他想起了从前在芝加哥度过的夜晚,他过去是怎么打发时间的。他常常赌博。这使他想到了扑克。

“他现在可能还行,”赫斯渥固执地回答,很懂得她的意思,“但是来日方长。还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可能也会像别人一般垮下来的。”

“那天我打得不对头,”他想,指他当初赌输六十块钱的事。“我不应该软下来,我可以用偷鸡的办法打垮那个家伙。我的竞技状态不佳,才使我吃了亏。”

“万斯先生看来并不觉得有多大困难。”

于是,他就研究那次打的牌的种种可能性,开始盘算只要再在偷鸡上加一把劲,有几副牌是可以取胜的。

“她太会享福了,”赫斯渥意味深长地说,“除非有许多钱,否则谁都跟不上她的。”

“我打扑克是老手了,可以玩些名堂出来。今夜我要去试试手气。”

“哦,我说不准,”嘉莉说,被这个男人的态度惹怒了。“也许我并没有要她来。”

他眼前浮起一大堆赌注的幻影。假如他真能赢上一两百块——那不去玩才怪呢!他认识的许多赌徒都是靠此为生的,还生活得很不差呢。

他不喜欢这女人花钱的手面。

“他们的钱也总是和我的差不多,”他想。

“她想到这点是不是太晚了一些?”赫斯渥带着讥讽的语调说。

就这样他往附近一家打扑克的去处走去,心情活像往日一般。起先由于争吵而激动,后来在饭店里喝着鸡尾酒、抽着雪茄,吃了一顿晚饭,使他进入了忘乎所以的境界,差不多恢复了往日的赫斯渥的风度。实在他不是往日的赫斯渥了——只是一个心神不定、受到幻影诱惑的人而已。

“她说,她想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看我们。”

这家去处和那一家很相似,不过它是在一家上等酒店的内室里。赫斯渥观察了一会儿,于是,发现了一个饶有趣味的牌局,就参加进去。像上一次一样,起先打得还顺手,他赢了几次就高兴起来,又输了些钱,因此更其热衷,决定要打下去。最后,这迷人的赌博使他放不下手来。他喜欢冒冒风险,就凭着一副小牌,大胆偷鸡,想赢一笔可观的钱。使他大为满意的是,他竟赢了。

赫斯渥眼睛盯着报纸。他看不见嘉莉投向他的无限疲惫和不满的眼色。

在这意气风发的高潮中,他开始以为自己鸿运高照。谁都没有打得这么好。这时他又拿到了一副普通的牌,又想凭它来博一笔大钱了。那儿有些人却像是看透了他的用意,他们的观察是这么精密。

“哦,只要她丈夫拿得出钱,她就负担得起,”赫斯渥回答,“他干的是好差使。”

“我有三张同点数的牌,”有一个赌徒在心里想,“我要和这个家伙拼到底。”

“他们已经回到纽约了,”嘉莉说下去,“她打扮得真漂亮。”

结果就开始下注。

“真的吗?”他回答。

“我加你十块。”

“今天下午,我遇见了万斯太太,”过了一会儿,她说。

“好的。”

嘉莉没有接嘴,觉得已无话可说。

“再加十块。”

“没有,”他说,“他们不要有经验的人。”

“好的。”

她觉得忍无可忍,就在吃饭的时候问:“那家批发公司有什么消息没有?”

“再加十块。”

她满怀悲痛地摇摇头。看模样她的处境已变得忍受不下去了。

“随你加就是。”

“唉,”嘉莉想,“倘使她到这里来,看到他会怎么想呢?”

结果弄得赫斯渥下了七十五块钱注。那对手真觉得情况严重起来。也许这个家伙(赫斯渥)真有一副硬牌呢。

赫斯渥照常在看报。他仿佛对这种处境压根儿无动于衷。他的胡子至少有四天没刮了。

“摊牌,”他说。

嘉莉回到家里的时候,她对于奢侈和讲究的城市生活的一切希求又都复活起来了,而她的拮据的境况的性质也显得更严重了。最糟糕的是,万斯太太几乎没有得到邀请就声称要来看她。

赫斯渥摊出牌来。他完蛋了。他输了七十五块钱,这惨痛的事实弄得他想拼命了。

“和我一起到里面去一下,”她高声说,就走进一家店里。

“我们再来一盘,”他冷冷地说。

她还是很喜欢嘉莉,想照顾照顾她。

“很好,”那个人说。

“好的,你是一个好人,”万斯太太笑着说,同时发现她的外表有了些变化。“这个住址也说明这一点,”她心里又想,“他们一定景况不妙。”

有几个赌徒退出了,由游手好闲的旁观者接替他们。时间在消逝,一直打到了十二点钟。赫斯渥坚持了下去,没有大赢,也没有大输。然后他觉得疲倦了,在最后一盘上又输了二十块钱。他心里很难过。

“是的,”嘉莉说。“你过些时候一定要来看我啊。”

他于翌晨一点一刻走出那个去处。寒冷、荒凉的街道,仿佛在嘲讽他的处境。他慢慢地向西走,不再想到和嘉莉的争吵。他踏上楼梯,走进他的房间里,像是没有相骂过一般。他心里念念不忘赌输了钱。在床边坐下了,他数了数他的钱。除去日常的家庭开支,现在只有一百九十块钱和一些零钱了。他把钱放好以后,开始脱衣裳。

“啊,”万斯太太说,“不是就在这儿附近吗?”

“我不懂我究竟怎么搞的,”他说。

“十三街,”嘉莉勉强地说,“西一百十二号。”

早晨,嘉莉简直不说话,他觉得似乎又非出去不可。他待她很不好,但是又不愿赔罪。现在他不顾死活了,于是有一两天就这么到外面去,像绅士一般,或者像他心目中的所谓绅士一般生活,这一来又得花钱。这越出常轨的活动立即使他身心交困,且不谈他的钱包,这一下又损失了三十块钱。于是,他又恢复了冷静、痛苦的感觉。

“你住在哪里?”万斯太太说。

“今天收房租的人要来,”过了三个早晨,嘉莉这么冷淡地对他说。

“会来的,”嘉莉说,“说真的,我一直想来哪。我知道我应该来。说来真不好意思。但是你知道——”

“是吗?”

“五十八街,”万斯太太说,“就在七马路上朝北——二百十八号。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是的,今天是二号,”嘉莉回答。

“我真高兴看到你,”嘉莉说,心里又快活又为难。这次遇见万斯太太真是太不巧了。“啊,我就住在这里附近。我一直打算去看你。你现在住在哪里?”

赫斯渥皱起了眉头。然后,无可奈何地拿出荷包来。

“哎,惠勒太太,”万斯太太说,朝嘉莉浑身上下扫了一眼,“你一直在哪里?为什么不来看我?我一直不知道你怎么样了。真的,我——”

“付房租看来是重头,”他说。

万斯夫妇过了圣诞节就回到了纽约,他们没有忘记嘉莉;但是他们,或者说是万斯太太,从来没有去访问过她,理由很简单,只因为嘉莉没有把住址告诉她。根据她的性格,当她还住在七十八街时是和万斯太太一直通信的,但是等她不得不搬到了十三街,她害怕万斯太太会认为是家道衰落的表示,就设法不把住址告诉她。因为想不出什么适当的办法,她索性忍痛完全放弃了和她的朋友通信的权利。万斯太太对于这奇怪的沉默有些弄不懂,以为嘉莉一定离开了纽约,最后以为她已失踪而不再想她了。所以,当她在十四街又碰到嘉莉时,使她大吃一惊,她是买东西去的。嘉莉也是买东西去的。

他差不多只剩最后的一百块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