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救世主啊,请为我们指明道路,
请俯瞰我们,洗清我们的罪恶!福哉!
使我们能走到上帝面前去祈福!福哉!
愿您有成群结队的崇拜者。
最神圣的圣母啊,拥抱我们吧,
男人女人都来祈求。福哉!
把您的慈悲赐予您的孩子吧!
自这光荣美好的一天起,
在蒂拉瓦-沃洛斯卡的很多厕所里都能看到这些印有“上帝之歌”的散页纸片。
您赐给我们乐土,仁慈的圣母。福哉!
纳希蒂佳尔下士来自卡什佩尔斯凯霍里附近某地,他从一个吓得要死的犹太人那买到了一瓶烧酒。邀了几个好朋友一起唱“上帝之歌”,还按着欧根亲王的曲调,把这首赞美歌中的“福哉”都去掉,用德语唱了起来。
岩石间是你的洞窟。
这四人的旅程糟透了,为了给十一连找宿营地,天黑时他们来到了小河边的矮灌木林里。小河一直向前流到里斯科维茨。
圣母玛利亚将居此处。福哉!
巴洛恩第一次碰到这样前途未卜的情况,而且还是摸着黑去找营地。他突然感到去前面找宿营地非常神秘,有种可怕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哦,光荣赐予你,仁慈的幽幽山谷,
“伙计们,”他一边小声说,一边蹒跚地沿着岸边小径走去,“他们是想丢下我们。”
它将是我爱的尺度和誓言。福哉!
“你什么意思?”帅克同样轻声地吼起来。
汩汩清泉呼唤您降临人间。
“伙计们,别大声嚷嚷,”巴洛恩小声地哀求道,“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敌人会听到我们,然后马上朝我们开枪。哦,我知道会这样的。他们就是派我们上前试试是否有敌人埋伏。他们一旦听到枪声,就知道不能再向前进了。伙计们,我们当了先锋队,就像是泰尔纳下士曾经教过我的那样。”
在那里我将会住得安然。福哉!
“好吧,那你做先锋吧,”帅克说道,“我们会好好跟着你,这样你就能用你那硕大的身体保护我们。你要是被击中了,就告诉我们一下,这样我们就能及时趴下。你不配当兵,居然怕敌人击中你。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这些,并以此为乐。他知道敌人向他开的枪越多,他们弹药就会越来越少。敌人向你射的每一枪都会减少他们自己的战斗力。朝你开枪的敌人也喜欢这样,因为这样他要背的弹药就越来越轻了,跑得就更快了。”巴洛恩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是我家中的农田还得靠我呢。”
我将在幽谷中建造一个大理石宫殿,
“哦,去你的农田吧,”帅克劝道,“要知道为皇帝陛下献身是更荣耀的事。难道他们在军队里没教过你这个吗?”
他们向我礼拜,寻找救赎。福哉!
“他们只是提了一下,”白痴巴洛恩说道,“他们只是带我去过训练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因为我当了勤务兵……可皇帝陛下总得让我们吃饱吧……”
虔诚的人们排队求主。
“你可真是头贪吃猪啊。士兵在作战之前根本就不应该吃任何东西。我们在好几年前的军校里就听温泰尔格瑞茨上尉说过。他经常跟我们说:‘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蛋,要是战争爆发了,你们就得上前线,上战场前可别吃得太饱。谁要是吃得太饱,肚子中弹时就完蛋了,面包和汤会一股脑地从肠子里流出来。肚子中弹的士兵会发炎,而后马上死掉;可如果他什么都没吃的话,即使子弹打到肚子上也没问题,那就像是被黄蜂蜇了一下,小事一桩。’”
我愿做你们所有人的卫士。福哉!
“我消化得太快,”巴洛恩说道,“我胃里存不住食。你们可以想象一下,伙计们,有一次我吃了一整盘猪肉白菜饺子,半个小时后我就拉出去了两三勺,剩下的都在我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一次,有些人说他们在吃鸡油菌时,拉出来的还是完整的一个鸡油菌。你把它洗干净再放些酸调料,还可以继续做菜吃。但到我这儿,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我一口气吃了好多的鸡油菌,要是别人早撑破肚皮了。后来,我上厕所的时候,也就拉了些像婴儿拉的那种黄色稀便。剩下的也全在体内消失了。”
我的孩子啊,我想你纯洁正直,
“你可能都不信,”巴洛恩悄悄地跟帅克说道,“即使鱼骨头和李子核都能被我消化掉。有一次我还故意数了一下。我吃了七十个带核的李子汤团。当我上厕所的时候,故意溜到了屋后,拉在了空地上。我特意用棍子把粪便里的李子核拨到了一边,数了起来。结果七十个李子核有一大半都被我消化了。”
用平和的话语与她交谈。福哉!
巴洛恩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气,说道:“我老婆过去经常拌着土豆泥做李子汤团,上面还撒些凝乳,使它更营养些。她还喜欢在上面撒些罂粟粒,而不是撒些我喜欢的干酪。就因为这个,有一次我还扇了她一巴掌……哎!我太不珍惜家庭幸福了。”
圣母看着她跪下祈祷,
巴洛恩停了下来,舔了舔嘴唇,又用舌头舔了一下上颚,悲伤而温柔地说道:“你知道的,老伙计,如今我什么也没得吃了。我突然觉得我老婆说得没错,放些罂粟粒会更好。以前我总担心这些罂粟粒儿会塞牙缝,如今我倒觉得即使塞牙缝——是的,我老婆可跟我受了很多罪。我老是让她往猪肝肠里多放些媚墨角兰,为此她不知哭过多少次。我过去总打她。有一次我把她打得两天卧床不起,就因为她晚饭不愿意给我杀只火鸡,还说小公鸡就够了。”
因为圣母的优雅照亮了她。福哉!
“哎,老伙计!”巴洛恩开始哭了起来,“要是现在有小公鸡和不放媚墨角兰的猪肝肠也好啊!你喜欢吃茴香汁吗?你看,我们曾经为此也闹得不可开交。可现在我倒很愿意喝,就像喝咖啡一样。”巴洛恩慢慢忘记了之前假想的恐惧。在夜深人静之时,他们仍向里斯科维茨前进。他继续动情地告诉帅克他过去没珍惜什么、现在想吃什么。说着说着,眼泪都流出来了。
贝尔娜达的脸上有些变化。
走在他们后面的是乔多恩斯基和法内克。
犹如我们优雅仁慈的女王。福哉!
乔多恩斯基对法内克说在他看来,世界大战纯是他妈的扯淡。最糟糕是,如果任何一个电话线被切断,他就不得不在夜里起床把它修好。更糟的是,过去打仗,探照灯还没发明。但如今,当你修复那些该死的电线时,敌人用探照灯马上就能发现你的位置,然后向你开炮。
她手里拿着念珠,面容安详,
在村里,他们必须为连队找到宿营地。天色已晚,村里的狗开始狂吠。这迫使先遣小队停下来,考虑应该做些什么来应对这些狗。
腰间还缠着朴素而明亮云彩腰带。福哉!
“回去怎么样?”巴洛恩低声说道。
白色的衣裙使她美丽而可爱,
“哦!巴洛恩!巴洛恩!要是我们向上头报告你说的话,他们肯定会因为你的怯懦而枪毙你。”帅克说道。他们越往前走,狗叫得越厉害,它们甚至开始向南洛帕河以及克罗希钱科和其他几个村庄吠叫。对此,帅克轻声喊道:
映出了她那崇高和神圣的脸庞。福哉!
“躺下……躺下……躺下。”他做贩狗生意时,就是这样向他的狗喊的。
在那儿少女看到了礁石上星光闪亮,
狗叫得更厉害了,所以法内克对帅克说道:“别喊了,帅克,你把整个加利西亚弄得都是狗叫了。”
穿过鲜绿的草地来到河岸边。福哉!
“我们在塔博尔地区军事演习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帅克回答道,“我们在夜间行军到某个村庄,村里的狗开始狂吠。四周区域的人口相当稠密,因此狗叫声从一个村子传播到另一个村子,越传越远。而我们扎营的村子里的狗停止吠叫后,当它们听见远处,甚至远在佩尔赫里莫夫的狗叫声后,就又开始狂叫起来。过了一会儿,塔博尔、佩尔赫里莫夫、布杰约维采、洪波莱茨、特热邦和伊赫拉瓦整个地区全是犬吠声。我们的队长是一个神经紧张的老头儿,无法忍受狗叫声。他整晚睡不着,走来走去问巡逻:‘谁在叫,为什么叫?’士兵们报告说这是狗叫声。队长大怒,演习结束后就把我们中的巡逻兵关了禁闭。之后,他总要选出‘搜狗小队’,将他们先派出去,负责通知村里居民我们要在那里过夜,不允许狗在夜里叫,否则狗将被处死。我也是小队成员之一。当我们来到米莱夫斯科地区的一个村庄,我把命令整混了,告诉村长每个养狗的人,谁家的狗在夜里叫都将按战略原因被处死。村长害怕了,立即策马去总部为整个村庄求情。他们不让他进去,哨兵差点射杀了他。所以他只好回家了。但是在我们进村前,每个人都听从了他的建议,在狗嘴上绑上破布防止狗叫,结果有三只狗都被憋疯了。”
上帝领着少女贝尔娜达,
他们进了村子,并普遍接受了帅克的建议:狗在晚上害怕点燃的香烟头亮光。但不幸的是他们都不抽烟,所以帅克的建议没有任何意义。然而,事实证明,狗是在开心地叫着,因为它们欣喜地记得,每次部队通过时总会留些东西给它们吃。
福哉,福哉,福哉玛利亚!
从很远的地方,狗就感觉到总是给它们留骨头和马尸的人在靠近。此时,突然蹿出了四条大狗,跳到帅克身上,友好地竖着尾巴。
福哉,福哉,福哉玛利亚!
