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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跌破头的猪

农夫纳闷地瞧了一眼修女,弗雷德乖乖把钱交给了农夫。

朱丽恩修女抗议道:“别抱怨了,弗雷德。现在的价格都是一英镑,你最好付钱吧。”

农夫收起钱,道:“好了,我们把它带过来吧。”

弗雷德知道要付出的代价,已经准备好了钱,可还是不甘心地抱怨道:“一英镑就一次,这比西区还贵。”

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乐一乐?”农夫咆哮道,“乐一下可是要交一英镑(约合人民币9元)的,先交钱。”

人们已经围了上来,而且越来越多——道格斯岛上的消息传得快着呢。农夫将卡车车尾倒到巷子口,放下后车厢挡板,跳上车要赶种猪下来,可种猪拒绝下车。猪的视力不佳,对于已经习惯欣赏乡下广阔天地的这头种猪来说,面前这条狭小的巷子像是通向地狱的黑洞。

“这就是了,它正等着和你车上那个大家伙乐一乐呢。”

“上来帮我一把。”农夫对弗雷德喊道。

他径直进了弗雷德的院子里。

两人又推又赶,大声呵斥,场面一度有些失控,种猪貌似都要对两人尖牙相向了。当种猪终于慢悠悠、小心翼翼地走下斜坡,小蹄子踏上小巷子时,街上围观的人都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妈妈们把自家小孩儿拉得远远的。种猪虽然进了巷子,可并非一帆风顺。巷子太窄,卡住了种猪的身体。两个大男人在后面用力推。朱丽恩修女手里拿着萝卜缨,穿过房子、猪圈、外面的大门,跑到巷子里,说用萝卜缨可以引诱猪向前走。她举着萝卜缨放在猪的鼻子前,可猪还是一动不动。

“他们肯定不会相信的,肯定不会。”农夫一边弯腰捡起从手上掉下的烟斗和车钥匙,嘴里一边嘀咕着。

弗雷德突然灵机一动:“我们应该用烧得通红的扒火棍捅一下这家伙的屁股,就像在沙漠里,骆驼不肯过桥时做的那样。骆驼不肯在水上走,你知道吗?”

农夫要求看下母种猪。进弗雷德家的院子,必须通过夹在两座房子中间的一条侧巷,巷子尽头是码头的隔离墙。泰晤士河正在墙后缓缓流淌。农夫眼前赫然出现了国际货船高耸入云的船顶。

“你拿烧得通红的扒火棍捅猪屁股,我就拿烧得通红的扒火棍捅你的屁股。”农夫一边继续推,一边威胁道。

农夫瞧着修女,嘴里抽着烟斗,道:“真是怪事。”

最终,在大家连轰带推的努力下,猪终于走过小巷,进了弗雷德的院子。一群孩子也跟着走进邻居家的院子,趴在篱笆上想继续看好戏。

“噢,真是个漂亮的家伙。”她开心地低声道。

农夫火了,他一字一顿提出警告:

卡车抵达街尾时,朱丽恩修女刚好骑车赶到和弗雷德会合。两人一起走向农夫,农夫一言不发地瞧着他们。朱丽恩修女踮着脚,一边瞧着车里的种猪,手一边向后挡着被风吹向种猪的头巾。

“你们必须把这帮孩子赶走。猪是害羞的动物,有人看它们是不会交配的。”

那位埃塞克斯郡农夫是不只喜欢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乡下人。生活几乎就是两点一线,除了自家猪圈,就是去索德伯里市场。他开着自己的敞篷卡车载着种猪来到伦敦的心脏——码头区,一路上心情如何外人无从得知。种猪舒服地靠在卡车一侧,一路摇摇晃晃走了十一多公里,并没引起多少注意;可车子一开进人口密集的伦敦街道,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车子经过达格南、巴金、东汉姆、西汉姆,来到道格斯岛的丘比特镇,一路上吸引了众多人围观。种猪体形庞大,唯一活动就是交配,其本性相对温顺,但它的尖牙已经十年没人动过了,所以瞧上去比本身更凶神恶煞一些。

关键时刻又是朱丽恩修女挺身而出。她安静威严地和孩子们谈了谈,孩子们就偷偷溜走了。修女、弗雷德和农夫进了弗雷德家,关上门。朱丽恩修女忍不住撩起窗帘,想瞧瞧母猪是否接受自己的“丈夫”,她坚持用“丈夫”这个称谓来代指那头公种猪。

朱丽恩修女按捺不住兴奋之情,交代伯纳黛特修女替她主事之后,戴上头巾,披上斗篷,从自行车棚里拽出一辆车,直奔弗雷德家。

“噢,弗雷德,我觉得她不喜欢他——瞧,她把他推开了。他倒是明显喜欢她,瞧见了吗?”

