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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忘了吧,”他激动地在克里斯汀耳旁说,“我的克里斯汀,把一切都忘了吧——你只要记得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这件事。”

克里斯汀抱住厄莱德,大声抽泣起来。她此时感觉如此甜蜜,所有的恐惧和奇怪景象都消失不见——终于,两个人可以享受独处时光。厄莱德抬起克里斯汀的下巴并注视着她的脸庞,然后快速且有些粗鲁地用手抚过她的脸和身子,仿佛是在撕扯什么。

厄莱德熄灭房中的最后一根蜡烛,黑暗中他在克里斯汀身旁躺下;他也在呜咽。

厄莱德站起身将身上的内衣裤脱下之后扔到长椅上。他走到床前,取下克里斯汀头上的头冠和丝带,然后把东西放上桌子。紧接着,厄莱德爬上床并在克里斯汀身旁坐下。他一边把克里斯汀的头按向自己滚烫裸露的胸前,一边沿着头冠上红色丝带留下的印迹亲吻克里斯汀的额头。

“我不敢相信,这些年我一直都不相信,有生之年我们还能有这一天。”

之后众人跟克里斯汀和厄莱德道过晚安,陆续离开阁楼。拉夫拉恩斯·比杰加尔弗森走在最后,新房的门也是他最后关上的。

院子外面的喧闹也渐渐地消停了下来。白天骑马赶路晚上大吃大喝的宾客们也都累了,按照礼节他们还是在庄园四处走了走,不过其中很多人都开溜找自己睡觉的地方去了。

整个过程中,克里斯汀只抬眼看过一次,刚好和厄莱德眼神相遇。

拉格恩弗里德陪同最尊贵的客人到就寝的房间,并祝他们晚安。拉夫拉恩斯本应该和她一起做这件事的,可现在却人都找不见。

伴郎帮着脱下厄莱德的丝质衣服和又长又重的外套。厄莱德在高背椅上坐下,大家又帮着他解开马刺和靴子。

当她最后找到丈夫并把他带回房间睡觉时,漆黑的院子里只剩下一群年轻的下人。她之前就已经意识到越到后面,丈夫的醉意就越深。

接着男人们拥着新郎进了阁楼。穆南·巴德森将厄莱德的金色腰带和佩剑解下;把腰带和佩剑挂到床头时,他低声跟克里斯汀说了什么。克里斯汀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过她还是尽量微笑。

她在庄园里四处寻找拉夫拉恩斯的身影,最后是直接被俯面躺在洗澡房后面草地上的丈夫绊了一下,这才找到的他。

拉格恩弗里德揽过克里斯汀的肩,并亲吻她的脸颊;拉格恩弗里德的脸和手格外冰凉,随时都可能呜咽出声。然后她掀起床单一角,让克里斯汀坐下。克里斯汀顺从地靠着竖放的丝面枕头坐下;由于戴着头冠,她不得不微微偏下脑袋。伏露·阿希尔德把床单拉到克里斯汀的腰处,让她将手放在被单上,然后帮她散开头发以遮住胸部和细瘦裸露的手臂。

虽然四周漆黑一片,可她还是认出了丈夫——是的,是他。她以为拉夫拉恩斯是在睡觉,所以就拍了拍他的肩,试图把他从冰凉的地上拉起来。可拉夫拉恩斯并不是在睡觉——至少不完全是。

最后,她赤脚站在自己的婚床前,身上只穿一件及踝的金黄丝质睡衣。头冠再次戴到了她的头上;这头冠是要等两个人独处时由新郎取下。

“你想怎么样?”拉夫拉恩斯粗噶着声音问道。

女人们将她的嫁衣一件件脱下放到一边。克里斯汀注意到床脚放着一件蓝紫色的天鹅绒裙子,那是为明天准备的;裙子的上面还有一块有着精致褶皱的雪白长亚麻布。婚后女子须戴头巾,厄莱德于是将这块亚麻布送给她当做头巾。明天她就要把自己的头发绾成髻并戴上这块头巾。这一切看起来让人觉得很安心。

“你不能跟这儿待着。”拉格恩弗里德回答。说着她用一只手扶住丈夫,因为他连站都站不稳;另一只手则帮他把天鹅绒衣服拍干净。“我们得休息了,拉夫拉恩斯。”然后拉格恩弗里德搀扶着步履蹒跚的拉夫拉恩斯从庄园后面绕回去。

过了一会儿,西拉·埃里克在院子里大喊12点已经过了,于是女人们都过来引克里斯汀就寝。累极了的克里斯汀没有力气反抗,而且按照礼数她也必须这样做。她任由伏露·阿希尔德和斯科格的嘉里德将她带出阁楼。伴郎手拿着点燃的蜡烛和出鞘的剑站在楼梯下面;他们围成一个圈将女人们围住,并护送克里斯汀穿过院子上到老阁楼。

