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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情景和声音把行走之人全引向一处

“克莱姆活过来了!”她惊叫起来。

被托马茜叫醒的女仆匆忙穿好衣服,升起火,其余仆人还一点没事地在屋后呼呼大睡。没有知觉的尤斯塔西雅、克莱姆,以及怀尔德夫被抬了进来,放在炉前小地毯上,脚朝着炉火,立刻用上了这些个能想得出来的办法,想使他们恢复知觉,同时,派马夫前去请医生。然而似乎见不到这三个人有丝毫生还的迹象。这阵忙乱反倒使因悲伤过度而神志恍惚的托马茜冷静了下来,她拿着一瓶氨水放到克莱姆的鼻子底下,这个办法已在另两个人身上试过了,但毫无用途。没想到克莱姆竟叹了一口气。

很快,他的呼吸就显得十分有节奏了,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想用同样的办法来挽救自己丈夫的生命;但怀尔德夫毫无反应。有充分理由让人认为他和尤斯塔西雅已经永远感觉不到这种刺激的气味了。但他们一直尽力进行抢救,直到医生到来,然后,这三个毫无知觉的人被依次抬到楼上,放在温暖的床上。

他们回到岸边,托马茜就在那儿,她沉浸在极度的悲伤之中,俯身在两个躺在那儿的失去知觉的男人身上。人们已经将马儿和马车赶到了最靠近这儿的路边,把三个人抬进马车里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维恩牵着马儿,用手扶着托马茜,其他两个人跟在后面,一路来到了小客店。

没多久,维恩就发觉不需要自己再陪伴在一边了,于是他便来到门边。他几乎没法相信,这样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悲剧竟然就此落在了这个他极其关注的家庭身上。毫无疑问,托马茜一定会被这件突如其来、令人无法忍受的事件击垮的。现在,坚毅而头脑清醒的约布赖特太太已经不在了,无法支持这个温柔女子度过这场打击了;而且,一个旁观者不管是多么无动于衷,不管他会如何想象她失去了怀尔德夫这样一个丈夫会有怎样的感受,但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此刻这个打击把她弄得魂不守舍,惊恐万状。至于他自己,并没有权利去安慰她,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在这儿再呆下去了,因为他在这幢房子里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维恩潜入河里,抱上来一满把湿衣服,衣服里包着一个女人冰凉的身躯,这就是没指望的尤斯塔西雅的尸体。

他穿过荒原回到了自己的马车里。炉火还没有熄灭,车厢里的一切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原样。直到这时,维恩才想到自己那身衣服,衣服全被水浸透了,穿在身上像铅一样沉重。他换下了衣服,把它们摊在炉前,然后一头倒下睡觉了。然而他脑中浮现的是一幕幕活生生的景象,全是他离开的那幢房子里的人们正在受到痛苦折磨的情景,这使他怎么也无法入睡,于是他一边责备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一边起身穿上了另一套衣服,把门锁上,又匆匆回到了小客店。他走进厨房时,大雨依然哗哗地下着。火炉里火烧得正旺,两个妇女正在忙活着,其中一个是奥利·道顿。

“把它拉向前去,”维恩说,于是他们用那根木杆拨动着它,直到把它拨拢到他们的身边。

“哎,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维恩小声问道。

一个男人跑到人行桥上,拆下了扶手。然后红土贩子和这两个男人像先前一样从下游入了水,联手合力向水湾搜去,一直到了水湾向中心倾斜的地方。维恩没算错,先前任何一个沉入水中的人都会被水冲到这个地方来的,因为他们大约找了一半的地方,一样东西阻碍了他们的前进。

“约布赖特先生好多了;但是约布赖特夫人和怀尔德夫先生都死了,人也冰凉了。医生说他们两人在被救出水面前早已死了。”

“现在我们必须把整个水湾再搜寻一遍,”维恩说。“那里有一个女人。拿一根篙竿来。”

“啊!在我把他们拖出来时,我就想到这一点了。那么怀尔德夫太太呢?”