选好公种猪,打了电话,敲定交易,一辆小敞篷卡车从埃塞克斯郡赶了过来。

弗雷德站在窗户边,舔着牙齿。

繁殖猪崽这件事就是这样开始的。收到《猪繁殖指导手册》之后,弗雷德和朱丽恩修女马上开始认真学习。弗雷德读书令人感到困惑,他必须把书放在“西北眼”的左侧才能看到内容。不过即使读到一两句,繁殖猪的说明对他来说也与天书无异,多亏有朱丽恩修女帮忙,她将繁殖猪的术语翻译成弗雷德能听懂的伦敦话。

“不,不对,不是那样!”朱丽恩修女紧张地扭着双手,喊道,“不能咬他,那样不行。现在她跑了。弗雷德,怕是她不喜欢他。你认为呢?”

朱丽恩修女机智又务实,一边把一块新糕饼递给伊万杰琳修女,一边道:“你必须读读《猪繁殖指导手册》,弗雷德,找一头优秀的公种猪。如果一开始你需要帮忙,我可以帮你。我哥哥是农夫,所以我可以叫他给你邮一份。”

弗雷德不知道该怎么认为。

伊万杰琳修女鼻子一哼,嫌弃地推开糕饼。可弗雷德根本顾不上这些了,他仿佛中了魔,嘴里嘟囔着:“猪崽,猪崽,我要繁殖猪崽,我应该做这个,我要做。”

“好多了,好姑娘。她有点喜欢他了,瞧见了吗,弗雷德?太好了,是不是?”

弗雷德手足无措地连声道歉,拿起糕饼,拂掉烟灰,从奶油里捡出烟头,然后将糕饼还给伊万杰琳修女。“小猪,说得对。我要繁殖小猪。我会是道格斯岛上最棒的养猪员。”

弗雷德突然紧张起来:

这个建议——如此显而易见、如此简单,却又如此让人意想不到!弗雷德张大嘴,烟掉到了桌上。他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捡起烟,把它戳在烟灰缸里。不幸的是,那不是烟灰缸,是伊万杰琳修女正在吃的糕饼。依照她的脾气,她立刻对此表达了强烈抗议。

“他会杀了她,他会的。瞧瞧他,那个大家伙。他在咬她。瞧啊。我不能就这样干站着袖手旁观。不,不。他会杀了她,他会的,或是弄断她的腿或其他地方。我要去阻止他。我要去。这真是惨不忍睹,我告诉你。”

所有人都表达了同情,念叨着“真不幸”和“真遗憾”,只有朱丽恩修女默不出声。她热切地瞧着弗雷德,然后清晰、热忱地说道:“繁殖小猪,弗雷德。把它当作种猪,优良健康的小猪总有市场,而且当价格上涨,价格总有一天会涨的,你就能卖个好价钱。别忘了,母猪一次能下十二到十八头小猪。”

修女不得不拉住弗雷德: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喂它要花钱,可我已经没钱喂它了。”

“那再正常不过了。猪就是那样交配的,弗雷德。”

星期日是农纳都修道院的休息日。早祷之后,大家都聚在厨房,边喝咖啡,边吃着B太太周六烤的蛋糕。弗雷德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朱丽恩修女邀请他和我们一起坐在大桌旁。大家的话题转向了他的猪,弗雷德嘴里叼着烟。

弗雷德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安抚的人。朱丽恩修女和农夫不得不按住他,一直等里面发生的一切结束。

这真是个沉重的打击。弗雷德人一下子就蔫了。那些喂养、打扫、耙粪以及所有的计划和希望都变得没有意义了。现在,那只猪的价值勉强抵得上屠宰费。这也就难怪弗雷德弯曲的腿走起路来再也不一弹一弹的,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东北眼”也黯淡无光了。

修女们在小礼堂集合,正跪着各自祈祷。晚祷铃声刚响,朱丽恩修女刚好返回了农纳都修道院。她面色潮红,兴高采烈地沿着走廊一路小跑,身后铺着地砖的地板上留下一串黏糊糊、气味刺鼻的脏脚印。她着急忙慌地让自己稍作冷静,然后站在诵经台上,读道:

然而,市场风云变幻莫测,令人防不胜防。猪肉需求突然降低。猪的价格暴跌,简直跌破了头。

“姐妹们,你们要节制,因为,你们的仇敌魔鬼,如同咆哮的狮子正四处游荡,伺机寻找可吞噬之人。”

整个农纳都修道院,无论修女还是非神职人员,都对猪和弗雷德的挣钱志向深感兴趣。我们在报纸上读到猪肉价格正在上涨,觉得弗雷德真是个特别机灵的人。

一两位修女停下祈祷,抬头瞥了一眼朱丽恩修女。还有几位修女偷偷皱皱鼻子。

这段日子里,弗雷德兴高采烈地整天忙忙碌碌。每天早餐时都能听到养猪的最新进展,猪胃口大开,体重在快速增加。几个星期过去了,弗雷德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和体力来打扫猪圈了。不管怎样,结果证明养猪的确是条生财之道。很多家庭的小房子都有一个小后花园,多数长度不超过一米,但足够种点东西。西红柿深受大家喜欢,但最令人吃惊的是大家喜欢种葡萄。葡萄在波普拉地区生长得极其茂盛,硕果累累。弗雷德养猪的消息很快传开,猪粪一跃成了抢手货。弗雷德从而认定养猪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喂得越多,它的粪就越肥,你挣的钱也就越多。几星期过去了,弗雷德当初买小猪的钱已经靠卖肥料挣回来了。

