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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他们往守山人的房子里张望,房子里空气不流通,弥漫着一股霉菌的味道。克里斯汀快速打量了一圈屋子,屋子里只有靠墙处摆着一张土制凳子,地板中间有一个灶台,还有几桶沥青,几捆松树棒和桦树枝条。拉夫拉恩斯觉着他们应当到户外用餐,在桦树坡过去不远的地方他们找到了一个美丽的小草原。

“你认为我希望他们过得好,是因为我希望他们比最坏更好一点点?”拉夫拉恩斯轻扯嘴角,说道,“跟我来,我们去看看今天拉格恩弗里德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吃的。”说完他拉着克里斯汀的手,转身走了。拉夫拉恩斯俯向克里斯汀,轻轻地说:“我想起了你那三个小弟弟,小克里斯汀。”

他们把驮马身上的东西都解下来,摊开在草地上。拉格恩弗里德的包裹里装了许多的好东西——酥软的面包和lefse(挪威的土豆烤饼),黄油、奶酪、猪肉以及风干的驯鹿肉、猪油、水煮牛胸,两大罐德国麦芽酒和一小罐蜂蜜酒。大家麻利地把肉切开,互相传着吃,只有年龄最大的哈尔夫丹生起了一堆火,在森林里有火还是比没有火要好。

“那,狼和熊也都有自己的小家伙,”伊斯利德气恼地说,“而你选择不饶恕它们,拉夫拉恩斯。无论是成年的狼和熊,还是年幼的小狼小熊,你都不原谅。但它们从来都没有学过法律或基督教义,就和那些你希望他们过得好的干坏事的人一样。”

伊斯利德和阿恩拉来一些石南属植物和桦树树枝,把它们都投入火中;大火把桦树枝条上的叶子一把吞噬,噼噼啪啪地直响,而溅起的小小的白色火炭落向熊熊燃烧的主火焰。黑色的浓烟袅袅飘向干净高远的天空。克里斯汀坐在那儿,看着这一切;大火似乎很高兴能在户外自由地燃烧。这和家里面火炉里的火可不一样,在家烧饭的时候,还需要人在一旁打光呢。

“你说他们更坏?”拉夫拉恩斯一边若有所思地问道,一边抚摸了下女儿的帽子。“在拉恩坎普以南的山中,我曾遇到过三个小男孩,其中最大的差不多和克里斯汀同龄,他们都有着金黄的头发,身上穿着兽皮做的上衣。看到我时,他们就像小狼一样龇牙咧嘴,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要说他们的穷主人受不住诱惑偷走一两只奶牛,这也是不足为奇的。”

克里斯汀倚着父亲坐在那儿,一只手放在父亲的膝盖上。她想吃什么,拉夫拉恩斯就给她夹什么,而且是夹最好的部分;麦芽酒也是随意她喝,偶尔还让她啜饮几口蜂蜜酒。

“说得对,”伊斯利德说,“人们总是责怪熊和狼捉走了山地牧场的牛,但山坡那边还有更坏的强盗。”

“她一定会醉得走不成道。”哈尔夫丹大笑着说,但拉夫拉恩斯只是用手轻轻掐了掐克里斯汀肉肉的小脸蛋。

“啊,怎么说呢,”拉夫拉恩斯有些勉强地答道,“那可能是——可我觉得自己并不应该跟你讲这个。在我看来,无论在大山里面找到的是哪种安宁,我们也一定不能嫉妒那些在村庄里为安宁而孜孜以求的人。我也曾见过黄色的牧场和漂亮的干草场,而那儿的人鲜少知道山谷的存在。我也见过成群的牛羊,但我不知道它们是否属于人类或者另有所属。”

“我们这儿背她的人可有的是。这对她而言还好一些。你也喝,阿恩。对于你们这些还在长的小家伙,上帝赋予你们的才能一定会给你们带来好处,而不是伤害。麦芽酒能让你有甜甜的红色血液,它会让你睡得香。它可不会引得你生气或犯傻。”

“我想你肯定是见过世面的人,对吗,拉夫拉恩斯?”伊斯利德说,“你曾到过大山深处。”

随行的大男人们个个喝得很猛。伊斯利德也没有节制自己,很快他们讲话的声音、咆哮还有那大火燃烧的咝咝声在克里斯汀听来都变得远了;她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重。她也注意到所有人都试图引拉夫拉恩斯给他们讲打猎途中遇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拉夫拉恩斯只讲了一点点,克里斯汀觉得如此舒服和心安。除此之外,她还吃了很多的东西。

“是的,”他说,“很可能一家人都在做那个,但既不需要纳税也不需要上缴什一税。”

父亲正拿着一块酥软的大麦面包。他用手指把面包小块捏成马的形状,然后又扯了一小块肉放在面包马上,仿佛是一个人骑着马。然后父亲让面包马骑过他的大腿,一直骑到克里斯汀的嘴里。没过多久,克里斯汀已是累得不行,她甚至连打哈欠或咀嚼的力气都没有——然后她翻身躺到地上,进入了梦乡。