“拉格恩弗里德,你当初戴着头冠坐在婚床上的时候都没有抬头看。”拉夫拉恩斯说,“我们的女儿没你那么含蓄,她看着自己的新郎时,眼睛里并没有羞怯。”

“我们很快就该进屋睡觉了。”克里斯汀说着看向天空。从北贯穿到南的银河系在上空环绕。“除了那一次在斯科格共眠之外,我们从来没有整晚在一起过……”

“她已经等了他三年半,”拉格恩弗里德平静地说,“所以,她自然是敢抬头的。”

“我只是累了,我好累。”克里斯汀轻声回答。

“不,鬼才信他们是真的在等!”拉夫拉恩斯大吼,拉格恩弗里德赶紧让她小声点。

“我还没跟你说,你好漂亮,实在是太漂亮、太可爱了。你的脸就和火焰一样红。”厄莱德贴着克里斯汀的脸说,“克里斯汀,你究竟是怎么了?”

两个人站在厕所和篱笆之间的小道上。拉夫拉恩斯一拳砸上旁边的木墙。

厄莱德趁人不注意将克里斯汀拉到回廊,然后一把将克里斯汀压到身下。

“你们这些木头,我是故意让你们在这儿受耻辱和嘲笑的。我把你们做成厕所木板,让脏污把你们吞噬。我把你们放在这儿,是因为你们把我漂亮的小女儿压伤了。可事实上我应该把你们做成阁楼的顶梁柱才对,我应该给你们刻上精美的木雕图案,因为你们把我的小阿尔夫希尔德压伤了,她才能以纯洁无瑕之身离开这个世界,才能免受这些耻辱和悲伤。”

黑暗中一团雾气在河流的上方飘浮,而映着灿烂星空的山林看起来却是一片漆黑。

拉夫拉恩斯一步一颠地扶着篱笆走,可没走几步他就崩溃了,手撑着头,不受控制地大哭起来,中间还夹杂着吼叫声。

秋天的夜晚很是凉爽。院子里也有拉小提琴的人,人们围着篝火唱啊跳啊。他们大喊说新娘和新郎也必须跟他们一起跳,所以克里斯汀和厄莱德也在露重的院子里跳起了舞。凉意让她清醒了一些。

拉格恩弗里德抱住她的肩。

两个人到各个屋子同客人致意。所有的屋子都是烛火通明,人们喝酒、唱歌、跳舞不亦乐乎。克里斯汀感觉家里的一切都变得如此陌生,她甚至都分不清今夕何夕;所有的人和事似乎都分裂了。

“拉夫拉恩斯,拉夫拉恩斯。”可她没有办法给他一点安慰。她只是喃喃地叫着,“我的丈夫。”

“克里斯汀,你看起来很古怪,”跳舞时厄莱德悄声对克里斯汀说,“克里斯汀,我很担心你,你不高兴吗?”

“哦,我真是不应该把她嫁给那个男人。上帝帮帮我——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夺走了克里斯汀的贞操。可我不愿相信,不,我不能相信克里斯汀竟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我知道这就是事实。就算这样,那个让克里斯汀和他自己受辱的软弱小子还是配不上我们的女儿。就算他诱骗克里斯汀不止一次,我也真是不应该把克里斯汀嫁给他啊,现在他就能更肆无忌惮地摧毁克里斯汀的人生和幸福了。”

桌面和支架也被移开。厄莱德领着克里斯汀走到一旁,两个人跳起舞来。克里斯汀想:我们的伴娘和伴郎实在是太年轻了。与我们一同长大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地方,怎么可能再回到这儿呢?

“可除此之外,又还能怎么做呢?”拉格恩弗里德说,“你应该明白,她已经是他的人了。”

然后大家要克里斯汀坐下,厄莱德接着把结婚礼物放在她的膝上。西拉·埃里克和穆南·巴德森先生把东西拆开,然后大声念出他们的财产清单。伴郎们手握矛剑站在一旁,每当有礼物或钱袋放上桌时便重击地上的箭杆以示庆贺。

“是啊,就算我不多此一举,她也是他的人了,”拉夫拉恩斯说,“我的克里斯汀,她可真是嫁了一个好丈夫啊。”说着他猛地一推篱笆。拉夫拉恩斯又号啕了一阵。拉格恩弗里德原本以为他已经清醒了一些,不过现在看来酒劲还是没过去。

所有人都围站在桌子旁;克里斯汀则是站在父亲和厄莱德中间。父亲大声宣布,现在他正式把女儿克里斯汀许配给厄莱德·尼库拉森。厄莱德谢过岳父和所有大驾光临他和克里斯汀婚礼的亲朋好友。

拉夫拉恩斯醉得这么厉害心情这么绝望,拉格恩弗里德知道她是不能把他带到原本打算睡的火炉房了——那儿住满了客人。她环望四周,看到附近有一个他们用来保存干草的小屋。她走过去往里瞅了瞅;里面没人。于是她把丈夫带进去,然后把身后的门关上。

