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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股新的力量搅起了纷争

“真该死!”他叫起来。“这下该怎么办啊?说不定我掷了六点——你有火柴吗?”

又过了十分钟。一只很大的骷髅天蛾从蒙蒙夜幕外飞了过来,绕着提灯飞了两圈,便直扑灯内的蜡烛,一下把烛火扑灭了。怀尔德夫刚好掷完骰子,但还没揭开盒子看看自己掷出了几点;这一来他看不成了。

“没有,”维恩说。

“喔嘘!”怀尔德夫叫了一声,足有四五十匹马立时转身跑开了。赌博又继续进行下去。

“克里斯廷有——不知道他在哪儿。克里斯廷!”

在提灯光圈以外几步的地方有一些模糊的黑影围住了他们,黑影大约有四五英尺高。他们凝神看了一会儿,才发觉围上来的东西原来是荒原小马,它们的头都冲着这两个赌博的人,专注地看着他们。

他这么叫唤,却没有回答,只听得栖息在底下山谷里的鹭发出的低声哀鸣。两人茫然四望,却都没站起身。等他们的眼睛习惯了黑暗后,他们看见在草丛蕨叶间有微弱的绿荧荧的光点。这些光点点缀在山坡上就像一大片低低的群星。

“那是什么?”他突然叫起来,他听到了一阵簌簌声,两人一起站了起来。

“啊——萤火虫,”怀尔德夫说。“等一下。我们可以赌下去了。”

他们重又坐下,开始再赌,每次以一个几尼作注,赌博进行得异常激烈。然而今晚命运女神无疑老是偏爱着红土贩子。他不断赢,到最后他又赢得了十四个几尼。那一百个几尼中的七十九个已成为他的了,怀尔德夫手中只剩下了二十一个。两个对手这会儿的样子十分古怪。除去手的动作外,他们两人的眼睛,全然成了起伏变化的赌局的一幅生动的反映。每个眼珠中都映出了一点小小的烛焰,在希望和孤注一掷这两种交互变化的心境中,这点烛火很有可能随时会熄灭,即便是红土贩子也不例外,尽管从他面部的肌肉上丝毫看不出一点迹象。怀尔德夫则是以一种不顾一切的绝望在进行赌博。

维恩坐着没动,他的同伴忽而这边忽而那边,一直抓了十三只萤火虫——这是他在四五分钟时间里费尽力气才抓到的——放在他专门摘下的一片毛地黄叶子上。红土贩子看见自己的对手捧着这些萤火虫回来,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窃笑。“这么说,决意要玩下去喽?”他冷冰冰地问道。

“同意,”维恩说。

“我一向如此!”怀尔德夫怒冲冲地答道。他将萤火虫从叶子上抖落下来,一只手颤抖着把它们在石板上围成一圈,当中留下一块空间好放下骰子盒,十三只小灯笼在盒上投下了微弱的磷光。赌博重又开始。巧的是,每年的这个时节,萤火虫发出的光最亮,它们放出的光照亮这块小石板绰绰有余,因为在这样的夜晚,一两只萤火虫的光就能使人看清一封信。

“没关系,”怀尔德夫说,“我们就用一颗来赌吧。”

这两个人在干的事同他们的环境实在显得太不协调了。他们坐在凹地中的柔软多汁的植物上,四周一片静寂孤僻,只听得几尼发出的丁当声,摇骰子的咔啦声,以及那不顾一切的赌博者的惊呼声。

怀尔德夫急切地用灯照着维恩找到盒子的地方,忙乱地在石南丛中左右翻寻着。过了几分钟,一颗骰子找到了。他们又找了一会儿,但不见其他两颗骰子。

一获得亮光以后,怀尔德夫便揭开了盒子,一片死一样的沉默表明仍然是他输了。

“你不可能在那儿找到,”跟在后面的维恩说。“你干出这样一件疯狂的事为什么?盒子在这儿。骰子不可能掉得很远。”

“我不玩了,你在骰子上作了手脚,”他叫起来。

怀尔德夫一把抓起提灯,开始焦急地在蕨叶和荆棘中搜寻起来。

“怎么——它们可是你的骰子啊?”红土贩子说。

“我把它们扔了——那东西一时太让人生气了。我真是个天大的傻瓜!来——快来帮我找到它们——我们一定得找到它们。”

“我们把赌法改一下:最低的点子赢——说不定这样我能摆脱坏运气。你不拒绝吧?”

“可是,我的好人儿,你把那骰子怎么了?”

“行——来吧,”维恩说。

“不,不!”怀尔德夫嚷道。“我是说还有一次机会。我一定得试试!”