拉夫拉恩斯也朝他们走了过来,他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克里斯汀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父亲温暖且没有光线的怀抱中——他用帽子盖着两个手。克里斯汀坐起身来,她抹去脸上的汗珠,取下帽子,这样汗湿的头发就能被风吹干。

“那种生活可没什么好的,阿恩·哥德森。如果你成为一个猎鹰人,你的母亲一定会很伤心,我的孩子。除非是与更差劲的人混在一起,否则没有人能靠做那种事生活下去。”

当时天色肯定已经晚了,因为原本白晃晃的阳光已经转成了闪烁的黄光,影子也被拉长且朝向东南方。山林里再没有一丝风,各种蚊子蝇虫也绕着睡着的人嗡嗡地飞。克里斯汀笔直地坐着,一边抓挠着手上被蚊子叮咬的地方,一边往周围张望。高处的山顶闪烁着白光,间或看得见绿色青苔和阳光下金色的地衣;而那经过风吹雨打的灯塔木料则直直地指向天空,好似某种怪兽的骨骸。

伊斯利德摇了摇头。

克里斯汀不安起来——看到所有人都在大白天光中睡觉实在是奇怪。在家的时候,无论晚上什么时候醒来,都会有母亲紧贴着她睡在一旁,另一旁则是挂在墙上的绣帷。无论外头是刮风还是下雨,这样她都能知道房子的门和出烟口都已经在夜色中紧闭了;她还能听到安然躺着的人的小动静以及皮毛枕头间的声音。但这些围着一小堆黑白灰烬蜷缩着躺在山坡上的人好似已经死去;他们有些是俯面躺着,有些双膝弯曲仰面而躺,而他们口中发出的声音着实吓到了克里斯汀。她的父亲在一旁鼾声震天,而哈尔夫丹吸了一口气,鼻子哼哼了几声。阿恩则是侧躺着身子,脸埋在手臂下面,他那油亮的淡棕色头发散在石南属植物上。阿恩躺得那么笔直,克里斯汀甚至担心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她不由弯下身子碰了碰他,睡梦中的阿恩这才动了一下。

但伊斯利德走到孩子们身边,告诉克里斯汀瓦吉·瓦斯特菲尔德的位置。阿恩则指格拉菲尔德给克里斯汀看,那儿的人挖沟捕捉驯鹿,而且为国王捕捉老鹰的猎人都住在石头房子里。阿恩也想着将来有一天能做这样的事情——但他也想学习训练猎鸟——他把手高举过头顶,好似一只飞向高空的展翅雄鹰。

突然,克里斯汀想起他们或许已经睡了一整夜,现在很可能是第二天的早上。她一下子就警觉起来,使劲摇晃父亲,但他只是哼唧了几声又继续睡他的觉去了。克里斯汀自己也觉得头特别沉,但她不敢躺下去睡觉。所以她向火堆爬去,用一根棍子往里插了插——里面还有一些闪着微光的余烬。克里斯汀又往里面加了一些随手拿到的石南属植物和小枝条,但她并不想冒险走出熟睡的大人们围成的这个圈去找更大的树枝。

克里斯汀知道统治森林的是狼和熊,而且每块岩石的下面都住着食人妖、地精和小精灵。她突然害怕起来,因为没有人知道岩石的下面究竟住着多少妖怪精灵,但肯定比基督信徒要多得多。于是克里斯汀大声呼唤父亲,但呼啸的风声吞没了她的声音,拉夫拉恩斯没能听到女儿的呼唤——他正和随从们一同推动巨石,巨石打算用来支撑做灯塔的木材。

突然,从附近的地里传来雷鸣般的巨响。克里斯汀的心猛地一沉,她吓得直冒冷汗。透过树林她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那是加尔德斯韦恩从高山桦树林中站了起来,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克里斯汀。这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于是她跳着朝加尔德斯韦恩跑了去。阿恩骑的棕色马也在那儿,和驮马一起。克里斯汀觉得十分安全;她走了过去,轻拍三匹马的侧腹,但加尔德斯韦恩低下了头,这样她就能抚摸到它的脸颊,并拉住它的金白色额毛。加尔德斯韦恩那软软的口套在克里斯汀的手中蹭。

克里斯汀之前以为只要到达家乡的峰顶,她就能够像俯视自己的村庄一样俯视另一个有农场、有房舍的村庄;当她看到人们住的地方相距这么远时,她的内心便涌出了这样一种奇异的感觉。克里斯汀看到山谷底部有黄色和绿色的小点,高山森林的小片沼泽空地上坐落着星星点点的房舍;她一个一个地数房舍,但还没数到三打,就数不下去了。而那些星星点点的房舍在无垠的原野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三匹马在桦树坡上从容漫步,吃青草,而克里斯汀就跟着它们一块儿走,因为她觉得只要有加尔德斯韦恩在身边,她就不会有危险——它以前可是赶走过熊呢。那儿的蓝莓长得那样多,克里斯汀觉得口渴,而且嘴里没味儿。那种时候她可再不想喝什么麦芽酒,但那甘甜多汁的蓝莓果就和美酒一样醉人。在那儿,她还看到了覆盆子;于是她牵着加尔德斯韦恩的缰绳,让它跟着自己一块儿走,而加尔德斯韦恩也顺从地跟着小克里斯汀走。克里斯汀朝着坡下越走越远,只要她一叫,加尔德斯韦恩就会跑到她的身边,其他的马也跟着加尔德斯韦恩。

