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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或许,将来我们的厨房会像餐厅里那样。”我笑了,“或许大家都会有自己的厨师和一两个服务员?”

那时,第一台电冰箱刚刚问世,白色家电开始走进人们的生活。所有人都努力往厨房里塞进更多的机器、更多现代化的生活设备,此时此刻,他却谈起家中可以没有厨房,我觉得太好笑了。

他不在乎我的讽刺,仍然一本正经地说着。

“你的家就是你自己的小世界,”他常常说,“是你自己的领地。所以家应该与你的生活方式相契合。厨房应该根据家里常用的食材和常住的人来设计。谁知道呢,说不定将来我们的家里都不需要厨房了。外面的餐厅可以提供更好的食物,我们为什么还要厨房呢?”

“我的意思是,一切都可以改变。旧的建筑被拆掉,盖上新的。装饰主义被实用主义取代。最终,房屋会有新的含义。”

阿兰让我开怀大笑。他颠覆了我的整个世界观,尽管我常常觉得他有点疯狂。直到现在,回望过去,我才认识到他的想法是基于对人类以及世界发展方向的真正了解。当我看到现代的年轻家庭时,我就仿佛看到了当年他所谈论的人。

我摇摇头,不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喜欢他想象鲜活的抽象画面的能力,就像那时巴黎生产的一些艺术品一样超现实。对阿兰来说,建筑是所有人类关系的基础,因此它也是解开所有生命奥秘的钥匙。他的生活围绕着材料、角度、外观、墙壁、角落和缝隙而展开。每次我们散步,他都可能会突然停下来,盯着一座建筑物出神,直到我向他扔点东西,一条围巾或是一只手套。然后他会抱起我转一圈,好像我是个小孩子。我喜欢他把我作为他的私有物品,喜欢他在巴黎嘈杂的街道上大胆地吻我。

S. 阿兰·史密斯

有时,他会坐在我工作的工作室外面等我。等我带着浓妆出来时,他会自豪地搂着我,带我去餐厅吃饭。很奇怪,我们俩有说不完的话,从来不会产生让人尴尬的寂静。我们在巴黎的街头漫步,无视周遭的一切,全神贯注地爱着对方。

我会游泳,我在斯德哥尔摩学过。但天太黑了,我记得我在犹豫,我的心在和恐惧赛跑。最终,我踢掉鞋子,脱下了衣服。我里面穿着束身衣,那时候普遍这么穿,是用厚厚的丝绸制成,肉色,有着僵硬的罩杯,我没有脱。当我的脚触到水面时,阿兰一把抓住了它。我大叫一声,掉进他的怀里。他的笑声在桥洞下回荡。

他自己并没有多少钱,在昂贵的场所他会手足无措。他甚至从来不去高档的地方,因为他仅有的套装又大又过时,使他看上去就像少年穿了父亲的衣服一样。事实上,要不是因为我们第一次在公园长椅上见面时他所散发的魅力,我很可能压根不会跟他说话。那次见面的记忆让我始终不敢再以貌取人。

“我有意躲开,好让女士跳下来不被人看到。来吧,快点。”他大笑着,又消失了。

有时,两个人并不需要有同样的兴趣或同样的风格,詹妮。能让对方笑,就足够了。

我们爬过小船,有三艘船停成一排。最远的一艘船尾有个梯子。阿兰脱下衬衫和裤子,漂亮地跳进水中。四周突然一片寂静,水面的波纹也消失了。我大声呼喊他的名字。突然,他重新出现在小船边,大笑着浮出水面,手臂撑在船舷。河水从他深色的头发上流下。他雪白的牙齿在夜色中闪着光。

S. 阿兰·史密斯

“我会闭着眼睛的。”他轻轻说,“我不看,我保证。”

我仍然努力地工作。对着镜头,按要求摆好姿势,昂着头,涂着鲜艳的红唇,笑着取悦巴黎上流社会的太太们。但我的心中充满了爱和渴望。我们不在一起时,我总是想他。我常常和他并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他在画板上画画,线条慢慢变成了建筑物。他那本写生簿里藏着一整座城市,我们常常幻想着自己会住在哪栋房子里。

我推开他,但他仍然拉着我的手。他让人无法拒绝。很快,我又回到他怀里。

有时,我的工作需要离开巴黎。我们俩都痛恨这种时候。有一次,他开着借来的车,从我的公寓接上我——我到现在还记得车型,是一辆黑色的雪铁龙前驱。我要去普罗旺斯的城堡当服装和珠宝模特,他说他要开车送我。他开得并不熟练,说不定那是他第一次开车。路途颠簸,一开始,他总是熄火。我几乎要笑傻了。

“你疯了吗?我才不会在你面前脱衣服。你不会以为我会吧?”

