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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十九章 首次提升

他不能只考虑自己。令他感到为难的是,他想说句恰当的话,却一时语塞。

“这个正派的人离开后,圣心派会压制我,也许会把我赶走。”

“怎么!我的朋友,你不想去?”

于连呆住了,他心里是爱彼拉神父的。他小心无奈地对自己说:

“我听说,先生,”于连羞怯地说,“你在神学院负责这么久,却毫无积蓄,我手里有六百法郎。”

“你知道主教住的地方吗?”他用漂亮的拉丁文对他说,“把这封信送给主教大人。我不瞒你说,这是让你到狼群中去。你要小心看,注意听。你回答不能有一句谎话,但你要想到,盘问你的人,也许因为能加害你,得到真正的快乐。我的孩子,在离开你之前能告诉你这些经验,我感到欣慰,因为我不想瞒你,你送去的这封信是我的辞呈。”

眼泪让他说不下去了。

写完信后,他派人去叫醒于连。于连和其他学生一样,晚上八点就睡了。

“这笔钱要记下来,”卸任的院长冷冷地说,“去主教官邸吧,太晚了。”

比如,有人偷他的木柴,毒死他的狗,等等。

这天晚上,福利莱神父正好在主教官邸的客厅里值班,主教大人去省府赴宴了。于是,于连把信交给了福利莱神父本人,于连并不认识他。

四十八小时中,他犹豫不决,焦虑不安。最后,他决定给拉莫尔侯爵写一封信,又给主教大人写了一封,这封信堪称教会文体的杰作,不过内容稍长。要想找到更完美精确、表达更真诚的措辞,也许是件困难的事。这封信会让福利莱先生在上司面前忍受一个小时的煎熬,信中列举了那些令人不满的原因,甚至提到一些卑劣的琐事,这些事迫使彼拉神父最终离开教区。

于连感到惊讶的是,这个神父竟然拆了写给主教的信。代理主教漂亮的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接着又变得严肃起来。这张脸很有风度,于连印象很深,趁他看信的时候,于连仔细地端详起来。如果不是某些线条露出的极度精明,这张脸会更加庄重些;这张漂亮的面孔稍不留神,就会暴露出一种狡诈。不过,鼻子太突出,形成一条笔直的线,使原来很高贵的侧影酷似一只狐狸。此外,这位看起来很关心彼拉先生辞职的神父,其穿戴非常高雅,于连从未见过别的教士穿着如此讲究。

严格的彼拉神父没有想到,他竟然爱上了这座遍布仇敌的神学院,十五年来,他为它耗尽了心血。拉莫尔侯爵的信,像一个外科医生,为了一次痛苦而必需的手术,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去职已成定局,他与管家约好三日后见。

后来,于连才知道福利莱神父的特殊才能。他知道如何讨主教欢心。主教是一位可爱的老人,本来应该住在巴黎,他把贝藏松当作流放地。他的视力很差,又喜欢吃鱼,每次福利莱神父都帮他先把鱼刺挑干净。

亲爱的先生,请抛开外省的各种烦恼,到巴黎来呼吸一下宁静的空气。我派我的马车去接你,在四天之内等候你的决定。我本人在星期二之前在巴黎等你。我希望你同意,接受巴黎附近最好的教区教职。未来教区中最富有的一位教民虽然从未见过你,但他对你的忠诚超出你的想象,他就是拉莫尔侯爵。

于连默默地端详着反复看着辞呈的神父,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位衣着华丽的佣人匆匆走过来。于连来不及转身,就看见一个小老头,胸前挂着主教十字架。他赶紧跪下,主教慈祥地一笑,走过去了。那位漂亮的神父尾随其后,于连独自留下,慢慢地欣赏起屋里豪华的陈设。

这封信很简短:

贝藏松的主教是一个风趣的人,他饱受流亡之苦,但并未屈从;他已经七十五岁了,对十年后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侯爵先生命我乘他的马车来,”那人说,“他希望你看到此信后,在四五天之内到巴黎去。请告诉我时间,我抽空到侯爵先生在弗朗什-孔岱的领地跑一趟。然后,在你方便的时间,我们出发去巴黎。”

“我刚才经过时,见到一个目光犀利的学生,他是谁?”主教问道,“按照我的规定,他们此刻不是睡了吗?”

