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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爸爸发现了,”纳迪娅说,“我堕胎的事。”

奥布里犹豫了一下。等了很长时间,纳迪娅以为她会拒绝,随后她让到一边,纳迪娅走进那个对她来说曾经是家的白色房子,走过散落在地上的纸箱子,来到厨房,看到冰箱上贴了一张超声波图。她凑上前观察。这个就是她,小女孩。二十周大,健康,十个手指,十个脚趾。二十周大的胎儿已经成人形了。

“啊。”奥布里声音柔和,“他很生气吗?”

“我能进去待一会儿吗?”

纳迪娅耸耸肩。她不想聊父亲,现在不想。她转身继续看冰箱上的超声波图,想象自己也在那个房间,握着奥布里的手,看着医生用检测棒在她肚子上滑动。医生挤进房间的时候会被逗笑,因为通常没有哪个病人会把全家人都带来。没有人会纠正他纳迪娅不是家人。她们围着奥布里站成一圈,莫妮克拉着她的另一只手,凯茜摸着她的肩膀,四个女人一起观察宝宝。她们在屏幕上看她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她们的惊叹吗?她能感受到自己被爱包围着吗?或者,如果母亲不想要她了,孩子是否感觉得到?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对我做了这些事,然后一走了之。”

“那是什么感觉?”纳迪娅问,“怀孕。”

“不知道。”

“很奇怪。”奥布里说,“身体不再是你自己的了。陌生人会摸着你的肚子问还有多久生产。他们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这么做?但你不再只是自己了。有时候有点可怕,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有时候感觉还不错,因为以后多了一个身份。”她靠在墙上,“但有时候我会想,我要是不爱这个孩子怎么办?”

“回去多久?”

“你当然会爱她了。怎么可能不爱呢?”

她感到奥布里的眼睛越过她的肩膀,望向那个在路边抽烟的出租车司机。“我坐今天晚上的飞机回去。”她说。

“我不知道。我们不就是这样吗?”

“那是你的出租车吗?”

有时候,纳迪娅希望这是真的。她更容易接受母亲不爱她这个事实。恨她比失去她更容易接受。可是她记起母亲在海边给她拾贝壳;记起她生病时,母亲整晚坐在她身旁守护,用手去抚摸她滚烫的额头,然后亲吻她,好像母亲的吻能比温度计更好地测出体温一样。关于母亲的一切从来都不简单——她的生或死——还有她的记忆。

“真的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

“也许她们已经,”纳迪娅说,“尽一切可能去爱我们了。”

“骗了很多年。你们两个都是。”

“那更可怕了。”奥布里说。

“我知道。”

她抱抱她的肚子。她的身体里有一个全新的生命,神奇与可怕并存。当你不再只是自己时,你变成了谁?

“你骗了我。”她说。

“给孩子起名字了吗?”纳迪娅问。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这是最难的部分,不是吗?当轻松自在的友谊开始被艰难的伪装取代时;当你站在欢迎门垫上寒暄,而不是直冲进门时。她在奥布里的脸上寻找友善或愤怒,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动于衷。奥布里低下头,裹紧毛衣。

奥布里愣了一下,摇摇头。她在说谎。自从祈祷怀孕的那一刻起,她可能就已经想出一长串名字了。但她不想告诉纳迪娅,而且纳迪娅没有权利知道。尽管如此,在和奥布里拥抱道别后,在回到出租车里后,在她靠在飞机的窗户上看着圣地亚哥在她下方缩小后,她还是禁不住去想象那个画面,想象某天早晨接到电话、来到医院的情景。她迫不及待地来到婴儿房外,目光扫过一排排戴着粉色和蓝色帽子的新生儿,然后发现了她。她一眼就能认出她,她被包在了小粉毯子里。这个孩子是两个她深爱的人的结晶。她永远也没有机会认识这个宝宝,但冥冥之中她早已与她相识。

“恭喜你。”纳迪娅说。

太初有道,也终结于道。

奥布里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她似乎很享受穿着宽大的运动衣、将手放在肚子上的感觉——这么做像是在提醒自己孩子还在里面。她想要这个孩子,这是最大的不同:你想要的美好是奇迹,你不想要的美好就是噩梦。

消息只用了两天就传开了,这要归功于贝蒂。她后来告诉我们,她本意并不想造成任何伤害。是的,她泄露了一个私密信息,不过只是因为她没有意识到这个信息的个人性和私密性。一天早晨,她像往常一样打开教堂的门,就在这时,她听到牧师办公室传来很大的声音。她当然要去查看发生了什么。这不就是她的职责所在吗?万一牧师需要帮助呢?曾经发生过更疯狂的事。她在《今日美国》上看过一条新闻,田纳西州的一名牧师被疯狂的教堂会众刺伤。她在《60分钟》上看到过另一条新闻,克利夫兰市的一所教堂遭遇一群流氓抢劫,可疑的是,他们知道教堂存放十一奉献[1]的确切位置。当我们问到如果牧师真的在办公室被刀尖指着,她打算怎么做时,她挥挥手让我们打住,坚持让我们听完她讲的故事。所以她决定一探究竟,她顺着声音过去,站在角落透过牧师的门缝往里偷看,猜猜谁在里面?