此刻,他听到有脚步声向他跑来,他的心猛烈跳起来,接着有两个被托马茜唤醒的男子出现在上边的陡岸上。他们向维恩所在的地方跑来,帮助他把两个看上去被淹死的人抬起来,将两人分开,然后把他们放上了草地。维恩拿起马灯照着两人的脸。先前在上面的那个人是约布赖特;而完全淹没在水下的那个人却是怀尔德夫。

“她的情况跟想象的差不多,还行。医生让她盖上被子睡下了,因为她几乎跟那几个掉进河里的人一样,全身都湿透了,可怜的年轻人。你看来身上也湿得够厉害了,红土贩子。”

起先他什么也看不见。接着在闪烁的旋涡和白色的泡沫中,他分辨出了有一顶女人的帽子在漂浮。这时他开始在左边的挡水墙下搜寻,一样东西几乎就在他身边浮上了水面。这个人并不像他原先所想的是个女人,相反却是个男人。红土贩子用牙咬住马灯提环,抓住了浮在水面上的这个男子的衣领,然后用另一只手抱紧小闸门,用力冲向最湍急的那股水流里,于是这个失去知觉的男子,小闸门,还有他自己,都一起被这股水流带到河下游去了。等到维恩的脚一触到浅水区底下的卵石,他便站稳脚,向陡峭的岸边走去。等到了水及腰部的地方,他便扔掉了小闸门,努力拖着这个男子向前走去。这是件相当费劲的事,他发现原来这是因为这个不幸的陌生男子的脚被另一个男人的两条胳臂紧紧抱着,后者整个人此时依然还完全浸没在水中。

“噢,还可以。我已经换过衣服了。现在我身上只是在到这儿来时又让雨打湿了一点。”

迪格雷重又回到了水湾的陡岸边,看见小闸门都抽上来了。他发现有一块小闸门就放在草地上,便用一条胳臂夹起一块,一手拿着马灯,像克莱姆一样来到了水湾下部。一到深水区,他便横跨在小闸门上,这样他可以随意地在水面上浮动。空着的一只手高举着那盏马灯。他用两只脚在水里划动,不停地在水湾里打圈圈,每次被一道回冲的水流带到水湾上游,又回流到水流的中间。

“快到火边来。太太说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她听说你走了,觉得很抱歉。”

托马茜抱过孩子跑了。当她跑到加篷的马车跟前时,尽管马从马厩里牵出来不久,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意识到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她第一次看清这是谁的马。她几乎昏了过去,要不是她的神经始终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一心不想让她的小宝贝受到伤害,因而使她具有一种惊人的自制力的话,她是根本没法抬起脚来再走一步的。她就这么焦急万分地进了屋,把孩子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叫醒了马夫和女仆,然后又跑到最近的一家农舍报警去了。

维恩走到火炉边,茫然地望了一会儿火苗。从他的裹腿上冒出的水汽随同烟一起顺烟囱向上升去,与此同时,他想到了那些呆在楼上的人。两个成了尸体,一个险乎乎地从死神的魔爪里逃脱,还有一个身体虚弱,成了寡妇。他上次呆在那个火炉边时,还是大伙儿在摸彩对奖;当时怀尔德夫还活得好好的;托马茜则在隔壁房间里一边做事,一边微笑着;约布赖特和尤斯塔西雅刚结为夫妻,而约布赖特太太住在花落村。当时的情景似乎表明这一切至少会安然地一直延续二十年呢。然而在所有这一圈人中,只有他一个人的情况丝毫没有发生变化。

“对不起,怀尔德夫太太,请抱着这孩子,”他急匆匆地说。“抱着她赶快回家去,把马夫叫起来,然后要他赶快把住在这儿最近处的人叫来帮我。有人掉进水坝里去了。”

就在他这么沉思时,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下来。那是奶妈,手中拿着一卷湿透的纸卷。这个女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中的东西上,因此一点没注意到维恩。她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些细线,把细线一根根直绷在炉火前,将细线的两端分别结在先前特意放到炉火前的薪架上,然后摊开那些湿纸,开始把它们一张张别在细线上,就像在一根绳子上晾衣服一样。

克莱姆放在桩子边的那盏灯还照着河面,红土贩子瞧见有一样东西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由于他手中有那个婴儿拖累,他奔回去迎上了托马茜。