一天,神父接到一封短信,说有一件急事,请他务必到贝藏松郊区一家旅馆去。在那里,他见到了拉莫尔侯爵的管家。

“我敢说,这是一个清醒的人。而且他带来一个重要消息:你的教区唯一的詹森派教徒辞职了。这个可怕的彼拉神父终于明白了弦外之音。”

拉莫尔先生还亲自为汇款写了封信。这使他想到了神父本人。

“好吧!”主教笑着说,“但我不信你能找到比得上他的人。为了让你明白这人的价值,我明天请他来吃晚饭。”

这位显赫的贵族虽然很有钱,却毫不吝啬。他没能让彼拉神父接受他的馈赠,包括为打官司花去的邮费。他抓住这个机会,给他心爱的学生寄去了五百法郎。

代理主教想趁机谈谈继任者的事,但主教不想谈公事,对他说:

在两人都积极投入的官司中,侯爵与彼拉神父不停地通信,最终对神父的才智产生好感。虽然他们的地位悬殊,慢慢地,他们的通信有了朋友的亲切口吻。彼拉神父告诉侯爵,有人采取卑劣手段强迫他辞职。针对于连的阴谋令他感到愤怒,于是他向侯爵说起于连的事。

“在新的到来之前,我们先了解一下这位为何离开。把那个学生叫来,孩子往往会说出真话。”

尽管彼拉神父竭尽全力,拉莫尔先生与司法大臣,尤其与其下属关系密切,辛辛苦苦折腾六年,最终也不过是没彻底输掉这场官司。

于连被喊过去了。“我要面对两个审问者。”他心想。他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勇敢。

“我们倒要看看这个自以为是的宫廷贵族,究竟有多大本事!”福利莱神父对他的亲信们说,“拉莫尔先生对他在贝藏松的代理人,甚至连一枚勋章都拿不出来,还要让他丢掉职位。但是,有人写信给我,说这位贵族议员每个星期都要身披蓝色绶带,到掌玺大臣的沙龙去炫耀一番,不管这位大臣是什么样的人!”

他进去时,两个比瓦勒诺先生穿得还讲究的男仆,正在给主教大人更衣。这位主教觉得应该先问问于连的学习情况,然后再谈到彼拉先生。他问了教义,感到惊讶。很快又转到人文科学,谈到了维吉尔、贺拉斯、西塞罗。“这些名字,”于连想,“让我得到了第一百九十八名。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索性出一次风头吧。”他成功了,主教很满意。主教本人就是个杰出的人文学者。

到我们的故事发生的时候,他们的交往已有数年。彼拉神父将他那火爆的性情带到这桩官司中。他接连不断地会见侯爵的律师,探讨案情,确定侯爵有理之后,就公开地支持拉莫尔侯爵,反对权力通天的代理主教。这种冒犯竟然出自一位小小的詹森派教徒,代理主教恼羞成怒!

在省府的宴会上,一位有名的年轻姑娘朗诵了一首诗《马德莱娜》注87。主教兴奋地谈到文学,很快把彼拉神父的事忘了,和这位神学院学生讨论起贺拉斯的贫富问题。主教背诵了好几首颂歌,不过他的记忆力有点跟不上,于连马上谦恭地把整首诗背出来。令主教感到惊讶的是,于连始终保持闲谈的语气,背诵了二三十首拉丁文诗,就像闲聊神学院里的事一样。围绕维吉尔、西塞罗,他们进行了长谈。最后,主教不得不夸奖这个年轻的神学院学生。

为了让最愚昧的人看个明白,在接到第一次判决一个礼拜之后,福利莱神父乘坐主教大人的四轮马车,亲自把一枚荣誉勋章送给他的律师。对对方的这一行动,拉莫尔先生感到有些吃惊,并且感到他的律师软弱无能,就向谢朗神父请教。谢朗神父把彼拉先生介绍给他。

“不可能比你学得更好了。”

唉!请允许我说一句:有哪个法官没有儿子或亲戚需要帮忙提携一下呢?