“如果你这么跳来跳去我们永远也到不了!”

“来吧,没在塞纳河里游过泳,就不能算是巴黎人。”我瞪着他。游泳?他怎么能提出这样的想法?

“亲爱的,如果你需要,我愿意开车送你到月亮上,然后自己骑车回来。我们当然能到。坐好,我要加速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们要去什么秘密的地方?”我有点犹豫,停下了脚步。阿兰跑回来,热切地拉着我。

说完,他把油门踩到底,我们飞驰起来,身后留下一串黑烟。几个小时后,我们总算开上了通向城堡的小路,我已经满身都是灰尘和汗水。庞萨德先生突然拉开车门时,我们仍坐在车里接吻。他瞪着阿兰——我们还没结婚,这样亲吻是很大的丑闻,他要让阿兰知道这一点。阿兰只得沿着石子路跑走了,免得被打。尽管事情很严重,我还是忍不住大笑。阿兰远远地转身给了我一个飞吻。

终于,我们看到了奥德耶高架桥。这座双层大桥可以让火车开过宽阔的塞纳河。他带我走下几级台阶,向游船夜泊的河滩走去。

活动一结束,我便溜了出来,看到阿兰躺在城堡的草坪上睡着了。我把他拉进车里,在庞萨德先生发现之前逃走了。那晚,我们躺在温暖的星空下,紧紧地偎依在一起。我们数天上的流星,想象着每一颗流星都代表我们将来的一个孩子。

我们在夜色中漫步,走得很慢,仿佛时间就是我们所拥有的一切。跟阿兰聊天很轻松。我可以跟他分享我的想法,告诉他我的渴望、我的悲伤。他会聆听,他懂。

“看,一个男孩。”阿兰指着第一颗。

“来,我带你去看一个秘密的地方。”他的脸贴着我的脸,轻声耳语。

“还有一个女孩。”第二颗出现了,我激动地说。

他眼睛一亮。每当他有什么主意,眼睛就会发亮,好像为自己的想象力而高兴。他把我从长椅上拉起来,绕了个圈,正好揽进他怀里。

“又一个男孩。”阿兰笑了。

“我亲爱的,你的手好凉。”他双手握住我的手亲吻,“这么热,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当第七颗流星划过天际时,他吻了我,说已经足够多了。我轻抚他的脖子,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闻着他的气息,与他融为一体。

我点点头,他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他头发里的汗滴闪着光,他被汗湿透了。

S. 阿兰·史密斯

“你能感觉到吗?”他突然问,然后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你觉得热吗?”

我们相识四个多月时,他突然出人意料地消失了。就那么走了。不再有人来敲我的门,下班后不再有人带着吻和笑容来等我。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不认识他的亲戚,不知道怎样能联系上他,以便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我注意到他有点焦虑,不像往常那样兴高采烈,也穿得更严肃。我还以为他是因为我而买了新夹克和新皮鞋。或许是有别的原因?每一天,我都更担心,更绝望。

夜幕降临了,我们仍然坐在长椅上。我记得空气中有茉莉的甜香,鸟儿们安静了,路灯亮了起来,在碎石路面上洒下微弱的光。

我又来到公园,来到他常常坐着画建筑的那张长椅旁。一只独脚鸽子跳来跳去在找面包屑,那里空无一人。我每天都去,在那儿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可他再也没有回来。我坐在那儿,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仿佛他就在我身边。

这让我想起了瑞典家中的花,我好想念那些花。我告诉他我最喜欢玫瑰,跟他讲父亲工作室外面的白色玫瑰花。他把我揽进怀里,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那一刻,我再也不觉得孤单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独自走过我们常走的路,希望他会突然出现,希望这只是个噩梦。我对他的记忆越来越像个遥远的梦。我骂自己太天真,太沉醉于对他的迷恋,我问他的问题太少了,我对他的了解太少了。