四周都是大树覆盖的茂林大山;而克里斯汀的村庄只是大山之间的一个小洞,相邻的村庄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个小窟窿;村庄的数目不在少数,但和大山一比,村庄就显得少了。金黄火焰一般的地衣铺在灰色山顶的四周,在森林地毯的上面若隐若现;远处的地平线上,屹立着蓝色的山峰,峰顶的白雪闪着微光,似乎要与那炫白而略带灰蓝的夏天白云融为一体。但在东北方向不远处——就是牧场森林的上面——屹立着一座座雄伟的石头蓝大山,而山顶还有新雪的痕迹。克里斯汀猜想它们应该属于拉恩坎普,也就是她以前听说过的野猪山脉,因为它们确实很像是一群背对着村庄的朝远方走去的野猪。不过阿恩说,只需要半天的骑行便可抵达野猪山脉。

克里斯汀听到附近有溪水的哗啦流动的声音。她循声来到小溪旁,在一块石板上躺下,然后用溪水清洗那被蚊子咬过的脸和手。石板下面有一个深黑不见底的池子,里面的水是静止的;另一边,几株小桦树和柳树丛的后边有一块峻石直指天空。静止的溪水水清如镜,克里斯汀靠过去看着水中的自己。她想看看伊斯利德说她长得像父亲是不是真的。

翻过山岭时,风迎面吹来,猛烈地灌进衣服里——在克里斯汀看来,似乎是有人住在那儿,正跟他们打招呼。克里斯汀和阿恩穿过泥沼地时,山林的大风仍在呼啸。孩子们坐在壁架的最里面,克里斯汀睁着大大的眼睛——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可以这么无垠,这么广阔。

克里斯汀看到水里的自己有一张圆圆的脸和大大的眼睛,她微笑,点头,弯腰,直至她的金黄头发与水中倒影相接。

现在他们刚好走到最后一个光秃秃的圆顶山峰下面,所以能看到直指苍穹的成片大树,还有险峻悬崖隐蔽处的房子,那是给照看山林的人住的。

旁边生长着一簇簇粉红色的缬草花,传来阵阵幽香;山溪旁的这种花比家乡河边的这种花开得更红,也更漂亮。克里斯汀摘了几朵花,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花朵和草叶缠卷,直到卷成一个最漂亮、最粉嫩、最牢固的花环。克里斯汀将花环戴到头上,然后跑到池子边照自己的模样,她打扮地就像一个要去参加舞会的妙龄少女。

当他们到达第一个山地牧场时,拉夫拉恩斯将除驮马在外的所有马匹都放到带栅栏的草场上,然后他们继续沿着陡峭的山路往上走。走不久,便走到一块荒凉的地方。只有巨大的松树定定地站在那儿,通体白色,仿佛一具尸骸,旁边就是一片沼泽地——现在克里斯汀看到了那映衬着天空的光秃秃的灰色山顶。他们爬过一段绵延的碎石坡,有时前进的路会被一条小溪阻断,所以拉夫拉恩斯必须抱着克里斯汀过去。山上的风格外清新,荒地上满缀着黑色的浆果,但拉夫拉恩斯说他们没有时间停下去采摘浆果。阿恩则是这儿蹦一下,那儿跑一下,为克里斯汀摘浆果,还告诉她在森林的下面能看到哪些牧场——因为当时的豪弗利恩斯旺到处都是森林。

克里斯汀俯下身去,她看见自己的身影从深处慢慢浮现,愈来愈近,也愈加清晰。然后,她在水镜上看到有人正站在那桦树林的另一边,身子倚向她。克里斯汀猛地变成了跪姿,上身笔直,然后定睛看向溪流的对面。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看到的只是石刻的脸,石刻下面是树丛做的基座。但突然间她在那树叶间认出了一张脸——那儿有一个女人,长着一张苍白的脸和瀑布一样亚麻色的头发。她那大大的淡灰色眼睛和引人注目的粉红色鼻子让克里斯汀想起加尔德斯韦恩。女人身上穿着某种叶绿色的闪亮的东西,树枝掩映着她的身形直至丰满的胸部,她的胸前满缀着胸针和闪亮的项链。

拉夫拉恩斯首先想料理的就是赫姆哈根的灯塔。在一百年前或更早时候的艰难岁月,山谷附近的地主们在山里面竖了几个灯塔,类似于海港上用来警示来往船舶的篝火。但这些村庄里的灯塔并不受军方组织管;农民工会负责灯塔的维修,而农民们轮流照看它们。