朱丽恩修女继续读道:“你的仇敌在你的圣殿欢呼。你的仇敌玷污了你的圣殿。”

弗雷德向朱丽恩修女请教糠饲料和混合饲料,以及从当地咖啡馆和水果蔬菜商店获取食物饲料的建议。你可以经常看到他们在一起热切深入地交谈,弗雷德听得入神,一边舔着牙齿,一边吸气打着响哨。朱丽恩修女还给了他关于干草、喂水和打扫猪圈的建议。朱丽恩修女渊博的养猪知识令所有人大吃了一惊。

皱鼻子的人更多了。朱丽恩修女瞥了一眼大家,“至于我,我行走之时心怀虔诚。”

朱丽恩修女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弗雷德脸红扑扑的像那只新买的粉红小猪。

教堂的看门人在香炉里点燃了比往常多很多的香,用力摇着香炉。

“这是一只好猪,弗雷德。它绝对错不了,看它那宽肩膀就看得出来。你买得好。”

“在我得意忘形之际,我说我绝不会垂头丧气。”

弗雷德说干就干。不到几天,猪圈就准备就绪了。他和女儿多莉集资,很快买回来一只粉红色哼哼叫的小猪,并获得了朱丽恩修女的大力赞美。

教堂里香气缭绕。

朱丽恩修女对这个点子着了迷。她喜欢猪,从小在农场长大的她对养猪非常在行。她告诉弗雷德,他可以把农纳都修道院的所有土豆皮和泔水都拿去喂猪,并建议他去当地的咖啡馆转转,求他们把土豆皮和泔水也给他。她还不好意思地问弗雷德,当他在鸡(猪)圈里养猪时,她能否去看看。

“但是你,哦,我的主,你发现了我的傲慢,将不幸降临给我,以让我懂得谦卑。”

弗雷德喜出望外,说刚想到一个绝妙的挣钱的点子。他要养猪,把猪养在鸡圈里,他可以轻松将鸡圈改成猪圈,用不了多久,猪就可以出栏卖给培根厂,那样就可以挣到钱了。

修女们有的动了起来。那些离朱丽恩修女最近的修女跪着挪到稍远的地方。双膝跪地,身穿修女服,跪着挪动可不是件容易事,可人在紧急关头,一切皆有可能。

早餐已经结束了,我们听到修女的脚步声,当她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伦敦土语大战”立刻停止了。

“请不要置我于不理,我为此而心灵不安,我把我自己谦卑地献于你面前。”

“你这个疯……”B太太怒吼道。弗雷德也毫不示弱。当两个伦敦人开始针锋相对互相对骂时,你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香炉剧烈摇晃,烟气喷出。

他鼻子哼哼作响,学着猪叫,这可对改善他的形象没有任何益处。B太太奋力挣脱弗雷德的魔爪,用扫把柄戳着他的胸口。

“我要向你坦陈,我的主,我不洁净,我不配栖身在你的圣殿里。”

“你说得对,老姑娘,你这个坏蛋。为什么我就没想到猪呢?”

礼堂里响起了咳嗽声。

她气呼呼地拿着扫把,作势要打。可她的怒吼和动作对弗雷德完全没用,他一把搂住B太太的腰,把B太太转过来转过去,疯狂跳起舞来。

“我大声自问,我有何德何能?我注定一死。我将坠入深渊。哦,我的主,请倾听我的祈祷,让你能听到我的哭泣。”

B太太手握扫把,冲到弗雷德面前:“你这个家伙,弄脏了我的厨房。”

最终,早该结束的晚祷终于结束了。修女们睁着通红的眼睛,一边咳嗽,一边飞一般地逃出了礼堂。

弗雷德将手里的铁锹一下拍在地板上,激起一股煤灰,大喊道:“猪,就是这个。猪。他们在战争时干过这事,现在也能再干。”

朱丽恩修女用猪粪玷污礼堂这件事,大家很久才忘记,而且我确定,上帝早就原谅了朱丽恩修女,最难原谅她的其实是其他修女。

只要每天期待生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上帝就不会让你失望的。在经历了“鹌鹑生意”和“太妃糖苹果”被依法关闭的重大打击之后,弗雷德又琢磨起了新生意。意想不到的惊喜来自B太太的一句话。B太太风风火火地冲进厨房,嘴里嘟囔着:“真不知道这世道是怎么了,现在这猪肉的价格啊,简直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