“那是什么?”维恩问。

他们在这儿紧张行动的当口,维恩和托马茜正艰辛地在荒原下角朝灯光方向行走。他们离这条河太远,听不见跳河的声音,但是他们却瞧见了马灯的移动,并且看见这盏灯一直进入了草地里。等他们来到马车边时,维恩便猜测刚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儿发生了,他忙不迭地朝灯光移动的方向赶去。维恩走得比托马茜要快,一个人赶到了水坝边。

“是可怜的男主人的钞票,”她答道。“给他脱衣服时,在他的口袋里发现的。”

这时,约布赖特也看见了这个在水里翻腾的人影,尽管看得不很清楚;怀尔德夫跳进水里后,他便想到那儿是个人,要去抢救,于是他也打算跟在后面跳进水里。他先想好了一个较好的计划,于是他把马灯靠在一根桩子上使它不至于倒下,然后绕到水湾下部,那儿没有挡水墙,他跳进水里,大胆地涉水走到较深的地方。到了两脚够不着的地方,他便游起来,被水带到了水湾的中心,他看见怀尔德夫在那儿挣扎着。

“这么说来,他原来是准备过一段时间再回来了?”维恩说。

“哦,我亲爱的!”怀尔德夫用一种极度痛苦的声音叫了起来;他根本没去多想,甚至连外衣也来不及脱,便一头扎进了这口水波翻滚的大锅中去了。

“我们可永远不得而知了,”她说。

此时,怀尔德夫来到了河湾前段,约布赖特手中的马灯中射出的光,只照出水闸河湾上一小块狂躁不安的水面,在这位前工程师面前的是从上面闸门上翻滚而下的道道湍流。就在这面涌动起伏的狭长镜面上,有一个黑黝黝的人形,在一股回卷的急流中慢慢起伏。

维恩实在不想离开,因为在这个世上,最让他关心的人就住在这个屋顶底下。这晚,除了两个永远睡过去的人之外,这幢屋里谁都没睡,他没有理由不留下来。因此他退进了火炉边那个他通常坐的地方,他继续注视着从晾着的两排钞票上冒出的水汽,水汽前后摇曳顺烟囱而上,直到这些松软的钞票完全变得干脆挺括为止。接着这个妇女走进来,把它们拿下来,卷在一起,拿着这一卷钞票上了楼。这时,医生从上面露了脸,一脸再没什么可干,只能听天由命的神色,然后,他戴上手套,走出了屋子,他的坐骑发出的得得声很快就从路上消失了。

谢德沃特水坝坝脚处是一个大水塘,直径有五十英尺,河水通过十个大闸门直泄其中,平常日子里,闸门由一个绞车和齿轮拉起或放下。水塘四周全部用石块筑成,以防河水把河岸上的泥土冲走;不过在冬天,河水有时会在挡土墙下冲刷,并冲出一个大洞来。克莱姆奔到了闸门边,急流的力量把闸门框架的底部都冲松了。底下水湾中除了波浪的泡沫外,什么也看不见。他跑上了架在引水渠上的那道木板桥,抓住栏杆,这样大风才不会把他刮下去,他一直走到了河的另一边。然后他在挡土墙边弯下身,放低了马灯,但只看见回旋的急流中的一个个旋涡。

四点钟时,门外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叩门声。那是查利,他受维伊船长的差遣来打听一下是否有尤斯塔西雅的消息。为他开门的女孩看着他的脸,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是,于是她让他进了屋,把他带到了维恩呆的地方,对红土贩子说,“对不起,请你告诉他好吗?”

约布赖特取下靠近他身边的一盏灯,急急奔去;怀尔德夫不等取下另一盏灯便立即跟在他身后,顺着通向水坝的草地小路向前走去,稍稍跟在克莱姆身后一点儿。

维恩讲述了一切。查利能发出的只是一声无力的轻弱的惊叫。他站在那儿呆住了;然后神经质地叫起来,“我可以再见她一次吗?”

“啊!——是你,你这个背信弃义的人,是你吗?”约布赖特叫了起来。“为什么该是她?如果那样的话,上个礼拜她已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本该是一直好好看着她的!取下一盏灯跟我来。”

“我敢说你可以见她,”迪格雷悲伤地说。“可是你马上去告诉维伊船长不是更好吗?”