帅克抚摸着它们,拍拍它们,在黑暗中仿佛是对孩子们说话:“我们终于聚在这里啦。你们去睡觉觉,我们要去吃饭饭啦。我们将给你们带好吃的骨头和面包皮,第二天早上我们还要继续向敌人发起进攻。”
钟声传来天使的信息。
村里的木屋中都亮起了灯。他们开始敲第一间小屋的房门,寻找村长住在哪里,却听到里面传来女人刺耳的尖叫声,她讲的既不是波兰语也不是乌克兰语,她说她丈夫在部队,她的孩子得了天花,俄国佬已经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抢走了,还说她的丈夫去前线前让她晚上不要给任何人开门。他们使劲地敲门,并向她保证他们是“部队借宿者”,门才开了。他们进到屋里才发现,原来这就是村长住的地方。村长试图让帅克相信不是他模仿了女人的尖叫声,但帅克才不会信呢。村长推脱说他睡在干草堆里,突然有人吵醒了他老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至于为整个连队提供夜宿,这个村子太小了,他说即使是一个士兵都住不下。也没有睡觉的地方。也没有东西可卖。所有东西都被俄国佬征用了。
小河径直向下流进幽幽谷底,
也许这些尊贵的大老爷能屈尊自己,跟他到克罗希钱科。那里有些大农场,只有四十五分钟的路程。那里有足够大的空间。每个士兵都能分到一张羊皮被子和一饭盒牛奶,因为他们那有很多奶牛。那里水也很好。军官们可以睡在城堡里。但是在里斯科维茨这里,除了贫穷、瘙痒和虱子什么都没有。他自己曾经有五头奶牛,但都被俄国佬征用了,所以即使他想要牛奶给自己生病的孩子喝,也要去克罗希钱科。
就在这四个人正在赶路时,当地的教堂牧师来到了连部,给士兵分发小册子。小册子上面根据士兵的不同民族用不同的语言印有“上帝之歌”。他有一大捆这样的书。那是一个军事文书高官留下的。那个家伙在一些妓女的陪同下,坐车经过遭受到破坏的加利西亚时,把这些赞美歌遗留在这里。当地牧师要把这些书分发给路过的部队。
好像是在确认他说的话,隔壁牛舍里的那些牛哞哞地叫着,可以听到女人用刺耳的声音吼着那些不幸的奶牛,诅咒他们得霍乱而死。然而,村长并没有感到不安,而是继续穿上他的高筒靴:“这里唯一的牛是属于我的隔壁邻居沃伊切克的,就是你们刚刚听到的牛叫声,我尊敬的先生们。这是一头生了病的牛,很可怜。俄国佬割下了它的小腿肉带走了。自那以后它不再产奶了,但牛主人不想杀它。他希望来自琴斯托霍瓦的圣母玛利亚能拯救这一切。”
营里现在已经不缺现金了。驻扎在萨诺克的旅部军需处已经在战斗打响之前,将军饷提前都发放下去了。连队备用现金有十多万克朗。法内克已经接到命令:一旦到达目的地,即到达战壕时,他就该算清账目,马上把亏欠士兵口粮的款项补发给他们。
他边说边穿上羊皮大衣:“尊贵的先生们,咱们去克罗希钱科吧。甚至用不上四十五分钟就到了。我说什么,我说错了吗?甚至用不上半个小时。我知道一条路,跨过小溪,然后通过白桦林,路过那棵橡树……那是个大村庄,他们酒馆里有很烈的伏特加。我们走吧,尊贵的先生们!别耽搁啦,贵团的士兵们一定能睡上干净整洁的床,睡个舒适的好觉。毫无疑问,与俄国佬英勇斗争的帝国皇家士兵有权睡在干净的床上,有权睡得舒舒服服……睡这里?满是虱子、瘙痒、天花、霍乱。昨天在我们这个倒霉的村子里有三个农民得霍乱死啦……定是仁慈的上帝诅咒了里斯科维茨……”
除此以外,帅克和法内克还得按照整个连队的肉食分配量给全连买一头猪,晚上要做菜炖肉。士兵的宿营地要达标:不得有虱子,这样士兵们才能休息好。因为全连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就要从里斯科维茨出发,途经克罗希钱科向斯塔拉-索尔进发。
这时帅克庄严地挥了挥他的手。
帅克、法内克和乔多恩斯基负责宿营工作。他们为随后一个小时或至多一个半小时将到达的全连找好过夜营地。至于巴洛恩,他必须待在卢卡什上尉将要住的地方,替他把鹅烤好。其他三个人要在旁边看着,以免他把烤鹅偷吃掉一半。
“听着,尊贵的先生们,”他模仿村长的声音说道,“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书中讲到在瑞典战争中,如果已经下达命令,要士兵宿营在村庄里或其他什么地方,而村长总是找借口,不给他们提供帮助,那么他们就会把村长绞死在最近的一棵树上。如今在萨诺克,一个波兰下士宿营时曾告诉我,当宿营队伍来的时候,村长召集来了所有的村委会成员,这些成员要挨家拜访,并说:‘这里可以住三个人,那里可以住四个人,长官们将被安置在牧师住宅,一切都必须在半小时内就绪。’”
他们本以为会在蒂拉瓦-沃洛斯卡宿营,结果都猜错了。卢卡什上尉叫来了乔多恩斯基、法内克、帅克和巴洛恩四人。他的命令非常简单:这四个人必须把自己的装备留在卫生队,直接穿过田野前往马利-波拉内茨,然后顺河而下到达东南方向的里斯科维茨。
“我尊贵的先生啊,”帅克一边说,一边郑重地转向村长,“告诉我离你最近的树在哪里?”村长不懂“树”这个词,于是帅克向他解释说“树”就是桦树、橡树、梨树、苹果树的树,简而言之,就是有大树杈的东西。村长还是不明白,但是当他听到果树的名字时,他吓了一跳,因为樱桃已经快成熟了。因此,他说仍不知道什么树,但他的房子面前有一棵橡树。
杜卜中尉随后喊来了他的勤务兵库内尔特,并命他找来一壶水。说句实在话,库内尔特为了找壶和水可花了好长时间,搜遍了整个蒂拉瓦-沃洛斯卡。最后他终于从教堂牧师那里偷了一个壶,又从一个用木板封得很紧的水井里取了一些水。为此,他不得不撬开几块木板。井之所以被封是因为人们怀疑这井水感染了伤寒菌。可杜卜中尉还是喝光了整壶水,并无不良反应。这正验证了一句谚语“好猪啥都吃。”
“好吧,”帅克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个国际通用的绞死手势:“我们将到你的房子前面绞死你,因为你必须知道,这是战争期间,有命令让我们睡在这里,而不是在克罗希钱科什么地方。你改变不了我们的战略计划,你这个混蛋!你要被吊死,就像那本书中讲到的关于瑞典战争那样……有一个和这一样的事,先生们,在大梅济日奇曾经有次演习……”这时法内克打断了帅克:“帅克,这件事你以后再告诉我们吧。”他说道,然后转向村长补充道:“很好,那么,准备给我们提供宿营地吧!”村长开始颤抖,结结巴巴地解释说他是为尊贵的长官们着想,但是如果没有其他地方,他也许可以到村里找找,这样所有的长官们都会满意。他即刻就去取他的灯笼。房间里,圣像下的煤油灯闪着昏暗的灯光,画中的人物是扭曲的,看起来像是可怜的瘸子。村长走出屋后,乔多恩斯基突然喊道:“巴洛恩去哪儿了?”
杜卜中尉离开帅克时,还处在一种宿醉状态之中,他暗想:“也许刚才应该对他说:‘你这个混蛋,我早就了解你坏的那一面了。’这样效果会更好。”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找他,炉子后面通向外面的门悄悄地开了,巴洛恩溜了进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村长是否在那里,然后吸着鼻子,仿佛得了重感冒似的说道:“我刚才在储藏室里,并找到了一些东西。我用嘴尝了尝,现在都还黏着我的牙。它不是盐也不是糖,而是面包粉。”
杜卜中尉努力地想着接下来该说什么,但最后只说了句:“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别让我再跟你说一遍,”随后,又对他那经典的话稍加修改,说道:“你还不了解我,但我可了解你。”
法内克拿手电筒照了照他,他们这辈子都未见过像他这样肮脏不堪的奥地利士兵。之后,他们害怕起来,因为他们看到巴洛恩的束腰外衣鼓鼓的,像是怀孕的最后阶段。
“报告长官,我站的姿势不对。报告,我忘了两脚并拢。我这就改。”帅克马上摆出了最标准的立正姿势。
“你怎么了,巴洛恩?”帅克同情地问道,戳了戳他鼓鼓的肚子。
此刻,杜卜中尉已经完全清醒,猛然意识到这是帅克对他的又一次侮辱。于是,他向帅克吼道:“总有一天你会了解我的!你这是怎么站着的?”
“这是小黄瓜,”巴洛恩呼呼地努力喘着气,因为他吃的面包噎在嘴里。“小心,它们是咸黄瓜。我急匆匆地吃了三个,把剩下的给你们带来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杜卜中尉喊道,这些话使他彻底清醒过来。“报告长官,这是没多大关系,我只是以为我们正在快乐地闲聊……”
巴洛恩开始从他的束腰外衣里掏出一根根小黄瓜递给大家。村长拿着灯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他手画十字,抱怨道:“俄国佬打劫我们,现在我们自己人也这么做。”
帅克勇敢地强调道:“您没做什么事,长官。您就是逛了一家妓院,但也可能是个错误。这就和那个来自布拉格老城的科奇广场的洋铁匠皮姆普尔一样。他每次去城里买些金属物件时,大家都要到处找他,不是在‘尤-苏瑚’酒吧,就是在‘尤-德沃拉库’酒吧那样的场所,就像我找到你的地方一样。在那些地方,一楼是咖啡馆,而楼上就是妓女住的地方。您可能是不小心走错了地方。长官,毕竟这里天太热了。要是您没习惯在这么热的天气下喝朗姆酒,就容易喝醉了,更别说喝耶拉宾卡酒了。长官,我也是接到命令通知您在行军前去开会。而我碰巧在那些姑娘住的楼上找到您。由于天热以及您喝的耶拉宾卡酒,您都认不出我了。您一丝不挂地躺在沙发上,并没有大吵大闹,甚至连‘你还不了解我’这样的话都没说。在这样的大热天,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正常的。有些人还会习以为常,而另一些人也只是碰巧这样。长官,您要是知道一个叫维伊沃达的小老头儿就好了,他是维尔索维采的一个建筑队的工头。他曾经暗下决心不再喝任何能让人醉倒的酒。可最后他还是在回家之前小酌了一杯,然后又出发开始寻找不含酒精的饮料喝。他先停留在‘小憩’酒馆,喝了四分之一公升的苦艾酒。然后他开始不动声色地问酒店老板,那些戒酒的人经常喝些什么东西。他还认为,只喝纯水对于完全戒酒的人来说也相当残酷,这种想法太对了。酒店老板向他解释,说完全戒酒的人喝苏打水、矿泉水、牛奶或是其他的没有掺酒精的葡萄酒、冷的清汤以及其他不含酒精的饮料。在这些饮料中,没有掺酒精的葡萄酒最合维伊沃达的口味。他又问了一个问题:是否真的有不含酒精的白酒。然后他又喝了四分之一公升苦艾酒,还跟酒店老板说要是一个人老喝醉,那的确是一种罪过。老板这样回答他:这个世界上,他什么都可以忍受,但就是受不了一个在别家酒馆喝得醉醺醺的酒鬼到他家酒馆来,只点了一瓶苏打水来醒酒,而且还闹得一塌糊涂。‘你要是在我这里喝醉的话,’老板说道,‘那他就是我的人了,要不然的话我不会为你做任何事。’维伊沃达喝完他的苦艾酒后,走出酒馆,继续赶路。你可以想象的到,长官,他来到查尔斯广场一家他常去的酒馆。他问是否有不含酒精的葡萄酒。‘对不起,维伊沃达先生,’他们回答道,‘我们这儿没有不含酒精的葡萄酒,只有苦艾酒或是雪利酒。’也许是有些自责或是其他的感觉,维伊沃达老头儿只好又喝了四分之一公升的苦艾酒和等量的雪利酒。在他坐着喝酒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已经戒酒的人。他们开始聊起来,又喝了四分之一公升的雪利酒。最后证明,这个人知道哪里有不含酒精的葡萄酒。‘那是在波尔扎诺瓦街上,’他说道,‘你沿着台阶往下走就到了,那里有个留声机。’听到这令人兴奋的消息后,维伊沃达老头儿又点了一整瓶苦艾酒。然后他俩一起来到波尔扎诺瓦街上的这个地方。确实,过了台阶就是,那里还有一个留声机。而且那儿只卖水果酒,不含酒精。首先,他俩都点了半公升的醋栗酒,随后又点了半公升的红浆果酒,接着又喝完半公升不含酒精的醋栗酒。这时他俩早先喝的苦艾酒和雪利酒开始起作用了,感觉两只脚也不听使唤了。他俩开始嚷嚷起来,非要酒店向他们开具证明,说他们喝的酒是不含酒精的。并扬言他俩都是完全戒酒的人,如果不马上给他们开这个证明,他们就把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个留声机砸得稀巴烂。最终,警察来了,把他俩从酒馆拖到了台阶上,重新回到波尔扎诺瓦大街。并把他俩押到了囚车上,扔进了单间牢房里。后来,两个人都因为禁酒主义者醉酒、扰乱治安而被判了刑。”
他们都朝村里走去,后面还跟着一群狗。这群狗紧跟着巴洛恩,直朝他的裤子口袋扑,因为里面装着一块培根。那培根是他从储藏室里拿的,他想自己吃,所有没有告诉自己的战友。
“卢卡什上尉说我之前做了一些蠢事,说你都知道,帅克。”
“为什么狗一直追你?”帅克向巴洛恩问道。巴洛恩想了很长时间,答道:“因为它们觉得我是一个好人。”
“哦,不是,根本不是,永远不会的,长官!我们只聊柠檬酸和熏猪肉。”
他没有说的是,他的手一直抓着裤袋里的培根,一只狗总想吃它……
杜卜中尉让帅克跟他离开一会儿,要问他几个问题。他俩走到一边时,杜卜中尉满怀疑虑地问道:“你们是不是在聊我的事?”