“噢,它们又来了——该死的!”怀尔德夫叫道,抬起头来。那些荒原小马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还像先前那样,昂起头看着,它们用胆怯的眼睛紧盯着这个场面,似乎很奇怪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刻,人们秉着烛火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能做些什么。

“这么说,到此为止了?”维恩问。

“那些畜生有多讨厌——这样死盯着我!”他说道,扔出一块石子,惊散了它们,赌博又像先前一样继续下去。

怀尔德夫勃然大怒。就在红土贩子抓起了赌注时,怀尔德夫一把抓起骰子,连同盒子,把它们狠命摔进黑暗中去,一边发出一连串可怕的诅咒。接着他站起身,开始脚步重重地走来走去,活像个疯子。

怀尔德夫只剩下十个几尼了,每人摆下了五个几尼。怀尔德夫掷出个三点;维恩掷了二点,一下就拿走了那五个几尼。另一个则抓起骰子,一阵狂怒之下,用牙狠命去咬这骰子,似乎要把它咬碎似的。“决不罢休——这是我的最后五个几尼!”他叫道,把它们扔在石块上。“抓住那萤火虫——它们要爬出去了。你们为什么不烧得亮些,你们这些小蠢货?用一根荆棘把它们串起来。”

维恩揭开了盒子,赫然露出了三个六点。

他用一根小枝穿起了这些萤火虫,将它们翻过身,让它们尾部的亮点朝上。

“是两个人在玩呢,才你一个人掷过,”红土贩子说道,平静地落下了骰子盒。两个人的眼睛都盯在了石板上,眼光是那么专注,活像划破雾气的亮光,真让人觉得能看到他们的眼里放出的光芒。

“够亮了,再掷吧,”维恩说。

坐在对面的红色机器人全不作声,点了下头,照他的样把钱摆了下来。怀尔德夫哗啦啦摇响了骰子盒,掷出了一对“六”和一个五点。他拍起手来;“这回我赢了——好哇!”

怀尔德夫将骰子放在闪亮的光圈里,急切地望去。他掷出一点。“好极了!——我说过手气会转的,它转过来了。”维恩什么也没说,只用手轻轻地摇了摇。

“再下五个!”怀尔德夫叫道,猛力放下了钱。“别再掷三次了——每次一掷定输赢。”

他也掷出了一点。

“赢回了表,赢回了钱,出门时成了阔佬,”随着赌注不断落到维恩手里,他一句一句又一句地说道。

“噢!”怀尔德夫说。“真该死!”

“哦,哦!”怀尔德夫说。

骰子啪一声又一次落在石板上。又是一点。维恩脸色阴沉,掷了下去,却见骰子分成了两半,裂开的那一面朝上。

“帽子赢回来了,”维恩接着说道。

“我掷出的可是一点都没有啊,”他说。

又一掷,钱又跑过去了。

“我真活该——我用牙把这骰子咬裂开了。喏——拿上你的钱。分文没有最好。”

“外衣赢回来了,”维恩俏皮地说。

“我并不希望这样。”

但两人谁都没怎么去注意这些小虫,他们的眼睛只专注在这块小小的石板上,在他们眼中,这块石板就是个角斗场,简直就像一个与命运攸关的大战场。这时,赌博形势已起了一个变化,红土贩子不断地赢了。至少有六十个几尼——托马茜的五十个,克莱姆的十个——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怀尔德夫变得十分冲动,头脑发昏,异常恼怒。

“拿去,我说——你赢了这钱!”怀尔德夫将这次的赌注塞进红土贩子的怀里。维恩将钱收好,站起身,抽身离开了这块洼地,怀尔德夫呆呆地坐着。

赌博输赢起伏变化,一会儿这个走运,一会儿另一个人行时,但谁都没显出特别的优势来。就这样差不多维持了二十分钟。提灯的烛光这时已引来了荒原飞蝇、飞蛾和其他各种夜晚的飞虫,这些昆虫围绕着提灯打转转,扑向火焰,或是撞击着两个赌博者的面孔。

等他回过神来,也站起身,提起那盏熄了的灯朝大路走去。等走到路上,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儿。除了一个方向外,整个荒原笼罩在一片静谧中,而那个方向就是迷雾冈。他能听到那儿传来的轻便马车声,不一会便看见有两盏马车灯沿山坡而下。怀尔德夫侧身躲在一蓬灌木丛后,等待着。

怀尔德夫是个神经质的、容易激动的人,这场赌博开始激起了他的这种脾性。他激动难捺,怒气冲冲,身子不停地在坐的位子上扭动,几乎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维恩则坐着,冷漠地抿紧了嘴唇,一对眼睛满不在乎地眨动着,几乎察觉不出他在呼吸。他倒该是个阿拉伯人或是机器人才是,要不是他的手臂在摇动骰子盒,简直就会让人觉得他是座红色的沙岩雕像。

马车驶近了,在他面前经过。那是辆租来的马车,马车夫身后坐着两个人,对这两个人他是再熟悉不过了。那便是尤斯塔西雅和约布赖特,后者的手臂搂住了她的腰。到了谷底,他们转了个急弯,便朝东面五英里开外临时的家驶去了,那是克莱姆租下并已购置好家具的那幢小房子。