“为什么该是她?”怀尔德夫说,惊慌之中忘记了至今为止他还一直没露脸。

“是,是。只是我真的希望能再见上她一眼。”

两个人都大吃一惊。“天哪!那会是她吗?”克莱姆说。

“没问题,”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两人吃了一惊,一转身,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一个脸无血色,几乎像幽灵似的纤细身形,全身裹在一条毯子里,看上去就像从坟墓里出来的拉撒路。

就在两人这样迟疑不决地站在那儿时,一个沉闷的声音盖过了风暴声传进了他们的耳畔。这个声音是那么清楚——那是一个人落进了那条毗连草地的河里的声音,而且很明显,就在靠近那条水坝的地方。

这是约布赖特。无论是维恩还是查利都没接口,克莱姆接着说道:“你可以去看她。等天亮了还有充足的时间去把这事告诉老船长。你也想去看看她吧——是不,迪格雷?现在她看上去非常美。”

他站在那儿,似乎在怀疑停在这儿的这辆马车是否跟他妻子的出走有什么关系。一见到约布赖特,怀尔德夫的头脑立时失去了冷静,他已经把他看作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他得不顾任何风险让尤斯塔西雅离开这个人。因为眼前的情景,怀尔德夫一声没吭,希望克莱姆不再问什么就会走开。

维恩站起身表示赞同,于是克莱姆在前,查利和维恩跟在他身后,走到了楼梯脚,维恩在那儿脱下了他的靴子;查利也跟着这么做了。他们跟着约布赖特上楼来到了楼梯平台,那儿点着一支蜡烛,约布赖特把蜡烛拿在手里,用它引路走进了隔壁一间房间。他走到床边,拉起了床单。

对方走上前来,灯光下现出那人是克莱姆,浑身湿透了,怀尔德夫立时就认出他来;不过由于怀尔德夫站在灯后,约布赖特一下没看出是他。

他们默默地站在那儿看着尤斯塔西雅,她已死去,静静地躺在那儿,她活着时的种种风采已黯然失色。苍白并不能说明她的全部脸色,它似乎比一般的白色更白,几乎是在发光。她那线条优美的嘴唇透出一种优雅,似乎出于一种尊严不想再说话了。永远的僵硬攫住了这种表情,在短暂间完成了从炽热到无奈的转换。乌黑的头发比以前他们每一个人见过的都更松散,就像一片森林环绕住她的前额。这种庄严的表情在乡村地区的人眼中,过去总是显得过于富有特征,直到此时,它才算最终找到了一种与之相称的、富有艺术魅力的、幸福的背衬。

“尤斯塔西雅么?”怀尔德夫说。

没人说话,最后克莱姆重新用床单盖住她的脸,转身走到一边。“现在上这儿来吧,”他说。

就在这时,有一阵脚步声走近了;不过由于马灯放在另一边,因此来人是谁没法看清。脚步声停下了,然后又走过来。

他们走到同一个房间的壁龛处,那儿有一张较小的床,上面躺着另一个人——怀尔德夫。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像尤斯塔西雅那样安详的感情,不过脸上同样焕发出一种年轻人的光彩,这时,最无同情心的旁观者见到这张脸,也会感到这个人生来就是为了追求一种更高的目标。唯一表明他刚才挣扎求生的迹象是他的手指甲,在他临死时挣扎着想在水坝墙上抓住什么,将指甲都磨损磨破了。

最后,他转过身,对着马灯看看自己的手表。他发现差不多已是午夜十二点过一刻了,不禁大吃一惊。此时他真希望自己早该把车子赶过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来到迷雾冈,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这条路要比空旷的山坡下的小路长多了,而这样做的结果必然会增加马儿的疲累程度。

约布赖特的举止一直相当安静,从他重新出现以后,他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维恩都以为他被这件事弄垮了。等他们一离开房间,站在楼梯平台上时,他的真实内心才完全表露出来。他的头朝向尤斯塔西雅躺在里面的那个小房间,带着一种狂野的笑容说,“她是我今年害死的第二个女人。我母亲因我而死;我又成了她死的主要原因。”