他们四处寻找驻扎地时,发现里斯科维茨是个安顿的好地方。虽然那儿已经被战争破坏得一无所有,但却没有遭受任何火灾。而且,交战双方都没有将其列为作战区域,这真是奇迹。另一方面,附近的村庄,比如黑罗夫、格拉博和霍鲁布拉,被毁之后,那里的人口都移居到了这里。
“是的,长官!”帅克回答道,“我们聊得可有趣了。经常能聊聊天再好不过了。刚才我们还在说柠檬酸呢。没有哪个士兵不聊天。这样才能忘记自己的烦恼。”
有些小屋住着多达八户最贫困的家庭,他们艰难地经受了掠夺性战争后,都倾家荡产。整个时代像毁灭的洪水一般向他们袭来。
恰在此时杜卜中尉来了,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大确定,因而问道:“你们是在聊天吗?”
连队不得不安置在村庄另一端的一个遭到毁坏的酿酒厂。半个连队被安置在发酵房。其余的十人一组安置在各农户家,那些有钱的农户拒绝庇护可怜的失去了家园和土地而沦为乞丐的社会闲散人员。
巴洛恩正在跟他俩说他家磨坊的水井里放着一瓶啤酒。这酒凉得他牙齿都发颤。在其他的磨坊里,晚上他们就着啤酒吞下松软干酪。但因为他受到上帝惩罚,胃口大,每次吃完松软干酪后还要吃下一大块肉。现在上帝又公正严明地惩罚他喝蒂拉瓦-沃洛斯卡这里的微温臭井水。为了防止霍乱,他们还得往井里撒柠檬酸。这是连里刚给他们分完井水后发给他们的。巴洛恩认为发柠檬酸无疑是为了让他们挨饿。的确,在萨诺克他们吃得很饱。卢卡什上尉甚至把自己从旅部拿来的半盘牛肉给了他。但可怕的是,他总以为来到这里就会有宿营,就会做好吃的。当看到炊事员们往锅里放水时,他对此就更加深信不疑,而且还立即去厨房查问此事。可结果他得到的答案是:他们目前只接到把水放到锅里的命令,没准一会儿又将接到把水倒掉的命令。
连队里的所有长官、法内克、勤务兵、话务员、救护队、厨师和帅克都被安置在教区的牧师家里,和牧师住在一起。虽然这位牧师家里有足够的房间,但他也没有救济任何一个附近的贫困家庭。
“你要是真想知道你之前做了什么,就去问问帅克吧。”卢卡什上尉回答道。所以在回到排里之前,杜卜中尉真的去找帅克了,发现帅克正和巴洛恩以及法内克在一起。
他是一个高瘦的老绅士,穿着褪了色的满是油渍的牧师服。他小气得几乎都舍不得吃饭。他是由父亲带大的,非常讨厌俄国人。但俄国人撤退后,奥地利军队来吃光了他所有的鹅和鸡,他因此立即不恨俄国人了。俄国人都没有动他家的鸡和鹅,当时是几个从贝加尔湖来的衣衫褴褛的哥萨克人驻扎在他这儿。匈牙利人来到他的村庄,从他的蜂房拿走了所有的蜂蜜,他就更加憎恨奥匈帝国军队了。现在他厌恶地看着他的不速之客,但很高兴能够在他们面前走过,耸耸肩,不断地说道:“我绝对什么都没有。我完全是个乞丐。你们在我这里甚至连块面包皮都找不到,长官们。”
他应该还没完全清醒,因为当他回到自己的排里时,他对卢卡什上尉说道:“你还不了解我吧,总有一天你会了解我的!”
对此,最伤心的人要数巴洛恩了。听说穷得什么都没有,他几乎要大哭起来。在他的头脑中,总是有一个模糊的烤乳猪形象,皮脆肉嫩,闻起来像蜂蜜一样香。此时他正沉睡在牧师的厨房里,一个身材瘦长的青年时不时地偷窥着厨房。他是牧师的仆人和厨师,严格服从命令监视着整栋房子,确保不丢东西。
杜卜中尉就好像听到了似的,突然低下头,朝着路边的尘土开始呕吐起来。吐完以后,他再次喊道:“前进,勇士们!万岁!”接着他又倒在了乔多恩斯基的背包上,一直睡到了蒂拉瓦-沃洛斯卡,大家才按卢卡什上尉的指令扶他站起,并下了车。随后卢卡什上尉和他进行了一段漫长而艰难的对话,这使得杜卜中尉清醒了,他至少会宣布说:“根据逻辑判断,我之前是做了件傻事。我将会在敌人面前来弥补这一过失。”
巴洛恩在厨房里只发现一点纸和盐瓶里的一撮香菜籽,其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他把香菜籽塞进嘴里,那香味引起了他吃烤乳猪开胃菜的幻觉。
“用你的手指塞住自己的喉咙!”帅克又用了尾韵。
教区牧师家后面小酒厂的院子里,战地厨房大锅下的火烧得正旺。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但却没有什么可以煮的东西。
“你这狗屎。”帅克用了一个带同样尾韵的词。杜卜中尉继续说道:“对于你们来说,勇士们,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倒你们!勇士们,再来一次,我向你们再重申一遍:我不会带领你们去获取那些轻而易举的胜利。这次战斗对于你们来说是次重大的考验。但你们终将凯旋。你们将成为历史学家笔下的英雄。”
军需军士长和厨师徒劳地在全村上上下下搜查,也没找到一头猪。不论他们走到哪里,都会得到同样的回答:都被俄国佬吃了或者拿走了。
在杜卜中尉车子前面五百步的地方,公路上扬起了一片灰尘,隐约中看到了士兵们的身影。杜卜中尉此时开始精神抖擞,他把脑袋探到车外,对着公路上的灰尘大声吼道:“英勇的战士们,你们的任务崇高而艰巨。前方困难重重。你们将会遇到各种艰难和痛苦。但是,我相信你们有勇气和毅力。”
他们还叫醒酒吧里的一个犹太人,他揪着自己长长的卷发,表达他无法帮助士兵们的绝望和遗憾。最后他卖给他们一头上百岁的老牛,瘦得只剩皮和骨头了。他开了个天价,扯着胡子发誓说他们在整个加利西亚、整个奥地利和德国、整个欧洲,甚至整个世界都不可能找到这么好的一头牛了。他一直大吼大叫,庄严地发誓说这是上帝赐予这个世界的最肥的牛。他以自己的祖先担保,来自沃洛茨伊斯卡的人们都一路骑马跑来看那头牛,他们说它是整个地区的奇迹,它不是真正的奶牛,而是最鲜嫩多汁的水牛。最后,他跪在士兵面前,一个接一个地抱着他们的膝盖喊着:“千万把这头牛带走,不然的话,就杀死我这个可怜的犹太人吧。”
时间一点儿也不差。”
他把所有人都喊晕了。最后他们把那头可怜的畜生带回了战地厨房,尽管任何屠夫都不会要它。但是很久之后,犹太人已收了钱,他还是继续在他们面前哭泣,并抱怨他们完全把他毁了,把这头如此华丽的牛卖得那么便宜,他要彻底沦为乞丐了。他请求他们吊死他,他一大把年纪却犯了这样超级愚蠢的错误,愧对死去的列祖列宗。
我们会在晚饭时到达
他在士兵面前卑躬屈膝之后,又突然丢掉那副可怜的姿态,回到家在他房间里偷偷地对他的老婆说道:“我的埃尔莎,我的埃尔萨金斯,那些士兵都是傻瓜,但是你老公内森是个聪明人。”
不管你信不信啊,
那头牛给他们带来很多的麻烦。有几次,它看起来好像皮都无法剥掉。在剥皮时,他们剥碎了好几次,皮下面的肌肉扭曲得像干枯的缆绳。
“我们向亚罗梅日进发,
与此同时,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拖来一袋土豆,开始绝望地煮这些腱子肉和骨头。而在附近的一个更小厨房里,厨师正彻底绝望地试图从一块骨头上给军官们弄点肉。
与此同时,躺在卫生队双轮救护车上的杜卜中尉被不断的颠簸弄醒了。他虽没有完全清醒,却能够自己坐起来,头伸到车外,对着连队的几个士兵大嚷起来。这些士兵随意地走着,因为不管是巴洛恩还是乔多恩斯基,大家把行李都放到了双轮车上。只有帅克一个人背着背包坚持不懈地往前走,枪带也像是龙骑兵一样好好地挎在胸口。行进中,他边抽着烟斗边唱着歌:
要是这种自然现象是真的的话,这头可怜的牛定会永远留在那里所有人的记忆中。而且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在后来的索卡尔战役前,如果指挥官们跟战士们提起那头来自里斯科维茨的牛,十一连定会怒气未消地举着刺刀冲向敌人。
卢卡什上尉骑着马走过来,用一种非常友好的语气让士兵们站起来,告诉他们还有三千米就到蒂拉瓦-沃洛斯卡了,那时大家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这牛如此不堪,甚至连顿牛肉汤都做不出来。煮的时间越长,肉就越坚定地附在骨头上,与骨头融为一体。就像是官僚在官方的繁文缛节上花费半个世纪时间,只盯着官方文件,越来越僵化。
大部分人累得低垂着脑袋,饥渴无比。尽管太阳已经落山,但天气还很闷热,令人窒息,就好像处在正中午。所有士兵的军用水壶中都滴水不剩。这是行军的第一天,而这个让人不习惯的处境预示着将来会困难重重,随着队伍越走越远,大家也感到越来越疲惫。他们停止了唱歌,开始纷纷猜测离蒂拉瓦-沃洛斯卡到底还有多远。他们以为会在那儿宿营。有些人坐在沟渠边休息,免得看上去过于难堪。他们把靴子松开,这样看上去就像是靴子里的裹腿布没弄好,他们得重新缠好,以免影响接下来的行军。另一些人在缩短或加长枪带,或是打开自己的行囊,翻找东西,尽力地说服自己这是为了使重心平衡,免得背带长短不一,一个肩膀轻一个肩膀重。如果这些见习士官和警官们没有看到远处卢卡什上尉的马,或没有发现将被侵扰,而卢卡什上尉突然走近他们身边时,他们会立即挨个儿站起来,报告说自己身上某部位有些不舒服。
帅克作为信使,跟连部和厨房之间保持着不断的沟通,以确定最后饭菜快煮熟的时候,向卢卡什上尉宣布:“长官,像瓷器出炉一样,牛肉非常硬,你都可以用它来切割玻璃啦。厨师帕夫里谢克和巴洛恩尝肉的时候,前者磕断了他的门齿,后者磕掉了他的臼齿。”
“帅克,没有你解释不了的。”卢卡什上尉一边说,一边骑着马向前赶去。这时,整个纵队已经散成一片了。坐过火车之后,全副武装的行军让大家很不习惯,大家都开始腰酸背疼了。每个人开始试图让自己变得尽可能地舒服些。他们有的把枪支从一个肩换到另一个肩,而大多数的人都像扛着耙子和叉子一样把枪放到了肩膀上,而不是将枪挂带背在肩上。有的人觉得沿着路边沟渠和草地走要比在灰尘满地的大路上松软得多。
巴洛恩郑重地走到卢卡什上尉面前,递给他包在“上帝之歌”纸片中的碎牙齿,结结巴巴地说道:“报告长官,我已经尽力了。为了给军官的配餐做牛排,我的牙都磕断啦。”
“帅克,你到底想说什么?”坐在马背上的卢卡什上尉对帅克喊道。“报告长官,我是说一头大象,他的背上驮着一个统治者,这是我从书中看到的。”
听了这些话,一个忧郁的人从靠窗的一把扶手椅中站起来。是杜卜中尉,他病得不轻,是被救护车送来的。
“但我认为,长官,皇室的人来看他家的田地,他应该感到荣幸。要是别的农民,有些觉悟的,就会让自己的女儿们像伴娘一样穿着白衣裙,手中拿着鲜花,端庄地站在自家院子里,热情地欢迎这些显赫贵族,就像是我从书中看到的有关印度人那样,统治者的子民都心甘情愿地被主人家的大象踩上几脚。”
“请安静,”他绝望地说道,“我生病了!”