阁楼上有乐师演奏竖琴和小提琴,屋里屋外都是欢乐的歌声。每次下人们推门进来,屋子里的人都能清晰看到外头的红光。

拉格恩弗里德把干草拢到一起,然后把两个人的披风摊在上面。拉夫拉恩斯还是在哭,有时他会说点什么,但拉格恩弗里德完全听不懂。收拾妥当之后,拉格恩弗里德让丈夫把头靠到她的膝上。

现在克里斯汀和厄莱德坐在这高位上,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好似幻象。

“我亲爱的丈夫,既然他们两个那么相爱,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的这样糟糕呢……”

克里斯汀目无表情,她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她的身子却不住地抖动。

看起来略微清醒了点的拉夫拉恩斯喘着粗气答道:“难道你不明白吗?厄莱德现在完全控制住了她;可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克制自己。她会发现,以后只能听厄莱德的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肯定会过得特别痛苦,唉,我的孩子。

圣奥莱福,我请求你的宽恕,但愿你能怜悯我的儿子。请你保护他,到时我会光脚带着他走路到你的教堂以表虔诚谢意。只要你能帮我,我会把我的金色头冠献给你,阿门。

“我不明白上帝为什么给我制造这么多伤痛。我已经竭尽全力地按照他的意志行事。拉格恩弗里德,为什么他要一个一个地把我们的孩子带走?开始是我们的儿子,然后是小阿尔夫希尔德,现在我又不得不把最疼爱的一个女儿嫁给一个不可信的轻佻男人。现在我们只剩下最小的拉恩伯格了。可在拉恩伯格的路明朗之前,我还是高兴不起来。”

“我在想为了这一天,我曾伤害过的那些人。”克里斯汀颤抖着说。

拉格恩弗里德抖得像寒风中的一片树叶。她搂住丈夫的肩。

“克里斯汀,你怎么了?”伏露·阿希尔德有些不耐烦地问,“你现在一定要撑住,不要这么意志消沉。”

“躺下吧,”她请求道,“我们睡觉。”拉夫拉恩斯就这样枕着妻子的胳膊躺了好一会儿,不时地叹气,最后终于睡着。

那天晚上,她和伏露·阿希尔德睡一张床,因为她是新娘这边关系最亲密的女客。

拉格恩弗里德醒来时,屋子外面仍然是漆黑一片;她诧异自己竟然真的睡了过去。拉格恩弗里德甩了甩手。她看到拉夫拉恩斯坐在旁边,双手抱膝。

前一天晚上在桑达布的餐桌上当她感觉到比杰恩·加纳森看她和厄莱德空洞的眼神时——眼睛一眨不眨、一动不动——顿时一种恐惧流遍她的全身。黑尔·比杰恩穿的是骑士的服装;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通过巫术还魂过来的死人。

“你已经醒了啊?”拉格恩弗里德吃惊地问,“是因为冷吗?”

每次伴郎向她敬酒时,她都会看到他们脸上的酡红,这证明先前冒寒赶路的冷意已经完全驱散。那酡红,好似夏天灼烧的印迹。

“不是,”他声音粗噶地回答,“不过我睡不着了。”

她坐在那儿,始终没有办法暖过来。没过一会儿她的双颊开始发烫,可双脚依然冰凉冰凉,那寒冷深入骨髓。她和厄莱德坐在高位上,可头上沉沉的头饰让她不得不倚向旁边。

“你是在想克里斯汀的事吗?”拉格恩弗里德问。“拉夫拉恩斯,也许事情真的会比我们想象中的好。”她再次说。

冻僵了的婚礼宾客们一到阁楼便都暖了过来。蜡烛的温度让整个房间变得十分暖和;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食物,葡萄酒、蜂蜜酒和麦芽酒也是应有尽有。克里斯汀的耳朵里尽是人们的谈话声和吃东西的声响。

“是的,我是在想克里斯汀的事。”拉夫拉恩斯说,“好吧,好吧,至少她嫁的是一个她爱的男人。而你跟我都不是,我可怜的拉格恩弗里德。”

“翻山时我好冷,”克里斯汀轻声说,“我好累。”然后她在原地愣站了一会儿;上楼时她的每一步都在摇晃。

拉格恩弗里德听到这句话,立刻干号起来。她在丈夫身旁躺下。拉夫拉恩斯则把手搭在她的肩头。

厄莱德在阁楼回廊前面扶克里斯汀下马时,她险些昏厥过去。

“可我做不到,”他痛苦地说,“不,我没有……按照你要的方式对待你——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不是那种男人……”

星期天黄昏时分,婚庆队伍返回乔拉恩加德。新房前头的院子里生了一堆红色的篝火,映衬着晚霞显得格外漂亮。伴着乐师和小提琴手们的唱歌弹奏,人群都朝着红色的篝火涌来。

过了一会儿,拉格恩弗里德流着眼泪说道:“拉夫拉恩斯,可这些年来我们还是生活在一起呀。”

