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奇怪的是,直到我看到生命的终点如此迫近,我才懂得如何享受生活。”
“关于这一点,”他对自己说,“看来我的命运是在梦中死去。一个像我这样卑微的人,肯定不出半个月,就会被人忘记,应该承认,如果要去演戏,那就太傻了……”
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在塔楼顶上的狭窄的平台上散步,抽着玛蒂尔德派人从荷兰买来的高级雪茄,根本没有料到城里所有的望远镜每天都等候着他的出现。他的心思在维尔吉。他从未跟富凯谈起过瑞纳夫人,但这位朋友对他说过两三次,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这句话回荡在他的心中。
“让我过理想的生活吧。你们这些烦恼的琐事,你们这些现实生活的细节,或多或少让我烦恼,会把我从天上拉下来。人们想怎么死都行,我只想按照我的方式去死。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和别人的关系就要切断了。求你们,别再跟我说这些人了,只是看见法官和律师,我就已经够了。”
当于连的心灵几乎完全沉浸在思想的国度中时,玛蒂尔德在忙于现实的东西,似乎这更适合于一个贵族操心。她已能把费瓦克夫人和福利莱先生之间的直接通信推动到如此亲密的程度,“主教职位”这个关键词已经被提及。
这天,富凯和玛蒂尔德想要告诉他外面的消息,因为他们认为,这些消息可以给他带来希望,但他们刚一开口,就被于连制止了。
负责圣职任免的令人尊敬的主教,在他侄女的信上加了一个批注:“这个可怜的索莱尔只是个冒失鬼,我希望把他交给我们。”
律师在准备辩护词,因为关键时刻快要到了。贝藏松和全省都在谈论这件有名的案子,于连却一无所知,他请求别人永远不要跟他谈及这些事。
一看到这几行字,福利莱先生喜出望外,他不怀疑能救出于连。
“先生,请你用生命担保,”于连愤怒地叫道,“请记住,不要再说这种可恶的谎言了。”谨慎的律师突然害怕自己会被杀掉。
“如果没有雅各宾党人的法律规定的一份人数庞大的陪审员的名单,其真实目的无非是剥夺所有出身高贵的人的影响力,”在抽签决定开庭的三十六名陪审员的前一天,他对玛蒂尔德说,“我本来可以确保判决结果,N本堂神父就是我让人宣判无罪的。”
律师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认为于连疯了,和公众一样认为,是嫉妒才让于连拿起手枪的。一天,他试图让于连明白,无论真假,这都是很好的辩护理由。但是被告转眼之间又变得偏激和尖锐了。
第二天,在投票箱里选出来的人名当中,福利莱先生高兴地发现有五个贝藏松的圣公会成员,在非本城人士当中,有瓦勒诺、穆瓦罗、肖兰这些人的名字。“我首先可以保证这八位陪审员,”他对玛蒂尔德说,“前五个不过是机器。瓦勒诺是我的代理人,穆瓦罗全都依靠我,肖兰是个胆怯的傻瓜。”
“这是因为我遇到过更大的不幸,”于连继续跟自己进行哲理思辨,“我第一次去斯特拉斯堡旅行时,认为自己被玛蒂尔德抛弃,那时我的痛苦比现在大多了……可以说,那时我满怀激情地渴求理想的亲密关系,今天却让我变得如此冷漠!……实际上,与这个如此美丽的姑娘分享给我的孤独相比,我独自一人感觉更幸福……”
报纸在省内传播了陪审员的名字。瑞纳夫人想来贝藏松,她丈夫感到难以言表的恐惧。瑞纳先生所能获得的承诺,只是她绝不下床,以免被传唤作证而心生烦恼。“你不了解我的处境,”维利叶的前市长说,“我现在是他们所说的,自由党的变节者。毫无疑问,瓦勒诺这个坏蛋和福利莱先生很容易让总检察长和法官们做出可能令我难堪的判决。”
“总之,”当于连终于摆脱了这两个人时,他对自己说,“我必须勇敢,看起来要比这两个人更勇敢。他们把这场结局不幸的决斗视为弥天大祸、恐怖之王,我要到那一天才会认真对待它。”
瑞纳夫人毫不费力地对丈夫的命令做出让步。“如果我出现在刑事法庭上,”她对自己说,“就像我要报复似的。”
“这是谋杀,而且是蓄意的谋杀,”于连对法官和律师的说法一样,“先生们,我很遗憾,”他微笑着补充说,“但是,这让你们的工作变得无足轻重了。”
尽管她对忏悔神父和她的丈夫做出谨慎的承诺,她一到贝藏松,就给三十六位陪审员分别写了一封亲笔信:
这次谈话被一次审讯打断了,接下来是与辩护律师的商谈。在一段充满漫不经心和温柔幻想的生活中,这是唯一的绝对令人不快的时刻。
先生,审判那天,我绝不会出现。因为我的出席会对索莱尔先生的案子造成不良影响。我在这世上热切盼望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他能得救。毋庸置疑,一个无辜的人因为我被判死刑,这可怕的想法会损害我的余生,并且会缩短我的寿命。我还活着,你们怎么能判他死刑呢?不,毫无疑问,社会根本没有权利剥夺人的生命,尤其是一个像于连·索莱尔这样的人。在维利叶,大家都知道他有精神失常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有一些强大的敌人。但是,即使在他的敌人(他有多少敌人!)当中,有谁会怀疑他令人钦佩的才华和深厚的学问呢?先生,你要审判的不是一个平凡的人。在接近十八个月里,我们都知道他是虔诚、聪明、用功的人。不过,每年有两三次,他的忧郁症发作,会造成精神失常。维利叶全城的人,我们在美好季节度假的维尔吉的所有邻居们,我的全家人,专区区长先生本人,都可以为他作证,证明他是虔诚的榜样。他可以背下整本《圣经》。一个不信神的人,能花费数年研读《圣经》吗?我的儿子们将有幸向你呈交这封信,他们还是孩子。先生,请你不妨问问他们,他们会把这可怜的年轻人的详细情况告诉你,以便让你相信判他有罪是野蛮的,这些情况还是很有必要知道的。你不仅不能为我报仇,反而会要我的命。
——歌德夫人
他的敌人们能用什么否认这些事实呢?我的孩子见过他们的家庭教师发疯的时候,我的伤就是这种时刻造成的结果,其危险如此之小,不到两个月我就能乘坐驿车从维利叶到贝藏松来了。先生,如果我得知,你对让一个罪行如此微不足道的人从法律的野蛮下逃脱出来还有丝毫的犹豫,我将会离开只有我丈夫的命令才能让我留下的病床,跪在你的脚下。
正因为那时我疯了,所以现在我才会聪明。哲学家,啊!你只看到瞬息之间,你的目光多么短浅!你的眼睛不是用来追随激情的隐秘活动的。
先生,请你宣布,预谋杀人并不属实,那么你就不会因为让无辜的人流血而自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