“有一次我们在皮塞克附近演习时也是这样一团糟。”帅克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那时有个帝国大公跟着我们。他是个很公正的人。他和自己的部下因为军事策略不当而穿过这片田野,将其毁坏。其副官马上就开始估计可能造成的损失。一个叫皮夏的农民非常不乐意这样的访问。他拒绝因庄稼受到毁坏而从政府那里得到的十八个克朗的赔偿。长官,您都无法相信,他居然要打官司。结果倒好,他自己被关了十八个月。”
他又坐回那把旧椅子里,椅子上的每一个裂缝中都藏着成千上万的虫卵。
此后,德军开始用德语唱这首歌。这是一首古老的士兵进行曲,大约在拿破仑战争时索尔达特斯卡就被各国军队用自己的语言唱过。而如今,在这通往加利西亚平原蒂拉瓦-沃洛斯卡那满是灰尘的公路上,人们又唱起了它。公路两旁,一直延伸到南边绿色的小山,都是一片被战马铁蹄和成千上万士兵的厚重军靴所践踏、毁坏的田野。
“我累了,”他悲戚地说道,“我正饱受病痛的折磨。请不要在我面前说断牙的话。我的地址是:史密茨霍夫-科拉洛夫斯卡大街十八号。如果我不能活到明天,请保证能通知到我的家人,告诉他们不要悲伤。别忘了在我的墓碑上注明战前我曾是皇家帝国语文学校的校长。”
为什么不免费?
他开始轻轻地打鼾,再也无法听到帅克引用的死人挽歌:
免费,免费,免费,
“啊,是你拯救了圣母的灵魂
每个姑娘都免费!
是你引领强盗达到了目的,
嘿,嘀嘀哩,嘚,
指引我到天堂吧,来拯救我的灵魂。”
脸颊两边亲哪里?
帅克唱完挽歌后,法内克觉得牛肉还要在军官厨房里再煮两个小时。毫无疑问,别指望什么牛排了,顶多会有菜炖牛肉。
给你一个火辣的吻,
他们决定在发出饭已做好的信号之前,允许士兵们小睡一会儿,以防到了第二天早上晚饭还没做好。
为什么不免费?
法内克从某个地方拿来一捆干草,把它放在牧师的餐厅里,垫在自己的身下。他紧张地捋着胡子,对躺在旧沙发上的卢卡什上尉平静地说道:“相信我,长官,一路征战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牛……”
免费,免费,免费,
厨房里,乔多恩斯基坐在一段点燃的教堂蜡烛旁,提前准备好一摞家信,这样他就不用为战地邮政号码确定后写信而发愁了。他写道:
其他人也立即加入了进来:
亲爱的老婆,深爱的博切恩卡:
每个姑娘都免费!
现在是晚上,我在不停地想你,我的宝贝。我能想象出你望着身边的空床想我的样子。如果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涌进我的脑海,你必须原谅我。你知道,从战争一开始我就入伍上前线了,从那些受伤休假的战友们那里我听说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当他们回到家时,他们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发现他们的妻子被恶棍糟践了。写信告诉你这些,对我来说非常痛苦,亲爱的博切恩卡。也许我不应该这样写,但你很清楚,你曾向我承认过,我并不是深入了解你的第一个男人,米库拉斯卡大街的克劳斯先生在我之前就跟你在一起了。
嘿,嘀嘀哩,嘚,
亲爱的博切恩卡,一想到晚上我不在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坏蛋向你提出非分的要求,我就准备立刻去掐死他。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有这个想法,但是我一想到他可能再次追求你,我的心就变得麻木,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那就是我不会跟一个水性杨花的婊子住在一起,侮辱我的名声。原谅我,亲爱的博切恩卡,说了这些严厉的话,但小心不要做坏事,让我抓到你任何把柄。如果我发现了,我将不得不砍断你们的肠子,就算搭上我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吻你一千次。替我向爸爸和妈妈问好,告诉他们我爱他们。
燕麦跳出了口袋。
你的托诺乌希
当夜幕到来,
别忘了,你得冠我的姓!
似乎为了印证刚刚对燕麦的说法,此时连队前方又响起了齐唱的歌声。捷克军团继续唱着这首歌,这是他们在苏法利诺为奥地利进军、流血而唱的歌:
他继续写下一封信,好存起来。
“当然,”帅克继续小跑着,说道,“我休假回来的时候,她还活着。而且还活得有滋有味呢!我在酒吧找到了她。一个外籍雇佣兵团的两个士兵在帮她穿衣服。其中一个活得是那么有生趣,他的一只手竟当众放到博切娜的紧身胸衣下面了。报告长官!正如女作家韦恩采斯拉瓦·鲁奇茨卡所说的那样,就好像他要把她的青春年华都拽出来了。这也好像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小姑娘,在一次舞蹈课上,对一个紧紧捏着她肩膀的男学生大声哭诉地那样:‘先生,你毁了我的清白。’可想而知,在场的人都笑了。陪在小姑娘旁边的妈妈把她带到了联谊会的走廊里,狠狠地踢了这个傻姑娘。可是,长官,我得说农村娘们总比那些城市里上舞蹈班而疲倦不堪的大小姐要诚实得多。几年前,我们在穆尼谢克驻营时,我经常去‘斯塔瑞-克宁’酒吧跳舞。和一个叫卡尔拉·韦克洛娃的小姑娘在一起,但是她不是很喜欢我。有个周日的晚上,我带她去湖边散步,我俩坐在堤坝上。夕阳西下,我问她是否爱我。报告长官!那时候空气非常新鲜,空中的鸟儿齐歌唱。可她却像魔鬼一样笑着答道:‘我喜欢你个屁,你就是个白痴。’我当时真就是个傻子,傻得可怕,还跟她一起散步。报告长官,在这之前,我带她到一片无人的庄稼地里,我俩一次都没坐下来。我一直在给她讲这些农作物,我真是傻呀,跟那小娘们讲哪个是黑麦,哪个是小麦,哪个又是燕麦,其他什么都没做。”
我最亲爱的博切恩卡,当你收到这封信时,你将知道我们打了胜仗,战争已经变得对我们有利。除此之外,我们击落了大约十架敌机,击中了一位鼻子上长了一颗大肉疙瘩的将军。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弹片在我们头上呼啸,我也一直在想你。亲爱的博切恩卡,你在做什么,你好不好,家里怎么样。我经常想起我们一起去圣托马斯的啤酒大厅,你拖我回家。第二天你的手臂因为扶我而累得酸痛。现在我们又要进攻了,所以我没有时间继续写信了。希望你一直忠于我,因为你很清楚,我在这方面嫉妒心很强,简直是魔鬼。行军的时间到了。吻你一千次,亲爱的博切恩卡,你一定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这该死的混蛋,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流氓!克利奇下士来到布拉格休假。我陪他去酒吧跳舞。他告诉我,有人说你在布杰约维采的‘绿青蛙’酒店和一个下流的女人跳舞,而且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在后方困窘之地给你写信,是想正式告诉你:我们俩结束了。你曾经的博切娜。我还想说什么呢?哦,对了,克利奇下士会告诉你怎么办的。他将会按照我所说给你些颜色瞧瞧。至于其他的嘛?当你休假回来时,你将发现我已不在人世。”
爱你的托诺乌希
帅克从他那褪色的皮夹里拿出一封油乎乎的信,并大声读着,同时还与卢卡什上尉那匹小步跑的马保持着相同的节奏。
乔多恩斯基开始打瞌睡,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久,帅克又神采奕奕地走到了卢卡什上尉的马旁,跟他聊起了战地邮局:“您的那篇演讲实在是太棒了,当然,能够收到一封来自家中的来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很幸福的。但是,多年前我在布杰约维采服役时,在营里只收到一封家中来信,这封信我至今还保存着咧。”
牧师睡不着,一直在教区里走来走去。他打开通往厨房的门,为了节约,吹灭了乔多恩斯基旁边燃烧的半截蜡烛。餐厅里除了杜卜中尉,谁都没睡。法内克收到萨诺克旅部办公室关于部队伙食的新预算方案,他正在仔细研究,发现越是靠近前线的部队配给越是减少。他甚至嘲笑了一段关于禁止使用藏红花和姜给士兵做汤的指令。指令最后的附加款写道,战地厨房的骨头必须收集起来,送到后方的师部仓库储藏。附加款含糊其辞,因为没有人知道这骨头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人类的骨头,还是其他屠宰的牲畜骨头。“听着,帅克,”卢卡什上尉一边说,一边无聊地打着呵欠,“在我们吃饭前,你也许能给我讲个故事。”
“那儿跟这儿差不多,只是当时行军时,我们没有全副武装。因为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储备罐头’是怎么回事。领完罐头后,我们排就在第二天部队驻扎地把它们都吃光了,然后我们在背包里放了很多砖头。检查队来村里检查时,我们扔掉了这些砖头。砖头非常多,以至于后来有个小伙子用这些砖头为家人造了一间房子。”
“哦,亲爱的,”帅克回答道,“在我们开饭前,我有时间告诉你整个捷克民族的历史,长官。但我只知道一个很短的故事,是关于来自塞德尔恰尼区一个邮政局长妻子的。她在自己的丈夫死后接管了邮局。我听到这些关于战地邮政的演讲后,马上想到了她,尽管这和战地邮政一点关系都没有。”
十一连在下午五点半向蒂拉瓦-沃洛斯卡进发。帅克和连指挥部以及卫生队走在了后面。卢卡什上尉不时地绕过整个纵队到达队伍后面检查卫生队。卫生队中,杜卜中尉坐在一辆帐篷车里,等待他的是那些未来的新“英雄”事迹。旅途中,卢卡什上尉也会和帅克聊天来消磨时光。帅克耐心地背着他的行囊和枪支,边走边告诉法内克他几年前在大梅济日奇行军演习的美好情景。
“帅克,”坐在沙发上的卢卡什上尉说道,“你又开始可怕的胡说八道了。”
旅长讲话完毕,旅部的乐队奏起了国歌,大家为皇上欢呼了三声。随后,这些像牲畜一样的人注定要被送到布格河对岸某处屠宰。根据既定部署,他们分成了若干个小队,相继地出发了。
“报告长官,是的。这个故事真是可怕的胡说八道。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些胡说八道的事是怎么记到我脑子里的,我又怎么能把它讲出来。要么是我天生的白痴,要么这是对我青春的回忆。正如你所知道的,长官,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性。当时,那个厨师朱拉耶达就在布鲁克,有次他喝醉了,掉进了沟里出不来了,就喊道:‘人注定要选择了解真相,人可以用他的精神力量统治整个宇宙,使之和谐,人可以不断地发展、学习、自我提高,逐步上升到越来越高的领域,进入更聪明、更温情的世界中。’当我们想把他拖出来时,他又挠又咬。他以为自己是在家里,当我们把他又扔回沟里时,他才开始恳求我们拖他出来。”
接下来的一番讲话让人感觉,只要前线有战地邮局,这些穿着灰色军装的士兵们就可以快快乐乐地去牺牲自己。哪怕是一个士兵的两条腿都被炮弹炸掉,这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他虽然牺牲了,但心里还想着军队的邮编号是七十二,也许有封来自远方家中亲人的书信,甚至可能是一个包裹,里面有熏肉、咸肉或是自制饼干。
“不是在讲女邮局局长吗?”卢卡什上尉绝望地叫道。
他自己似乎也很激动,不停地重复着:“那些远离你们的亲人——你们的亲戚——你们的爱人。”最后,他终于从这一恶性循环中跳了出来,大吼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前线会有战地邮局!”