拉夫拉恩斯牵起克里斯汀的手引她走到厄莱德身边,厄莱德把新娘扶上马,紧接着自己也跨上了马。两人在阁楼前并排骑在马上,而仪仗队此时刚好通过庄园的大门:走在最前面的是神父西拉·埃里克和阿尔弗斯沃尔德的西拉·托莫德,还有拉夫拉恩斯的一个朋友。后面跟着的是伴郎和年轻姑娘们,两两结伴而行。接下来便到了厄莱德和克里斯汀出发行进的时间。新娘的父母、亲戚、朋友和各路宾客紧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路。道路两旁有许多花楸树、云杉和秋天最后一批盛开的洋甘菊花。道路两旁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所以我也相信。”拉夫拉恩斯神情黯然地回答。

厄莱德同他的新娘致意,然后走到克里斯汀的马前;拉夫拉恩斯爬楼梯时他的手正搭在马鞍上。眼前的盛况让克里斯汀一阵眩晕,她的感觉很奇怪;穿一件绿色天鹅绒长袖外套的父亲看过去好似陌生人。而身着红色丝裙的母亲看上去脸色有些发白。拉格恩弗里德走过来把披风披在女儿身上。

拉夫拉恩斯始终心神不宁。新人对视时灼热的眼神和他们脸上的红晕——拉夫拉恩斯觉得这是厚颜无耻的表现。更让他刺痛的是,新娘偏偏是他的女儿。可他还是没有移开视线,他想不管不顾地把心底一直不愿承认的事情捅破——其实拉格恩弗里德找他的时候,他隐瞒了一点事情。

厄莱德身着一件带黑白图案的淡棕色丝质短外套,长袖,两边有开衩;腰间系一根金色的腰带,左边佩一把缀金的剑;肩上披的天鹅绒披风是深蓝色的,头戴黑色的法国款丝质帽——帽子两边有两根长长的饰带,其中一根从左肩斜到胸前然后同另一根饰带相接。

他不能,拉夫拉恩斯打断自己……天哪,他结婚时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同拉格恩弗里德结婚并非他的本意。拉格恩弗里德比他年纪大,而且他也不怎么喜欢她。所以他不想从拉格恩弗里德这儿学会如何去爱。一想到这件事他就觉得耻辱——拉格恩弗里德想让他爱她,可他却不想要拉格恩弗里德的那种爱。虽然他没有要求,可拉格恩弗里德却给了他一切。

厄莱德骑马奔到回廊下面。他矫捷地从马上跃下,丝毫不受繁复的新郎服影响。克里斯汀觉得厄莱德是那样的英俊,以至于她整个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疼。

他确实算得上一个好丈夫;这一点他自己也相信。他给她全部的尊重,凡事都寻求她的意见,对她也十分忠诚;而且他们生了六个孩子。他只是想这么简简单单地同她生活在一起,无须袒露心迹。

“你是最漂亮的新娘,”阿希尔德回答说,“还有厄莱德——世上很难再找出比你们俩更好看的一对了。”

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那卡尔的妻子伊恩加恩呢?想到那个女人,拉夫拉恩斯的脸红了。每次从山谷穿过,他都会去拜访他们。他从来都没有单独和那个女人说过话,一次也没有。可每次看到她——即便只是想到她——他都感觉有一种白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春天气息扑面而来。他现在意识到,也许他也……他也爱过某个人。

“从来没有哪个新娘子会有我这么脸色苍白吧。”她嗫嚅道。

不过他结婚太早,而且他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后来他发现自己在野外的时候状态最好——动物们自由奔跑的山峰高原。它们十分谨慎,小心观察每一个偷偷靠近的陌生人。

克里斯汀无助地点头。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是有多么苍白。

不过每年都会有一次,森林里的动物们会忘掉这种警觉。那就是它们追着雌性动物求爱的时候。不过,他已经尽了自己做丈夫的责任,而她给的一切也不是他要求的。

“撑住,克里斯汀,”她说,“要不了多久,你就会顺利成为厄莱德的妻子。”

可那些小家伙们……它们曾给绝望中的他带来温暖,那是他这一生最深刻、最甜蜜的欢愉。一个个是那么可爱……

伏露·阿希尔德站在新娘旁边。

结婚,在没有跟他商量的情况下,事情也就这样了。至于朋友,他有很多朋友,也可以说一个朋友都没有。战争……战争是好玩的,只是现在已经不再有战争;他的盔甲还挂在阁楼里,很少使用。他成了一个农民。不过他有女儿;他这一辈子做过的最让自己高兴的事情,就是为那些个可爱的小生命做的事情。他还记得两岁的小克里斯汀骑在他肩上的样子,亚麻色的柔软头发扫过他的脸颊。记得带小克里斯汀骑马时,她会紧紧拉着他的腰带,圆圆的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院子里的人群分出一条道,好让新郎的队伍通过。年轻的伴郎走在最前面。回廊上的女人们一阵兴奋。