克里斯汀盯着眼前的景象。然后女人抬起手给她看一个金色花朵编成的花环,并用花环向她招手。

事实上,拉夫拉恩斯喜欢和这些谦卑的人在一起,虽然他们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住在租来的村子边缘的高地房子里。和这些人在一起时,他总是很高兴,而且喜欢开些善意的玩笑。拉夫拉恩斯同他们聊森林动物的奔跑移动,聊高原上的驯鹿,还有这些地方发生的所有离奇事情。他给予这些人言语和行动上的帮助,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他帮忙救治生病的牛,帮他们打铁、做木工活。有时拉夫拉恩斯甚至会在他们必须敲烂一块巨石或者拔出一个大树根时施展他的拳脚。这也是这些人如此热忱欢迎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和加尔德斯韦恩——拉夫拉恩斯的坐骑,一匹身形巨大的红色种马——的原因。加尔德斯韦恩是一匹漂亮的马,皮毛光滑,有着白色的鬃毛和尾巴,还有闪亮的眼睛——以力量大和桀骜不驯闻名全村。但对拉夫拉恩斯,它却乖得像只羊。而拉夫拉恩斯经常说,他就像喜欢一个小兄弟一样地喜欢这匹马。

在她的身后,克里斯汀听到加尔德斯韦恩发出惊恐的嘶叫。克里斯汀转过头。只见加尔德斯韦恩向后面张望,发出一声响亮的尖叫,然后掉过头向山丘跑去,动静相当大。其他的马也跟着它跑。它们笔直朝碎石坡冲去,脚下的岩石被踩得崩塌碎裂,枝条和树根也咔嚓咔嚓地作响。

伊斯利德对他表示了感谢。“说老实话,这正是我所期待的。我们都知道,无论您什么时候过来,都会帮我们这些住在山上的穷人一个忙。”说完,她便走开去收拾衣服和一件披风。

克里斯汀用最大的声音大喊。“父亲!”她尖叫着,“父亲!”然后,她跳起身来,也跟着马朝山坡跑去,一下也不敢再回头看。克里斯汀爬上碎石坡,可被自己的裙边绊得滑倒,她站起来继续向上爬,流血的双手使劲抓着东西向上,磕得青紫的膝盖在地上挪移,她叫加尔德斯韦恩,又叫父亲——汗水浸透了她的整个身体,水滴一样流进她的眼睛;她的心怦怦怦地猛跳,仿佛要从胸腔蹦出来;喉咙里溢出恐惧的抽泣声。

拉夫拉恩斯站在那儿和伊斯利德讲她的事情,还问了下托蒂斯的事情,托蒂斯是伊斯利德的亲戚,那个夏天刚好在帮拉夫拉恩斯照料乔拉恩加德的山地牧场。托蒂斯刚生了孩子不久,伊斯利德正等机会找一条穿过森林的安全的路,这样她就能把托蒂斯的孩子从山上抱下来受洗。拉夫拉恩斯说伊斯利德可以跟他们一起走;他计划第二天早上返回,有这么多大男人陪着她和那个受洗的小孩会比较安全,也更让人放心。

“哦,父亲,父亲!”

即便拉夫拉恩斯身上穿着的是粗糙的手工织布衣服,但他还是比许多穿金戴银的王公贵族或骑士看起来更高贵。拉夫拉恩斯长相英俊,身材高大,有着宽阔的胸膛和窄窄的臀部(当时以窄臀为美)。他那小小的头和脖子相得益彰,另外,拉夫拉恩斯还有着小而窄的脸部特征,让人看着格外喜欢——饱满的脸颊增一分太胖减一分太瘦,圆圆的下巴线条甚是优美,嘴巴亦是好看的形状。拉夫拉恩斯白皙的肤色配上灰色的眼睛以及厚而直且丝绸一般顺滑的金色头发简直是完美。

然后,克里斯汀听到父亲的声音从上面的某个地方传来。她看见父亲大步流星地从碎石坡上奔下来——那明亮的、被阳光照得白晃晃的碎石坡。高山桦树和山杨依然静静地站在山坡的两侧,它们的叶子反射出银色的闪光。山上的草地如此安静、如此明亮,但她的父亲无心流连这些美景,只是直奔她而来,嘴里叫着她的名字;克里斯汀一屁股坐到地上,意识到自己得救了。

克里斯汀高兴得红了脸,因为她知道父亲被认为是方圆百里最英俊的男人,和随从站在一起时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骑士,即使他的穿着打扮更像是一个农民,这也是他在家的习惯。拉夫拉恩斯穿着一件绿色手织布做的短束腰外衣,很宽松的样子,外衣脖子处有个开口,看得见里面的汗衫。下身则是穿着一条紧身裤,脚蹬一双没有上色的皮革鞋,头上戴着一个老式的宽檐羊毛帽子。他身上仅有的配饰就是皮带上的一个抛光银扣,还有汗衫脖颈处别着的一个金银丝胸针。另外,还看得见金项链的一部分,项链下面挂着的是一个十字架,配着一颗大水晶。十字架可以打开,里面是一小块寿衣布和斯科夫德圣伏露·艾林的一缕头发,因为拉格蒙德的儿子们有一点她的血脉。无论拉夫拉恩斯是在森林里还是在工作,他都会把十字架放在汗衫的里面紧贴着胸膛,以免遗失。

