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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9年秋

“要走的是我。”她说,“我要回埃克尔肖尔,带上王子和国王,集结主力军,一路追赶索尔斯伯里伯爵到勒德罗,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

我发现自己正盯着她,她就是我的预视中的王后,要将马蹄铁倒着安上马掌。“我们去哪?”

“那我干什么呢?”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币给他。“倒着装。”她说,“把马蹄铁倒着装上去。快点。每个马掌上都要钉两个钉子。”她又对我说:“如果他们想追我,也找不到踪迹的。他们只能看见我们骑马来时的路,却不会发现我离开了。”

她看着铁匠:“快。快点。”

“嗯?”他说。

“我做什么呢?”

“倒着装。”她厉声说。

“你能留在这里吗?如果他们经过,你就告诉他们我要去诺丁汉找我的军队。”

我们跑向打铁铺,她走在我前面,铁匠正要把马蹄铁装到她的马的马掌上。

“你要把我留在这里?”

她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身处的危险,冲下石梯,哒哒地拾阶而下。“我一个人走。”她简短地说,“我要回埃克尔肖尔。你必须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追上我。”

“他们不会伤你的,雅格塔。他们喜欢你。每个人都喜欢你。”

她转向我,惊讶于我突然直呼她的名字,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推向石梯:“你觉得等他们抓到你之后会对你做什么?他们会把你永远关在伦敦塔里。或者比这更糟,他们会折断你的脖子,说你是从马上摔下来的。快走啊!”

“他们是刚下战场杀意正浓的军队,他们可能才杀了我的女婿、丈夫和儿子。”

“我们没有反败为胜,我们也没有冲破战线,我们在跑,他们在追。”我厉声说,“玛格丽特,快点。”

“是啊,不过他们不会伤到你的。他们不会和女人战斗。但是我必须离开,确保王子和国王安全。如果你告诉他们我去诺丁汉了,可是会帮了我的大忙。”

她没有动,凝视着灰白色的暮光。“我觉得我们在赢呢。”她说,“我觉得刚才又有一次冲锋,我们冲破了他们的战线。”

我迟疑片刻道:“我很害怕。”

“我们必须走了。”我马上说。

她向我伸出手,做了一个手势,正是我以前教给她的。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一个圈,象征命运之轮。“我也很害怕。”她说。

天变得更黑,视野也越来越模糊。突然之间,我意识到我俩正身处可怕的危险之中,而且还是被自己的愚蠢推进这个火坑的。等到战败,约克士兵将沿路追杀兰开斯特领主,他们会来到这个村庄,会攀上这座塔,会发现这场战争中最有价值的战利品:王后。如果他们得到王后,控制王子和国王,我们就毫无翻身的可能了。我们的事业会失败,而且还是败于我的手中,因为我任由王后说服自己来到这个教堂,爬到塔顶观看一场生死之战,就好像看一场儿戏。

“那就走吧。”我放她离开。

“我们要输了。”我说。虽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但我却完全无法相信。我无法相信自己会在这里,在这像鹰巢一样高,像飞鸟一样远的地方,看着我丈夫战败,很可能还看到了我的儿子的死亡,“我们要输了。我们的人都在逃跑。溃不成军了。我们原本以为自己坚不可摧;可是我们就要输了。”

铁匠钉上最后一根钉子,马走得有点笨拙,但足够稳当。铁匠双手着地跪到泥泞之中,玛格丽特踩着他的背上了马。她朝我扬起手。“À tout à l'heure.[3]”她这样说,就像只是出去骑马游玩片刻,接着一夹马腹两侧,飞奔而去。我看向地面;软泥中的印迹明明白白地显示有一匹马进了打铁铺,却没有离开的痕迹。

“他们在做什么?”王后难以置信地问,“他们在做什么啊?”

慢慢地,我沿着痕迹向前走,等待第一位约克领主骑马到来。

我们看到,兰开斯特军剩余的骑兵再一次冲锋,无畏地飞驰下山;但是他们还是必须穿越河流。这一次,他们知道了危险,策马走进河中,猛地一跃,跳到陡峭的河岸上,快马加鞭冲向约克阵营,两军再次交锋。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徒步作战的士兵,我知道我的儿子和丈夫定是在他们之中。我看不见他们,可我能看见兰开斯特军的行动,他们像浪一般卷向前去,竭力渡过河流,然后被宛如巨石的约克军撞得粉碎。他们战斗,互相劈杀,直到我们看见我军的阵线向后退去,两翼的士兵开始溜走。

天黑了。我听见远方的布洛希思传来一声炮响,接着又是一声,在夜色中缓缓回荡。我不知道他们能看清什么可以开炮的对象。一群又一群人经过,有些搀扶着受伤的同伴,有些低头猛跑,像是逃避恐惧本身。我缩回铁匠铺里,不让他们经过时看见。他们甚至没有停下来索要水或食物,村里所有门窗都对士兵们关得死死地——不论他们身佩哪一方的标志。我看见一个兰开斯特标志,便走出屋子来到路中。“里弗斯男爵呢?安东尼·伍德维尔爵士?约翰·格雷爵士呢?”我问。

“他们在重新整队。”我说,“愿上帝开恩,他们正在重新整队,再次冲锋。”

那人摇摇头:“他们骑着马吗?那他们一定是死了,夫人。”

“为什么他们不进攻?”玛格丽特咬牙切齿地问,两手死死握在一起,“为什么他们不再次进攻?”