她终于下车,按响门铃。按到第二声的时候,奥布里打开了门。她的肚子鼓得像一只沙滩球。她怀孕的样子正是纳迪娅曾经害怕变成的样子;做完孕检后的那些日子,她总是在镜子前撩起上衣,盯着平坦的小腹,看着它一天天胀大,直到严严实实地贴合在牛仔裤上。她给诊所打电话预约时,接电话的男人告诉她,定下日期前她必须听一段录音,以了解其他选择。“对不起,”他说,“按照规定,诊所必须这么做。”他听起来确实很不好意思,电话另一头,当她陷入沉默时,他告诉她,反正他也不会知道她是否真的在听。所以开始放录音后,她默默地将电话放到桌子上。她不需要听,不需要别人提醒她:她不想背负起另一个生命的责任。

“罗伯特·特纳,”她在玩宾果游戏的桌子上悄声说,“在里面大嚷大叫。他叫牧师‘狗娘养的’——你能相信吗?”

他耸耸肩,将烟灰掸到窗外。她靠在玻璃上,看着缭绕升起的烟。父亲站在她的卧室门口,看着她收拾行李。“你不用走的。”他不停地重复,也许是想让她留下,也许只是出于礼貌,她无法分辨。现在他应该正坐在扶手椅上,重新适应屋里的寂静。他可能会打开电视机,让家里有一点声音。也许他早已怀念没有她在身边的简单生活和作息。他可能得重新找一个教堂了——他们离开牧师办公室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看他的眼睛——可是还会有教堂需要一个孤独的男人和他的卡车吗?她想象父亲从一个教堂到另一个教堂的样子,他永远都在帮别人运货,毫无保留地奉献。

我们当然不敢信了,这也是贝蒂如此开心地告诉我们的原因。我们甚至想象不出罗伯特生气的样子,更别提在牧师办公室里骂牧师了。

“给我点时间。”她说。

“为什么?”海蒂问。

“你进还是……”他说。

“我不知道,”贝蒂说,但她脸上缓慢出现的笑容告诉我们她大概猜到了,“不过他女儿也在那儿,罗伯特不停地说‘她只是个孩子’,然后牧师说他只是在帮这个女孩,罗伯特又说她是他的孩子,那不是真正在帮她。”她迟疑了一下,“你们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觉得应该是有个孩子,然后现在没了。”

在加利福尼亚的最后一晚,在去机场的路上,纳迪娅让出租车司机在莫妮克和凯茜家门前停一下。出租车在路边足足停了五分钟,她坐在里面看着计时器跳动,直到那个身体强壮的菲律宾司机摇下车窗,点燃一根香烟。

我们觉得恶心,但并不震惊。你每天都能在报纸上看到这种新闻,女孩打掉自己的孩子。又不是第一次听说。我们都有过这样的女性朋友、表姐妹或亲姐妹,一旦女孩的母亲发现她们做了让家里蒙羞的事情,就会把她们送走与阿姨同住。我们有些人的母亲就接收过这些女孩,我们会透过门缝偷看她们换衣服。我们以前见过怀孕的女人,但小女孩怀孕却完全不同,圆圆的肚皮被罩在绣着粉色蝴蝶结的棉质内裤里。有好多年,只要男孩一碰我们,我们就会往后退,生怕一只手放在我们的大腿上都有可能招致那东西。如果我们变成了被送走的女孩,我们会像她们那样生孩子,再回家时已为人母。白人女孩和我们有色人种的女孩一样,也经常惹上麻烦。但最起码我们敢于留下自己的麻烦。

“没人逼我做任何事。”她又说了一遍。她的母亲死了,早就不在了,但是,如果她知道女儿没有将自己的选择怪罪于任何人,她一定会自豪。至少从这个方面看,她是坚强的。

“你们都在想……”

她让他感到厌恶,这比愤怒更糟糕。不管怎样,他和她母亲不是也没有做好怀孕的准备吗?他们不也一样把她拉扯大了?她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她为什么不能坚强一点?

