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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啊,我的小美女们!”纳特拉斯对着那两条“努力”逃脱的蝰蛇喃喃道,“继续啊!”

说着他就跳上了那张宽木板,漫不经心地径直从木板的一端走向另一端。紧接着,他又走了第二遍。只是这次他站在悬空的木板中间,上下弹跳了几下,然后假装自己要摔下去的时候,一个健步跨到了离木板三步之遥的空地上。后来我们都照此做了,很简单。站在木板上,我们也会战栗,呼吸紧促,总是害怕会掉下去。但事实上,这很容易。我们会在木板上停顿,当蠕动的蝰蛇突然张开它的血盆大口狠狠地咬向一只老鼠时,我们总忍不住停下来低头注视。被咬的老鼠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战栗着、抖动着,挣扎一会儿就一动不动了。其他的老鼠开始“吱吱吱吱”叫起来。蝰蛇开始向另一只老鼠发起攻击,然后被咬的这只也是在地上抖动着挣扎一会儿就一动不动了。纳特拉斯一边为老鼠们表示叹息,一边又狂笑不止。另一条蝰蛇开始移动,然后它们开始努力地想要“脱身”,各自都将它们的头抬起来离开地面有六英寸那么高。我们都蹲在深坑的边缘处,注视着这一切。

只见这两条蝰蛇彼此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急速地滑向对方。它们扭在一起,然后分开,最后停留在深坑的两边。第三条蝰蛇也开始移动了,在坑内慢慢蠕动。

“跟大家开个玩笑啦。我不会强迫任何人做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们在上面,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惊讶得目瞪口呆。

“我知道你想试试,”纳特拉斯说,“不过你呢?利亚姆。”说着他瞪着眼睛,缓缓走向我。我握紧拳头准备好跟他干一架。但是他只是走到我面前,轻击了一下我的胸口。

“第二场表演就要开始了,”纳特拉斯说道,“这个游戏很简单,对不对?”

“我要试试。”埃迪说道。

然后他举起一个黑色的头巾,说道:

“好啊,想走的赶紧走吧,”他说道,“但是记住,对外不要说一个字。要不然的话……”说完,他大笑起来。“胆小鬼!”

“这个可以为我们的游戏增加更多的刺激。”

大家一片哗然,随后人群中传来大笑声、错愕声和隐隐的咒骂声。紧接着,几个孩子吓得转头就跑了。

说完他就用这个黑色头巾蒙住了自己的眼睛,紧接着又有一些孩子回家了。这一次又是纳特拉斯第一个开始尝试——蒙着眼睛在厚木板上行走,凭感觉为自己指路。他下面所有的蛇都开始慢慢滑行起来。纳特拉斯走得很慢,走一小步,找一下平衡,然后再往前踏出下一步。终于到达深坑另一端之后,他解下蒙在眼睛上的头巾,握紧拳头。轻轻一笑。

说着,他拿来一个约六英寸宽的厚木板,置中横放在深坑的洞口。

然后他晃动着手里的头巾,问道:

“那么,”他继续说道,“谁第一个来?”

“下一个谁来?”

然后他环顾四周的围观者。

埃迪成为了第二个,紧接着是拉德,罗德·休斯,内德,然后是我。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脑海中对脚下这些蛇的想象,会让人陷入极度的恐惧,这种恐惧使横跨深坑也变得极为惊悚,恐怖。但我们还是很容易就做到了。你只需要专注:向前迈出一步,伸出胳膊保持平衡,然后再跨出另一步。最恐怖的就是当你走到木板中间的时候,由于身体的重量,木板极度下沉,然后你会感觉到那蝰蛇的毒牙离你只有一英尺的距离。但是我们都知道,即便是蒙着眼睛,我们也可以很轻松地跳到深坑的另一端。而且在场的其他人也会给你指示:两大步,一大步。而且当你感觉自己力不从心,发出求救信号的时候,他们也会伸出胳膊去帮助你。于是你内心很肯定地知道有人会一直帮助你,会伸出自己的胳膊或者是手,去帮助你。

“这就对了,利亚姆,”他说道,“激怒它们。”

游戏进行了几轮之后,大家就开起玩笑了:你就快要到了哦!啊哈哈哈哈,小心!左边一点!哦,不,我的意思是说右边一点!木板快要断裂了,快跳!快跳!

纳特拉斯看此状,阴阴地笑起来。

然后我们一帮人相互推搡着、玩闹着继续着这个游戏,在这个过程中,伴随着我们咯咯地傻笑,狂妄地大笑以及偶尔开玩笑似的咒骂。这个游戏让我们感到兴奋、恐怖。到后来我们再蒙着眼睛赴木板的时候,知道非但没有人会帮上忙,而且当时存在的干扰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让“跨越深坑”这件事变得更难。你行走在厚木板上,蒙着眼睛,想象着脚底下深坑里慢慢滑行的蝰蛇,想象着它们扭动的身体、张开的大口、锋利的毒牙和致命的毒液。然而尽管如此,我们这帮人还是疯狂地、抑制不住地玩着这个游戏,因为它太具诱惑力了,我们在此之前从未玩过类似的游戏。当然,后来还是有人掉下去了。埃迪·马克斯,一个十二岁的瘦得皮包骨头的小伙子。我们在旁边对他瞎起哄的时候,他已经在厚木板上摇摇欲坠了,后来他反应不够及时,没有到达深坑的另一端就急着从木板上跳下来,结果就不幸掉进了坑里。掉下去之后,他惊慌失措,拼命试图攀着坑壁向上爬,我们在他努力爬上来又不幸快要掉下去的时候,及时抓住了他,把他拖出了深坑。坑里的蛇没能靠近他。我们把他拖出来,移在了旁边的草地上,他躺在那儿像个婴儿一样大声尖叫,情绪崩溃。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也都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战栗,发抖的双手放在嘴边防止自己吓得喊出声来。纳特拉斯在我们中间走来走去,而且发出阵阵轻笑。我看着这一切,再看看纳特拉斯的反应,快要气炸了,于是一个箭步走到他身边,猛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倒在地,然后勒住了他的脖子。他使劲挣脱了我,然后我们在草地上翻滚着,扭打在一起。我尽量要把他拖到深坑边上。这个时候我看到埃迪和内德朝我们走来,我以为用不了几秒钟,他们就会在我脸上来一脚,但事实证明他们并没有。无论如何纳特拉斯都比我强壮一些,他很轻易地打败了我,然后站在一旁狂笑。