我强迫自己站着,即使两膝发软。我倚在铁匠铺门上,想着自己该怎么办,独自一人身处战场之中,理查德曝尸荒野,还有我的儿子,我的女婿。我不知道是否该去那片荒地找理查德的尸体。我无法相信自己对他的死亡一无所知。我一定能察觉到的,当时我离战场那么近,都能看得到河水拍打河岸,他可能就在那里遇溺。

军队中断作战,退回自己的阵营。河岸边,甚至河水里,都有伤者们在挣扎呼救。

“给你。”铁匠和蔼地说,从他的小木棚里走了出来,把一个脏乎乎的杯子塞进我手里,“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呢,夫人?”

从这个距离,我看不见他的军旗,也看不见他的马。他会丢下我的女儿守寡,让两个小男孩失去父亲,如果他真的在这个下午溺死在了那片红色的水中。

我摇摇头。没有什么追兵需要我来误导,约克的人根本不从这条路经过,只有我们军队的残兵败将。我觉得我的丈夫已经死了,可我不知道去哪找他。我在恐惧之下全身无力,感到自己缺乏勇气。“我不知道。”我感到无比失落。上一次我迷茫而孤独还是在那片森林里的时候,那时我还是一个在法国的小女孩,没过多久理查德就来找我了。我无法相信这一次理查德再不会来到我身边。

“约翰。”我轻声说,想着我那冲在骑兵队前面的女婿。或许他穿着盔甲淹死在了河里,根本没有变成叛徒。

“最好进来和咱们在一起。”铁匠说,“不能整晚待在外面啊。你也不能去战场那边,我的夫人,那里有小偷正在洗劫,会把你一刀捅死的。你最好进屋和咱们在一起。”

她的手钻进我的手心,我们无声地站着,望着骑兵们缓缓行过战场,走向约克的队伍,军旗低垂着以示投降。迷失的马又冲又踢,爬出河水跑开了。但是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依然在水中奋力挣扎,直到再也不动。

我不置可否,无所适从。如果没人会经过问我王后的去向,那么站在街上也毫无意义。我劝她快走,已经是尽到职责了,没必要一直站到天亮。我低头穿过小木棚的窄门,走进这间又小又黑的泥地房,扑面而来一股恶臭,这里有五个人,睡觉、做饭、吃喝和撒尿都在同一个地方。

“我的骑兵队吗?”她难以置信地问。

他们对我很好,有什么都拿出来与我共享。他们有一块黑麦做的面包,这些人从未尝过白面包的滋味。他们有用各类蔬菜和奶酪皮煮的稀粥,有这家主妇自己酿造的淡啤酒,他们从一个陶杯里首先给我斟了一口,尝起来一股泥巴味。我想他们正是我们应为之战斗的人,他们生活在一个富裕的国家里,这里的土地肥沃,水源干净,可以耕种的良田多到会让农民来不及收获。这个国家的收入理应很高,市场理应富裕繁荣。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在这片土地上,无人能在夜晚安眠,他们害怕土匪和小偷;在这里国王的公正只对国王的朋友们有效;在这里,一个诚实劳动的人如果为自己出头,就会被冠以叛国之名送上绞架,在这里,我们甚至无力阻止一个法国的朝臣踏上我们自己的港口,将它们化为焦土。

“他们正在投敌。”我说。我的手卡在喉咙底下,好像要按住怦怦直跳的心。我好害怕约翰·格雷会在王后和我亲眼目睹之下成了叛徒。成百上千的骑兵都从我们这一边转而投奔了约克的军队:毫无疑问,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我们说自己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可没有依法治国。我们说自己统领那些人民,可没有将他们领往和平或繁荣。我们和他们的领主们,彼此内斗,把死亡带到他们的家门口,就好像我们的意见、想法和白日梦远比他们的安全、健康和子嗣宝贵得多。