“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唯一一点就是她有些风骚,长官。她在邮局尽职尽责,但她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她认为每个人都在迫害她,讨厌她。因此,每天下班时,她要根据发生的情况向当局告发他们。有一次,她一大清早去树林采蘑菇。经过学校时她仔细观察,发现校长已经起床了。校长和她寒暄了一阵,问她一大早要去哪里。她告诉他要去采蘑菇,校长说他一会儿也要去。愚蠢的老女人据此判断他对自己图谋不轨,后来当她真的看到校长在灌木丛里,她吓了一大跳,扭头就跑,然后立刻写信给当地学校委员会指责他试图强奸她。校长被传唤到纪律委员会前,但为了防止丑闻公之于众,督学亲自来调查这个案子。他去找宪兵队长,问他觉得校长是否有可能做这样的事。宪兵队长浏览了文件,说他不可能这么做,因为这位校长曾受牧师的指控,说他追求牧师的侄女,但事实是那个牧师常跟自己的侄女睡觉。校长从地区医生那里获得证明,他从六岁开始就无性能力,因为当时他张着腿从阁楼上摔到干草车的车轴上了。所以那个婊子又跑去谴责宪兵队长、地区的医生和督学,说他们都收了校长的贿赂。他们把她告上法院,结果她被判有罪。但她上诉了,理由是她有精神问题。经过医学专家检查,他们签发了一份官方证明,证实她虽然有些迟钝,但她是完全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
按照既定部署,每个部门都做好了出发准备。被汉诺威上校巧妙地赶走的那位旅长,马上召集全营集合,按照惯例排成方阵,然后开始他的演说。他酷爱演说,而且在演讲时,总会让人不知所云。当他发现没有什么可讲的时候,就会聊起战地邮政来。“战士们!”他对着方阵大声喊道,“再过几天的路程,我们就快接近前线的敌人了。战士们,到目前为止,行军中你们还没有机会把你们的通讯地址给你们远方的亲人,让他们知道给你们写信的地址,而你们也会为来自远方亲人的信件而快乐。”
卢卡什上尉惊叹道:“我的天呀!”之后中尉又补充道:“我想跟你说点什么,帅克,但我不想破坏我的晚餐胃口。”帅克说道:“我提醒过您,长官,我要给您讲的是可怕的胡说八道。”
从高级军官那里得到这样的“文献”可是每个人都应该珍惜的。在军旅生活中,从来都没有一位军官称呼他的勤务兵为“先生”。
卢卡什上尉只是挥了挥手,说道:“你的好故事真是多呀,帅克。”
库内尔特向帅克展示了这张纸条后,帅克让他好好保管这张纸。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有智慧,长官,”帅克颇有道理地说道,“愚蠢的人也存在,因为如果每个人都聪明,那么人们就会因为整个世界都聪慧而发疯。报告长官,例如如果每个人都知道自然法则,可以计算出天体的距离,那么他对于身边的人只会是一个麻烦。比如一个叫恰佩克的先生曾经来到‘圣杯’酒吧,每当晚上他走出酒吧来到街上,就会看着天上的星星。他回家时,会对每个过路人说:‘今天木星灿烂美丽。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头上有什么,你这个混蛋。说说它离你有多远吧!如果他们拿你这糟糕的畜生当枪子射出去,你还得飞数百万年才能到达那里。’他说这话时那么粗鲁、无礼,以至于后来清醒后他自己都逃之夭夭滚出酒吧。长官,他大概是以大约每小时十公里的速度逃出的。或例如,长官,蚂蚁……”
库内尔特真是头笨牛。他准时在一刻钟后回来了。当他打开纸条时,看到上面有杜卜中尉那难以辨别的潦草字迹:“您未来妻子的名字叫库内尔特太太。”
卢卡什上尉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合十开始祈祷:“真奇怪我竟然跟你说个没完,帅克。毕竟,我认识你这么久了,帅克……”
杜卜中尉刚说完这些,就鼾声大起。但不久之后他突然醒了,开始在他的记事本上乱画起来。他把写下的内容撕下来,扔到了地上。神秘兮兮地用手指按着嘴唇含糊不清地说道:“不是现在,再过一刻钟好吧!你最好蒙上眼睛找这张纸。”
帅克肯定地点点头:“这是习惯问题,长官。这正是因为我们彼此认识这么久了,一起经历得太多。我们一起经历那么多困苦,我们遇到麻烦也纯粹是偶然。报告长官,我认为这是命运。这是皇帝陛下的安排。他把我们带到一起。有时候我真希望能帮您个大忙。您不饿吗,长官?”
“你叫什么名字?请从上衣兜里拿出我的笔记本和铅笔。你是叫库内尔特,对吧?好的,那么,一刻钟后你再过来。我会把你未来妻子的名字写在纸上。”
这时,卢卡什上尉又躺在了旧沙发上,他说帅克最后的问题是这场可悲谈话的最好结尾,并说他该走了,该去问问怎么还不开饭。要是帅克能出去离他远点肯定是再好不过了,因为他听帅克说的那些废话比从萨诺克行军到此还让人筋疲力尽。他想去睡一会儿,但是又不能。
杜卜中尉瞬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他握着库内尔特的手,看着他的手掌,边看边说他可以从手掌预测他未来妻子的名字。
“都因为那些虫子,长官。俗话说‘牧师不伤蝼蚁命’。你不会发现比牧师家虫子更多的地方了。霍尔尼-斯托杜尔基教区的扎马斯蒂尔牧师甚至还写了一整本关于虫子的书。甚至在他传教时,虫子都在他身上爬。”
所有人离开后,卢卡什上尉让杜卜中尉的勤务兵库内尔特把杜卜中尉带走,库内尔特让杜卜中尉平躺在了沙发上。
“呃,我刚刚说什么了,帅克?你要不要去厨房啊?”
为消灭人类,世界大战甚至动用了保存爬行动物的甲基化酒精。
帅克一出去,巴洛恩蹑手蹑脚地从角落里窜出来,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
在军人墓地的一个白色十字架上,刻有“拉斯兹拉·贾尔佳尼”的题词。那是匈牙利王家警卫兵营的一名士兵之墓。他偷矿物藏品时,错把瓶子里泡有各种爬行动物的甲基化酒精喝光了,结果长眠于此。
早上,他们动身离开里斯科维茨,开往斯塔拉-索尔和桑博尔。他们拉上战地厨房里那头还没有煮好的牛。这样他们就能在路上煮牛肉了,并且能在从里斯科维茨到斯塔拉-索尔的半路上休息的时候吃到牛肉。他们还为士兵们煮了黑咖啡,在路上喝。
这项看守措施起因是驻扎在学校里的匈牙利王家警卫军兵营曾经偷过这里的东西。他们对那些矿物藏品、五光十色的水晶和黄铁矿非常着迷,所以就偷来占为己有。
杜卜中尉又坐上了急救四轮车,因为自昨天开始他感觉更糟了。备受他折磨的勤务兵一直跟着四轮车跑,杜卜中尉不停地骂勤务兵,说昨天没有照顾好他,在他们抵达目的地时,他将和他算账。他总是要水喝,喝完就吐。
所有的部署都已安排妥当,卢卡什上尉的连队还是担任先头部队。就在此时,杜卜中尉突然一愣,站起来道:“诸位,我想起小学一年级我们的那个年级主任了。嘿!嘿!好呀!嘿!嘿!好呀!嘿!嘿!好呀!”卢卡什上尉突然意识到现在应该让库内尔特把杜卜中尉扶到隔壁物理实验室的睡椅上。那儿有个卫兵在保护着那些被偷得仅剩一半的矿物藏品了。旅部经常提醒路过的部队要注意这些藏品。
“你在笑谁,笑什么呀?”他在车上骂道,“有你好看的,别给我耍花招。你会了解我的。”
在学校大门口,帅克离开了杜卜中尉。中尉摇摇晃晃地上了楼梯,向正在开军事会议的会场走去。看到萨格内尔上尉,他立即报告自己喝多了。整个会议期间,他都是双手抱头坐着,在讨论中偶尔站起来大叫:“先生们,你们说得太对了,但我已经烂醉。”
卢卡什上尉在帅克的陪同下,骑马一路向前,好像他们迫不及待地要与敌人决一死战。路上帅克一直说:“你注意到了吗?长官,我们中的一些人真像苍蝇。他们背上背的连三十公斤都没有,还支撑不了。他们应该听听已故中尉布茨哈内克给我们作的那些讲座。中尉自己开枪自杀了。他把从准岳父那里弄到的陪嫁钱花在妓女身上。接着,他又从另一个准岳父那里弄到一笔陪嫁钱,这次他节俭了。没有去逛妓院,而是打牌慢慢输光了。但他没坚持多久,又找了第三个准岳父弄来陪嫁钱。这次,他买了一匹马,阿拉伯公马,不是纯种马。”
“是的,我懂,长官。曾经有个老头儿常去‘圣杯’酒吧,他是区自治会的一名退休官员,他也是像您那样说的。他还总说自己对夏天和冬天气温的差异感到非常吃惊。他认为其他人居然还没意识到这点,真是很奇怪。”
卢卡什上尉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我当然知道,”帅克回答道,“你说话太像布杰约维采的一个洋铁匠波科尔尼。每当有人问他:‘你今年在马尔谢洗过澡吗?’他会回答:‘还没有,但今年李子可多啦。’或者有人问他:‘你今年吃过蘑菇吗?’他会回答:‘还没有,但摩洛哥的这个新苏丹王听说是个不错的人。’”杜卜中尉停下脚步,开始清醒起来:“摩洛哥的苏丹王?他是个大人物。”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用那迷糊的眼神看着帅克,小声嘀咕道:“我从来都没有在冬天流过这么多汗。你也是吗?你懂我说的吗?”