“当然了。”

“所以是你杀了孩子?”父亲说。

“仁慈的主啊。”

“不,”她说,“没人逼我做任何事。我不能……我不想要那个孩子。”

“你们都在想拉特里丝?”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我们不该给你那笔钱。那是目中无人的做法,擅自阻碍了主对生命的创造。”

“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父亲想找人出气,将这个错误归咎于他是多么容易。她是那个无辜的女孩,被一个自私的男孩还有他伪善的父亲欺负,去做那违背人道的手术。在桌子另一边,牧师揉揉眼睛,仿佛真相让他突然感到力竭。

那个特纳女孩和被遗弃的孩子。有好几日,我们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件事,尽管我们发誓不对任何人说这个秘密,真相还是慢慢浮出了水面。后来,我们都互相指责,尽管无法判断是谁先说漏了嘴。是贝蒂吗?她讲故事时是那么喜欢吸引听众的注意力,她能忍住不再给别人演一遍吗?或者是海蒂?也许吧,她和威利斯一起回过家,正如我们所有人知道的那样,威利斯什么秘密都守不住。或许是玩宾果游戏时有人不小心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故事就是从那儿散播开的。我们都有罪,换个角度来看,我们又都是无罪的;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接下来的礼拜日,玛格达莱娜·普赖斯在牧师布道到一半的时候,直接离席了。牧师抬起头,看着她走出去,竟然结巴了,仿佛那一刻失去了地位似的。他在讲克服恐惧,这些内容我们已经听过几十遍了。什么会冒犯到她呢?然后是那个星期三的周中《圣经》学习,我们听到第三约翰告诉教友温斯顿,牧师给了纳迪娅·特纳五千美元,让她去打掉那孩子,否则她哪儿来的钱去上那么有名的学校?在上室教堂的人的猜测中,女孩的年纪更小,支票的数额更大,牧师的动机更黑暗——他付钱让她杀死自己的孩子,是因为他害怕怀孕这件事会影响他的职位,或许他只是不想让他家与特纳家的血统混在一起。还记得她妈妈有多疯狂吗?记得啊,就像大家能忘记似的。

“我当然他妈的愤怒了!你是不会愤怒,牧师,这要是你女儿呢?”

然后,记者来了。一个大学毕业不久的白人男孩,穿了一条西瓜红的裤子,梳着一个金发马尾辫。我们一开始没把他当回事,因为他的穿着,后来他告诉我们,他听说我们的牧师付钱收买一个怀孕的女孩,在他的版本里女孩也未成年,他问我们是否愿意发表意见。他叉着腿站在教堂前面的台阶上,手里拿着笔和记事本,像警察一贯的姿势那样——一只手放在手枪皮套附近,仿佛在提醒你,他们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性命。我们告诉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叹了口气,合上记事本。

“有话好好说。”牧师说,从椅子上站起来,“愤怒解决不了任何事……”

“我认为像你们这样聪慧的女性应该了解一下你们牧师的近况。”他说。

“处理好了?怎么处理的?你处理的?是你逼她这么做的?还是你儿子?”

我们差点拿起扫帚追着他打。滚!从我们这儿滚出去!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指点点,来掀我们的老底?他要对谁讲我们的故事?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写了报道。一个摄影师的姑妈总来上室教堂,她愿意讲两句。有些人会说点什么只是为了看见自己的名字印在上面,从那一点来看,他的故事是否真实并不重要。大地震来了,我们期待多年的地震。新成员枯竭。老成员不再来。这座城市里的其他牧师拒绝了来这里拜访的邀请,也不再邀请我们的牧师去他们的教堂。有时候,贝蒂说,她坐在牧师办公室里什么事也没有,没有需要填写的日程,没有需要安排的预约。

“已经处理好了,罗伯特……”

多年过后,当上室教堂终于关门时,我们去拜访了拉特里丝·谢泼德。她邀请我们进屋,为我们倒茶,准备饼干,但就是不道歉。

“不用,”父亲说,“你无权对我发号施令。她只是个孩子,你个狗娘养的,而且你知道你儿子对她做的好事……”

“我做了任何一个母亲都会做的事,”她说,“那女孩应该感谢我。我给了她人生。”

“怎么不坐下?”他镇定地说。

但我们谁都不知道纳迪娅·特纳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们有好几年没见过她了。海蒂说她会在东海岸那些大城市定居,比如纽约或波士顿。她现在成为大律师了,住的地方有守卫,外面下着雪,她匆忙回来时,守卫会脱帽与她打招呼。贝蒂说她仍然在世界各地到处跑,从巴黎到罗马再到开普敦,从不在任何地方定居。弗洛拉说她在CNN上看到一个女人企图在千禧公园自杀。她没听清名字,但照片和特纳家的姑娘特别像,同样的琥珀色皮肤、浅色的眼睛。有可能是她吗?阿格尼丝说她不知道,但她感觉得到那女孩在人生晚些时候会想到自杀,也许不止一次,但每一次她都活了下来。母亲在她身上附体,拿着刀,她们的灵魂每撞击一次,都会迸发出火花。她的整个人生,就是一团火花。

他拒绝说出她的罪孽,这让她更羞愧。所以她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他:她和卢克秘密约会,然后发现自己怀孕了,谢泼德一家给她钱去堕胎。父亲听着,默不作声,低着头,攥紧拳头,她交代完,他坐在那里缓了许久,最后才起身走出她的房间。他很震惊,她不明白为什么。难道他现在还不知道,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别人吗?难道不是母亲教会他们的吗?现在,她和父亲站在牧师办公室的门口,牧师抬头望向他们二人。随后,他清清嗓子,示意他们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深紫色椅子上。

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了她。

“这是你干的?”他说,“你背着我干了这种事?”

