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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5年4月

她摇摇头,脸上蒙上了些许阴影。“我想国王是想让我待在不会有人质疑我声誉的地方,”她说,“有一些谣言——也许您也听说了?”

“你为什么会离开宫廷?”我问她,挤出一个笑容,好鼓励她向我坦白。“你是不是惹上了什么愚蠢的麻烦?你知道的,我就是因为支持我儿子而失宠的。”

我摇摇头,仿佛在暗示我住在如此平静而偏僻的地方,根本听说不到任何事。

她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也抬起头来。“抱歉打扰了您的研习,玛格丽特夫人,”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已经写信给了我母亲,也许她会允许我住到她那里去。”

“国王对我很好,在宫廷里的诸位女士之中特别看重我,”她用只有漂亮女孩才知道的方式流利地撒着谎。“有些谣言——您知道宫廷的人有多喜欢谣言——而且王后殿下又不幸去世,国王陛下希望让别人明白,谣言的内容并不是王后去世的原因。所以他才把我送到了您这里。您愿意让我住下,我非常感激。谢谢您。”

她很漂亮,这点无可否认。她有心形的脸蛋,奶白色的皮肤,棕色而笔直的眉毛,还有灰色的大眼睛。她的头发是金色的,从她的帽子里逸出的那缕头发和垂在她肩头的发卷来判断,发梢的部分应该是亚麻色,还打着卷儿。她个子很高,拥有她母亲的优雅,却又有着她母亲并不具备的那种惹人喜爱的气质。伊丽莎白·伍德维尔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回头打量她,这个女孩能够温暖人心。我现在明白我丈夫说的“光彩照人”是什么意思了:她的确非常迷人。即使是现在,她也散发着惹人怜爱的魅力。她脱下手套,把双手举到温暖的炉火旁,却没有发觉我正像是打量待售的马儿那样上下打量着她。她就像是那种可爱的小动物,让你忍不住想带回家当做宠物:就像一头失去双亲的小鹿,或者是一匹四腿细长的小马驹。

“谣言说了些什么?”我问道。我看着她在那张小凳子上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我对着管家点点头。他知道要去拿的是最好的酒:我丈夫已经熟悉了我的酒窖,每次都会要最好的酒,毕竟他现在才是这儿的主人。我带路走在前面,听着她轻巧的脚步声跟在我身后,高高的鞋跟敲打着大厅里的石板地面,步调充满虚荣。等我们来到我的房间时,我示意她坐在凳子上,而我坐在木雕椅子上,低头看着她。

“呃,玛格丽特夫人,您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喜欢闲言碎语。”

“这并非我们的选择,但这番安排令人愉快,”我丈夫圆滑地说,“我们到里屋去如何?再喝点酒?”

“那他们都闲言碎语了些什么?”我追问她,“如果你想要我为你恢复声誉,我就该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我不会打扰您太久的,我可以肯定,”她说着,面孔因为这场冷漠的欢迎略微发红,“我很抱歉,但这是国王的命令。”

她老老实实地抬头看我,仿佛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把我当做朋友以及盟友。“他们说国王想娶我为妻。”她说。

“我能够学习和祷告,本来就过得很愉快,”我立刻答道,看到他冲我扬了扬眉毛,我便转身面对她,“不过当然了,你的到访让我非常高兴。”

“那么你愿意吗?”我语气平静,但我却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愤怒跳动的声音——那愤怒是因为她对我的儿子和我的家族的侮辱。

“我的妻子,我给您带来了快乐。”他答道,笑容前所未有的欢快:他非常乐于把这朵绽放的鲜花带到我仿佛寒冷土窖般的家中。“能给你带来这样一位伙伴,让您的独居生活快乐起来,我感到非常愉快。”

她的脸更红了,如同她的帽子一样鲜红。“这不是由我决定的,”她平静地说,“我的母亲会安排我的婚姻。而且除此以外,我已经和您的儿子订婚了。这样的事是由我的母亲和我的监护人决定的。”

我略微地、几乎难以令人察觉地点点头,以示回应,随后朝我的丈夫走去,和他像往常那样冷冷地互吻面颊作为问候。“我的丈夫,欢迎您的到来。”我礼貌地撒着谎。

“你的顺从值得赞扬,这我可以肯定。”我说,发现自己无法压抑语气中冰冷的轻蔑,她听了出来,略微缩了缩身子,再次看向我。她看到了我愤怒的神情,脸上血色尽失,苍白得仿佛就要晕倒。

我的丈夫亲自为她打开房门,然后退到一边,让她率先走进大厅。我从阴影中走上前去,她立刻退后了半步,仿佛我是个幽灵。“噢!玛格丽特夫人!您吓着我了!我都没看到您!”她大声说着,神气十足地行了个屈膝礼,幅度显然经过计算——不比向王后行礼的幅度,也不比向王国中某个伟大领主之妻行礼的幅度,甚至不比向一个即将成为她的婆婆的女人行礼应有的幅度,她的身子稍微高那么一点点,仿佛在提醒我,我在她的国王叔叔那里失了宠,还因为他的命令而接受软禁,而她却是国王最宠爱的人。