而现在她有了那样灼热的眼神,她嫁给了自己想要的男人。昏暗的灯光下,她靠着丝面枕头坐在床上。烛光下的她金光闪闪——金色的头冠,金色的睡衣,还有金色的头发披在金色的手臂上。她的眼睛里不再满是羞涩。

河水静悄悄地流过浅滩和沙洲,即便碰上大石也只是平缓流过。溪流也不再冲击山坡;这是一个缺水的秋季。地里似乎有一圈湿气,但这只是秋天特有的一种湿气——无论天气多么炎热或天空多么晴朗,这种湿气始终存在。

拉夫拉恩斯呜咽起来。

若不是花楸树,可能人们都会联想起春日时光——除了寂静,因为这是秋日特有的一种寂静。每当号声停下,村子里便只能听见收割过后的休耕地里传来的铃铛声,铃铛挂在正吃草的牛身上。

他的心仿佛在灼烧——为他从未得到过的那些东西。也为旁边的妻子,为从未得到过他真正的爱的妻子。

克里斯汀先前都没注意到,现在树上的叶子都已掉光,光秃秃的树林现出银灰的颜色。只有河边的云杉林还有一些残绿,桦树的枝头挂着几片黄色的树叶。除了花楸树仍是红棕色叶子衬着血红浆果的繁盛模样,其他的树基本凋零。在这样一个天朗气清的秋日,浅灰色树叶铺成的地毯散发出辛辣的气息。

拉夫拉恩斯突然对拉格恩弗里德涌起一阵同情,黑暗中,他牵起拉格恩弗里德的手。

院子里挤满了人和马,个个都是盛装打扮;阳光下好似一切都在闪闪发亮。克里斯汀的视线越过众人看向山谷。村子仍然笼罩在薄薄的蓝雾中,上头是灰色的山坡和黑色的森林;天空万里无云,一派阳光明媚的景象。

“是的,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过得很好,”他说,“我以为你是为我们的孩子伤心。我以为你是天性忧郁。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难过是因为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我没有给你足够多的爱。”

桥头传来喧闹的号声。院子里的人大叫,新郎一行已经来了。于是女人们领着克里斯汀走到回廊。

拉格恩弗里德激动地颤抖起来。

“克里斯汀,看看你自己。”伏露·阿希尔德说,克里斯汀于是弯腰俯看水盆中的自己。她看到水中现出一张白色的脸,因为隔得近,所以连头上的金色头冠也是清晰可见。倒影周围有许多深浅不一的阴影——这种感觉好似以前有过——突然克里斯汀一阵眩晕。她抓着水盆的边缘,险些摔倒。伏露·阿希尔德连忙使劲掐她的指甲,她才清醒过来。

“你一直都是个好丈夫,拉夫拉恩斯。”

克里斯汀缓缓站起身。天哪,这些金银头饰戴着好重。然后伏露·阿希尔德牵起她的手领着她走到一个大水盆面前,伴娘则打开门好让阳光照亮整间屋子。

“嗯……”拉夫拉恩斯下巴抵着膝盖,“如果你当初也和我们的女儿一样选择自己爱的人,可能你会过得更好一些。”

她们把头冠戴到克里斯汀头上。拉格恩弗里德做这些的时候,脸色苍白,双手不住抖动。

拉格恩弗里德跳起来,尖声叫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知道多久了?”

拉格恩弗里德和斯科格的嘉里德从桌子上把杰斯林家的新娘头冠拿了过来。头冠是全镀金的,上面有十字架和三叶草的装饰,中间是一颗宝石。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拉夫拉恩斯顿了一会儿说道,他的声音沮丧得古怪。

“明天是你披着头发的最后一天,以后你就得像所有结婚的女子一样把头发绾起来了。”伏露·阿希尔德微笑着说道。然后她用红色和绿色的丝带把克里斯汀的头缠住,这样头冠就能支撑起来。众人把新娘子团团围住。

“我在说,跟你结婚时我就已经不是处子之身。”拉格恩弗里德回道,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晰,以至于让人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

克里斯汀有一头厚厚的金棕色头发,此刻,伏露·阿希尔德就站在她的椅子后面替她梳头。

又过了一会儿,拉夫拉恩斯用和先前一样的语气说:“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件事。”

克里斯汀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她身穿大红色的嫁衣,胸前别着一枚大胸针,黄色的丝袖上配有金色的臂章。一条镀银的腰带在腰部缠了三圈,脖子上挂了好几条项链,最上面一条是父亲给她的十字架金项链。她的手搭在膝上,手上戴满了戒指。

