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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克里斯汀,”西蒙突然说,“你的父亲还不知道这件事。”

两个人走到一座桥上,桥的那头就是修道院;爬坡的时候,速度更加慢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克里斯汀问。

克里斯汀在泥泞中穿行,全身湿透,双脚也是冰凉。脚上穿的长筒袜虽说是皮革做的,却很薄;她甚至能感觉到脚上的袜子被撕开,污泥水直接渗到她裸露的脚上。

“我本来是想找你商量,”西蒙回答说,“然后听修道院的人说你被叔叔派来的随从带走了。我知道亚斯蒙德如今人在哈德兰德。你们两个想的点子还真是不怎么样。你有听我刚才说的话吗?”

“别跑这么快,”他说,“大家都在看我们呢。你抖得好厉害。”西蒙的声音很温柔。克里斯汀沉默了一会儿,放慢脚步往前走。

“嗯,”克里斯汀回答,“是我让人告诉厄莱德,我们要在伏露加的旅馆里见面。我认识那个女人。”

克里斯汀跑过狭窄的巷子,穿过街道和广场,而西蒙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在迷雾中很难看见前路。克里斯汀不小心被绊了下,西蒙连忙拉住她的手臂不让她摔倒。

“我真为你感到羞耻!你是认识她,可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吗?听着,”西蒙的口气相当严肃,“如果有可能瞒住的话,你一定不能让拉夫拉恩斯知道这些。如果这件事被人知晓了,那你会让你的父亲蒙上最大的羞耻。”

外面又起了浓雾。克里斯汀双手紧紧拉着披风头也不抬地往前走。压抑的哭泣全部堵在她的喉咙里;此时,她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哭一场,痛哭一场。而最坏的事情,还在前头等着她呢。那天晚上,她经历了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而现在那种感觉还在折磨着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心相许的男人被人羞辱。

“你当然很关心我的父亲。”克里斯汀颤抖着说。她试图让语气强硬点,却差点哭出声来。

克里斯汀顺从地站起身。她系上披风,然后记起鞋子还放在床边,而她没有勇气当着西蒙的面穿鞋。

西蒙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之后,他又停下——两人站在浓雾中的时候,克里斯汀瞥了一眼西蒙的脸。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样子的西蒙。

“克里斯汀,你现在不得不走了。西蒙·达勒和我改日再谈这件事。”

“每次去你家,我都发现,”他说,“你,包括你的母亲,都不了解拉夫拉恩斯是个怎样的人。唐德·格杰斯林说他不想让你事事循规蹈矩。拉夫拉恩斯生来就是人上人,他为何要费这一番功夫呢?他天生就是做领导者的料,很多人都乐于跟随他;只是他生不逢时。我的父亲早在巴格哈斯时就认识他。但最后他却是在这偏野山村度过一生,和农民没什么两样。他结婚太早;而你母亲的性格也不允许他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他的确有许多的朋友,但你觉得他的朋友中有一个能真正配得上他吗?他生的几个儿子全部夭折;只剩下你们这三个女儿来延续血统。一个女儿失去健康,另一个女儿名声尽毁,难道你真的想让他经受这样的痛苦?”

厄莱德的脸在抖动。他碰了碰克里斯汀的肩。

克里斯汀双手扣在胸前。她觉得自己必须坚持住,必须强硬。

“我这么做不是为你,”西蒙答,“厄莱德,你是不是得告诉克里斯汀,现在她必须跟我走?”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克里斯汀沉默一会儿轻声说,“反正你不会再要我的身子,也不会再想娶我。”

“走,你走啊,我马上就来。上帝啊,为什么你要这样折磨我,西蒙?我的事不值得你管。”

“那个……我不是,”西蒙不太确定地说,“愿上帝保佑我,克里斯汀。我还记得费恩斯贝肯阁楼上的那个你。我是那样地相信你的眼睛,如果还有第二个,愿魔鬼直接将我带走!”