就在那时,我的丈夫走进房间,身后跟着的管家带来了葡萄酒和三只玻璃杯。我丈夫很快明白了状况,于是彬彬有礼地说:“看来你们互相有所了解了?真是太好了。”

然后我突然全都想起来了。我初次进宫的那一年,亨利六世的王后,安茹的玛格丽特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全新的红色:就是这种明亮的鲜红色。我记得玛格丽特王后低头扫视着宫廷的大厅,目光直接从我身上越过,仿佛我不值得她的关注。我想起了她高高的锥形头巾和鲜红色的衣裙。我想起了当时的感觉,正如我现在的感觉那样,那是一种本应得到最多的关注和最高的敬意,却受人忽视的人所感受到的满心怨愤。这位伊丽莎白女士甚至尚未踏入我的门槛,身上衣服的颜色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关注。甚至在她进入我的屋子之前,我就可以肯定,她会吸引本该注意我的所有目光。但我已经下定决心让她尊敬我。我敢发誓,她会知道她应该听谁的话。我拥有上帝所赐予的力量,毕生都在祈祷和研习,她的人生却在轻浮与野心中度过,她的母亲也无非是个走运的女巫。上帝作证,她应当尊敬我。我会确保这一点。

等她喝完自己那杯葡萄酒以后,他便打发她回自己的房间去,让她在辛苦的旅程后好好休息。随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些酒,坐在和我一样的椅子上,一边将靴子伸到壁炉边,一边说:“最好别欺侮她。如果理查德打败了你儿子,他就会娶她为妻。一旦他取得了这样伟大的胜利,北方的叛乱也会彻底平息,而她会成为王后,你也就永远没法离开这个老鼠窝了。”

那颜色令我发出猫儿似的嘶嘶叫声,退后几步,让挑剔地打量着这栋屋子、仿佛在考虑是否要买下的她看不到我苍白而震惊的面孔。她的衣裙的亮红色彩让我震惊。我甚至看不到她的面孔,虽然能略微瞥见她塞在红色丝绒帽子下面的金发。令我恼怒的不是我丈夫把她抱下马鞍时,脸上露出的那种我从未见过的微笑,而是那种颜色。

“这儿不能算是老鼠窝,我也不会欺侮人,”我说,“我只是想问她为什么会被送来我这里,而她选择跟我说的事情真假参半,就像其他那些是非不分的女孩所做的那样。”

我把那封信丢进火里,吃惊得喘不过气来,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听起来像是一支大约五十人的护卫队。我去了大厅的窗边,向外窥视,看到了我丈夫的旗号,还有穿着他家族制服的人们。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最前;在他身边骑着结实的矮脚马,穿着闪闪发亮栗色外衣的是他的守卫队长;而侧坐在那位守卫队长的身后,面露微笑,仿佛自己是半个英格兰的主人的,是位身穿鲜红色丝绒骑装的年轻女人。

“也许她的确是个骗子,以及用你的话来说,也许她还是个荡妇,但她会成为英格兰的下一位王后,”他说,“如果你的儿子是来自威尔士的龙——你知不知道有一首新歌谣,讲述的是来自威尔士的龙——那他就必须和她结婚,以确保约克家族的支持,无论她有怎样的过去。如果理查德打败你的儿子,而这非常有可能,那么理查德会娶自己爱着的她为妻。不管怎样,她都会是英格兰未来的王后,你那么睿智,应该不会选择与她为敌。”

“我会以无可挑剔的礼节对待她。”我说。

法兰西国王给予了我们援助,我们等到风向转好就会出发。你必须尽可能把约克公主弄到手,只要她在我们这边,约克家的人就会支持我们,兰开斯特家的人也会观望形势。为我们祈祷吧。我们等风向改变就会立刻启程。

“很好,”他满意地说,“但你要听我的话,再多下点工夫……”

但我的确费了番功夫,给她的房间里配备了一张上好的祈祷台,还有一只简朴但硕大的十字架,让她可以专注于忏悔自己的罪孽;还有我收集来的祈祷词抄本,便于她思考过去的人生,期待在未来做得更好。我还在其中放入了我家谱的抄本,让她可以亲眼看到我儿子的出生和她一样优秀,甚至比她更好。在等待她到来的期间,我收到了加斯帕寄来的最为简短的一封信。

我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阴郁地命令仆人准备一间公主用的卧室,并且向手忙脚乱的女伴们确认,约克家的这位公主——或者按照我直截了当的方式,称她为“伊丽莎白女士”,毕竟她已经被宣布为私生子,也就没有了家族名——将会在几天之内到达。他们关心的重点是亚麻床单和她房间的水壶品质问题,那些都是我平时用的,而她们却觉得这些太简陋,不适合这样一位高贵的年轻女士。于是我简单地告诉她们,既然她此后的人生都与国王保持距离,又要用她借来的,并不属于她的东西度日,那么她的水壶是不是白镴制成并不重要,有没有凹痕都毫无分别。

“别趁机对她颐指气使,万一时运变化,她也许会凌驾于你之上。你要表现出支持她的态度来,玛格丽特。别总带着博福特家那种受损的自尊心——像个斯坦利的样子:支持将会获胜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