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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当然,”嘉莉说,“欢迎你这么做。我有时也是这样做的。”

别的住户忘记带前门的钥匙,而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又没有人在家给他们按电钮开下面的门,都会按别人家的门铃,这是一种大家都采用的办法。可是,他们都并不因此而道歉。

“今天天气很好,是不?”万斯太太站住了一会儿说。

“请你原谅,”她说,“我刚才出去一会儿,忘记了带前门的钥匙,所以就打了你家的门铃。”

“真是好得很,”嘉莉说,“我在想一个人出去散散步。”

有一天,嘉莉家的门铃响了,在厨房里的仆人一按电钮,打开了底层总进口处的前门。当时嘉莉站在三楼自己家门口,看是谁上楼来访问她,结果露面的是万斯太太。

“我常想你一个人的时候,”万斯太太说,“拿什么来消遣。我发现你丈夫早晨走得比较早。我知道时间很难熬。”

接着几个星期,嘉莉没有再见到万斯太太,但是透过分隔两家前房之间的薄墙,她听到她的弹琴声,很欣赏她所选的那些愉快的曲调以及精彩的演奏。她自己只能随便弹弹,而万斯太太能弹这么许多不同的乐曲,在嘉莉听来,已经接近伟大的艺术的边缘了。就她的闻见所及而论——仅仅是些片断和影子——表明了这对夫妇是相当高雅的,而且境况宽裕。所以嘉莉心里已准备今后可能和他们加深友谊。

“我不干什么,”嘉莉说,“除了料理房间以外。你琴弹得这么好,我以为你不会觉得寂寞的。”

谈话转到别的事情上,嘉莉也不再想这件事了,直到过了一两天,她上街去的时候,碰到万斯太太从外面回来。后者认出了她,点了点头,嘉莉就报以一笑。这一下解决了结交的可能性。倘使这一次不是依稀相认,就不会有以后的交往了。

“我已弹厌了,”万斯太太说,“你也弹琴的,是吗?”

“我也这么想,”嘉莉顺着他说。

“只会一点儿,”嘉莉说。

“这也很好嘛,”赫斯渥说,“你无法知道你会碰到什么人。有些人是很坏的。”

“我记得听见你弹过。不过,总不能老和钢琴做伴啊。”

“你想想,”嘉莉说,“我在这屋里和另外九户人家一起住了一年多,可是一个人都不认识。这户人家搬来了一个多月,可是在今天早晨以前,就没有见过他们一面。”

“是的,”嘉莉相当认真地说。

“哦,在这个城市里你很难说邻舍是什么样的人,是不?”赫斯渥说,反映了纽约一般人对邻居的看法。

“倘使能请你过来和我谈谈,我是极其高兴的,”万斯太太说,“我真希望有个邻居。纽约是个多么古怪的城市。”

“你在家里的时候,她好像没有弹过琴,”嘉莉说。

“谢谢你,”嘉莉说,“我很高兴。你一定也请到我家来。”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赫斯渥说。

这样,又说了一些客套话,就开始了相互间友好的来往,嘉莉发现年轻的万斯太太是个令人惬意的友伴。

“我不知道,”嘉莉说,“门铃上的姓氏是万斯。他们家里有人弹得一手好钢琴。我想就是她。”

这女人在许多方面都是个典型的纽约人,其中的一些方面就是讲究穿着、喜欢寻欢作乐、热爱花花世界的生活、结交朋友、上戏院和男朋友往来。她原来是从俄亥俄州迁来的,是该州南部一个县中一个医生的女儿。十七岁就和那里一家学校的年轻学生私奔,到了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但是结果不妙。在她初恋的幻想快要结束的时候,她遇见了现在委身相从的人,威廉·皮·万斯先生,他是一家大烟草公司的秘书,该公司的总部设在纽约。此人在大约三年前带她离开了克利夫兰,此后就一直住在纽约,为了太太的性之所好而迁移住处,但她直到现在没有真正找到称心如意的住所。万斯太太在新近处境有所改善的赫斯渥早晨去酒店时见过他,又穿过升降机的小门看到了嘉莉天真的面容,就对他们两个有了好感。而且,越是多见到嘉莉,就越是喜欢她。

“他们叫什么?”赫斯渥问。

嘉莉有几次过去串门,也招待了她几次。两家的房子看上去都不差,然而万斯家布置得要更华丽一些。

“今天早晨在升降机的门口。她长得真甜。”

“请你今晚过来和我丈夫见见面,”她们有了交情以后不久,万斯太太说。“他想见见你。你会打牌吗?”