拉格恩弗里德瘫在干草上面,身体因为抽泣而剧烈抖动。她抬起头,晨光透过墙上的小洞射进来。借着微弱的光,她看到丈夫双手抱膝坐在那儿,仿佛石化了一样。

婚床已经准备就绪,枕头是丝面的,漂亮的毯子挂在四周当做床幔;皮毛和羊毛毯上面盖着丝质的床单。拉格恩弗里德和几个女人正忙着把挂毯挂到墙上和在长椅上摆垫子。

“拉夫拉恩斯——跟我说点什么。”她轻声道。

拉格恩弗里德之所以选择这个阁楼当做新房是因为它的面积最小——储物间上面的新阁楼可以安置更多宾客。而且这个阁楼也是克里斯汀小时候住的,后来是拉夫拉恩斯修了新的阁楼,他们才换了地方。不过自打拉夫拉恩斯重建之后,老阁楼无疑也是庄园里最漂亮的建筑之一。刚搬到乔拉恩加德时,这个阁楼是一片破败,不过现在阁楼的里里外外都用最精美的木刻装饰;而且阁楼不大,所以更适合用各种挂毯、织品和毛皮装饰。

“你想要我说什么?”他问,身体还是没有动。

星期六上午,家里的女人都在老阁楼里忙活。有些是给新娘铺床,有些则帮着新娘穿衣打扮。

“哦,我不知道。你应该骂我——打我……”

没过多久拉夫拉恩斯就离开了,劳嘉布鲁的宾客们也都各自歇息。

“那也已经太迟了。”拉夫拉恩斯回答说。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嘲弄的笑。

“小事还是大事……”拉夫拉恩斯说着突然顿住了,转过来同厄莱德握手。

拉格恩弗里德再次号啕大哭。“不,我不觉得我是欺骗你,我更加觉得这是在欺骗我自己、背叛我自己。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他们把我嫁给你……结婚之前,我只见过你三次。我以为你只是一个小男孩,白白嫩嫩……那么年轻、那么稚嫩。”

“亲爱的拉夫拉恩斯,”巴德·皮特森说,“为这等小事,何必生气呢……”

“是的,你说得没错,”拉夫拉恩斯说,“所以我是觉得,你这样一个女人,应该更害怕……欺骗一个这么年轻的男人……”

“我的家里确实有一些事情不合规矩,这是事实。克里斯汀和我出发后,我就会派人把马车送回来,我亲爱的岳父。”厄莱德微笑着说,同时伸出自己的手,“现在克里斯汀要成为我家的女主人了,所有事情都跟以前不一样,所以我也会改头换面的。马车的事情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我答应你,从此以后我会妥善处理所有事情,让你满意。”

“后来我也是这么想了,”拉格恩弗里德说,她还是不停地掉眼泪,“在我了解你之后,我恨不得让自己的灵魂受鞭笞20次,以求对你无愧。”

厄莱德耸了耸肩。

拉夫拉恩斯沉默,仍然一动不动。

“不,你说这些话,我恨不得让魔鬼抓了你去,”拉夫拉恩斯打断他,“你家里雇的都是些什么人?去哪儿是由你还是由你的下人决定?”

拉格恩弗里德继续说:“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哦,它可能还在海岬的农场里,因为我们是从那儿上的船,”厄莱德轻巧地说,“我没想到你会把它看得这么重。岳父,你看啊,我们载着东西翻山越岭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手下的人都不愿再次长途跋涉把马车送回尼达罗斯。所以我是想等……”

“又有什么好问的呢?是我们在斐济恩斯布莱卡碰上的出殡的男人吧?当时我们是带阿尔夫希尔德去尼达罗斯。”

一些宾客叫喊说这点事不值一提,但拉夫拉恩斯一拍桌子,说他一定会弄清楚这件事。

“是的,”拉格恩弗里德说,“我们退到一旁的草丛里。我眼睁睁看着那些神父、修道士和全副武装的男人抬着他的棺材从我身旁经过。听人说,他死得很光荣。当时我祈祷,但愿他也能带走我的罪过和悲伤。”

“今年夏天你跟我借了一驾马车,你不记得了吗?上帝知道那可真是一驾好马车。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它更好的,因为我是亲眼看着它在这儿做成的。你信誓旦旦地要我放心。可那么多下人都能证明你答应把马车归还给我,可你却食言了。”

“是的,显然是这样的。”拉夫拉恩斯说,语气仍然带有一丝讥讽。

“马车?”厄莱德不解。

“你并不是什么都知道,”拉格恩弗里德说,声音冷漠而绝望,“你还记得我们结婚后的第一个冬天,他来斯科格拜访我们吗?”

突然拉夫拉恩斯大吼:“女婿呀,我在想那驾马车,今年夏天你跟我借马车的时候你都对它做了些什么?”