“帅克,”他用威胁的口气说道,“你要是再讲第四笔陪嫁钱,我就把你丢到沟里去。”中尉重新回到马上,帅克庄重地继续说道:“报告长官,绝对没有第四个了,因为第三个之后他就开枪自杀了。”
在街上,杜卜中尉的头又开始迷糊起来,因为天气太热了。他和帅克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话。他说自己家里有一张从黑尔戈兰寄来的邮票,又说他毕业离开学校后直接就去玩台球了,他看到班主任也不脱帽致意。他说完每一句话后都会补充道:“希望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终于结束了。”卢卡什上尉说道。
杜卜中尉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沙发上起来,开始找自己的制服。帅克把制服递给他。杜卜中尉穿好衣服后,他们一起走了出去。但不久后帅克又回来了,看也不看埃拉。而埃拉对回来的帅克却有完全不同的领会,她刚才并没玩够,因此又立马爬到了床上。帅克快速地把剩下的耶拉宾卡酒喝光了,又出去追赶杜卜中尉。
“为了记住我们的谈话,“帅克接着说道,“我的愚见是应该给所有的部队作一下布茨哈内克中尉过去曾给我们行军期间倒下的士兵作过的这些讲座。他下令‘休息’,让我们所有人像一群小鸡围着一只母鸡一样排好队,然后开始对我们讲:‘你们这些混蛋,你们对行军完全无动于衷,因为你们都是些无知的人渣,别人看你们一眼都想吐。应该让你们到太阳上去行军!地球上一个六十公斤的人到了太阳上会重达一千七百公斤。这样你们都会完蛋。你们必须背两百八十公斤或者约三百公斤的行李行军,单是你的步枪都有一百五十公斤的重量。你们会伸着舌头呻吟,就像筋疲力尽的猎犬一样。’我们有一个倒霉的校长,他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插话道:‘打扰一下,长官,一个重六十公斤的人到月球上只有十三公斤。在月球上我们可以更轻松地行军,因为我们的背包只有四公斤重。在月球上我们根本不用走,我们应该都是浮在空中的。’‘啧!啧!这真可怕,’已故中尉布茨哈内克说道,‘你似乎是想要找打吧,你这可恶的混蛋。你应该庆幸,我给你的只是个地球上普通的巴掌,因为要是给你来个月亮上的巴掌,就你这重量恐怕要被扇到阿尔卑斯山摔得稀巴烂了。要是我给你来个重重的太阳巴掌,你的制服都会变成豌豆汤,你的头会飞到非洲的某个地方。’所以他给了吉米·克诺夫一个普通的地球巴掌,然后吉米·克诺夫开始哭,我们继续前进。但是,长官,路上他一直边哭边说关于人类尊严之类的话,抱怨他们把他当作一个愚蠢的动物看待。之后,中尉把他报告给上级,关了他十四天禁闭。他还有六个星期就复员了,但他没有听差,因为他有疝气病。不知怎么他们让他在军营的单杠上打转,他无法忍受,以装病逃差的名义死在了医院里。”
“您很荣幸,是在妓院里,长官!天晓得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真是非常奇怪,帅克,”卢卡什上尉说道,“正如我多次告诫你的那样,你说话时有诋毁军官的习惯。”
这套外交辞令总算让杜卜中尉清醒了些。他开始想起来,自己根本不是在军营里。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我这是在哪里?”
“哦,不,我没有,”帅克真诚地回答道,“长官,我只是想告诉你,在过去,军队里的人们是如何把自己毁了。我谈论的那个人认为他比中尉还有文化。他随心所欲地发表有关月球的言论是在降低他在军队中的地位,就因为这样他才挨了地球上的一巴掌。所有人都解了一口气。没人在乎他。相反大家都很高兴中尉编了个关于地球巴掌这么好的笑话。这就是你所说的‘挽回局面’,一个家伙必须突然想到个好点子,那么一切就都解决了。长官,在布拉格卡梅利特修道院对面,几年前有一家经营兔子和其他鸟类的店,是一位叫耶诺姆的先生开的。他刚开始和一个叫比雷克的装订商的女儿约会。比雷克先生并不同意,并在酒吧里公开宣称如果耶诺姆先生向他女儿提亲,他会用前所未有的方式把他踢下楼梯。所以,耶诺姆先生喝了好些酒,才鼓起勇气去拜访比雷克先生。后者在大厅里拿着一把看起来像个斧头的大切纸刀迎接他。他向耶诺姆大吼,问他想要什么,就在那一刻善良的耶诺姆先生放了个超大声的响屁,以至于老爷钟的钟摆都被震停了。比雷克先生大笑起来,立刻上前跟他握手。从那时起,比雷克先生总是说:‘欢迎你,亲爱的耶诺姆先生,请进,请坐——如果你的裤子没被震破的话。你看我不是一个坏家伙。是的,我本想把你赶走。但现在我发现你是个很和蔼可亲的绅士。你这种人确实很少见!我是个装订工,我读过许多小说和故事,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本书里有像你这样自我介绍的求婚者。’比雷克先生笑得前仰后合,一直高兴地说他觉得好像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认识,好像是亲兄弟。比雷克立刻递给他一根雪茄,派人去买啤酒和香肠,叫来自己的妻子,并把耶诺姆介绍给她,给她讲关于那个屁的所有细节。但他妻子只是吐了一口就走出了房间。之后,他叫来自己的女儿,跟她说道:‘这位先生已经在这样的情况下向你求婚了。’女儿马上大哭起来,说她不想认识他,甚至不希望见到他。所以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喝喝啤酒,吃吃香肠,然后就各奔东西了。后来耶诺姆先生到比雷克先生过去常去的那个酒吧都感觉很尴尬,最后这个城区的人都管他叫‘屁包子耶诺姆’,人们四处谈论他是如何试图‘挽回局面’的。报告长官,人类的存在是如此复杂,所以相比之下个人的生活就像一小块垃圾一样。战前一个叫胡比希卡的警官曾来到纳波伊什蒂的‘圣杯’酒吧。另一位常客是个编辑,他收集故事,比如谁的腿断了,谁被车撞了或者自杀了,都会登在他的报纸上。他是一个快乐的绅士,待在警察局的时间比待在编辑部里都长。有一天,他把警官胡比希卡灌醉了,在厨房里交换了彼此的衣服。所以警官穿上了便衣,编辑变成了警官。他要做的就是盖住左轮手枪上的编号,在布拉格的街道上巡逻。在前温塞斯劳斯监狱后面的雷斯洛瓦大街上,穿警服的编辑遇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绅士,头戴礼帽,身穿毛皮大衣,在深夜里挽着一位上了年纪、身穿皮草的女士并排走着。两人都急匆匆地往家赶,一言不发。编辑冲到他们面前,对着绅士的耳朵大喊:‘不要这么争吵,否则我让你们好看!’你能想象,长官,他们吓坏了!他们向他解释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他们是刚从州长的晚宴上回来,但这一切都是白费口舌。他们坐车一直到国家剧院,现在他们想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他们住在不远处的纳莫拉尼:男的是州长办公室的高级顾问,那位女士是他的妻子。‘不要骗我了’,冒充警察的编辑对着他大喊,要是像你说的那样,身为一名州长办公室高级顾问,但行为却像一个年轻的流氓,那就更是耻辱了。我已经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你一直在用你的棍子敲打路边商店的卷帘,你称为妻子的人帮助你进到里面。’‘但是你看,我没有棍子。你追的一定是我们前面的人。’‘你是没有,’伪装的编辑说道,‘因为我亲眼看到你在拐角处,在一个向各酒吧售卖烤土豆和栗子的老妇人面前折断了棍子!’贵夫人刚想哭,高级顾问抓狂起来,他开始说些傲慢无礼的话,于是他就被逮捕了,并移交给下一个巡逻队,也就是萨尔摩瓦大街的区警察局巡逻队。伪装的编辑告诉巡逻队,应该送这对夫妇进警察局。他自己是来自斯瓦蒂-因德日希警察局,要去维诺赫拉迪办公事。
“报告长官,”帅克继续不留情面地说道,“这是旅部下达的最高命令。高级军官们都必须穿好制服,去开营部会议。您知道的,我们就要出发了!而现在军官们要开会决定哪些连作为先头部队出发,哪些作为侧翼,哪些作为后卫部队。而我认为,您对此事也应有自己的想法。”
他抓他们是因为他们在晚上争吵扰民。并且他们已经承认侮辱警察。还说他将结束自己在斯瓦蒂-因德日赫警局的任务,一小时后到萨尔摩瓦大街警局。就这样,他们俩被巡逻队带走了,一直关到第二天。他们一直在等警官,而警官却转着圈又回到了纳波伊什蒂的‘圣杯’酒吧。在那里,伪装的编辑叫醒了警官胡比希卡,详细地告诉他所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需要调查,要是他不保守秘密……”
他喝完了酒,把书面指令撕得粉碎,笑着说道:“那个……是……道歉书?对于……我们来说,道歉……是没有……用的。我们……是在……军队里,不是……在……学校。所以你……肯定是……在妓院……被他们……抓住了?到我……这边……来,帅克,走……近点……我得……好好……给你……几个……耳光。马其顿的……菲利普王……是……哪年……打败……罗马……军队的啊?你……不知道吗?你这头……公猪!”
卢卡什上尉似乎早已厌倦了谈话,在他策马赶到先头部队之前,对帅克说道:“你能一直说到晚上,而且越说越不像话。”
“库内尔特,”他向埃拉喊道,“再……给我……倒……一杯。”
“长官,”帅克在离开的上尉后面喊道,“您难道不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吗?”