眼前的景象如同人间地狱。我们的士兵身穿战甲,骑在披着金属板甲的马上,一头冲进水里,挣扎着想爬上河对岸,却在那里被约克的军队照头痛击,他们挥着重剑,战斧和长矛。骑士们从马上跌下,却无法起身防御,马蹄落在水里,踩在他们身上,还有人被身上灌满河水的胸甲带着沉了下去,在翻腾的河水中苦苦挣扎。那些抓住马镫上皮革的人试图自救,可是约克人在干燥的河岸上灵活自如,随时准备把小刀刺入落水者不受铠甲保护的腋下,或贴近河水割断某人的喉咙,更有一个强壮的士兵迈进水里,挥着巨大的战斧,随之倒下的是兰开斯特的骑士,在河水中绽放出一片血红。这是一团由人和马组成的野蛮的混沌。其中毫无任何浪漫之处,毫无任何高贵之处,甚至毫无秩序,与那些编入民谣之中或是在骑士故事中传唱的战役没有半分相同。这是渴求鲜血、互相残杀的野兽般的人们所组成的野蛮的混沌。有几个兰开斯特领主骑着高大的战马挣扎上了河岸,冲过约克的阵线,消失无踪——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落荒而逃。更糟的是,有更多人,成百上千的人,把武器丢到地上,以示他们毫无战意,勒马缓行,慢慢地,恭顺地,走到了敌人的阵营之中。

我想到了王后,她策马穿过黑夜,倒装着马蹄铁,这样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她的军队倒在汉比弥尔河里,也许其中还有我的丈夫和儿子。铁匠的妻子,古蒂·斯凯霍恩,见我脸色愈发苍白,就问我是不是被稀粥弄坏了肚子。

“他们回来了。”我说,“他们回头了。这是陷阱,现在我们的骑兵队陷在河里动弹不得,约克的军队能从河岸上攻击他们。他们把我们从有利位置上引出,引到了河里,而我们的士兵没办法出来。”

“不。”我说,“但是我丈夫今天参战了,我很担心他。”我甚至不敢告诉她我对儿子的担心。

“发生什么事了?”玛格丽特和我一样困惑,“他们在做什么?”

她摇摇头,说了一些类似世道艰难的话。她的口音太重,我甚至很难听清她在说什么。然后她在稻草垫子上展开一张满是跳蚤的毯子,铺在即将熄灭的火边,示意我躺下,这就是他们最好的床了。我谢过她,躺了下来,她也躺下和我睡在一边,她女儿睡在另一头。男人们睡在火堆的另一边。我仰天躺着,等待这个漫长的不眠之夜过去。

他们的确是在撤退。队伍最中心的士兵纷纷转身,扔下武器,四散而逃。我立刻看到我们的骑兵队上前冲下小山奔向河流。我双手紧握,因为我看见了伊丽莎白的丈夫,一马当先,冲进浅河渡水而过,挣扎着攀爬河对岸的陡坡,就在此时约克军队出人意料地掉转头来,冲回战场中心,捡起他们的武器,重新开始战斗。

整个晚上我们都能听见马匹嗒嗒跑下村庄的街道,偶尔还有叫喊。女孩,女主人,还有我,都靠在一起像害怕的小孩子一样瑟瑟发抖:这就是陷于战火的国家中的生活。毫无骑士比武的荣耀,毫无伟大梦想的鼓舞——一个穷女人听见一队马冲下街道,祈祷他们不会停下来猛敲自家那扇脆弱的门,对她来说这就是生活。

约克军队的最中心,理应是最精锐的士兵所在,却在箭雨之下退缩了。“他们在撤退!”王后大叫,“我们赢啦!这么快!”

黎明到来时,女主人起身,小心地打开门向外窥探。等到觉得安全之后,她走了出去,我听见她用咯咯声呼唤她的母鸡,把猪放出来在村子里乱逛,啃食垃圾。我从床上起身,挠走已经被我的胳膊、脖子和脸颊的血喂得肥鼓鼓的虫子。头发从头顶仔细卷起的辫子上四散下来,我感到不洁,害怕自己身上有臭味;可是我还活着。我没有按王后的吩咐整晚站着,给入侵的领主们引错路;我像一个奴隶一样躲在农民的小木棚里,还对他们的善良感恩戴德。我昨晚一听见马声就避得远远的,躺到肮脏的稻草堆上。说真的,我情愿付出任何代价换来昨晚逃过一劫,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让我知道我的丈夫和儿子还活在今晨。我感到害怕,感到卑下。这个早晨我很难感到自己还是一位公爵夫人。

“看啊!”她说。

女孩起床了,抖了抖兼作内衣和睡袍的衬裙,套上一条粗糙的斜纹棉布裙,用角落里一条脏围裙擦了擦脸,就准备迎接新的一天了。我看着她,想起正在埃克尔肖尔城堡等着我的芳香浴池和干净床单。然后,在我全心畅想未来的享受之前,突然想起我不能保证宫廷还会在埃克尔肖尔城堡,也不能保证我的儿子和丈夫还能回到我身边。

我看向四周:“也许他正藏着准备伏击?”

“我必须要走了。”我突然道。

“斯坦利勋爵在哪?”王后发问,“他本来想指挥攻击,可我命令他后援。他在哪?”