“记得。”拉夫拉恩斯说。

酒过三巡之后,宾客们的情绪更加高涨,同新郎开的玩笑也越发粗俗起来。厄莱德的伴郎都比他年轻,而他的同龄朋友们早就结了婚。所以众人开玩笑说,他都一把年纪了才第一次上新娘的床。厄莱德有一些年龄较长的亲戚还算清醒,他们担心这样说下去可能会说出不该说的事。巴德先生观察拉夫拉恩斯的反应。坐在主位上的拉夫拉恩斯喝得很醉,不过畅饮好似并没有让他开怀;他的脸越来越绷紧,眼神也冷漠起来。不过坐在岳父右侧的厄莱德却高兴地同众人逗乐玩笑;他红光满面,眼睛炯炯有神。

“当时比杰加尔弗挣扎在死亡边缘……哦,没有人怜悯我。当时他喝得烂醉,强行占有了我的身体……后来又跟我说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他不想要我,他要我忘记这一切。我的父亲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不是有意欺骗你——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但是我的弟弟唐德……他和我的感情很好,我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试图威胁那个男人跟我结婚——可他只是个孩子,所以他没能打赢。后来他建议我最好瞒着这件事并跟你结婚……”

众人大赞食物丰盛可口,他们说即便是最富有的修道院做出的星期五大餐也没这么好。席上有黑麦面粉粥、蒸豆和白面包。鱼选用的是鳟鱼,有活水鱼和腌制两种,另外还有干的大比目鱼。

拉格恩弗里德沉默了一阵。

拉夫拉恩斯骑马到劳嘉布鲁陪那儿的宾客吃饭。

“他到斯科格来的时候……离那件事发生已经一年,我原本已经释怀了一些。可他却偏偏跑过来。他说后悔对我做那样的事,如果我没有结婚的话他就会娶我,还说他喜欢我。他离开以后……我不敢出门;是罪过让我不敢出门,而不是因为孩子。到那时……那时我才真正爱上了你!”说完拉格恩弗里德放声大哭,痛苦万分。拉夫拉恩斯转过头面对着她。

“嘘,”伏露·阿希尔德轻拍着她的手说,“我期待看到你穿上最美的嫁衣——明天你将艳惊全场。”

“比杰加尔弗出生的时候,”拉格恩弗里德继续说,“哦,我觉得我爱他超过爱自己的生命。他躺在那儿,命悬一线;当时我就想,如果他死了,我一定也会跟着他一起死。可我没能让上帝保住那个孩子的命。”

克里斯汀的双唇颤动起来。

拉夫拉恩斯静坐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他问:“是因为孩子的父亲不是我吗?”

“克里斯汀,我知道你受苦了。”她说,“我给你一样东西,今晚上喝完之后你就能好好地休息,明天保你神清气爽。”

“我不知道孩子是不是你的。”拉格恩弗里德有些蒙了。

伏露·阿希尔德再次给了她一个吻。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那样坐着,仿佛死了一样。

伏露·阿希尔德发现克里斯汀的手干瘦如柴,人也瘦了很多,不过腹部却有些突起。克里斯汀的脸也比之前更瘦削娇嫩;在厚湿头发的掩映下,她的太阳穴好似也凹了进去。双颊不再是圆圆的,原本白嫩的肤色也有些黯淡。不过克里斯汀的眼睛变得更大更黑了。

最后是拉夫拉恩斯打破沉默,他情绪激动地说:“哦,拉格恩弗里德,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很高兴能看到这一天。”伏露·阿希尔德说。

“哦,我不知道。”她用力地绞着自己的手,连关节都听得见响声。“这样你就能报复我,把我赶出你的庄园……”

克里斯汀奔到了火炉房,伏露·阿希尔德也跟着走了进去。她的手搭上克里斯汀的双肩,然后在她脸上印下一个吻。

“你觉得这有用吗?”拉夫拉恩斯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们的女儿呢?克里斯汀和小女儿,是不是也不是我亲生的?”

接着,两个年轻男人风风火火地走进院子。他们从马上跃下之后大笑着朝克里斯汀走来,克里斯汀见状连忙冲进屋子里面躲着。那是唐德·格杰斯林的两个小儿子,都是英俊潇洒、前途无量的小伙。他们从桑达布带来了新娘头冠。唐德和她妻子要等星期天做过弥撒之后才过来乔拉恩加德。

拉格恩弗里德好久都没吱声。

“厄莱德小的时候,是由我们父亲抚养的。”巴德的大女儿说,然后她走上前同克里斯汀打招呼。

“我还记得你是怎样评断厄莱德·尼库拉森的,”她嗫嚅道,“所以你现在要对我做一个评断了?”