“主教大人,”于连说道,“你的神学院有一百九十七个学生,更配得上你的称赞。”

拉莫尔侯爵在巴黎的地位显赫,并且在宫廷中担任要职,但还是觉得在贝藏松,与一位可以决定省长职位的代理主教打官司是有风险的。他本来能以某个名义,在预算允许的范围内申请一笔五万法郎的赏赐,不用跟福利莱神父打这场小官司。但他很恼火,他认为自己有理,并且底气十足。

“怎么回事?”这个数字让主教很疑惑。

十二年前,福利莱神父拎着那只不能再小的旅行箱,来到贝藏松。据说,里面装着他的全部家当。如今他是本省最富的地主之一。在他发迹的过程中,他买下一块地产的一半,另一半通过继承落入拉莫尔侯爵手中。于是,这两个人打起官司来。

“官方的证据可以支持我在大人面前所说的话。在神学院今年的考试中,我回答的正是此刻获得大人称赞的题目,但我只得到第一百九十八名。”

若用神学院的语言来说,我们要承认五百法郎的汇款是个奇迹,可以说上天是借用福利莱先生,给于连送上这份礼物。

“啊!原来你是彼拉神父的宠儿!”主教笑着叫出声来,并且望了望福利莱先生,“我们早该料到,这是正大光明的交锋,我的朋友,”他又问于连,“你是被人叫醒,到这儿来的吧?”

他搞错了。瑞纳夫人在好友德尔维尔夫人的劝说下,已完全陷入深深的悔恨中。她常常身不由己地想到这个不寻常的人,他搅乱了她的生活,但她告诫自己绝不给他写信。

“是的,主教大人。我只出过神学院一次,就是在圣体游行那天,为了帮助夏斯-贝尔纳神父装饰大教堂。”

“是她,这是她的好意!”于连深深地感到了,对自己说,“她在安慰我,但为什么没有一句示好的话?”

“好极了注88,”主教说,“怎么,你那么勇敢,把羽毛花球放在华盖上的,就是你?这些羽毛花球让我每年提心吊胆,我总担心会有人送命。我的朋友,你前途无量。不过,我不想让你饿死在这里,断送了你的远大前程。”

几个星期之后,于连接到一封信,不禁浑身一震。信上有巴黎的邮戳。他心想,“瑞纳夫人终于想起了她的诺言。”一个署名保尔·索莱尔的人,自称是他的亲戚,给他寄来一张五百法郎的支票。信上还附言说,如果于连继续研究优秀的拉丁作家,并且成绩优秀,每年会寄给他一笔相同数额的钱。

主教吩咐手下,端来饼干和马拉加红酒,于连大吃了一顿,福利莱神父也不示弱,因为他知道主教喜欢看别人吃得尽兴。

考试期间,大概有两个月,彼拉神父没有跟于连说过一句话。当他接到宣布考试成绩的公函时,看到他视为全院光荣的学生名列第一百九十八名,他病了一个星期。对于这个性情严格的人来说,唯一的安慰是,他在于连身上的所有监控结果,并没有发现愤怒、报复和消沉。

这位主教今晚的兴致未尽,他谈了一阵子教会史。他发现于连并不理解,便谈起了君士坦丁时代罗马帝国的道德风尚。异教的终结伴随着不安与疑惑,这种状态又困扰着十九世纪忧郁和倦怠的人们。主教大人注意到,于连竟然不知道塔西陀的名字。

十年来,他的头等大事,就是剥夺彼拉神父神学院院长的职务。这位神父忠实,虔诚,不搞阴谋,恪尽职守,他为于连定下的行为准则,自己也严格遵循。但是上天在愤怒中给予他一副暴躁敏感的性情,对侮辱和仇恨反应强烈。对于这颗炽热的灵魂,任何侮辱都不能忘怀。天主把他安置在这个岗位上,认为他对这个岗位是有用的,否则他早就辞职了。“我阻挡了耶稣会和偶像崇拜的发展。”他对自己说。

面对主教的诧异,于连坦白地说,神学院的图书馆没有这位作者的书。

即使是在神学院里,这种诡计也被认为是卑鄙的,但这并不妨碍福利莱先生利用他的权势在于连的名字边上写下第一百九十八名。福利莱先生是个聪明人,他在贝藏松精心组织了一个圣公会的网络,他发往巴黎的报告令法官、省长,甚至驻军长官心惊肉跳。他这样羞辱了他的对手詹森派信徒彼拉神父,感到很欣慰。