“圣母玛利亚!”拉夫拉恩斯跪倒在女儿的身旁,他一把将女儿拉进自己的怀里。拉夫拉恩斯的脸色苍白,嘴巴是奇怪的样子,这让克里斯汀更加害怕;直到看见父亲的表情,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危险。

女主人伊斯利德摸了摸她的头发说:“现在我知道传言一点不假了,你的小女儿真的有一头漂亮无比的秀发。她是一朵百合,看起来就像是骑士的女儿。她也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她像你,不太像格杰斯林。哦,愿上帝让她给你带来快乐,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看看你是怎么骑加尔德斯韦恩的吧,身子坐得笔直,就像是国王的近臣一样。”她一边打趣,一边在克里斯汀喝牛奶的时候替她托着盆。

“孩子,我的孩子……”拉夫拉恩斯拿起克里斯汀血肉模糊的双手,愣愣地看着;他还注意到女儿的头上戴着一个花环,于是用手碰了碰。“这是什么?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小克里斯汀?”

拉夫拉恩斯按女主人说的做了,克里斯汀的头发一直垂到马鞍。克里斯汀有着一头金色的秀发,很厚,就像一把成熟了的麦穗。

“我跟着加尔德斯韦恩来的,”克里斯汀靠在父亲的胸前抽泣道,“因为你们全都睡着了,所以我特别害怕,但那时加尔德斯韦恩出现了。然后就有一个人在溪边朝我招手……”

“我看到你的女儿是跟着你一块吧,”寒暄过后,女主人说道,“我想我见过她。你应该把她的帽子取下来。大家都说她有一头特别漂亮的头发。”

“谁在招手?是一个男人吗?”

走到一个草坡的高处,一行人看到了一间小房子。于是,他们在分叉的篱笆旁停下。拉夫拉恩斯大叫了几声,声音在山谷间一次次回响。只见两个男人从一个小牧场上奔下来。原来,他们是那家人的儿子。两个儿子都是烧沥青的好手,拉夫拉恩斯想雇用他们给他提炼一些沥青。房子的女主人从地窖拎来了一大盆冷的牛奶,因为天气很热,大家都希望能喝到凉一点的东西。

“不是,是一个女人。她手上拿着一个金色的花环,朝我招手——我觉得她是一个矮小的少女,父亲。”

他们越往上走,就见到越多灰色的山峰,而连绵群峰间白雪融尽的顶峰出现一片蓝色,克里斯汀现在可以站在高处透过叶缝瞥见峡谷北边的山庄。阿恩把目之所及的农场一一指给克里斯汀看,还告诉她那些农场的名字。

“天哪!”拉夫拉恩斯一边轻叹,一边用手在克里斯汀和自己胸前画十字。

河的另一边,有一条专门的马道笔直通往高地,所以一行人都翻身下马,牵着马走路前进;但拉夫拉恩斯把克里斯汀推往前坐到马鞍上,这样她就能拉住鞍的前桥,所以克里斯汀是唯一一个被允许单独骑在加尔德斯韦恩(2)身上的人。

他一路搀扶克里斯汀上到山坡,一直走到草丘旁,然后他一把抱起克里斯汀。克里斯汀紧紧地搂着父亲的脖子,啜泣着。不管父亲怎样安慰她,她就是止不住地抽泣。

脚下的路一直延伸到茂密的树林深处。他们一行人在哈默山的树影中骑行穿梭;村庄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黑,而拉格河的水流声却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雄浑。初见拉格河,他们看到的是清透碧绿的流水混着不时泛起白色的浪花,在陡峭的石壁间翻腾。山谷的两边是茂密深绿的山林;里面黑压压的一片,似乎要朝人靠过来,好似一个峡谷,而清凉的风在从峡谷间呼啸而来。他们骑过横跨罗斯特溪的人行桥,很快就看到了山谷下面横跨拉格河两岸的桥。就在那座大桥的下面有一个池子,据说里面住着一位河怪。阿恩想告诉克里斯汀河怪的事,但拉夫拉恩斯严令禁止他在森林里讲这些事情。走到桥头时,拉夫拉恩斯从马上跃下,一只手牵着马的缰绳,另一只手则放在孩子的腰上。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之前喝酒的地方,伊斯利德听着事情的经过时,紧紧地将克里斯汀的双手叠在一起。

这也是阿恩骑行到巨石旁边时用手拉克里斯汀袖子的原因。因为拉夫拉恩斯在,阿恩也不敢言语什么,他只是微笑着朝克里斯汀扮了个鬼脸,用手拍了拍背。但克里斯汀羞愧地低下了头。