克里斯汀完全崩溃了。

“答应我,你父亲到这之前不要再和厄莱德见面。”两人站在大门口,西蒙这样对克里斯汀说。

“我已经告诉过你,”西蒙回答说,“我俩得等到你父亲点头之后才算正式断绝关系。”

“我不能答应你这个。”克里斯汀说。

“你走,西蒙,现在就走!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们之间的事?”

“那就只能由他来答应了。”西蒙威胁似的说。

克里斯汀尖叫着在地上踱来踱去,她为厄莱德的痛而痛。

“我不会和他见面的。”克里斯汀闻言飞快地回答。

“不,你对这么年轻的姑娘犯下错,难道不应该赶紧补救吗?”西蒙平静地答道,“这对克里斯汀也好。”

“我送给你的那只可怜小狗,”临分别,西蒙又说,“如果你不想再看到它的话,记得给你的妹妹们——她们都非常喜爱它。”

“我凭什么听你的,西蒙·安德鲁森。”厄莱德生气地说,脸再次刷红一片。

“明天早上我要启程去北方。”西蒙说着拉起克里斯汀的手同她道别,此时修女们已经打开门在等。

“你以为我会怕你狗急跳墙吗?”西蒙还是之前一样的语调,“如果你尽快向克里斯汀父亲求亲的话,我一定会和你决斗,厄莱德·尼库拉森。”

西蒙·达勒朝镇子里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在空中挥舞着拳头,在迷雾中低声咒骂。西蒙跟自己发誓,他不是为克里斯汀难过。他曾以为克里斯汀是纯金,可当他近看时却发现那只是铜锡。就在一年之前,她还像一片洁白的雪花,跪着将自己的手伸向燃烧的火焰。而现在,她却可以在伏露加的阁楼里同一个被逐出教会的浑蛋把酒狂欢。她被魔鬼控制了,不要!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留在乔拉恩加德的他还相信……拉夫拉恩斯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被这样地背叛。他现在必须亲自送信给拉夫拉恩斯,并成为欺骗这个男人的帮凶。这也是他难过和愤怒的原因。

西蒙则是把手放到了身后。

克里斯汀并没打算恪守她对西蒙·达勒的诺言,不过她最终也只是跟厄莱德趁着夜色在路旁说了几句话而已。

“你不需要那么做;我自己就可以。”厄莱德在西蒙的注视之下,脸再一次变得通红。“你觉得我会让你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威胁到吗?”厄莱德大吼,手放在剑柄上。

克里斯汀抓着厄莱德的手站在那儿,厄莱德跟她讲上次在布里恩希尔德见面时发生的事情时,她显得异常温顺。厄莱德说会再找时间同西蒙面谈。“如果我们在那儿打起来,消息一定会传遍全城,”厄莱德生气地说,“而那个西蒙很清楚这一点。”

“毫无疑问她是你的人了,”西蒙声音粗噶地说,“看看,你给她准备的婚房多么漂亮呀。”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呼吸粗重。之后西蒙重新控制住自己的声音,继续若无其事地说:“不过就目前而言,我还是她的未婚夫——直到她父亲来带她走为止。到时候我恐怕就要用手中的剑来捍卫荣誉了——自然也有舆论决断。”

克里斯汀知道这件事让厄莱德遭受了很多的痛苦。从那以后,她也总是对这件事挥之不去。这种情况下,厄莱德无疑比她更丢人、更屈辱。克里斯汀感觉他们现在真的合二为一了;她得为厄莱德做过的事情负责,即便她也不喜欢他的某些行为,厄莱德遭受痛苦时,她也会感同身受。

“你已经没有任何权利命令克里斯汀·拉夫拉恩斯戴特做什么事,”厄莱德愤愤地说,“她现在是我的。”

三周以后,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到奥斯陆来接他的女儿。

“我来带你回家,”西蒙说,“你不应该在这儿。”