“我今天很高兴,”主教快乐地说,“你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十分钟以来我一直想感谢你,让我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这是意料之外的。我没想到神学院学生当中,会有这样博学的人。我想送你一套《塔西陀文集》,尽管这不大合乎教规。”

“我很蠢,先生,你说得有理。”于连恭敬地说,他明白这是个阴谋,他中计了。

主教派人取来八册装帧精美的书,并在第一本的扉页上方,用拉丁文给于连·索莱尔题字。主教一向以写拉丁文为傲。最后,他用截然不同的口吻对于连说:

第一天的考试,著名代理主教福利莱委派的主考官非常不满,他们不得不在名单上将于连列为第一,或者是第二。因为有人向他们指出,于连·索莱尔是彼拉神父的宠儿。神学院里有人打赌,于连会在考试总成绩单上名列第一,这样他就能有幸与主教大人一道进餐。但是,在一场涉及教父问题的考试临近结束时,一位狡猾的考官问了于连关于圣哲洛姆以及他对西塞罗的痴迷等问题之后,又谈到贺拉斯、维吉尔和其他世俗作家。同学们都不知道,于连却背出了这几位作者的许多篇章。他被成功冲昏了头脑,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在考官的一再要求下,他满怀激情地背诵了好几首贺拉斯的颂歌。于连上当了,二十分钟之后,主考官突然变脸,他严厉地指责于连在这些渎神的作品上浪费时间,满脑子都是没用的或者有罪的思想。

“年轻人,如果你聪明谨慎,将来你会得到我教区里最好的职位,而且离我的主教官邸不超过百里,但你必须聪明谨慎。”

考试的时候到了。于连答得很好,他看到夏泽尔也竭力想表现一下。

于连捧着八本书走出主教官邸,深感惊奇,这时,午夜的钟声响了。

唯有这位国王让人民惦记着!

主教大人并没有提及彼拉神父。于连感到惊讶的是,主教平易近人。他想不到如此文雅能够与一种自然的庄重结合在一起。于连看到彼拉神父脸色阴沉地等着他,这种对比给他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

这席话让于连感到一点安慰。他离开时叹息道:

“他们说了些什么?注89”神父一见到他,就高声问道。

“真是天壤之别,那个时代多么出活儿啊!据说他被他的元帅们出卖了,竟然有这种叛徒!”

于连把主教的话翻译成拉丁文,翻得一塌糊涂。

“是那些阔佬说的,你瞧,那个人让他们害怕了。”

“说法语吧,说主教大人的原话,不要增删。”卸任院长说,语气粗暴,态度很差。

“啊,都说那个人死了,是真的吗?”另一个泥瓦匠说。

“主教送给神学院的年轻学生一份奇特的礼物!”他翻着精美的《塔西陀文集》说,烫金的切口令他感到厌恶。

“生在穷人家,一辈子都是穷,就是这样。”

他听完详细汇报,已经两点了,他让心爱的学生回去睡了。

“现在你去看!乞丐才去当兵,有点钱的都留在家乡了。”

“把你的《塔西陀文集》第一卷留给我,上面有主教大人的题字,”他对于连说,“我走之后,这行拉丁文将会是你在这座学校里的避雷针。”

“在另一个人注86的时代,那真是好!泥瓦匠也能当军官,当将军,这种事有人见过。”

“因为对你来说,我的孩子,我的继任者将会是一头可以吞食猎物的狂暴的狮子。注90

“喂,我们走吧,又开始征兵了。”

第二天早上,于连发现同学们和他说话时,有些不同寻常。于是他更加谨慎了。“瞧,”他心想,“这就是彼拉神父辞职的后果。整个神学院都知道了,我被视为他的宠儿。在这种态度中,肯定有侮辱的成分。”但是,他看不出来。相反,他在走廊上遇到他们,他们的眼神中并无仇恨。“这是怎么回事?这一定是个圈套。我可要当心。”最后,那个维利叶来的小修士笑着对他说:“《塔西陀全集》注91。”

他独自在神学院的花园里散步,听见几个修围墙的泥瓦匠在谈话。

他们听见这句话,纷纷向于连道贺,不只是因为他得到主教的这份礼物,也因为他有幸与主教畅谈了两个小时之久。他们连谈话的细节都知道了。从此以后,他们对于连不再嫉妒,只有恭维和献媚。卡斯塔奈德神父昨天还对他无礼,现在也来拉着他的胳膊,还请他吃饭。

当时正在征召新兵,作为神学院学生,于连免除了兵役。这件事使他感慨万千。“这个机会永远错过了,要是在二十年前,我会开始一段英雄的生活!”