“哦,那一定是精灵少女——我跟你们说,她一定是想引诱这个漂亮的小女孩走进她的山中。”

路旁有一块很大的石头,离教堂北边大概是一箭射的距离,石头周围是茂密的桦树和山杨树林。那也是他们玩教堂游戏的地方,神父埃里克最小的外孙托马斯会笔直站着,像他的祖父一样做弥撒;要是大石凹陷处有积水,他还会洒圣水,进行洗礼仪式。但去年秋天的一天,事情有了变化。先是托马斯和克里斯汀还有阿恩“结婚”——阿恩年纪也还不算大,所以有时候也会和这些孩子们一起玩。然后阿恩捉来一只乱逛的小猪,他们便给小猪洗礼。托马斯把污泥当做圣油抹在小猪身上,然后让小猪蘸一点石头凹陷处的积水,模仿他祖父的样子用拉丁语做弥撒,还责骂他们给的祭品太少了。这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因为他们都听大人们讲过埃里克的贪得无厌。孩子们笑得越欢,托马斯就越是别出心裁。接着他又说,这个“孩子”是在四旬斋(一个为期40天追思耶稣在旷野受试探的节期)期间降生的,所以必须在神父和教堂的面前赎罪。有几个年龄大点的孩子笑得都吼起来了,但克里斯汀却满心歉疚,她抱着小猪站在那儿,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倒霉的是正当这时候,埃里克刚好骑马经过,他刚从一个生病的教徒家回来。埃里克知道孩子们的打算后,他翻身下马,突然把圣船递给跟在他身边的大孙子本特恩。本特恩差点把装了圣体的银鸽子船掉到地上。神父冲向孩子们,抓着谁就打谁。小猪从克里斯汀的手中滑落,它沿着马路一边跑一边嚎叫,身后还拖着洗礼穿的圣衣,神父的马也被惊了。神父打了摔倒在地的克里斯汀一个耳光,还重重地踢了她几脚,她的屁股后来因此疼了好几天。拉夫拉恩斯听到动静的时候,他觉得埃里克对克里斯汀下手太狠了,因为她还只不过是个孩子呀。拉夫拉恩斯说他要跟神父说这件事,但拉格恩弗里德请求他不要这么做,因为孩子玩这样亵渎神明的游戏确实应该得到惩罚。拉夫拉恩斯于是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但他重重地打了一顿阿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重。

“别说了,”拉夫拉恩斯严肃地说道,“我们不应该像在森林里一样讲这些东西。你永远不知道躲在石头下面倾听我们每一句话的是什么。”

克里斯汀害怕老普特斯加德的西格德,她也不喜欢西格德把她抱坐在膝上;因为他总是说,等她长大了,他就要在她的怀里睡觉。西格德的两个妻子都死在他的前面,他说自己肯定也会比第三个妻子活得长;所以克里斯汀就能成为他的第四个妻子。每当小克里斯汀被吓地哇哇大哭的时候,拉夫拉恩斯就会大笑着说,他觉得玛吉特不会那么快被鬼神带走的,如果真发生那样的事情,西格德来求婚,他也会拒绝的——克里斯汀不需担心这个。

拉夫拉恩斯从汗衫里面将挂着十字架圣物箱的金链子取下来,挂到克里斯汀的脖子上,并让十字架链紧贴肌肤。

克里斯汀知道老普特斯加德离山谷的尽头还很远。那是白胡子老人西格德和乔恩生活的地方,每次到乔拉恩加德来他们总是逗她玩。她喜欢乔恩,因为他能用木头给她雕出最漂亮的小动物,有一次还给了她一枚金戒指。但上一次圣灵降临节(复活节后的第七个星期日)乔恩爷爷过来,送给了她一个精美绝伦的骑士木刻,小克里斯汀觉得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她坚持要每天抱着骑士木刻睡觉,但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就看到木刻骑士站在床前的阶梯上——她和父母一起睡。父亲告诉她,骑士听到第一声鸡鸣就起床了,而克里斯汀知道是母亲在她睡着后把骑士拿开的。她听到母亲说,木刻要是晚上翻转过来,就会硌人,弄得他们不舒服。

“你们所有人都得管好自己的嘴巴,”他命令道,“因为一定不能让拉格恩弗里德知道克里斯汀面临过这样的危险。”

克里斯汀以前差不多天天都在这座山坡教堂和公墓边玩耍;不过今天她要出远门,以至于家周围这些司空见惯的景物也变得新鲜而陌生起来。低处乔拉恩加德庭院内外的成片房屋似乎都变得小了,颜色也更灰了。河流反射着阳光晶莹闪亮,它一路跌跌撞撞流向远方,而山谷就在它的前面铺开;山谷底部是青青的牧场和沼泽,带菜园草地的农舍则在灰色险峻大山的下方,沿坡而设。