“你最喜欢什么花?”他一边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我。

他去哪儿了?他为什么抛弃我?我们应该永远在一起的。

我在他身边坐下,他翻开写生簿,给我看其他的画,大部分都是建筑物和花园。他画得很好,用流畅的线条描绘各种细节和角度。在其中的一页上,他画了一株木兰,厚厚的枝叶上长满了优雅娇艳的花。

A. 艾格尼丝·阿尔姆

“我只是在试着捕捉你的美丽,凭记忆。”他喃喃地说。

阿兰突然消失以后,我像丢了魂一样。经过很多个失眠的夜晚,我有了黑眼圈和眼袋,咸咸的眼泪让我的皮肤变得干燥而苍白。我吃不下东西,变得又瘦又弱。每一分钟,有意或无意地,我都在想他。

就像往血管里注入了二氧化碳一样。我晚上几乎睡不着觉,第二天白天就像踩在云朵上。等工作结束,我从库房跑出来,一步三个台阶跑下楼梯。等我到达公园时,他已经坐在长椅上等我,手里拿着写生簿。他正用铅笔画着一个裸体的女人,头发散落在身上,半遮住胸部。我有点尴尬。他发现我脸红了,便把画板放到一边,羞涩地笑了。

分离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詹妮。直到现在,我都不喜欢告别。和亲爱的人分开的感觉,就像灵魂受了伤。

S. 阿兰·史密斯

我很痛苦地承认,大部分人都会被淡忘。这并不意味着关于他们的记忆会消失,也并不是他们对我们失去了意义。但最初那种让人慌乱的焦虑逐渐变得麻木,最终被一种更温和的东西取代——一种你能够承受的感觉。有时,你甚至不想重新开始一段旧情,那仅存的维系多源于义务而非热情。他们成为要保持联系的人:写信,读信,思索,然后将对他们的记忆收起,重新塞回信封,等着被遗忘。

一个护士走了进来。她把电脑放到床头柜下面的架子上,然后帮睡着的多莉丝盖好毛毯,关了灯。

在巴黎待了几年,我连关于母亲的记忆都有点模糊了。我只记得她将我赶出家门,把我扔进了我一无所知的成人世界,却让妹妹留在她的身边。对我来说,她成了对孩子厚此薄彼的人。我仍然会想起她,但对她的思念消逝了。

“下周老时间见。”多莉丝喃喃地说,照例送出飞吻。她匆忙挂断了电话和詹妮的热情,寂静像一张沉重而又潮湿的毛毯一样笼罩着她。她盯着黑洞洞的屏幕。她本想再写点东西,但已经没有力气打字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又一个嗝涌上来,她尝到嘴里胆汁的味道。他们给她吃的止痛药让她有点反胃,又胀又疼。她把电脑贴在肚子上,闭上眼睛,让电脑的余温暖一暖胃。

关于阿兰的记忆并没有消逝,一点儿都没有。他几乎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我不再那么痛苦,但对他的爱丝毫不变。那种爱很强烈。

“别担心,会很顺利的。很快你就能重新站起来了,看着吧。”詹妮睁着大大的眼睛冲她点头。

我每天甚至每小时都反省自己。我想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他为什么抛弃我。最后,我开始将更多的精力转移到修眉毛和大吃大喝上,而不是思考未来。我离开瑞典已经七年了。我有钱,我很独立,那时很少有女性能如此幸运。我的生活就是漂亮衣服和化妆品,它们将我改造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被人钦慕的人,一个足够好的人。我每天都在追求完美。

“是的,”多莉丝叹口气,“是的。”

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不幸的电报,彼时我正一心想着买一双跟我的新裙子一样红的平底皮鞋。我一家店一家店地逛,对比材质,让店员把鞋擦得亮闪闪的,一秒钟后又因为搭扣太丑而拒绝试穿。我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现在回头看,我感到羞愧。无论那时还是现在,要想把年轻女性变成自私自利、自我沉醉的讨人嫌的人,很容易。很多人都被耀眼的黄金所诱惑,而很少真正停下来思考。你知道吗,那时的模特很多都来自富有的贵族家庭。因为她们,模特的地位提高了,我们开始被人仰视。