“你在哪里看到她的?”

“会一些,”嘉莉说。

“是的,”嘉莉说。

“那末,我们来打一局牌。倘使你丈夫回来,也带他过来。”

“搬进人来了吗?”经理说。

“他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嘉莉说。

“隔壁搬进来的女人真漂亮,”嘉莉在早餐桌上对赫斯渥说。

“那末,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们来叫他。”

碰巧嘉莉和新来的房客都要在早晨拿牛奶和奶油,还有《世界晨报》和《星期日先驱报》。两人或者至少是两家的仆人惯于把奶油拿走以后,将垃圾和废纸借这升降机送下去。倘使两家的仆人或者主妇同时听到了门房吹的哨子,出来拿报纸,结果是他们各自打开升降机小门时,就会各自站在这小门口劈面相逢。有一天早晨,嘉莉的女仆在上一夜回家去了,还没有回来,她听到门房通知她的报纸已经送到,可以拿了,就自己应声而去。等她走到那里,那个新房客,一个大约二十三岁的肤色浅黑的美女,也在拿她的报纸。她穿着睡袍,外披晨衣,头发凌乱不堪,但是显得这么美丽而和善,使嘉莉立即对她产生了好感。新房客只是含羞一笑而已,但是这已经足够了。嘉莉觉得愿意结识她,另一个的心里也撩起了同样的感觉,她喜欢嘉莉天真的面庞。

嘉莉表示同意,那天晚上就会见了身材魁梧的万斯,他比赫斯渥小几岁,他那看上去还惬意的夫妻生活多半是靠他的金钱而不是靠他的容貌得来的。他一见嘉莉就有好感,表现得很亲切,教她玩一种新的牌戏,和她谈纽约以及纽约的种种娱乐。万斯太太弹了几支曲子,最后赫斯渥来了。

他们住到七十八街来的第二年的某一个时候,嘉莉家对面的那套房间空了出来,搬进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和她的丈夫,后来嘉莉便和他们两个结识了。这完全是由房屋结构所造成的,因为两家的房间有一处地方由升降送货机连着的。这个有用的电梯把燃料、食品等等从地下室送上来,又把垃圾、废物等等送下去,是同一层楼的两家人家公用的——两家都有一扇小门通到那里。

“我很高兴见到你,”当嘉莉将他介绍给万斯太太时,他这么说,充分流露出了当初使嘉莉着迷的风度来。

“好的,”嘉莉很高兴地说,认为他的理由是很自然的,就去看小说借以消愁解闷了。在此以前,他曾经带她到城内许多地方去走走,但是现在,她发现她有时得要求他这么做。她常想这是因为人们常去的大多数地方他们都已去过,他已倦于此道,或者是他不高兴走路。不管怎样,她提出了要求。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直到最后她发现自己又只有一些她必不可少的衣服将就着穿了。她很少出去,因此已有的衣服可以穿很长的时间,而赫斯渥因为一年来处于逆境,已养成了节约的习惯,也不去过问这一个。但是,事情临到他头上,他就忘记了逆境的教训,于是和他的新服饰一比,她觉得相形之下,自己的衣着相当寒酸。这激发了她的思想。这唤醒了她,使她更敏锐地进行观察并相应地作出决定。

“你以为你的太太逃跑了吗?”万斯先生在介绍时伸出手来说。

“好太太,”现在他常常这么说,“我想今晚我不能回来吃饭了,”或者说,“好太太,我今晚将工作得很晚。”

“我还以为她也许找到了一个更好的丈夫,”赫斯渥说。

可是,过了一年以后,她对于环境的新奇之感逐渐消减,这套公寓变成虽然很舒适但不再具有什么特色的东西了;在这个城市作为一个地理概念和整体已不能再使她神往,而她开始对其中的具体事物发生了兴趣以后,在她发现赫斯渥的情况改变,认为他在当时的条件中干出了最佳的成绩以后,这时他的经济条件有了一些变化,他却形成了一种看法,认为她具有家庭主妇的本能。

他这时把注意力转向万斯太太,嘉莉在霎时间又看见了赫斯渥擅长的那种圆滑奉承的姿态,而这正是她这一段时期下意识地感到在赫斯渥身上消失了的东西。她也发现自己穿得不够体面——不及万斯太太穿得好。这些想法已不再是模糊的了。她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她觉得生活在变得乏味,因此,不由得又忧虑起来。昔日那抛不下,撇不开的哀愁又兜上了心头。这又使充满向往的嘉莉考虑起自己的前途来了。