杜卜中尉那双小眼睛瞪了帅克一下,暗想自己还没醉得连帅克都认不出来。他立即猜到帅克是他们派来的,所以说道:“老子……马上……收拾你,帅克!你马上……就要……尝到……是什么……滋味了……”
卢卡什上尉加速急驰而去。
帅克进了门,走到沙发旁,把那张从记事本上撕下的便条递给了杜卜中尉,眼睛斜视着床角的一堆制服,说道:“报告长官!请马上穿好衣服。根据我刚刚给您的指令,马上回到我军军营驻扎的中学。我们要召开一个重要的军事会议。”
杜卜中尉的状况好转了许多,已经下了急救车,他把连队的所有成员都叫到身边,开始迷迷糊糊地给他们训话。他发表了冗长的演说,压在士兵们身上比弹药和枪支还沉重。
帅克告诉他,自己是为了全军的利益才来到这儿的。他要找一名中尉,没有他军队就没法上战场了。但这个波兰人变得越来越冲动,帅克一把将他推下了楼梯,继续上楼检查。他发现每个房间都是空的,唯独走廊末端的那一间有人。他敲了敲门,拉开门闩,把门半开着。埃拉发出了刺耳的叫声:“有人!”接着是杜卜中尉那低沉的声音。他也许仍然以为自己在营地中:“进来!”
他在演讲中运用了圣经里的各种寓言故事。
妓院的老板终于露面了。他是个没落的波兰贵族。他跟着帅克跑上楼梯,尽力抓着他的衣服想把他拽回来,用德语向他吼,说普通老百姓是不准上楼的,那是为军官们准备的地方,普通士兵只能在一楼。
他开始讲道:“士兵们对长官的热爱使令人难以置信的牺牲成为可能。但这不是重点。相反,要是这种热爱不是发自士兵内心,就会成为自己的负担。在平民生活中,义务的爱就像是我们所说的学校看门人对教员的爱,只能在强加的外界力量下得以延续。然而在军队,我们却发现反差,因为长官绝不会允许联系士兵与其上级长官之间的爱的纽带有半点松懈。这种热爱不是普通的热爱:这其实是一种尊重、敬畏和纪律。”
帅克说完这些后,这个令人尊敬的“妈妈”开始大声哀嚎起来。但帅克只是把她推到一边,沿着木楼梯一本正经地走上二楼。
这时帅克一直走在他左边,杜卜中尉讲话时,帅克的脸一直朝着他,保持向右看齐的姿势。
“太太,请不要那样对我大喊大叫。”帅克仍然和气地说道,并摆出甜甜的微笑,“要不然我就给你一巴掌。在我们布拉格,曾有个‘妈妈’被打得找不着北了。那时,有个儿子去找父亲。父亲叫冯德拉谢克,是个做轮胎生意的。那位‘妈妈’叫科罗瓦诺娃。当她在急救站醒来的时候,大家问她叫什么名字时,她说是一个以‘科’字开头的什么名字。然后说‘请问,您尊姓大名啊?’”
刚开始,杜卜中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继续着他的演讲:“要服从的纪律和义务以及士兵对长官义务的爱护,简单明了,因为士兵与长官的关系是非常直接的。一方下命令,另一方必须服从。很久以前,我们在军事科学书籍中读到,军人的简练、坦率是士兵必须具备的品质。不论是否愿意,他必须热爱其长官,长官在他眼里应是队伍中最伟大、最完美、最无瑕的体现,拥有完美的意志力。”
帅克也得像其他的士兵一样履行着进来的一套手续。可是,他非常和气地推开了一个半裸的姑娘。然而,这姑娘的尖叫声引来了波兰老鸨。她厚颜无耻地否认客人中有什么中尉。
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帅克的眼睛以“向右看齐”的姿势盯着他。他感到很不舒服,因为他突然觉得他的演讲变得越来越混乱,摆脱不掉士兵对上司热爱的冲动。所以他向帅克喊道:“你傻盯着我看什么?”
在杜卜中尉身后能够得着的小桌子上有一瓶耶拉宾卡酒和几个酒杯。酒已经喝了一半。而杜卜中尉和埃拉小姐早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这说明杜卜中尉不胜酒力。从他的言语中不难发现,他已经颠三倒四了,并以为埃拉是他的勤务兵库内尔特。他称呼她为库内尔特,并以他那惯用方式威胁着想象中的库内尔特:“库内尔特,库内尔特,你这个畜生,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了解我坏的一面……”
“报告长官,谨遵您的指示。您曾经很友好地提示我当您说话的时候我的眼睛一定要盯着您的口型。因为每个士兵必须执行上级的指令,并记住它们,以便在未来的场合也要这么做。”
军官们都会从咖啡馆穿过。对于这些绅士来说,这条路似乎更复杂,不容易被发现,因为它穿过咖啡馆后面的一些独立隔间,这些隔间里有为军官们准备的各种类型的美女,她们穿着蕾丝内衣,喝着葡萄酒或白酒。老鸨可不容许他们在那做事,要干事都得去楼上的小卧室里。其中一间,杜卜中尉穿着衬裤,享受这片乐土。在那布满臭虫的沙发上,他们尽情地翻滚着。而此时埃拉小姐正讲述着她那凭空编造的悲惨生活经历。这样的场合倒是经常发生这种事。她告诉长官她的父亲以前是一名制造商,她自己曾是布达佩斯一所女子语文学校的教员,因为爱情不幸才到了今天的地步。
“往那边看,”杜卜中尉喊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再盯着我了,你这愚蠢的混蛋。你知道我不喜欢你盯着我,我受不了了。我会给你点颜色看看……”
一旦士兵进来了,她就会带着他穿过走廊,来到一间会客厅,并叫来一个年轻姑娘。那姑娘马上就会穿着内衣跑进来,并且先要钱。而老鸨当场就把钱收起来。同时,士兵会放下枪。
帅克把头转到左边,继续顽固地走在杜卜中尉旁边,后者喊道:“我跟你说话,你的眼睛看哪里呢?”
帅克所提到的地方是由两部分组成的:娱乐大厅和小城咖啡馆。谁要是不想走咖啡厅就得从后门绕过,那里有个老鸨在晒太阳。她讲德语、波兰语和匈牙利语,大体说一些这样的话:“快进来吧!年轻的士兵,我们这儿可爱的年轻姑娘多的是啊。”
“报告长官,按照您的指示,我正在‘向左看’。”
卢卡什上尉从自己的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一道让杜卜中尉马上回学校开军官会议的命令。帅克又继续说道:“遵命,长官!像往常一样,您不必担心。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因为他禁止士兵们去妓院,所以他自己可能是去了哪个妓院检查,看看排里是否真的有士兵想被送到军事法庭,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为了自己的部下,他声称要走访每一家妓院,好让士兵知道他的厉害。顺便说下,我知道他可能就在对面的咖啡馆。因为大家都在关注着他首先会去哪儿。”
“哦,我的天呐,”杜卜中尉叹道,“真是对牛弹琴!目视前方,你自己想想‘我真是个傻瓜,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别人就不会再遭殃了。’这个你也能记住吗?”
“报告长官!请问我能要一份连队的书面命令吗?毕竟我们之间总是有些什么事。”
帅克目视前方,说道:“报告长官,需要我回答吗?”
这样一来,这所中学乱成一片。而在营部的军官会议中,唯一没露面的军官就是杜卜中尉。他们委派帅克去找他。“我希望你可以毫不费劲地找到他。”卢卡什上尉对帅克说道,“因为你跟他之间总会有事发生。”
“你好大的胆子!”杜卜中尉向他咆哮道,“你竟敢跟我这样说话!你是什么意思?”
旅长直接与师部联系,并详细描述了当前的形势。那凶恶的汉诺威师长与师部谈过之后,旅部获得了以下的命令:“旅部于今晚六点撤出该地,沿着蒂拉瓦-沃洛斯卡-里斯科维茨-斯塔拉-索尔-桑博尔方向行进,并等待进一步指示。九十一团的先遣营随之出发,掩护他们。旅部部署计划如下:先头部队将于下午五时三十分向蒂拉瓦方向进军,与南北两翼的掩护军队保持在3.5公里的距离。断后部队将在六点十五分出发。”
“报告长官,我只是在想您曾在一个车站下过的命令。当时您指责我,告诉我您讲完话后不许我还嘴。”
到处都乱成一团。俄军正从加利西亚东北角迅速地撤退,因此有几支奥地利分遣队就和他们搅在一起了。在某些地方,还有部分德裔军队也插到了奥地利军队中。刚刚到达的先遣营和其他一些分遣队使得这一境况雪上加霜。在离后方较远的前线其他一些地方,情况也是如此。比如在萨诺克,那里突然来了德国汉诺威后备师,该师师长是一名上校,长相丑陋,这使旅长陷入极度困惑之中。汉诺威后备师师长向他的部下宣布了师部部署,说他们的军队将要在一所中学安营,而那所中学正被九十一团占领着。为了士兵的住宿,他要求旅部把占着的克拉科城银行大楼腾出来。
“所以你怕我?”中尉高兴地说道,“但是你还没有学会了解我。记住!你不是唯一一个在我面前颤抖的人。我成功地制服了其他的混蛋,所以你最好闭上臭嘴,在后面安静待着,不要进入我的视线!”
与此同时,萨格内尔上尉赶回他的军营。泰尔勒的伙伴也离开了。旅部在到处寻找泰尔勒上尉,旅长派他的副官找了他一个多小时。师部已经发出新的命令,他们必须最终做出刚刚到达的九十一团的行军路线。因为根据最新的作战部署,本来作为九十一团的行军路线现在给了一零二团的先遣营。
就这样,帅克待在急救车后面,舒适地坐在两轮车上,直到下一站休息时间,那时每个人都将得到了他们一直等待的——用那只命运多舛的牛做的肉和汤。
于是,杜卜中尉就亲自去视察自己的命令是否到位,因此他选了这家叫作“城市咖啡馆”的二楼,在埃拉的房间选了一张沙发作为他的检查起点。他现在在这张沙发上玩得可快活了。
“这牛应该在醋里至少泡两周,或者说不是泡这牛,而是买它的人。”帅克说道。
和埃拉小姐在一块的是杜卜中尉。先遣营进驻一所中学住宿后,他召集了部队里所有人,花了好长时间训了一通话,说俄军在撤退时到处设立了传染花柳病的妓院,这使得奥地利军队受到重大损失。他为此警告部下不得进出这样的地方。因为他们现在在前线,他要亲自去这些地方检查,确保自己的命令得到完全执行。谁如果得了这种病就得带到战地军事法庭受审。
从旅里来的信使骑马为十一连带来了新的命令:行军路线要改向费尔茨蒂恩。沃亚利采和桑博尔应该被排除在外,在那里不可能驻扎连队,因为那儿已经驻扎了从波兹南来的两个团。
他们三个坐在咖啡厅时,泰尔勒点了一瓶耶拉宾卡酒,还要叫来一些闲着无事的小姐。显然这个咖啡厅就是妓院,但一个闲着的小姐都找不到。这可让泰尔勒上尉非常恼火,他用最难听的话大骂老板娘,并喊道:“谁和埃拉小姐在一块?”当听到有一位中尉和她在一起时,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卢卡什上尉立刻重新部署。法内克和帅克奉命寻找连队晚上在费尔茨蒂恩的驻扎地点。
泰尔勒上尉对自己的粗鲁和愚蠢行为也笑了,然后走出了办公室。
“现在别在路上惹任何乱子,帅克,”卢卡什上尉警告道,“最重要的是,对待平民要言行得体。”
十二个人齐声回答道:“长官,一切听从您的命令!”