我走出门外,铁匠正在为我的马套上马具。他妻子为我准备了一杯淡啤酒,一块馊面包皮。我喝了啤酒,把面包浸在里面,让它软到可以啃得动,然后把自己的钱包给了他们。里面有一些银币,还有几个铜子儿,对他们来说算一笔巨款了,尽管对我来说几乎一文不值。“谢谢你们。”我说,心里希望自己能再多说几句:我很抱歉国王和王后给他们带来的破坏,我很抱歉他们如此辛勤劳作,却依然无法摆脱贫穷,我很抱歉自己这一生都睡在亚麻细布上,却极少想起那些睡在稻草上的人。

从我们的有利位置,能看见约克的人几乎是一对二,甚至比这更多。这不会是一场战争,这将是一场屠杀。

他们笑了。那女孩的嘴前面缺了一颗烂牙,这让她露出了一个豁牙的笑脸,更显得像个小孩儿。“你晓得路嘛?”虽然只有九里路,那女人依然很担心。因为她从未远离过自己的家。

“想跑也晚喽。”王后刺耳地说道,“我们可以追上他们,杀了他们。”

“你走去红海龟村,他们会带你上路。”铁匠主动提议道,“可是要小心啊,士兵们也要寻路回家嘞。要不要俺派个小伙子陪你去?”

“他们是在亲吻地面。”我说。难逃一死的人们把嘴唇贴向在他们看来将是他们生命终结之处的地面,这幅景象相当可怕,“他们是在亲吻即将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的土地。他们知道自己会输,但是没有逃跑。”

我说:“不用了。今天你们的铁匠铺一定生意红火,我这么觉得。”

“他们在做什么?”王后热切地问。

他掂了掂我的钱包,对我露出笑脸。“今天已经是个好日子啦。”他说,“咱们这辈子第一好的好日子。上帝保佑你,夫人。”

似乎是确定这道指令一般,传令官们中断对话,骑回各自的队伍,几乎与此同时,兰开斯特这边就射出一阵箭雨,直射下山击中目标。约克那边发出一阵悲叹,败北的悲叹,我们可以看见人们跪到地上迅速做了祈祷,然后起身戴上头盔。

“上帝保佑你。”我说,调转马头朝南奔去。

“没有什么好谈的。”她说,“他已经背上叛徒之名了。奥德利勋爵接到的指令是要么抓住他,要么杀了他,可不是跟他对谈。”

我骑了约莫半小时,就听见一声号响,看见一支大军前进时卷起的滚滚烟尘。我四周环顾寻找藏身之所,可是这是空旷开阔的乡间,田野宽广而荒芜,树篱很矮。我策马走到一块田地敞开的栅栏门旁,心想如果他们是约克军援军,那我就下马,稳坐不动,拿出公爵夫人的气势,让他们经过。也许他们还有我丈夫和儿子的消息。

“是要谈判吧?”我问。

等他们离我半里远时,我认出了国王的军旗,知道自己此刻算是安全了,军队越来越近,王后和国王本人走在前头。

“他们在做什么啊?”王后暴躁地问道。我们看见两边各有一个传令官策马而出,在两军之间的中心地点会合。

“雅格塔!”她喜出望外,大叫道,“上帝保佑你!真是奇遇!”

王后碰了碰我的胳膊,脸上闪烁着兴奋之色,指向前方。我们能看见庞大的树篱,树篱后是我们军队的军旗。我手搭凉棚,眯起眼睛,试图辨认里弗斯的旗帜,好在附近找到安东尼或是我丈夫,可是太远了,看不清。我们的队伍位置绝佳,索尔斯伯里不会知道他们在那,也不会知道他们人数多少,直到他从道路任意一头的小树林中走出来,然后两兵就会交火。俯瞰战场给人某种极其恐怖的感觉,就好像我们是塔顶的两座石像鬼,把凡人们的死亡当做消遣。我看向王后。她没有这种感觉,而是满脸兴奋,两手紧握,此时约克军队领头的开路兵正飞快冲出树林,一看见在山顶摆出战斗阵势的大军就马上退了回去。两军之间有一条小河。

她在路旁勒马止步,让军队继续前进。数千人依命而行。“你平安无事!”她说,“毫发无伤!国王被奥德利勋爵之死气得不轻,就准备自己上战场找约克领主们算账。”她放低声音,“他突然恢复了神志,还说准备自己领军。我太高兴啦。他说他绝不会原谅他们第二次,他准备为我们真正的朋友之死复仇。”

教堂里四下无声,光线晦暗,我们沿着石质的旋转台阶不停往上走,来到大钟悬挂的地方。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瞭望塔,我们的身后是大钟,身前是一道护墙,穿过田野,能清楚看见从北方伸展而来的道路,远处扬起一道烟尘,正是索尔斯伯里伯爵前进的队伍。

“奥德利勋爵死了?”我问道。我一想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就感到自己开始颤抖,“你知不知道我的……”

“你可以趁马留在这里时帮我上马蹄铁。”王后对铁匠说,丢给他一个便士,转身带路走向教堂。

一个男人策马从骑士们的中心冲了出来,把头盔的护面甲推了上去,露出他的脸。“是我!”我丈夫大喊,“雅格塔!亲爱的!是我啊!”