这时,嘉莉从耳听目察中感觉到了这一点。她并不是会对他的行动产生严重忧虑的人。她并不十分爱他,就不会因嫉妒而感到烦恼。事实上她根本不嫉妒。赫斯渥很喜欢她这种温和的态度,而他本来是应该适当地加以考虑的。当他不回家的时候,她也不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她觉得他应该享有男人通常的乐趣——同人聊聊天,到什么地方去歇一下脚,找朋友商量商量问题。她极愿意他这么自得其乐,但是她不愿意自己遭到冷落。前面已经指出过,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觉得受到了冷落。她的处境好像还过得去。她所觉得的,只是赫斯渥已有些变样了。

在赫斯渥到来以后不久,大家就散了,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嘉莉听到她丈夫在称赞他的邻居。

这时,他观察嘉莉,开始认为她的性格压根儿是家庭主妇型的。过了这一年,他真的以为她在生活中的主要特长在家务劳动中得到了很自然的表现。尽管他在芝加哥见到过她的演出,而在过去的一年里,只见她待在公寓里和他在一起,受到他造成的条件的限制,并没有结交什么朋友,但他还是得出了这个奇怪的结论。因此,他就以娶了这么一位知足的太太而心满意足,而这种感觉又产生了必然的后果。那就是,既然他以为她已满足了,就觉得只要提供能使她这样满足的东西就行了。他提供了家具、装修、食物以及必需的衣着。至于要给她娱乐,带她到外边的富丽、华美的生活中去,这种想法越来越少了。他自己倾心于那个外边的繁华世界,但是没有想到她也愿意一同前往。有一次,他独自去看戏。另一次,他和两个新朋友一起在晚上打扑克。他又开始和女人眉来眼去,又注意到了烟花窝的乐趣。因为他的财源又开始增长,他又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到处活动。虽然这一切远不如过去在芝加哥那么招摇。他不到容易遇见熟人的娱乐场所去。

“她真是个漂亮的小女人,”他说,说的是万斯太太。

“我倒弄了这么好的饭菜,”嘉莉说。

“我觉得她真是聪明至极,”嘉莉说,口气不大高兴。

“我想这样做的,”他说,“但是你知道,等我想起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是啊,”赫斯渥说,“她长得楚楚动人。”

“你难道不能给我捎个信吗?”嘉莉问。

这种觉醒没有立即产生影响,因为嘉莉不大有主动精神,但是,虽然如此,她似乎老是会投身于变化的浪潮之中,随波逐流。赫斯渥一些都不觉得。他没有觉察嘉莉看出的明显的对照。连她眼睛里所含的淡淡的哀愁都没看出。最糟糕的是她现在已开始觉得家里寂寞,要找万斯太太作伴,而万斯太太也极其喜欢她。

“我无法回家,”他当晚后来回来的时候说,“我忙得很。”

“今天下午我们去看场日戏吧,”有一天早晨,万斯太太走进嘉莉家里说,身上还穿着她起床时穿的柔软的淡红色晨衣。赫斯渥和万斯已在差不多一小时前分道出去了。

第二次,他提出同样的借口,但是第三次,嘉莉心里觉得事情有些反常了。

“好啊,”嘉莉说,从万斯太太总的外表上,看出这是个得欢受宠并保养得很好的女人。看模样丈夫非常爱她,对她是有求必应的。“看什么戏呢?”

“你不能回家,真是遗憾,”她和善地说,“我准备了这么丰盛的饭菜。”

“啊,我真想看纳特·古德温演出,”万斯太太说,“我认为他确实是个最逗人的演员。报上说这真是一出好戏。”

“在店里走不开,”他和气地说,“我得料理一些账目。”

“我们要什么时候动身?”嘉莉问。

“你上哪儿去了,乔治?”第一次没回来吃饭以后,嘉莉问。

“我们一点钟出发,从三十四街顺着百老汇路朝南走,”万斯太太说,“一路走走很有意思。他正在麦迪逊广场剧院演出。”

可是,如上所述,随着赫斯渥的营业兴隆,他开始结交朋友了。他开始添置衣服。他自以为很珍视他的家庭生活,但是又以为偶尔不回家吃晚饭也使得。他第一次不回家时,曾派人送信说无法分身。嘉莉就独自进餐,希望以后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情。第二次,他也送了信来,但是已经快到吃饭的时候了。第三次,他压根儿忘记了,可是事后做了解释。这些事情,每一次都是相隔几个月的。

“我很高兴去,”嘉莉说。“票价要多少?”