于连性格中有天生的缺陷,这些粗俗的人的傲慢给他带来许多痛苦,他们的阿谀奉承又引起他的憎恶,根本没有快乐可言。

这份礼物把于连的家庭地位提高到受人尊敬的阶层,给了嫉妒者致命的打击。财富确认了于连的优越性。夏泽尔和几位最优秀的学生主动接近他,几乎要埋怨他没有把家庭的财富告诉他们,让他们对金钱失敬。

快到中午的时候,彼拉神父向学生们道别,做了一番严肃的训话:“你们想获得人世间的荣耀,社会上所有的利益,发号施令、藐视法律、毫无顾忌、傲慢无礼的快乐,还是灵魂永恒的救赎?在你们当中,即使是最没学识的,只要睁开眼睛,也能分清这两条路。”

这是狩猎的季节。富凯以于连父母的名义,送给神学院一头鹿和一头野猪。两头死去的野兽摆放在厨房和饭堂之间的过道上。神学院学生去吃饭时,都能看见。这成了好奇心集中的目标。野猪虽然是死的,那些年轻的学生还是害怕,他们用手去摸长长的獠牙。整整一个星期,大家只谈论此事。

他刚一离开,耶稣圣心会的教徒就到小教堂去唱“感恩赞美诗注92”了。没有人把卸任院长的训话当回事。“他对自己被免职感到不满。”人们到处议论。神学院中没有一个学生相信,有人会自己辞去一个与大老板关系密切的职位。

于连就任新的职务以后,神学院院长当别人不在场时,就不跟他讲话。这种做法对老师和弟子都是谨慎的,更是一种考验。彼拉神父是个严格的詹森派教徒,他不变的原则是:要知道一个人是否有才能,那就对他希望的、所做的一切设置障碍。如果他真有本事,他就会排除或避开障碍。

彼拉神父搬到贝藏松一家最豪华的旅馆,借口有事情要处理,想在这里停留两天。

不过,说出他的敌人和朋友的名字,又有什么意义?所有这一切都是丑恶的,描写得越真切,就越显得丑恶。然而,他们是民众唯一的道德教师,如果没有他们,民众会怎么样呢?报纸能取代神父吗?

主教请他吃晚饭,为了戏耍一下福利莱,尽可能让他展现自己的才华。上饭后甜点时,从巴黎传来一个奇怪的消息,彼拉神父被任命为有名的N教区的本堂神父,那里距离首都仅有四法里远。善良的主教真诚地向他祝贺。主教把这件事看作是一场巧妙的游戏,因此兴致很高,他盛赞了彼拉神父的才能。他用拉丁文写了一份证书,并且不许有异议的福利莱神父讲话。

于连发现大家不那么恨他了,他感到很奇怪,他原以为仇恨会加倍增加。他不愿意别人跟他说话,这种隐秘的愿望太明显了,为他树敌很多,现在不再是一种可笑的自负了。在周围那些俗人眼里,这是他的职位的一种适当的表现。仇恨明显减少了,尤其在变成他的学生的那些年轻的同学当中,他对他们也以礼相待。渐渐地,他也有了追随者,叫他“马丁·路德”已经不合时宜了。

当晚,主教在吕邦普莱侯爵夫人家里赞美彼拉神父,成为贝藏松上流社会中的一大新闻。人们纷纷揣测,对这破格的恩宠实在搞不明白。有人似乎看到彼拉神父当上主教。那些精明的人认为,拉莫尔先生已经升为大臣。这天,他们竟敢嘲笑福利莱神父的飞扬跋扈的神态。