或许是一年前吧,在一个礼拜日的早晨,同上室教堂关闭后的每一个礼拜日的早晨一样,我们聚在一起。我们太老了,没办法去找新的教堂,所以每个礼拜日,我们都聚在一起读《圣经》并祈祷。没有人再给我们留请愿卡,但我们还是会代为祈求,想象教堂会众可能会需要什么。特蕾西·罗宾森是否还会喝酒;罗伯特·特纳是否还在悼念他的亡妻;我们为奥布里·埃文斯和卢克·谢泼德祈祷,在上室教堂濒临终结的时候,我们看见他们带着孩子——一起,但不是真的一起,那感觉就像你可以缝补一条有破洞的旧裤子,但它永远也不会崭新如初。礼拜日的早晨,我们想到谁就会为谁祈祷,然后,我们会坐在弗洛拉房间外的阳台上吃午餐。可是那个礼拜日,我们望向窗外,看见罗伯特·特纳的卡车从街上驶过。我们很高兴能看一眼他,然而,我们却看到他女儿在开车。她更成熟了,三十几岁,还是老样子,头发披在肩上,墨镜遮住眼睛,在太阳下闪烁。她的左手露在窗外,没有戴戒指,但我们猜想她一定有男人,一个只要她想就可以抛弃的男人,因为她永远也不会让自己处在被抛弃的位置。她为什么回来?弗洛拉以为罗伯特又生病了,但海蒂指着卡车后面压扁的箱子。也许她来帮爸爸搬家。也许她来接他一起住,无论她的家在哪儿。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她看起来如此平静,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踏入亡母的家。阿格尼丝发誓她看见副驾驶座位上有一个粉色的芭比袋子——或许是礼物,给奥布里女儿的礼物。我们想象她带着礼物走上台阶,在女孩面前蹲下来。如果她的孩子还在,这个女孩也许根本不会存在。

“你翻我东西了?”她怯懦地说。

然后,她便消失在了街角,在我们看到她的一刹那消失了。我们永远无法知晓她为什么回来,但我们还是会想起她。我们看到她生命的轨迹变成一丝丝缤纷多彩的线,不断地涌出,我们追逐它,将它缠绕在手上。她现在是她母亲昔日的年纪。年龄翻了一倍。我们的年龄。你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爬进你的身体。

他们进来的时候,牧师一惊。他的桌子上扣着一本打开的《圣经》,旁边是一摞便笺本,他正坐在桌子前写布道,这让他们的突然到访显得更加不合时宜。那天早晨,父亲走进她的房间,说:“我们去见牧师。”语气坚定,让她无法反驳。前一天晚上,她无法入睡,脑海中不断闪现父亲坐在她床边的情景:他手里握着那对婴儿脚,身边堆满了从她抽屉里翻出来的东西。他眼里噙着泪水。

[1]欧洲封建社会用来指教会向成年教徒征收的宗教税,基督教徒将收入的十分之一交给教会。

清晨时分,上室教堂笼罩在一片寂静中,纳迪娅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许多年前的夏天,她每天早晨都会到这里来。那个时候,她十七岁,伤痕累累却急于证明自己不会辜负所有人的关心,她独自走过寂静的走廊,端着一杯咖啡,从牧师办公室送到牧师夫人的办公室。每天早晨,她都走这条路,在修女贝蒂警惕的注视下将热气腾腾的咖啡倒进杯中,这个时候她会抬头看一眼牧师紧闭的房门,猜想他正在里面做什么。他的工作似乎很神秘,不像他妻子的工作那样忙碌、实际。有时他会让她先进去,再微笑着从她身旁匆忙走过,手臂下夹着一本厚厚的《圣经》。有时她进去时,他正在打电话,虽然背对着门,她还是可以看到他正在摆弄卷曲的电话线的手。有一次,她看见他将一对夫妻领进办公室做咨询,她不知道牧师会以何种方式开展工作——建言献策的时候,他会靠在皮椅上,皮椅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发表看法时身体向后靠,聆听时身体前倾,他看起来既睿智又善解人意。那年夏天,她想不明白究竟什么样的人会一大早来见牧师。也许他们是受伤最深的人,最需要帮助的人,最担心其他教堂会众发现他们秘密的人。她永远也想不到,多年过后,她和父亲会变成那些人——阳光刚刚照亮天边,他们就来到了牧师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