“我也抱抱你,多莉丝!好的,下周同一时间?但那时你刚做完手术……”

不管怎样,继续说那封电报。是我母亲的邻居发来的,它给我无忧无虑的生活画上了实实在在的句号。

“你真贴心。有你真好,詹妮。不过不用了,谢谢,我还是按原计划留在这儿吧。我没有精力再做别的了……说到精力,我得休息一会儿了。抱抱你,我的宝贝。代我向威利问好,下次再聊?”

亲爱的多莉丝,

“不,别说这些。别后悔,你可以想想别的。如果你怀念过去,就想想过去美好的事。”詹妮笑着说,“你想来我这儿吗?要不要我在旧金山给你找一家养老院?”

我非常伤心地告诉你:你的母亲因为长期患病,去世了。我和她的朋友以及同事们一起攒钱为小艾格尼丝买了一张火车票。她会在4月23日13:00到达巴黎。我把她交给你了。你母亲的遗物都存在阁楼上。

“是的,我回来了。有时我想如果当时我留下来,跟你和你的母亲在一起,是不是会更好。”

愿你们俩好运。

“说过。我知道一定很不容易。但至少你最后如愿回到了瑞典。”

爱你的,

“你的孩子都很棒。我真想飞过去抱抱这群小家伙。能这样见到你真开心。过去想保持联系太难了。我跟你说过我最后一次见我母亲是什么时候吗?”

安娜·克里斯蒂娜

“是的,他总是很开心。我想我还是幸运的,他们都是好孩子。”

一个我已经不认识的死去的母亲。一个小妹妹,就像误投的包裹一样闯进我的世界。我上次见她时,她还是七岁的小孩子。现在,她已经是又高又瘦的十四岁少女了,一脸茫然地在站台上走着。她拎着一个破旧的箱子,用粗粗的皮带捆着。看上去像是父亲的旧皮带,上面还沾着白色的油漆。她的眼睛在人群中扫视,寻找着我——她的姐姐。

“他还年轻,让他去吧。有点疤没关系。情愿让疤痕留在外表而不是内在——心里。不管怎样,他看上去很开心。”

她一看见我便僵住了,直直地盯着我,任由人群从她身边挤来挤去。她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的眼睛。

“护膝?给一个青春期的少年?没用,我要给他买,但是他不同意。我也不能强迫他穿上。他觉得穿上就不酷了。”她眼睛一翻,叹了口气。

“艾格尼丝?”这个问题是多余的,因为她和当年的我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比我稍胖一些,发色稍深一点。她迎着我的目光,嘴巴半张着,眼睛睁得圆圆的,好像我是鬼魂一样。

“随他吧,詹妮。你不能给他买个护膝吗?”

“是我,你的姐姐。你没认出我吗?”

“他现在简直走火入魔了。他这是怎么了?一块带着轮子的木板就能让他忙碌一整天。不是轮子需要紧一紧或者更换,就是要练习技巧。你应该看看他的膝盖,上面的疤痕一辈子都消不掉了。”

我伸出手去,她抓住了。她的身体立刻开始颤抖,手里的包“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松开我的手,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头深深地埋下去,肩膀几乎要碰到耳朵。

她又转向多莉丝。

“好了,孩子。”我一只手搂过她,感觉自己也在随着她的小身板一起发抖。我平静地吸了口气,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不许在家里玩滑板,我跟你说过!”詹妮嘘他。

“你很害怕吗?”我轻声问,“很伤心?我能理解。她的去世一定让你很痛苦。”

“看,”他先用瑞典语,然后又换成了英语,“看看这个。”他把电脑转向门厅的地板,接着跳上滑板,双脚远远地分开,一只脚向后抬,将滑板踢起来,让它在地上转了个圈,然后停住。多莉丝鼓掌叫好。

“你长得很像她,一模一样。”她的脸靠在我肩上,吞吞吐吐地说。

又高又瘦的少年趿拉着脚步来到电脑前。他挥手微笑,露出一丝银色的牙箍。他立刻就反应过来,闭上了嘴巴。

“是吗?太久了,我几乎都不记得了。我连她的照片都没有。你有吗?”