我们收到了詹姆斯·图谢特派来的信使的问候,图谢特建议我们去附近的马克勒斯栋教堂,在那里我们能从钟楼上看见战场。这位尊贵的大人安排了一座观景塔,就好像在安排日常的比武。我们策马走进小村庄,鸡群拍打翅膀逃开马蹄。我们把马留在村子的打铁铺里。

我惊讶得喘不过气,之前他们都站在一起,都身穿盔甲,都戴头盔,所以我一时没认出他。可是他冲上前,跳下马,把头盔甩到一边,将我拉入他的怀中。他的胸甲硬邦邦地抵在我身上,他的胳膊上的护甲嵌到我的背里,可我依然紧紧抱住他,吻他,向他发誓我爱他。

“我去。”我说,上马和她并肩骑行,奔赴布洛希思。

“安东尼也没事。”他说,“还有伊丽莎白的丈夫。我们全都安然无恙。就跟你说过我很幸运。”

“我们爬到树上。”她回道,然后就踏上上马台,一脚跨过马背,点头示意男仆把她的裙摆放下来盖过马靴,“你来不来?如果实在不行,我也会一个人去的。”

“别看我,我肯定很臭。”我说,突然想起我的衣服,头发,还有被跳蚤咬出的红肿,“我为自己感到羞愧。”

“我们不可能看得见他们。”我说。

“你本来就不应该去的。”他边说边瞅了一眼王后,“你本来都不该去。你本来就不应该被留在那里。”

“哦,得了吧!”她像小姑娘一样不耐烦地说,“你难道不想远远守着理查德?还有你儿子安东尼?”

玛格丽特给了我一个欢快的笑容。“他是最生我的气的。”她说,“他气得都不肯跟我说话。可是看看,你就在眼前,已经安全了。”

“没有鹰?”

“我现在安全了。”我表示同意。

“不行吗?”

“现在来吧!来吧!”她催促道,“我们正在追踪叛徒索尔斯伯里。而且我们离他不远了。”

“只有你我?”我怀疑地问。

我们在野外过了几天,骑在皇家军队的前面。国王在行动中恢复了健康,重现旧日被我们寄予厚望时的青春神采。他带头骑在军队前面,玛格丽特在他身边,看上去好像是真正的夫妇,同时也是实至名归的亲友和战友。天气和暖,正是金色的夏末,庄稼已收获,留下满地金色的麦茬,几百只野兔在田里蹦来跳去。秋分时节的满月高悬在夜空中,明亮到足以让我们在夜里行军。一天晚上,在我们像晚间狩猎人一样搭建帐篷和营地时,得到了约克领主的新消息:他们聚集在伍斯特,在大教堂里庄严宣誓效忠,并给国王送来一封信。

“他甚至都不会知道我去了又回呢。”她说,“我会告诉侍女我们是去带鹰打猎。”

“把信还给他们。”王后突然道,“我们都看到他们的忠诚是个什么东西了。他们杀了奥德利勋爵和杜德利勋爵,他们杀了埃德蒙·博福特。我们绝不和他们讨价还价。”

“你让自己身陷危险,国王是不会高兴的。”我说,心里却早已明白国王的意见对她来说什么也不是。

“我觉得我可以举行公开赦免。”国王温和地说。他唤来索尔斯伯里主教,“公开赦免会让他们知道自己可以得到原谅。”

我差点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可是第二天我们接到詹姆斯·图谢特的消息,说他的侦察兵发现了索尔斯伯里的手下的行踪,他现在正在一个叫布洛希思的小村庄旁埋伏,等着索尔斯伯里来。王后立即叫人领来她的马,好像我们是要出门骑马游玩。“你和我一起来吗?”她问。

王后扁了扁嘴,摇了摇头,对主教说:“不用回话。”然后对国王说:“没有什么原谅。”

“现在我们就乖乖等着吧。”她说,“不过等他们找到索尔斯伯里开战的时候,我想看他们作战。我会去那里亲眼见证。”

就像老鼠出洞一般,约克公爵理查德带领军队从自己的城市勒德罗出发。他和另外两个领主:沃里克和索尔斯伯里在勒德罗桥的远侧抢占地利。河的这一边是国王的王家军队,他发话给那边的士兵,提供最后一次赦免机会,只要他们不再对约克公爵效忠,投奔我们这边。

王后和我,她的侍女,还有王子及他的家族成员都站着挥手,军队走过我们身边,军旗在微风中飘扬,士兵们显得热切而自信。他们装备精良,王后用国会给她的钱为这支军队备置武器和军靴,虽然这笔钱本应用于增强对法国的防御力量。当他们走远,尘埃也已落定,王后让王子跟随保姆离开,转头面向我。