伏露·阿希尔德·高台斯戴特下马之后同拉夫拉恩斯拥抱。克里斯汀觉得她保养得真好,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敏捷。她的儿媳卡特恩看起来比她还老。卡特恩那么丑,穆南又不忠诚,可人们还总是说他们夫妻感情很好,这可真是奇怪呀。巴德·皮特森先生的两个女儿也过来了,其中一个结了婚,另一个还未出嫁。她们说不上漂亮也算不上丑,看起来是善良可信的那种人,不过在生人面前似乎有些拘束。拉夫拉恩斯感谢宾客们长途跋涉前来参加婚礼。

这句话让拉夫拉恩斯的身体一震。

克里斯汀下楼迎接客人。洗完澡之后她觉得好累,头皮疼得厉害;因为母亲用强碱液给她洗的头,说是能让第二天的头发光泽闪亮。

“你现在……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27年。这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怎么能相比。我知道你也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在转弯进入乔拉恩加德的地方,几个妇人退出大队伍。男人们则继续朝他们歇宿的劳嘉布鲁前进。

拉格恩弗里德闻言泣不成声。她想牵住拉夫拉恩斯的手。可拉夫拉恩斯没有动,仿佛死了一样。拉格恩弗里德哭得越来越大声,但她的丈夫还是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盯着外面透进来的光。最后,她瘫在干草上,好似眼泪都已经流干。拉夫拉恩斯抚了抚她的手臂,这一弄,她的眼泪再次决堤。

星期五的午后,克里斯汀站在阁楼的回廊里看见一行从北边来的人,他们骑马经过山上被火烧掉的教堂。那是厄莱德和他的伴郎们。克里斯汀努力把厄莱德和其他人区分开来。两人现在还不能见面,只有等到第二天早上她披上嫁衣之后才可以和厄莱德相见。

“你还记得吗?”拉格恩弗里德抽泣着说,“我们在斯科格住的时候,曾有一个男人拜访我们?他知道许多的古老故事。你还记得他讲的那个故事吗?说有个死掉的男人从地狱回来,给儿子讲他看到的传奇。他说地狱深处喧嚣无比,不忠诚的妻子全都变成了带血的石头……”

拉夫拉恩斯坚持认为他的女儿应该在教堂举行婚礼仪式。最后商定婚礼在桑达布的小教堂举行。星期六,送亲的队伍将翻过山头去到瓦吉。众人在桑达布和邻近人家歇宿一夜,第二天做过婚礼弥撒之后再返回乔拉恩加德。星期天晚祷结束之后,婚礼庆祝活动开始,拉夫拉恩斯将正式把克里斯汀交到厄莱德手上。午夜过后,新郎和新娘将被送入他们的新房。

拉夫拉恩斯没有说话。

克里斯汀这个屋子进那个屋子出,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她才停下歇息。今年山里的浆果也是特别的多;看来会有一个多雪的冬天。一捆捆的谷物在地里堆成垛,沐浴在阳光下。但愿这种好天气能持续到婚礼期间。

“这些年来,我的脑中始终记着这些话,”拉格恩弗里德说,“每天我都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因为我觉得自己对不起你。”

“上帝和在场所有人做证,我,厄莱德·尼库拉森发誓按照上帝之礼迎娶克里斯汀。你将成为我的妻子,我将成为你的丈夫,一辈子不离不弃,相亲相爱,恪守上帝的告诫和所有规则。”

拉夫拉恩斯不知道怎么回应。他觉得心里好空,就像心肺都被掏出来一样。不过他还是用手摸了摸妻子的头,沉重又无力,“我的拉格恩弗里德,东西长出来之前,地还是要挖的”。

乔拉恩加德的人既要抢收粮食,还要筹备婚礼。过去的两个月中,克里斯汀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除了活计她都没有时间想其他事情。她看到自己的乳房大了,原本粉红的小乳头也变成了棕色;而且乳房变得格外柔软,以至于每天早上冒寒起床都好像受伤一样。不过干一会儿活身子热起来之后,那种疼痛也就消退了;然后她脑海中便只剩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直起身子伸腰休息的时候,她察觉到自己的子宫变沉了。不过外表上看她还是苗条修长。克里斯汀双手在匀称挺翘的屁股上擦了擦。不,她现在不想为这件事担心。可有时她会突然想到这,想到一两个月之后她就能感觉到子宫里面的生命。而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到哈萨比了。也许厄莱德会很高兴。她闭上眼睛咬了咬自己的订婚戒指——厄莱德在高高的阁楼上大声响亮地说出订婚誓言,苍白的脸显得十分激动。他说:

拉格恩弗里德想亲吻丈夫的手,可他却突然抽开。拉夫拉恩斯注视妻子,然后拿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膝上,他那冰冷的脸就靠在妻子的手上。两个人这样坐了好久好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这一年对于北方所有村庄都是好年头。干草长势茂盛,而且顺利收割。所有人都从山地牧场带回肥肥的家禽和大量黄油奶酪——而且这一年,他们也没遭到食肉动物的袭击。家家户户的谷物都堆得老高,记忆里这样的好年头屈指可数。庄稼成熟,风调雨顺。圣巴萨罗姆节和玛丽节期间最有可能发生霜冻,但这一年只是下了点小雨,天气多为暖和的阴天。收割季过后,阳光依然明媚,晚上则升起薄雾。米迦勒节过后,大多数粮食都搬进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