克里斯汀去大厅见父亲时,心里既害怕又有些不情愿。看着同普泰夏修女交谈的父亲,克里斯汀第一个想法是他同记忆中的父亲不一样了。也许父亲同一年前分别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她印象中的父亲一直是小时候那个年轻、充满活力、英俊并让她自豪的父亲。在家的年年月月无疑会在父亲的身上刻下痕迹,就像如今的她也已长成一个大姑娘一样——只是她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头发已经有些发白,太阳穴也变成了锈红色,原本金黄的头发如今更近灰色。他的双颊变得又干又瘦,以至于脸上的肌肉像细绳一样延伸到嘴角;年轻时白里透红的肤色如今却显现出沧桑的痕迹。父亲的背虽然没有驼,但披风下的肩膀也明显有些蜷曲。父亲张开双臂朝她走来时脚步虽然稳健,但同过去轻快的步伐已不能同日而语。也许一年之前就是这样,只是克里斯汀没有注意到。也许还有一点别的什么——一点沮丧——才让她现在注意到父亲的苍老模样。克里斯汀不禁泪流满面。

两个男人都转向她。

拉夫拉恩斯环住克里斯汀的肩,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你怎么会来这儿,西蒙?”克里斯汀大声地问,声音却显得惊恐。

“好了,好了,平静一下,我的孩子。”拉夫拉恩斯柔声说。

三个人站在那儿,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克里斯汀全身发抖,但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的心底竟然奇怪地涌起一种甜蜜而兴奋的感觉。两个男人为她而争斗——这让她的呼吸都变得缓慢起来:无数个月的沉默等待和忧虑恐惧,现在故事就要进入高潮。克里斯汀看看西蒙,又看看厄莱德;两个男人都是脸色苍白,但眼睛里都闪着光;突然,克里斯汀的这种兴奋感觉又变成了一种深不可测的绝望,冷入骨髓。西蒙·达勒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冷冷的轻蔑,而不是愤怒或嫉妒;而她在厄莱德倔强的表情之下看到的是惭愧。她突然明白了其他男人会怎么评价厄莱德——一个让她陷入如此境地的男人——那无异于打他耳光;她知道厄莱德恨不得拔出自己的剑刺向西蒙。

“父亲,你生我的气吗?”克里斯汀也问得很轻声。

厄莱德走过去,拉开门闩。西蒙一个大跨步就迈进了屋里,他手中拿着一把出鞘的剑,不过他立刻把剑收了回去。

“发生这样的事,我能不生气吗?”拉夫拉恩斯回答道,手依然爱抚着克里斯汀的脸颊。“不过你也很清楚没必要怕我,”他的言语中流露出悲伤,“不,你现在必须平静下来,克里斯汀;这样子做难道你不觉得丢人吗?”克里斯汀闻言哭的声嘶力竭,只得在旁边的一张长椅上坐下。“我们不要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说这些事情,”拉夫拉恩斯说着也在女儿身旁坐下,并握住她的手,“你都不想问问你母亲的情况吗?还有你的妹妹们?”

“我躲到床底下也无济于事,”克里斯汀说。此时她就站在那儿,看起来相当平静,但厄莱德察觉到其实她的身子在颤抖。“你得把门打开。”克里斯汀不改其音。外面传来西蒙再次砸门的声音。

“母亲是什么反应?”克里斯汀问。

厄莱德走到床边拿起自己的剑。他慌张地往四周看了看。“这儿没有地方躲——除了床底下……”

“哦,你应该猜得到——不过我们还是不要在这讲,”拉夫拉恩斯再次强调,“不过她还好。”之后他又同克里斯汀介绍家里每一个人的情况,直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快开门,如果你还是个男人的话!”西蒙一边大吼,一边用力砸门。

可是,父亲不愿讲她悔婚的事让克里斯汀更加紧张不安。拉夫拉恩斯给克里斯汀钱,让她给修道院中的穷人和俗人修女们买礼物;他自己也是非常慷慨,修道院里的所有人都认为克里斯汀是要回家同未婚夫正式结婚了。拉夫拉恩斯和克里斯汀在伏露·葛罗拉房间里用最后一餐,葛罗拉对克里斯汀做出了相当高的评价。