“报告长官,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尽管清早打盹时我做了个可怕的梦。我梦见我住的房子走廊里的水槽整晚在滴水,水一直流,把房东的天花板都淹了。然后一大早他就立刻通知了我。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卡林的一座高架桥后面……”
“现在我再给你们看另一种训练方法。”泰尔勒跟他的同伴们说道。他用藤条又抽了一次桌子,问那十二个人:“你们这些蠢猪,什么时候才会把肚子撑爆?”
“哦,别再讲你那愚蠢的故事了,帅克,和法内克去地图上看看你们要去的地方。你看这里的这些村庄,从这个村子你必须向右朝着溪流走,然后沿着它一直走到最近的村庄。从那里,在第一个小溪汇入的地方,也就是你的右手边,你必须沿着那条小路走。那条小路穿过田野,一直向北延伸到山上。这样你们就不会迷路了,直到抵达费尔茨蒂恩。能记住吗?”
为了在萨格内尔和另一个上尉面前炫耀自己,泰尔勒上尉对这十二名玩忽职守的胖信徒说道:“别以为我让你们待在这就是为了喂肥你们,你们这些猪猡,给我少吃点,四处多跑跑。”
帅克和法内克沿着行军路线出发了。
他们穿过办公室时,泰尔勒上尉从高个子军官手里拿下了苔杖往长桌子上抽了一下。围桌而坐的十二名部队文书都齐身站了起来。这些家伙负责军队后方的安全工作。他们一个个大腹便便,穿着特大号的制服。
刚过中午,土地在炙热的烘烤下沉重地呼吸,腐烂的恶臭从埋葬着士兵的土堆里散发出来。两人来到的这个地区曾在向普热梅希尔推进时发生了战斗,几个营的士兵被机枪扫射消灭掉了。炮兵制造的浩劫在溪流边的矮灌木林一览无余。这片开阔地和斜坡上没有树,只剩下一些残断的树桩露出地面,旷野里挖的到处都是战壕。
“是的,”泰尔勒说道,“我们昨晚玩得太高兴了。”接着,他向萨格内尔上尉介绍这位军官。然后他们三个一起离开了旅部办公室,走进了一家由啤酒铺发迹而来的咖啡厅。
“这里似乎和布拉格周围有点不同。”帅克打破沉默,说道。
萨格内尔上尉很快就和这些工兵的队长混熟了,他也有上尉军衔。突然,一个穿着制服的高个子闯进了办公室,他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有注意到萨格内尔上尉,非常亲昵地对泰尔勒上尉说道:“你个蠢猪,在干什么?你昨晚可把我们伯爵夫人害惨了。”说着他坐了下来,用一根细杖敲着自己的小腿,肆无忌惮地笑着。“我一想到你是怎么吐得她一身就……”
“家乡那边收割都已经结束了,”法内克说道,“我们是从克拉鲁皮地区开始收割的。”
“对不起,”泰尔勒上尉突然停了下来,“我又要去吐了,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为了证明这里的生活多么快活,他吐完回来后告诉萨格内尔上尉这就是昨晚宴会的后遗症。宴会上还有工兵。
“战争结束后这里会有好收成,”过了一会儿,帅克说道,“他们不需要买骨粉。整个团的骨灰会撒在农民的土地里,这对他们颇有好处。换句话说,这是很好的生活资料。我唯一担心的是,农民们不应该让自己受骗,没必要把这些士兵的骨头做成骨炭出售给炼糖厂。在卡林的营房里有个叫霍鲁布的中尉,他非常有学问,连里的每个人都认为他是个白痴。您看,因为他有才学,所以他从未学会咒骂士兵,所有事情只从学术的观点考虑。有一次,士兵们向他报告军队领的面包不能吃了。其他军官可能会为如此无礼而气得直跳脚,但他不会。他十分淡定,不骂任何人是猪或猪猡,也不扇任何人耳光。他只是把所有人叫到一块儿,然后用愉悦的语气告诉他们:‘首先,我的战士们,你们必须意识到军营没有熟食店可以让你们选择腌鳗鱼、沙丁鱼和三明治。每个士兵必须足够智慧,能够吞下配给他的任何食物,并对质量毫无怨言。他必须有足够的自制力,不对摆在他面前的食物的质量小题大做。想象一下,我的战士们,要是战争来了会如何。战斗结束后埋葬你们的土壤一点也不会关心你死前狼吞虎咽地吃下的是什么样的面包。地球母亲会分解你们的身体、你们的靴子和其他所有东西。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完全消失。没有你们,我的战士们,地里也会长出新的做面包用的玉米,给新士兵当口粮,可能他们也和你们一样不知道满足,开始抱怨,然后碰到某人,把他投到监狱,送他上西天,因为某人有这样做的权利。现在,我的战士们,我已经好心地向你们解释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相信不需要再次提醒你们,无论是谁再抱怨都将会受到惩罚。’‘宁愿他骂我们。’士兵们互相说道,他们完全不喜欢中尉这么优雅的演讲。所以有一次他们从连队里选择了我,让我去告诉他,他们都很喜欢他,但如果军官不骂人就不是军队了。所以我去他家,让他去掉一切优雅;军队必须像钢钉一样坚强,要每天提醒士兵他们是混蛋和猪猡。否则,士兵们就会失去对上级军官的尊重。起初他为自己进行辩护,谈到了人类的智慧,还说用鞭子独裁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最终他接受了我的建议,朝我的下巴挥了一拳,把我扔出门外,以提高他的声望。当我告诉士兵我们谈判的结果,他们都很高兴,但是第二天他搞砸了这一切。他来找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帅克,我昨天没控制住我的脾气。这里有一个金币给你。去喝点,当作我的补偿。军官必须要知道如何对待士兵。’”帅克向乡村望去。
泰尔勒上尉吐了一口痰,亲切地拍着萨格内尔上尉的后背,说道:“你在这里待上大概两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们可以去跳跳舞。我们这里有一些可爱的小妓女——‘妓女天使’。我们还有个曾经是同性恋的将军女儿。要是我们都打扮成女人,你就知道那个女同性恋的拿手好戏了。但你肯定想象不到,她骨瘦如柴。可她还是有绝招的。老兄!她就是个大淫妇,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我觉得我们走错路了,”他说道,“上尉跟我们解释得很清楚。我们要上山,然后下来,先向左走,再向右走,然后再向右走,之后向左。但是我们一直都在向前走。还是我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拐了所有的弯啦?我看得很清楚,面前有两条路通往费尔茨蒂恩,我建议走左边的那一条。”
“老伙计,随便你怎么说,”泰尔勒上尉说道,“但请你告诉我,你现在是正规军人还是普通老百姓?是正规军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看,简直区分不出来。如今像这样的白痴后备中尉太多了。当我们从利马诺瓦和克拉希尼克撤退时,这些‘不一般的中尉’一看到哥萨克巡逻兵就吓破了胆。我们旅部不喜欢这样的寄生虫。一个傻瓜通过了军队智商测试或服役前通过军官考试,最后当上了正规军士兵。可他仍然是一名愚蠢的平民。一到战争爆发,他表现得根本不像是中尉,而是一个胆小鬼。”
就像是十字路口的两个人总坚持走不同的路线那样,法内克坚持他们必须向右走。
“没想到,”萨格内尔上尉回答道,“同僚之间你会这样正式地称呼我。”
“我选的路要比你选的路更加舒服,”帅克说道,“我将沿着长满勿忘我的那条小溪一直走,你将会在荒地里原地打转不知去向。我坚持中尉说的,我们不会迷路。要是我们不会迷路,那么我为什么还要爬山呢?我可以舒服地迈过低洼地,在帽子上插枝小花,再摘下一大枝送给中尉。无论如何,我们应该看看谁说得对,我想我们就此告别吧!我的好朋友。这种村子,条条小路都会通向费尔茨蒂恩。”
副官泰尔勒上尉说道:“我不得不说,我真的非常吃惊,上尉,您……”
“别发疯了,帅克,”法内克说道,“根据地图,我们应该在这儿朝右走,就像我说的。”
“萨格内尔上尉,我对此感到非常吃惊,”泰尔勒上尉说道,“你们竟然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情报。行军路线是确定了。当然,你们本应该在军营到达前告知我们行军路线的。你们营比最高指挥部告知的时间提前两天到达了。”萨格内尔上尉微微有些脸红,但他并不想去重复一路上收到的密报指示。
“地图可能错了。”帅克回答道,边说边沿着山谷的小溪走了下去。“从前有个来自维诺赫拉迪的名叫克雷内克的杀猪匠。晚上的时候从小城区的‘尤-蒙塔古’酒吧往家走,他试图利用布拉格的街道规划方式找到回家的路,第二天早上他走到了克拉德诺附近的罗兹德洛夫。他们发现他正僵硬地躺在麦田里,已经筋疲力尽了。如果你坚持你的意见,不接受任何建议,军士长,我们必须分开,我们在目的地费尔茨蒂恩再见吧。看一下你的手表,看看我们谁先到那儿。如果你遇到任何危险,就朝天开枪,这样我就知道你在哪里了。”
值班的军官是该旅的副官——泰尔勒上尉。
下午,帅克来到一个小湖边,碰见一个逃跑的俄军囚犯在那里洗澡。他一看到帅克就立即一丝不挂地从水里跳出来跑了。
直到萨格内尔上尉报告先遣营已经到达萨诺克的旅部时,这个非常有趣的战略问题终于以一种相当明了的方式迎刃而解了。
他的俄军制服就放在柳树下面,帅克想知道他的衣服适不适合自己,所以就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倒霉的裸体囚犯的制服套在自己身上。那个囚犯是从一直驻扎在树林后面那个村庄里的运输车上逃出来的。帅克想看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所以他沿着湖的堤岸走了很长一段路,结果却被战地巡逻兵抓住了。他们正在寻找那名逃走的俄军囚犯。他们是匈牙利人,尽管帅克奋力抵抗,还是被他们拖到了黑罗夫的参谋总部,把他跟一车的俄军囚犯关在一起,遣送他们去重建通往普热梅希尔的铁路线。
他们来到萨诺克,在十一连战地厨房的车厢里,胖子巴洛恩因吃得太饱而屁声不断。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他们吃到了晚餐,而且还领回了军营这些日子该发的面包。他们走出车厢,又发现原来“铁旅”指挥部也驻在萨诺克。九十一团先遣营按其出身来看,也隶属于“铁旅”。尽管连接利沃夫及以北到达莫什斯卡的铁路没有受到干扰,但人们仍然感到奇怪,为什么东部战区的参谋部要作这样的作战部署:让“铁旅”将其所有先遣营集中安置在离战线一百五十公里以外的后方,而此时前线正从布罗迪延伸到布格河,并沿着河流向北延伸到索卡尔。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直到第二天帅克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他用一块木炭在安置这支囚犯队伍的教室白墙上写道:“来自布拉格的约瑟夫·帅克睡在这里。他本是九十一团十一先遣连的传令兵,负责寻找宿营地,不料在费尔茨蒂恩附近被奥地利士兵误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