“又该你了,”怀尔德夫轻蔑地说。“加倍下注吧。”他放下了托马茜的两个几尼,红土贩子放下了两个英镑。维恩又赢了。新的赌注又放在了石板上,两个赌博者像先前那样赌了下去。

一看到他失去的爱情,怀尔德夫便忘记了他输掉的钱,每发生一件事都使他想起他们之间毫无希望的分手,便使她的可贵在他眼里成几何级数地增长。他能感觉到那已经淡隐了的悲哀又重新充溢了他的心头,他返身朝小客店走去。

红土贩子又放下了一个沙弗林,紧挨着怀尔德夫摆下的那个,也就是他自己的第一个沙弗林。这次怀尔德夫掷出了五十一点,但没成对的。红土贩子神情严肃,掷出了一对“一”,然后把赌注放进了口袋里。

就在怀尔德夫踏上大路的那会儿,在大路过去一百码远的地方维恩也走到了这条路上,他也同样听到了马车的辘辘声,同样,他也等在一边等这马车过来。等他看清坐在车里的是谁时,他显得很失望。他思考了一两分钟,在这当儿,马车驶过去了,他跨过大路,抄近路穿过荆豆丛和荒原,来到了交税路栅拐上山坡的转弯处。这会儿他重又赶到了那辆马车跟前,这时,这辆马车正缓缓爬上山坡。维恩跨上前去,现出了他的人形。

这下让怀尔德夫胆壮起来了。他拿起了骰子盒,他三次共掷出了四十五点。

灯光照在了他身上,尤斯塔西雅盯住他,克莱姆的胳膊不情愿地从她腰上抽了回来。他说,“怎么啦,迪格雷?你一个人在赶路。”

“很好;让我们开始吧。”他摇起了骰子盒,掷出了八点,十点和九点,三掷总计二十七点。

“是的——请你原谅,我拦下了你,”维恩说。“不过我在等怀尔德夫太太,我有约布赖特太太的东西要转交给她。你能告诉我她是否离开宴会回家了?”

“那是我的,”怀尔德夫很傲慢地答道。“那是我妻子的,而属于她的东西也就是我的。”

“还没有。不过她很快就会走的。你说不定会在转角那儿遇上她。”

“一个并不属于你的几尼,”维恩讥刺地说道。

维恩鞠躬道别,又朝先前的位置走去,从迷雾冈过来的那条小路就是在那儿同大路会合的。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这儿等了差不多有半小时,只见山上又下来两点灯光。那是老船长的那辆老式马车,也说不清是什么式样的,托马茜一个人坐在车里,赶车的是查利。

原来,赌博这消遣取乐的玩意儿,在你口袋里装满钱时要玩起来是很容易的,而在口袋依然满满时要想离开却没那么容易了;尽管怀尔德夫在心情平静时是会很谨慎地拒绝这一要求的,然而此刻,刚取得的成功使他很激动,这就使他完全失去了自制力。他往石板上放了一个几尼,就放在红土贩子的沙弗林旁。“我的钱是一个几尼,”他说。

当马车慢慢转过拐角时,红土贩子走上前去。“对不起,拦住了你,怀尔德夫太太,”他说。“不过我有约布赖特太太的东西要亲手交给你。”他递过去一个小包,里面就是他刚赢得的那一百个几尼,用一张纸马马虎虎地包着。

红土贩子点点头。“放下你的赌注吧,”他说,“要不你就是没足够的胆量再赌下去了,是不?”

托马茜从惊奇中回过神来,接过了纸包。“就这些东西,太太——晚安,”他说,然后在她眼前消失了。

“你一直就在灌木丛后看着我们吗?”怀尔德夫问。

这一来,出于要扭转局面的急切心情,维恩不仅把该属于托马茜的那五十个几尼交给了她,也把本该给她堂兄克莱姆的五十个几尼给了她。他之所以会搞错是因为他听到了赌博开始时怀尔德夫的那番话,当时他愤愤不平地不承认这笔钱不是属于他的。在赌博进行到一半时,红土贩子根本就不知道这时是继续在用另一个人的钱进行赌博。这就铸成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随后带来的就不止是失去这笔钱会带来的麻烦,而是造成了很大的不幸。

怀尔德夫大吃一惊。维恩冷冷地看着怀尔德夫,一言不发,从容不迫地在克里斯廷刚才坐的位置上坐下来,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沙弗林,放在了石板上。

夜晚一点点过去,维恩走进了荒原的更深处,一直走到他停放大车的一条冲沟——这个地方离他们赌博的地方不超过两百码。他进了他这个移动寓所,点亮了灯,在关上车门准备睡觉前,他站在那儿回想了一下先前几个小时所发生的情况。尽管他站在那儿时还只是两点钟光景,可在这仲夏时分,东北方天边的曙光已在显露,云块也在消散。维恩整个儿感到十分疲乏,他关上车门,立时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