说也奇怪,嘉莉天生性格被动、容忍,而不是主动、进取,因此她对这种变化安之若素。她的处境好像是称心如意的。有时候,他们一同去看戏,偶尔也按时令到海边以及纽约各处去逛逛,但是并不结朋引友。赫斯渥对她自然不再礼貌周全,而代之以一种随便的亲密态度。他们之间并没有误会,也没有明显的意见参差。事实上,没有钱,也没有朋友往来,他过的是一种不会引起嫉妒和议论的生活。嘉莉倒是同情他的努力,并不计较她失去了在芝加哥所享受的娱乐。纽约,作为一个整体,和她的公寓在眼前还是差强人意的。

“不到一块钱,”万斯太太说。

在他们婚后生活的第二年,赫斯渥所经营的生意真的增加了些收入。他能按月获得他所预计的一百五十块钱。不幸当时嘉莉已经有了一些看法,而他已结交了几个朋友。嘉莉凭很简单的办法,终于发现他已手头不再富裕。他老是坐在家里,克制了打扮得衣冠楚楚,或者服装华丽的欲望,他避而不谈一切有关金钱的问题,这一切经过一年之久,就足以使她看清了情况。

万斯太太不久就告辞了,到一点钟又露面了,穿着一身深蓝的上街衣服,真是艳丽夺目,还戴一顶同样华丽的帽子。嘉莉把自己打扮得也相当俏丽,但是相形之下,使她感到痛心。万斯太太看来有许许多多精致的小东西,而嘉莉却没有。各种金制的小饰物、绣着姓名缩写的优美的绿色皮荷包、图案异常华美的花式手帕等等。嘉莉觉得需要多添几件好衣服才能和这个女人媲美,现在谁要是看到她们两个,都会单凭服饰就看中万斯太太的。这想法是令人难堪的,但是很不公正,因为嘉莉的身材如今已经长得同样动人,出落得越发秀丽,成为绝顶可爱的独具一格的美人。两人的服饰,在质量上和新旧上都有些差别,但是这差别并不太明显。可是,这却增强了嘉莉对于自己的光景的不满。

这样地度过了第二、第三和第四个月。冬天一到,就感到足不出户最好,因此就不大谈到出去看戏。赫斯渥尽最大的努力支付一切费用,一点儿也不露声色。他假装在增资加强他的营业,以便将来获得更多的收入。他把自己的衣服费用极力撙节,也不大给嘉莉添置什么。就这样度过了第一个冬天。

在百老汇路上散步,当时也和现在一样,是这个城市的一种令人注目的特色。当日戏开场之前或散场之后,那里不仅有成群结队的爱卖弄姿色的美女,还有爱看女人、欣赏女人的男人。这是一道由俊俏的脸蛋和华美的服饰组成的行列,非常动人。妇女们都穿戴着最优美的帽子、鞋子和手套,手挽着手,一路漫步去逛华美的商店或者戏院,从十四街到三十四街到处都是这样的商店和戏院。男人们同样也穿着他们有条件购置的最时行的服装在招摇过市。裁缝可以在这里获得裁剪服装的启发,鞋匠可以了解合适的鞋型和颜色,帽匠了解帽子的行情。倘使一个讲究服饰的人制了新装,一定要先在百老汇路上露新,这是千真万确的。这确实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所以几年以后,有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词中详细谈到了这一点以及与演日戏的日子里这种下午的炫耀的展览有关的事,歌名为《他有什么权利待在百老汇路上?》[1]。它印行后在纽约的音乐厅里非常风行。

这种晚间的景象和嘉莉美好的外貌,可以远远抵消赫斯渥自己所陷入的可悲的困境。他一开始就以为,这样一套可爱的小公寓和一个讨人欢喜的年轻太太可以抵偿命运给他的任何卑劣的打击。他一处于这种境地,就忘记了过去的地位和习惯,自以为跳出了过去的圈子,光景反而更好了。甚至于随着时光流逝,物换星移,到了日用开支难以从容应付的时候,他还以为只要能保得住嘉莉,什么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嘉莉在纽约一直待到这时候,从没风闻过这争艳斗俏的展览,当百老汇路上仕女云集的时候,她从没去过。在另一方面,万斯太太却是惯于此道的,她不仅知道这么一回事,而且常常置身其间,存心去看人,并且让人家看,以自己的美貌去引起轰动,把自己和本城的时髦的美人相对照,免得在服饰上会有落后的趋势。