然后他们将跑进树林的马拉了出来,快速朝其他马所在的牧场入口走去。所有人都跨上自己的马,朝乔拉恩加德奔驰而去,剩下的路途已经不远。

教堂就坐落在神父家对面的山头上,教堂不大,但庄严美丽,打理地井井有条,而且新涂了一层焦油。拉夫拉恩斯和他的随从们在墓地大门外靠近十字架的地方脱帽鞠躬。然后克里斯汀的父亲转身上马,和克里斯汀一道向拉格恩弗里德招手。他们看到她正站在农舍前面的草地上,正要回家;拉格恩弗里德挥动她亚麻面纱的一角,向丈夫和女儿挥别。

一行人抵达的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牛群都被关进了牛栏,托蒂斯和其他看管人员正在给奶牛挤奶。走进屋子,粥已经备好了,因为牧场的人早前通过灯塔知道他们要来。

一行人在罗玛恩德加德的建筑物中骑行,路上碰见神父埃里克,双方互相致意问候。神父站在那儿数落女儿——女儿替他打理房子——前天,女儿把新染的纱晾在了外面;而昨晚的一场大雨让这些新纱尽毁。

直到这时,克里斯汀才停止哭泣。她坐在父亲的大腿上,从他的调羹里喝粥和吃奶油。

白天的阳光明亮耀眼,前一天晚上的滂沱大雨让阳光下的溪流和着山坡的拍子,四处唱起水花的歌,而山坡的下面则萦绕着几缕薄雾。不过山顶的上面,白色羽毛样的云朵高高地爬上蓝天,拉夫拉恩斯和他的随从们说,过会儿天气一定会很热。拉夫拉恩斯带了四个随从,个个全副武装,因为那个时候山里面总是会有各种奇怪的人——虽然他们不太可能遇得到,要知道他们可是浩浩荡荡的一群,而且也只是打山林里穿过一段不远的路。克里斯汀很喜欢这些随从。其中三个年纪有点大,但第四个,来自费恩斯布莱克恩的阿恩·哥德森,还是一个半大小伙子,他也是克里斯汀最好的朋友。阿恩就骑行在拉夫拉恩斯的后面,因为他需要给克里斯汀介绍一路上见到的各种东西。

第二天,拉夫拉恩斯骑马去山上较远的一个湖,那是一些牧人养公牛的地方。克里斯汀本想和他一起去,但现在他让克里斯汀留在住处。“托蒂斯和伊斯利德,在我们回来以前,你们一定要确保门窗锁好烟囱关紧;这既是为着克里斯汀,也是为摇篮里那个还未受洗的小婴儿。”

拉格恩弗里德盘起克里斯汀一头长长的金发,把头发卷进她旧旧的蓝色帽子里。然后在女儿脸颊上亲吻了一下,克里斯汀便朝父亲跑了去。拉夫拉恩斯已经踏上马鞍;他把女儿抱上马坐到他的身后,此前他已把叠成枕头样的披肩盖在身后的马腰上。马背上的克里斯汀可以跨坐并且紧紧扯住父亲的腰带。然后父女两人和拉格恩弗里德告别,但拉格恩弗里德又连忙拿着克里斯汀带头巾的披风从走廊上奔下来,她把披风交给拉夫拉恩斯,并交代他千万要照顾好孩子。

托蒂斯害怕极了,她不敢再带着孩子留在那儿;自从分娩一来,她还没有去过教堂。她想马上离开这儿到村子里去。拉夫拉恩斯说他觉得这可以理解;他还说第二天晚上,托蒂斯可以跟着他们一起下山离开。拉夫拉恩斯想着应该可以让乔拉恩加德的一个年龄更大的寡妇上来顶托蒂斯的差。

那是初夏的一个美丽早晨。克里斯汀站在他们夏天睡觉的阁楼上。她看见外面阳光明媚,耳旁传来父亲和下人们在院子里谈话的声音。她兴奋极了,就连母亲给她穿衣服她都不得安生;克里斯汀穿好所有的衣服后,跳啊蹦啊。她以前从来没到山上来过,只在穿过峡谷去瓦吉时才被允许跟着大人一起去拜访母亲在桑德布的亲戚;她跟着母亲还有仆人们走进附近的树林去摘草莓,那是拉格恩弗里德用来酿酒的。拉格恩弗里德还会用越橘和小红莓做一种酸麦芽浆,四旬斋期间就会用这种酸麦芽浆替代黄油抹在面包上吃。

托蒂斯将甘甜新鲜的草垫到凳子上的兽皮下面;青草的味道香浓好闻,拉夫拉恩斯给克里斯汀讲上帝的祈祷和万福马利亚时,她差点睡过去。

一天,七岁的女儿克里斯汀陪父亲到他们的高山牧场去。

“恐怕近期我是不会再带你到山上来了。”拉夫拉恩斯轻拍着克里斯汀的脸颊说。

不过,拉夫拉恩斯比较难在乔拉恩加德找到愿意到他们家服侍的年轻人,因为女主人成天郁郁寡欢,而且他们家特别严格地遵守斋戒戒律。但拉夫拉恩斯家的仆人其实在庄园里过得相当滋润,也很少被主人生气地责骂或惩戒。拉夫拉恩斯和拉格恩弗里德在所有事情上都以身作则。男主人当然也有他自己寻乐的方式,他或许会去舞会跳一支舞;又或者不眠的夜晚,当年轻人们聚在教堂草地上时领头唱支歌。但在乔拉恩加德当差的下人多数都是些年龄较大的人,他们喜欢这个地方,所以愿意待很长时间。