“是西蒙·达勒。”克里斯汀轻声说。

但这一切最后终将归于结束。克里斯汀同修女们和修道院的朋友道再见。拉夫拉恩斯陪女儿走到马旁并扶她上马。同父亲以及乔拉恩加德来的人一起骑马到桥头让她感觉十分奇怪,一路上她都偷偷躲着哭;这样招摇地骑行过奥斯陆的大街让克里斯汀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克里斯汀想起厄莱德经常跟她说的盛大婚礼进行式。她的心越来越沉重;要是厄莱德带她一起走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现在她不得不在人前伪装成另一个人,这种日子恐怕还得持续好长一段时间。不过当她看见父亲那苍老严肃的面孔时,她又努力说服自己厄莱德不带她走是对的。

“开门,厄莱德·尼库拉森,我知道你在里面!”

客栈里还歇着其他的旅人。晚上,所有人都在一个带开放火炉的小房间里用餐,里面只有两张床。拉夫拉恩斯和克里斯汀就睡在那两张床上,因为他们是旅馆里最有身份的客人。天色渐晚,大家用过餐后也纷纷道晚安,四散去找睡觉的地方。克里斯汀想到自己曾偷偷溜到布拉恩希尔德·伏露加的阁楼,让厄莱德将她拥进怀里。她的内心既悲伤又害怕,害怕无法成为厄莱德的女人;克里斯汀感觉她不属于这儿,不应在这些人中间。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仿佛是有人用剑柄在刺一样。

父亲坐在一张长椅上,看着她。

“哦,不,克里斯汀——现在我俩的事情总算有了眉目。我不会再对你做那种事情,”厄莱德一边说,一边捋克里斯汀的秀发,“你知道吗?每次看见你,我都觉得上帝不可能赐给我这样一个美丽贤淑的妻子。来,坐过来,陪我喝点酒。”

“这次我们不去斯科格了吗?”克里斯汀打破了沉默。

厄莱德让克里斯汀坐到床头并脱下她的鞋子,不过之后又把她拉回到桌子旁。

“不去了,”拉夫拉恩斯回答,“你叔叔已经跟我念叨的够多了——他问我为什么不对你用强。”拉夫拉恩斯解释道。

“你从来没有见过吗?”克里斯汀说着,也更紧地依偎住厄莱德。

“是的,我会让你遵守诺言,”过了一会儿拉夫拉恩斯补充道,“只要西蒙不说,他不想要一个不忠的妻子。”

“阿希尔德教你这些,真是太好了,”厄莱德说着让克里斯汀坐到他的膝上,“很奇怪,克里斯汀,但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你恐惧。”

“我从来没有答应西蒙什么,”克里斯汀急切地说,“你以前总是说,不会逼我和人结婚。”

“哦,我是想起了伏露·阿希尔德曾经说过的话,”克里斯汀回答说,“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子。但她说,‘理智的人有他们的快乐日子,但最辉煌的时光属于敢不按理智行事的人’。”

“你和西蒙的婚约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而且已经订了这么长时间,如果我要求你遵守婚约,这算不得用强吧,”拉夫拉恩斯回答,“整整两个冬天,大家都称呼你为订过婚的女子,你也从来没有提出异议或表示不情愿,直到现在婚期定下你才说不同意嫁了。如果你想用去年推迟婚期的事当借口,说你从来没有答应过西蒙什么,那我觉得这真是说不过去。”

“如果你没有遇见我,”厄莱德说,“克里斯汀,你和他可能会过上好日子。你笑什么?”