那天晚上,我丈夫走进王室房间,王后,我,还有一些侍女正和国王坐在一起。“我有一个战友,曾和我在加莱共事,他想脱离索尔斯伯里伯爵,投奔我们这边。”理查德说,“我已经向他许诺他会得到彻底赦免和热烈的欢迎。我必须确保他能相信这一点。”

“我永远都会如此。”理查德回道,“我也会带安东尼安安全全回到家里的。”

我们纷纷望向面带敦厚微笑的国王。“当然了。”他说,“任何诚心悔改的人都能得到原谅。”

“上帝保佑你,我的丈夫。”我说,“你们俩都要平安回家,回到我的身边。”

“您保证此事了,国王陛下?”理查德问。

“上帝保佑你,我的儿子。”我喉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感到双眼盈满热泪。他起身站在我面前,迫不及待想要出发。我抓紧时间叮嘱道:“你父亲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把马一直带在身边,这样你就可以随时逃走,别靠近危险,完全没必要离战斗太近……”可是理查德把我拉到身边,飞快地在我唇上印下一吻,令我住了嘴。

“哦,是的。任何人都能得到原谅。”

我们一起走到门口。他的手温暖地搂在我的腰上。王后命令军队行至城堡吊桥之前,小王子正在那里,骑着他的小白马。安东尼从队伍中走出,飞快地跪在我面前,我伸出手,放在他可爱的头顶上那些温暖而柔软的发丛之中。

理查德转向王后:“那您呢?”

我一听这话,抬起头来,丈夫低声轻笑:“所以你不希望他上战场,又不希望他当一个懦夫?这不是互相矛盾吗?现在勇敢一点,来为我们送行吧,记得挥手,微笑,为我们送上你的祝福。”

王后站起身来。“那人是谁?”她急切地问。

“他已经是个男人了,危险总会找上门来的,就像冬天下雪,就像春天开花。他是个勇敢的年轻人,我总教导他要勇敢。你别想教他当个懦夫。”

“我不能让我的朋友来见您,除非您亲自保证他的安全。”理查德坚称,“您能保证原谅他曾和您作对吗,王后殿下?我能信任您的承诺吗?”

我羞愧地点点头。“我的儿子……”我小声唤着,满怀苦闷。

“能!能!”王后叫道。“谁要加入我们?”

他温柔地拥我入怀:“只不过什么?只不过你无法忍受看着安东尼冒险?”

“安德鲁·特洛浦和旗下六百精兵。”理查德宣布,走到一边,让一个身材纤瘦面目冷酷的男人走进王家会见室。“而且,”理查德走到我身边,对我说。“这件事将决定战争的走向。”

“当然不!当然不了。只不过……”

理查德说的没错。对方一知道特洛浦已经带领手下投奔到我们,就立刻有三个领主像晨雾一样消失无踪了。他们趁半夜溜走,抛下他们的士兵,他们的城镇,甚至抛下了约克公爵夫人塞西莉·内维尔。当我们的军队涌进勒德罗城,掠夺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时,她只是手中握着城堡的钥匙呆立在原地,等待王后的到来。这个永远高傲的女人,尊贵的领主之妻,现在无比惊恐。我能在她苍白的脸上看到这一点。我必须在马克勒斯栋等着胜利的大军途经此地,但看到一个如此高傲的女人落得如此卑微的下场,令人心生不忍。

“雅格塔,你是在要我叛变吗?你想让我佩戴约克家的白玫瑰吗?”

“你要给我城堡的钥匙。”王后高声说道,从马背上高高地俯视公爵夫人。

“可是国王自己都不想要和平!”

“是的,王后大人。”塞西莉沉稳地说,“我恳求您保证我的安全,还有我的孩子们的安全。”

“这一次,每一次,直到我们的国家迎来和平。”丈夫简洁地说。

“当然了。”国王立即说,“理查德爵士——去拿钥匙,护送公爵夫人和她的孩子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她处在我的保护之下。”

“别说出来!别说出来!”我掩住他的嘴,“小看命运是会遭报应的。上帝啊,这一次你真的不得不去吗?”

“等一下。”玛格丽特说,“什么孩子?”