现在,于连独自用餐,比其他学生晚了一个钟头。他有花园的钥匙,园里没人的时候,可以进去散步。

第二天上午,彼拉神父为了侯爵的案子去见法官,人们纷纷在街上尾随着他,商人也站在店铺门口看着他。他第一次受到公众的如此礼遇。这位严格的詹森派教徒,对这一切非常愤怒。在跟为侯爵挑选的律师仔细商议之后,他就启程去巴黎了。有两三个中学时代的朋友送他,他们对马车上的徽章赞叹不已。神父一时失言,告诉他们,他在神学院负责十五年了,临别时身上只有五百二十法郎。朋友们与他洒泪道别,他们私下议论道:“善良的神父本不该编出这个谎话,太可笑了。”

于连乐坏了,这是他的第一次提升,好处太多了。要弄明白这些好处,必须被迫独处几个月,片刻不得安宁地,跟一些至少是烦人的,其中大部分是无法忍受的同学打成一片。仅仅是他们的吵嚷,就足以使敏感的人神经错乱。这些吃饱穿暖的乡下人,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快乐,只有发泄出肺部的全部力量,大声吼出来才能感到痛快。

被金钱蒙住眼睛的俗人,决不会理解彼拉神父是如何从真诚中汲取必需的力量,才能孤军奋战六年,去对抗玛丽·阿拉科克注93、耶稣圣心会、耶稣会和他的主教。

于连已经很久没听到过友爱的声音了,他泪如雨下,我们应该原谅他的脆弱。彼拉神父向他张开双臂,这种时刻对两人来说都是温暖的。

注85 《先驱报》(Le Précurseur),1830年至1834年,法国里昂出版的报纸。

“好吧!是的,我的孩子,我关心你。上天知道这是违背我意愿的。我应该公正待人,对人无爱也无恨。你的一生将会很难。我看到你身上有某种不合群的东西。嫉妒和诽谤将永远伴随着你。无论上天把你放在什么地方,你的同伴都会嫉恨你。如果他们假装爱你,那是为了更有把握地算计你。对此,你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祈求天主。为了惩罚你的骄傲,必须让你遭人嫉恨;你的行为要端正,这是你唯一的希望。如果你坚持真理,绝不动摇,你的敌人迟早会不战自溃的。”

注86 另一个人,指的是拿破仑。

彼拉神父惊讶地看着他,似乎已经多年不习惯面对细腻的感情。这种眼神暴露了院长的心情,他的声音都改变了。

注87 法国女诗人德尔菲娜·盖伊(Delphine Gay,1804-1855)的作品,1831年,她嫁给出版家埃米尔·德·吉拉丁(Emile de Girardin)。

“你这是干什么?”彼拉神父生气地叫起来,但是,于连的眼睛比他的行动表达了更多意思。

注88 此处为拉丁文:Optime。

于连感动到了极点,真想跪下来感谢天主,但他换了一种方式,更加真切感人。他走到彼拉神父身边,拿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唇边。

注89 此处为拉丁文:Quid tibi dixerunt。

“我在这里工作了十五年,就要离开这里了。我的罪过是让神学院的学生们自由行事,你在忏悔室里对我说的那个秘密组织,我既没有保护,也没有阻止。我离开之前,想为你做点什么,要不是有你房间发现的阿曼达·比娜的地址,被人告发,我两个月之前就会做了,这是你理应得到的。我任命你做新旧约课的辅导教师。”

注90 此处为拉丁文:Erit tibi, fili mi, successor meus tanquam leo quœrens quem devoret。

“夏斯-贝尔纳神父写信来,说了你的好话。总之,我对你的表现比较满意。你很不小心,甚至很冒失,只是还没表现出来。不过,直到目前,你是个善良的人,甚至是慷慨的,才智过人。总之,我在你身上发现了一丝不可忽略的火花。

注91 此处为拉丁文:Cornelii Taciti opera omnia。

大教堂的不期而遇之后,于连一直沉浸在想象之中,无法自拔。一天早上,严格的彼拉神父派人叫他过去。

注92 此处为拉丁文:Te Deum。

——《先驱报》注85

注93 玛丽·阿拉科克(Marie Alacoque,1647-1690),法国天主教修女,“圣心崇拜”的开创者。

他了解他的时代,了解他的地区,于是就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