克里斯汀站在那儿,盯着火炉里的火看。

“在你我共同经过这些之后,我才意识到西蒙是一个正直有能力的男人,这还重要吗?”克里斯汀问道。

“我不知道哪样子算更糟糕,”父亲继续说,“人们要么说你把西蒙踢了,要么说你被人抛弃了。安德鲁斯先生让人带信给我说……”拉夫拉恩斯说到这儿竟红了脸。“他对西蒙很生气,并请求我惩罚他。我只能告诉他实情——我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办法——如果真要有人受惩罚的话,也应该是我们。我们都丢人丢到家了。”

“我看得出,其实某方面来说,你还是喜欢西蒙的。”厄莱德说。

“我不觉得这件事这么丢人,”克里斯汀小声嗫嚅道,“只要西蒙和我都同意解除婚约。”

克里斯汀认为厄莱德这样说,肯定是明白了这件事情离最终解决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而她对此很是感激。不过之后厄莱德就没再提过这个话题。厄莱德是高兴坏了,他说之前一直担心克里斯汀没有勇气跟西蒙开口。

“同意!”拉夫拉恩斯抓住这句话头,“谁都看得出这件事让西蒙很郁闷;只是他说和你谈过之后,他觉得要求你履行婚约只会带给你痛苦,这才作罢。现在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想得通,”厄莱德说,“你的父亲和西蒙惺惺相惜,对吧?拉夫拉恩斯肯定没那么喜欢我。”

“西蒙没有跟你说吗?”克里斯汀问。

厄莱德闻言欢呼雀跃,克里斯汀只得把事情的始末都给他讲一遍,不过克里斯汀只字未提西蒙贬损厄莱德的那些话。另外,她还提了西蒙不想让拉夫拉恩斯责怪他的事。

“他似乎是觉得,”她的父亲说,“你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你现在必须告诉我实情,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摇了摇头,接着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跟西蒙·安德鲁森摊牌了,你会不会很高兴?而且,他不会用那一纸婚约来束缚我。”

克里斯汀犹豫了一会儿。

“你会给我的庄园带去光荣,”厄莱德说,“我不想让你跟我一样落得一个不体面的名声。”

“天知道,”她小声地说,“我已经明白,西蒙是很好的人——他配我绰绰有余。只是我确实认识了另一个男人,而我觉得,如果我同西蒙生活在一起,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快活——即便他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男人。而我爱的那个男人即便一无所有,我也愿意跟着他。”

“我们两个谁也不希望,”克里斯汀咯咯笑了起来,“只要我的亲人和上帝到最后可以谅解我,那么就算要我戴上已婚妇女的头巾,我也心甘情愿。我经常想,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生活动荡一些我也不在乎。”

“要我把你嫁给一个下人,坚决不可能。”拉夫拉恩斯说。

“是,真希望我没对你犯下这样的错。”他说。

“他的出身绝对配得上我,甚至更高,”克里斯汀回答说,“他有足够多的财产和土地;我只是想说,我宁愿同他粗茶淡饭地过活,也不愿同其他任何一个男人享受山珍海味。”

厄莱德把脸埋进双手中。

拉夫拉恩斯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你之前就不应该占有我。”克里斯汀说。

“克里斯汀,我不逼你嫁给不喜欢的人是一回事——虽然只有上帝和圣奥莱福知道你抗拒这门婚事的原因;但我是否同意你嫁给那个你现在死心塌地要跟着的男人又是另一回事。你还年轻,涉世未深……觊觎一个已经许配过人家的姑娘,也实在不是一个有身份的男人会做的事。”

“如果你知道我把我们两个堂堂正正结婚这件事看得多重,你就会明白我一点都不比你轻松。”厄莱德说得很认真。

“但这种事情,你无法控制的呀。”克里斯汀情绪激动地说。

克里斯汀搂住厄莱德,放声大笑,但厄莱德却紧紧地钳住克里斯汀的腰并将她按倒在一张长椅上;然后厄莱德坐到桌子的另一边。克里斯汀朝厄莱德伸出手,厄莱德于是热烈地亲吻她的手掌。

“哦,是的。但你必须要明白——我不可能让你甩掉西蒙立马就同另一个人订婚——尤其是一个可能更有地位或更有钱的男人——这会把狄福林一家都得罪。你必须告诉我这个男人是谁。”拉夫拉恩斯顿了一会儿说道。

“你说得对,”他说,“克里斯汀,我应该试着让你一个人过段清静日子,而不是这样子拿你的运气做赌注。如果你想……”