克里斯汀惊得立马醒了过来。

拉格恩弗里德甚少露面,很快人们也就不太谈起她。拉格恩弗里德第一次回到加德布拉恩德斯达尔时,很多人都感到震惊,因为人们对于拉格恩弗里德的记忆是从她住在桑德布开始的。拉格恩弗里德从来都算不得漂亮,但那时候她看起来还是优雅快乐的;可如今她的容貌大不如前,甚至会让人以为她比丈夫要大十来岁而不是三岁。人们认为她把不幸失子看得太过严重了,因为她在其他方面的境况要比绝大多数女人都好得多——她家财万贯,地位高尚,而且和丈夫恩爱和睦——这些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拉夫拉恩斯从来不会跟其他女人厮混,所有事情必得问过她的意见;无论她是清醒还是酒醉,绝不会对她恶言相向。再说了,要是上帝怜悯的话,在她那个年纪再生孩子也并非不可能。

“父亲,难道秋天的时候你不带我去南方了吗?你答应过我的。”

另外,乔拉恩加德的人很受敬重和喜爱,尤其是拉夫拉恩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强壮勇敢的男人,却又有着一个平和的灵魂,诚实而温和;行事低调谦虚但又尊严有礼貌,称得上一个极其能干的农民,还打得一手好猎。拉夫拉恩斯会猎捕狼和生性特别残暴的熊,还有各种害虫。没过几年,他就拥有了相当大的一片土地,不过对佃农们而言,他是一个和善可亲、乐于助人的主子。

“那个我们还可以再打算。”拉夫拉恩斯说,克里斯汀于是在柔软的羊皮毯上沉入了香甜的梦乡。

但在加德布拉恩德斯达尔安定下来之后,绝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安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不太与人来往。拉格恩弗里德看起来也不是很喜欢她的那些亲戚,经常只是出于礼节才会见见他们。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拉夫拉恩斯和拉格恩弗里德很是虔诚且敬畏上帝,他们经常满怀诚意地去教堂,并且乐于给神的仆人以及一些因为教堂事务而远行的人或去尼达罗斯(1)朝圣的人提供食宿。两个人对教区神父敬重有加,神父住在罗玛恩德加德,是他们最亲密的近邻。但其他的人就觉得他们已经为上帝的王国花费了足够多的什一税和物品钱财,所以没必要再这么严苛地遵守斋戒戒律和祷告,或者收留牧师僧人——除非是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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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夫拉恩斯很早就结了婚;到希尔时,他还只有二十八岁,比他的妻子还要小三岁。年纪轻轻,他已是国王身边的人,并且有着良好的教养;但结婚之后,因为拉格恩弗里德是一个脾气相当暴躁、性格忧郁的人,在一堆南方人中间过得郁郁不乐。在连着失去三个小儿子的厄运打击之下,她变得深居简出。拉夫拉恩斯于是把家的很大一部分搬到了加德布拉恩德斯达尔,这样他便在自己的庄园里过起了安静的日子,妻子就能离她的亲戚朋友更近一些。到加德布拉恩德斯达尔时,还有一个名叫克里斯汀的小女儿陪在他们身边。

(1) 尼达罗斯,金特伦翰,挪威的千年古都。

拉夫拉恩斯有着挪威人说的“拉格曼德之子”血统。这一血统可追溯到瑞典一个名叫劳伦提斯·奥斯特格特拉格曼的人,据说他诱拐了比杰尔博伯爵的妹妹——一个名叫本格塔的姑娘——并随她一起从弗雷塔隐居地逃到了挪威。赫尔·劳伦提斯是服侍在哈科恩老国王身边的人,他深得国王的欢心;国王于是将斯科格的庄园赏给了他。好景不长,赫尔仅在挪威生活了八年,便久病不治而亡。赫尔的妻子出嫁前是伏尔康家的女儿,挪威人尊称这一家族出身的女儿为“国王的女儿”,赫尔死后,成了寡妇的她便回家和亲戚和解。后来,她又嫁给了一个有钱人,去了外国。由于她和赫尔没有孩子,所以劳伦提斯的哥哥凯缇尔便继承了斯科格庄园。而凯缇尔正是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的祖父。

(2) 加尔德斯韦恩,拉夫拉恩斯的马。

1306年,当桑德布的小伊瓦·格杰斯林进行财产分割时,他将希尔的房产留给了女儿拉格恩弗里德和女婿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在此之前,他们住在斯科格,拉夫拉恩斯的庄园则位于奥斯陆附近的弗洛,不过现在他们搬去了希尔露天高坡上的乔拉恩加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