他十分平静地等着,直到他开始觉得午夜的钟声一定已经敲过了。他心中产生了一个强烈的疑问,那就是尤斯塔西雅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会不会冒险下山来;不过出于对她性格的了解,他感到她会来的。“可怜的人!这事真像她倒霉的命运,”他喃喃说道。

“为什么?”维恩说。

怀尔德夫就在这儿等着,他站在一道高耸在路边的土坝下,好稍稍避一避瓢泼大雨。马灯照亮的这段路上,只见松散的卵石和很小的石块在大风的吹刮下互相磕磕碰碰,风把它们刮成了一堆堆后,便投向荒原,击打着灌木,发出啪啪声响一直飞进无边的黑暗之中。只有一个声音盖过了这狂风暴雨的喧嚣声,那就是南边草地里那条河上的有着十道水闸的拦河坝所传来的咆哮声,那片草地则是荒原在南边的边界。

“我对她说了一些残忍的话,她离开了我的家。我没有去请她回来,等再想去请就太晚了。该淹死的是我。如果河水淹没我而让她生还,那对生者该是多大的幸事啊。但是我没死。那些该活着的人却死了;可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他不会允许自己老是去作这种种猜测、行动准则和希望了,到了十二点差二十分时,他又轻手轻脚地来到马厩,备好马,点亮马灯;然后他牵住马头,让它拉着加了车篷的马车出了院子,来到了离小客店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的路边。

“你不该用这样的罪责来谴责自己,”维恩说。“你倒不如说一个杀人犯的祸因是因为他的父母生下了这个孩子,因为没有父母,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个孩子去做出这种事。”

终于四周一片静寂,他除了耐心等待外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了。无论他怎样努力,也无法摆脱打从他上次与尤斯塔西雅会面以来精神上的那种压抑感,不过他希望,钱能帮助他改变目前的处境。他已经说服自己,把自己所得遗产的一半留给温顺的妻子,这就算得上是一个十分慷慨的举动了,这样一来,自己就有可能同另一个更美貌的女子共命运,向她表现自己的骑士风度了。虽然他想不折不扣地照尤斯塔西雅的话去做,把她送到她想去的地方,然后离开她,如果这是她的意愿的话,然而她对他的不可思议的魅力,产生了更有力的影响,而且这样的命令在她脸上流露出的神情,在他看来,表达的却是他所预期的不必照办的意思,交织着但愿他们应该同风险共患难的愿望,这使他的心怦然大动。

“不错,维恩,这话说得非常对;不过你不知道所有情况。如果上帝高兴结束我的生命,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不过我正在逐渐地习惯了我对自己生存所怀的恐惧。人们是这样说的,当男人经受过长期痛苦的陪伴后,有朝一日他会对这些痛苦放声大笑。毫无疑问,对我来说,这个时刻很快就会到来了!”

然后,他来到马厩和马车房,看清了马、双轮轻便马车,以及一应马具都完好无虞,足以应付长途旅行。做这些事花了他将近半个小时,再回到屋里后,怀尔德夫满心以为托马茜一准在床上。他原先已经关照马夫别留下,让那个小伙子明白他要到凌晨三四点钟再走;尽管这个时刻有点特别,不过跟午夜出发相比,还显得合情些,午夜这个时刻才是他们真正选择的,因而从蓓蕾口出发的邮轮在一点到两点启航。

“你的目标一直很好,”维恩说。“你为什么要说出这般沮丧的话呢?”

八点钟时,怀尔德夫看见了尤斯塔西雅从山上发出的信号,他立即开始准备帮助她出走,而且像他所希望的,打算陪着她一起出走。他多少有点心神不宁,他告诉托马茜说他要外出的样子本身,就足以引起她的怀疑。等她去睡觉后,他收拾起几件必须要带的东西,然后来到楼上放钱的箱子前,从里面取出了为数不少的一笔钱,那原本是他以很快就会到手的那笔遗产作抵押借来的一笔款子,准备用来支付搬家所需要的额外费用。

“不,这不是绝望的话。只不过是失去了希望;我最懊丧的是,为什么没有人或是没有法律能对我所做的加以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