“我这人很幸运的。”理查德对我坚定地说,“你知道我很幸运,你以前看我无数次冲进战场,然后又平安回家,回到你的身边。我会把他好好留在身边,他也会很幸运的。”

“这是我的女儿玛格丽特。”公爵夫人塞西莉说。一个十三岁的高个子姑娘涨红着脸,向王后行礼,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转而向国王行礼。“这是我的儿子乔治,还有最小的孩子理查德。”

王后委任他为骑兵领头。安东尼,我的孩子,我最宝贝的儿子,也从我们在格拉夫顿的家来到这里,将和他的父亲并肩作战。他们将骑马奔赴战场,然后下马步行作战。一想到他要上战场,就让我难受得吃不下饭,满心恐惧。

我估计乔治大约十一岁,理查德大约七岁。他们都满脸震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昨天这两个孩子还以为他们的父亲是英格兰王位的继承者,会一路奋战到王座之上,今天就发现国王的军队开到面前,他们的父亲逃跑了。我们身后的房子发出巨响,还传来一个女人刺耳的尖叫声,她被人拉到地上强奸,正在苦苦呼救。这一切都在提醒我们身处战争之中,正在战场上交谈。

“你尽职尽责,做得很对。”我重复了一句老掉牙的话,这句话曾被无数妻子用来送别她们的丈夫,被无数女人用来送她们的儿子上战场,“我很肯定你是没错的,约翰。”

“把他们带走。”国王飞快地说。

“我是不是应该留下来陪着她?”他问我,“我认为来这里是我的职责。”

“你丈夫把你留在这儿啦?”王后折磨着一败涂地的公爵夫人,“你还记得你当初有多强硬吗?那时你来我的房间,我才刚生完孩子,你说你丈夫一定要来见国王,他那时还生着病,我俩都正处于痛苦之中。理查德曾经强行进入枢密院,可是如今我们都看到,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了。他在不需要他的地方露面,可当我们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把你丢下跑了。他发起战争,接着就从战场上消失了!”

我发现像这样,看着男人们武装自己,检查军备,排成队伍,是一段令人痛苦的过程。伊丽莎白的丈夫约翰·格雷勋爵,骑着他的骏马,带领他的佃户组成的武装队伍赶了两天的路,从家乡来到这里。他告诉我伊丽莎白在他离开时哭个不停,好像满脑子都是不好的预感。她请求他不要走,而他的母亲命令她回屋,像处罚调皮的小孩。

公爵夫人脚下虚浮,脸白的像脱过脂的牛奶。黑烟在市场上弥漫,有人在什么地方放火烧了茅草屋。刚才尖声呼救的女人现在在阵痛中低声抽泣。我看到那个叫理查德的小男孩四处张望,因为有人用斧子劈开一扇房门,一个苍老的声音叫嚷着恳求饶恕,对方充耳不闻。

奥德利勋爵,老詹姆斯·图谢特是军队的指挥,托马斯·斯坦利勋爵则负责辅佐。奥德利勋爵给王后带来了消息,说约克的领主们正在集中他们在英国各地的武力,招兵买马。他们准备在勒德罗的约克城堡会合;索尔斯伯里伯爵将从他位于英国北部的米德尔赫姆城堡向南进军,一直挺进到威尔士的边界的勒德罗。奥德利勋爵发誓只要他一靠近就会被我们抓住,趁他急于和其党羽会合时攻他个出其不意。我们的人大概有一万,还有几千人会跟随斯坦利勋爵前来。索尔斯伯里的人还不到我们的一半——他是在向自己的死亡进军,他的兵力决定性地不足,而且他对此还一无所知。

“王后大人。”我对王后说,“此地不宜久留。就让领主们留下来重新恢复秩序,我们赶快离开这个城市吧。”

“现在还没有打仗。”我安慰他道,“也许我们能避免开战。”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对我嫣然一笑,笑容中流露出明显的恶意,随即垂眼看着马鬃,掩饰自己的表情。“由杂牌军组成的军队。”她说,“约克集结军队对抗我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我也有自己的军队迎击,而且还这么强大。他给我上了一课,我受益良多。一支穷人组成的军队的确十分恐怖。他现在肯定追悔莫及,因为现在,一支穷光蛋组成的军队正让他的家乡四分五裂呢。”

“法国人来了?”他好奇地问我,“我们要去夺回波尔多了吗?”

黑发男孩理查德愤怒得满脸通红,张嘴准备反驳。“走吧。”我迅速说,我丈夫招呼几匹马上前,把公爵夫人毫无仪态地抬到马背上,让她的孩子坐到三个骑兵身前,然后就离开了。过桥的时候,我能听见一个女人的高声尖叫,还有飞跑的脚步声。勒德罗正在因为他们主人约克公爵的败走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九月,我们搬到了考文垂以北五十里处的埃克尔肖尔城堡。我们越来越不像是宫廷,更像是一支军队了。许多侍女都不得不回家,因为她们的丈夫都被征集入伍,剩下的大部分远远躲开了。仅余的几个跟着我和王后奔波的侍女的丈夫也全都身在王后迅猛发展的队伍之中。我们像一节行进的行李车厢,而不像一个宫廷。国王也跟着我们,还有王子;他俩每天都参加阅兵,玛格丽特召来的人越来越多,结果是她必须住在城墙内新盖的房子或是城郊的帐篷里。她召唤各大贵族领主们前来支援,带领年轻的王子从他们面前招摇过市。他不过六岁大,骑着小白马,绕着一排排的士兵走,背挺得直直的,对母亲唯命是从。他父亲走到城门边,举起手,好像在为这些立于他的王旗之下的千万士兵们送上祝福。