克里斯汀紧扣住自己的手,呼吸粗重。她犹豫地说:“我不能告诉你,父亲。如果不能跟这个男人在一起,那你就把我送回修道院,让我永远留在那儿——当然,那样子的话我肯定也是不会再活下去的。不过在我确定他是否待我如我待他一样之前,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你……你不能逼我告诉你……除非……除非等到他想上门求亲的时候。”

每当克里斯汀想到厄莱德会如此害怕她怀上孩子,她就会觉得心里一阵刺痛——明明两个人似乎都离不开对方。那天晚上,克里斯汀感觉焦虑万分,她跟厄莱德说了许多话,带着满腔的愤怒。厄莱德的脸也变成了深红色;他把头靠在克里斯汀的肩上。

拉夫拉恩斯沉默了好久。女儿这个样子,让他神情黯然。最后他说:“那就这样子吧。如果你还不知道他的打算,那最好还是不要告诉我他的名字。”

厄莱德在阁楼里等她。他神情十分紧张,克里斯汀意识到他是在担心最让他恐惧的那件事情发生。

过了一会儿,拉夫拉恩斯又说:“克里斯汀,你现在得去睡觉了。”说着,他走过来吻了吻克里斯汀。

就在那天下午,厄莱德的随从阿尔夫出现在修道院的大门口。阿尔夫声称自己是亚斯蒙德·比杰加尔弗森的随从,被主人派来看看可不可以接他的侄女克里斯汀到城里待一会儿,因为他自己没有时间亲自到诺奈赛特来。克里斯汀暗想这一招肯定行不通;不过当普泰夏修女问她是否认得这个送信人的时候,她说认识。于是,克里斯汀便跟着阿尔夫到了布拉恩希尔德·伏露加的旅馆里。

“我的女儿,你的这个打算让我悲伤又气愤,可你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你过得好还是不好。上帝保佑,无论你做了什么,我的这个想法都不会改变。上帝和慈爱的圣母会帮助我们渡过这一关的。现在去好好睡一觉吧。”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然后决定做一件之前不敢做的事情——带信给厄莱德。要找到合适的人帮她跑这一趟差可不容易。俗人修女从来都不会独自出门,她也想不出还有其他人可以帮她做这件事。干农活的那些男人都已经上了年纪,而且除了同院长商量事情很少会到修女的住处来。所以,奥莱福是唯一的人选。奥莱福是一个半大小伙子,在园子里干活。一天早上,修道院的人在教堂的阶梯上发现了还在襁褓中的奥莱福,之后他便被伏露·葛罗拉收作继子。人们说,他的母亲可能是俗人修女中的一个。那个女人本来可以成为正式的修女,但她因为不服从命令在监狱里关了6个月——据说,这是在奥莱福被发现之后——而后便成了一名俗人修女,一直在农场里干活。过去的几个月中,克里斯汀经常想伊恩葛丽德修女的命运,但她一直都没有机会同伊恩葛丽德说上话。让奥莱福去办这件事实在是很冒险;他还是个孩子,而且伏露·葛罗拉及所有的修女只要看见他便会同他说话,逗他玩儿。但克里斯汀想,反正事情到这一地步,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几天后的一天早上,奥莱福正打算去城里;克里斯汀叫住他并让他帮忙带信到阿克斯尼斯,告诉厄莱德找借口让两人单独见次面。

拉夫拉恩斯上床之后,隐约听到从另一张床上传来克里斯汀的抽泣声,不过他假装已经睡着。拉夫拉恩斯不敢告诉克里斯汀,他其实很担心有关阿恩和本特恩的传言会再度甚嚣尘上。还有一件事重重地压在拉夫拉恩斯的心头——他没有办法阻止人们在背后说克里斯汀的坏话。而最让他痛苦的是,这一切貌似都是克里斯汀自己造成的。

克里斯汀告诉自己,事情最后就是这样解决的。但她不知怎的竟有一种疲倦的感觉,仿佛被人吸干了,只想躺进厄莱德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