另外,赫斯渥对她是关怀备至的。他虽然忧心忡忡,但从不向她诉苦。他依然保持着同样自重的气度,以从容不迫的姿态对付新的局面,为嘉莉在家务上的癖好和成就感到高兴。每天晚上他准时回家吃晚饭,觉得这一间小餐室极其动人可爱。从某种意义上说,房间窄小倒反而显得华丽。看上去琳琅满目。铺上白桌布的饭桌上陈设着精美的盘子,点着四叉台灯,每盏灯上安着一只红灯罩。由嘉莉和女仆烧的牛排、猪排都很可口,有一阵子还用罐头食物作为补充。嘉莉学习了做饼干的方法,不久就学会了,能做出一盘子美味可口的小点心来。

她们在三十四街下了车,嘉莉很自在地向前走去,但是不久就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成群地在身边走过,以及和她们一起向前走的美人儿。她突然发觉万斯太太被漂亮男人和服饰雅致的太太们用肆无忌惮的目光,看得有些态度局促起来。盯着看人仿佛是正当而自然的事情。嘉莉觉得也有人在端详她,送秋波给她。穿着完美的大衣,戴着大礼帽,手持银头手杖的男人摩肩而过,往往会盯着她那双敏感的眼睛看。穿着笔挺衣服的妇女窸窣作响地走过,带着乔模乔样的微笑,散发着香气。嘉莉在其间发现了少量良家妇女,但大多数却是不规矩的。多的是涂脂抹粉的面颊和嘴唇,洒上香水的头发,迷离的、懒洋洋的大眼睛。她突然惊惶地发觉自己正处身在时髦的人群里,在一个争艳斗俏的场所作展览——多出色的场所啊。路旁常常出现珠宝店的橱窗。鲜花铺、皮货店、男子服装用品店、糖果店,一家紧接着一家。街上车水马龙。在高贵的商店门口站着神气活现的看门人,身穿宽大的上衣,上面钉有发光的铜纽扣,围着铜扣腰带。穿着棕黄色长统靴、白色紧身裤和蓝上衣的马车夫,巴结地等候着在店里买东西的女主人。整条大街满是一派富丽堂皇的风光,嘉莉认识到自己不是其中的一分子。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万斯太太的姿态和风度,而万斯太太却因为自己漂亮而信心十足。嘉莉不免觉得别人一定看得很清楚,在两人之间,她的打扮较差。这刺痛了她的心,她下定决心,以后要不是打扮更漂亮一些,就不再到这里来。与此同时,她又巴不得能打扮得同别人一样华丽,到这里来出出风头。啊,那她就会感到幸福了。

嘉莉对于家务的操作和知识发展得很快。我们前面已经说过,她天生喜欢清洁,她这新家庭的情况又使她高兴。这是她一生第一次感到安顿了下来,看到自己在社会人士的心目中取得了合法的地位。她的心情相当愉快和天真。有一个长时期,她全心贯注于布置在纽约的住房,对一所建筑里同住十户人家,却互不往来,互不关心,觉得很奇怪。她还对港内几百条船的汽笛声——有迷雾的时候,驶过长岛海峡的汽船和渡船漫长而低沉的汽笛声——感到惊异。正因为这些声音是从海面上传来的,它们显得很奇妙。她时常从西窗口遥望赫德森河以及左右两岸在迅速建设起来的大城市的景色。这些景物足够她好好端详,够她神往一年,不会觉得乏味。

[1] 这是一首流行歌曲。由哈里·狄龙作词,纳特·曼作曲。歌词共3节,加上副歌,于1895年9月印行。

这个城市和他自己的处境对赫斯渥产生了影响,对嘉莉也是一样,凡是时运所赐的事物,她总是竭诚接受的。纽约给她的第一个印象虽然不称心,但是很快就使她大感兴趣了。这里的清新气氛、更加热闹的大道和突出的互不关心,给了她强烈的印象。她从来没有见过像她住的那么小的公寓房间,可是很快对它有了感情。那些新家具显得极其精美,赫斯渥亲手安排的餐具柜光耀夺目。每个房间都陈设得极为相宜。嘉莉说过想学琴,所以在所谓的客厅或者前房里安了一架钢琴。又按周计薪雇用了一个女仆,她帮嘉莉做饭菜,并在嘉莉的督促下担任了几乎所有的洗涤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