“没错,他自己倒好端端活着。”我的儿子安东尼评论道。我们三人骑马回格拉夫顿,士兵远远落在后面。我发现一件事,但却假装没有看见:他们都随身扛着战利品,每人的包袱里都紧紧包着几块布,一个盘子,或是一个锡制的杯子。他们都是我们的佃户,我们却让他们加入王后的军队,受她指挥。他们受命洗劫勒德罗,以此惩罚叛逆的约克领主。如果我们扫了他们的兴,要求他们上缴抢来的战利品,他们就再也不会加入军队为我们作战了。“只要约克活着,沃里克活着,索尔斯伯里活着,战争就永无终日;只不过消停几天罢了。”

“英国将是我的囊中之物,就算要我必须亲自变成一只天鹅去夺它我也势在必得。”

理查德颔首道:“沃里克回了加莱,约克公爵回了爱尔兰。英国最强大的敌人们纷纷避难去了,安全地躲在海外的城堡里。我们不得不准备迎接下一次入侵。”

我的脸红了,想起自己之前撒的那个谎,为了隐藏真正的预视,隐藏起是我的女儿伊丽莎白笑着戴上那个形似王冠的戒指:“我就像做了场白日梦,王后大人,我也警告过您这可能毫无意义。”

“王后自信满满呢。”我说。

“你说过你看见英国王冠被一只天鹅叼走。”她提醒我。

王后极度自信。十一月到来,她依然不愿回伦敦,痛恨伦敦,痛骂伦敦的民谣歌手和地摊书商,说就是他们害自己不受这个国家欢迎。他们的故事和歌把她描述成一只狼,一只母狼,操控着只剩一具空壳的渔夫王。最下流的歌谣则说她和一个胆大包天的公爵一起给他戴了绿帽子,还把一个野种当成王子抚养。还有一张图画,画着一只天鹅,长着埃德蒙·博福特的脸,摇摇摆摆走向王座。还有关于她的各种小曲儿和酒馆笑话。她痛恨伦敦,还有那些笑话她的学徒工人。

王子抬头看我,笑得阳光灿烂。“天鹅。”他重复道。她教会了他这个词语。她还把两个银质的天鹅纹章绣到他的衣领上。

她命令国会来考文垂——就好像国会可以像探路兵一样被一个女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似的——而他们真的乖乖来了,仿佛是她的信使,必须服从她的指挥。她命令更多的人宣誓效忠国王,同时也效忠她和王子。以前从没有人向王后宣誓效忠过,但现在,他们开始这样做了。她以叛国罪为由传唤三个约克家族的领主出庭,没收他们的土地和财富,然后像圣诞节礼物一样把这些财产分发了出去。她命令塞西莉公爵夫人出庭,让她亲耳听到她丈夫被判为叛徒,亲耳听到他被宣判死刑。约克领主们拥有的一切,每一片土地,每一面旗帜,每一个荣誉和称号,每一个钱袋,都被掠夺一空。可怜的约克公爵夫人如今只是一个从王室领养老金的穷鬼,和她的妹妹白金汉公爵夫人安妮住在一起,遭受软禁和精神折磨。这样一个曾经被称为“高傲的西丝”的女人,如今丈夫流亡,大儿子爱德华不知所终,一个出身豪门的女人,如今却失去了一切土地和财产。

“天鹅之子们戴着金颈圈,他们的母亲为了把这些孩子藏起来,就将他们的外表变成了天鹅。他们最终都回来了,只除了一个。”[2]我说。她对这个纹章突如其来的钟爱、对这个古老的神话的期冀,都让我感到良心不安,“这根本和爱德华王子无关。”

[1]玛格丽特王后在英国第一次实行了征兵制。

从未有人见过这样一位英国王后。人们服侍她时单膝下跪,好像服侍国王一般。她坐在国王的华盖之下,招兵买马,要求全英格兰每个郡的每个男人都要入伍,完全无视应由每个领主各自召集部下的传统征兵方式[1]。她从柴郡召集了自己的军队,称其为王子之军,还分发王子的纹章,让每个士兵身着有天鹅图案的新制服。她把他手下的长官们称为天鹅骑士,向他们许诺说一定会使他们在这场必经之战中身居要职。

[2]此故事指爱尔兰传说《李尔王的孩子们》。

王后像个走火入魔了的女人。她带领整个宫廷的人一起到了考文垂,国王也跟着来了。对于现在的情况,国王什么也没说,他被自己的休战协议的失败以及迅速到来的战争吓呆了。王后对提醒她谨慎行事的建议嗤之以鼻,她嗅到了胜利的气味,也渴望得到胜利。她伴着迎接君王般的庆典来到考文垂,人们向她鞠躬,好像她才是这个国家公认的统治者。

[3]法语:一会儿见。

征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