“你别再说死亡的事了,多莉丝,这简直太傻了,我不想听。”突然,她用英语说,“杰克!过来跟多丽丝外婆问好,她伤得很重,在医院里。”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她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她放开我,退后几步,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已经翻得很旧的照片,递给我。母亲穿着她的蓝色长裙坐在钢琴凳上。她总穿那条裙子去参加派对。

詹妮和护士面面相觑,一个瞪大了眼睛,一个鼓起脸颊,仿佛在轻轻地叹气。护士至少还有事可做,她整理了一下多莉丝的枕头,便离开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亲爱的詹妮,你总是这么天真。你能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吧?死亡在每一条皱纹里等着,它已经抓住了我的身体,很快就会让我垮掉。生命就是这样。你知道吗,其实挺好。”

艾格尼丝没有回答,或许她也不知道。母亲的眼里充满了生机。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她真的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没能回复她的信件让我感到焦虑不安。她直到去世都以为我不关心她,我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别这么说!你不会死的。我们说好了的。”

“也许我们在天堂会再见到她。”我试着说,但这话让艾格尼丝哭了起来。我把自己的眼泪咽了下去。我感到胸口很冷,浑身发抖。

“可以,你总是不相信我跟你说的。”多莉丝笑了,“但如果他跟你说我快要死了,你得跟他说我已经知道了。”

“嘘,别哭,艾格尼丝。”我把她拉到我边上,这才发现她多么疲惫。她的眼睑下垂,眼睛下方的皮肤发青。

“当然。多莉丝,你看可以吗?”

“你知道全世界最好的热巧克力就在巴黎吗?”

“当然,我们在照顾她,我们给她最好的护理,但她的恢复情况我回答不了。你想跟多莉丝的医生聊聊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约个时间和他通电话。”

艾格尼丝擦干了眼泪。

“不,多莉丝不会,她总是第一个追随潮流。你很难找到比她更厉害的女孩。”詹妮笑着说,“你们在照顾她吗?她的腿会好吗?”

“你知道巧克力是治疗眼泪的最佳良药吗?最棒的一家咖啡馆就在这附近,就在那个路口。”我指着那个方向,“咱们走吧?”

“是网络电话吗?看来你并不害怕科技?”

我拉着她的手,两个人慢慢走过车站大楼。那是七年前我和夫人走过的路。那时我一点也没有哭。但我的妹妹现在在哭。我的小妹妹,和我一样,都被迫踏进了这个宽广的世界。我得照顾好她,这让我有点惶恐。

护士走过来,好奇地看着屏幕上多莉丝唯一的访客。

艾格尼丝让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得像个家长。我立刻担忧起来。她得上一所好学校,她得学法语。她永远不需要做洗洗涮涮或是女仆的工作。我也永远不会让她当模特,在镜头前假笑。艾格尼丝将拥有我曾经梦想的一切——教育、机会,还有最重要的:比我更长久的童年。

“修女,来跟我的詹妮打个招呼吧。”

第二天,我就退了我和另两名模特合租的公寓。我看了自己的预约。我有固定的工作,包括在百货商店的工作,还有为朗万和香奈儿拍照。曾经让我焦虑和恐惧的工作成了我的日常生活。

神父确实帮她把电脑拿来了。她把电脑转过去,向对面帮她整理床铺的护士示意:

追求者们仍然在跟我联系。我有机会就会跟他们见面,接受他们的礼物,聊一会儿天。但没人能取代阿兰在我心中的位置。没有人有他那样的眼神,没人像他那样看到我的灵魂,没人像他那样让我安心。

“不用,詹妮,你来陪一个老太太有什么好处呢?你还年轻,你应该出去寻找快乐,而不是照顾一个瘫在床上的人。”

也没人能取代艾格尼丝的位置。从她到来的第一天,我就把他们送我的礼物以最快的速度卖掉了,用卖来的钱为她买课本,我也不再把时间用来找一双与裙子的材质相配的鞋了。

“看你这样躺着,我真难过!你还疼吗?要我飞过去陪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