我从草地上捡起一个枯枝,试着碰了碰其中一条蝰蛇。只见它警觉地蠕动着、扭曲着身体,然后张开大嘴,露出自己的满嘴獠牙。我再次用木棍碰了碰它,这次它奋起咬住了木棍。我能感觉到从木棍另一端传来的震颤。

“噢,利亚姆,”他说道,“本来我以为像你这样的男孩子应该总是热爱和平,对世界充满爱,对谁都笑脸相迎。但从今天看来,其实你像我一样,也是个坏孩子嘛,难道不是吗?兄弟!”

“看,我说什么来着,兄弟,”他见机说道,“只要它看到你,就会习惯性地去咬你。”

说罢这些,他把我拖起来,一边嘲笑我,一边朝我吐口水,我身上有些地方被擦伤,已经渗出血来。这个时候我多希望自己把“死亡交易者”带在身上,这样我就能用它吓走纳特拉斯了。

说罢,他再次撩拨起里面蠕动的蝰蛇。蝰蛇被激怒了,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了獠牙。纳特拉斯见此状紧张得抿了一下嘴唇,深深地咽了口唾沫。

他最终把我拖进了深坑里。

“它们都是野蛮凶残的东西,利亚姆,”纳特拉斯说道,“或许在像你这样的城里人看来,它们是有灵性,有魔力的。但是它们会袭击农民、牲畜、行人,甚至还会咬伤在田野上戏耍的孩童。尤其是像现在这种酷暑天气,它们的凶残程度是往常的十倍。所以我到处在田野里猎捕它们,让它们待在我这个深坑里,总比让它们在外面到处残害生灵的好。”

“过来咬这个王八蛋!”他对着那些蝰蛇大声吼道,“快点。”

我侧身穿过人群,跟其他人一样,探过身去向下望。现在深坑已经有三英尺那么深了。里面有三条蝰蛇,其中两条蜷缩着身子一步不动,另一条慢慢滑行着、蠕动着。它拼命地一次次将头尽可能地抬高,以便能够得上深坑的边缘,借此逃出深坑,但是一次也没成功过。纳特拉斯一边笑着一边用一根木棍敲打着那条蝰蛇的背部。然后我发现,角落里还有几只老鼠缩成一团,看起来吓得身体僵直,瑟瑟发抖。

那些蛇开始滑动,蜿蜒前行,但是并没有向我靠很近。

“让利亚姆过来!”纳特拉斯喊道。

“快来呀!”他再次吼道。

有一群孩子聚集在那里。

就在这个时候,从纳特拉斯家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仿佛来自藤蔓丛生的农圃的尽头。

她的这番话倒是更加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我耸耸肩,对她们笑了笑,就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

“戈登!”

“不要去啊,利亚姆。”其中一个叫做南茜·斯洛娜的小女孩说道,“里面太恐怖了,简直可以说是凶残。”

纳特拉斯突然陷入一片缄默。

第二天我再回到了那里。在经过牛棚的时候,就听到了孩童的声音。这个时候,有两个小女孩正要离开农圃,朝我的方向往回走。

“戈登!”声音再次响起。

我没有应声,只是看了看他,然后转身就走了。

“怎么了,爸爸?”纳特拉斯大声回应道。

“只是有一件事,”纳特拉斯再次说道,“我们希望你对这件事情守口如瓶。行吗?兄弟。”

“你到底在外面搞什么鬼?”

说完这三个人聚在一起嘀咕了半天,然后笑作一团。我朝他们吐了口唾沫,扭过脸去。

纳特拉斯看看我,他的爸爸身患残疾,在多年前的一次拖拉机事故中失去了右臂,总是待在家里很少出门,村里的人几乎很难见得到他。我记得他,总是待在昏暗房间里的沙发上没精打采地看着电视。我记得那虚掩的门,房间里小便的骚臭味,过期啤酒散发的酸臭味以及香烟的气味。

“是啊,如果你够胆的话。”内德也随声附和道。

“没什么,爸爸!”纳特拉斯对着屋里喊道,“我们只是在胡乱闹着玩,爸爸!”

“如果你够胆的话。”埃迪说道。

他任凭我在坑里挣扎。

“开玩笑啦,”他说道,“找把铁锹,跟我一起挖,利亚姆。要不然你现在回家去,明天再回来一探究竟。”

“这就对了,”他小声说道,“你自己尽情地在里面瞎胡闹,尽情地玩耍,如何?是不是很开心?”

说音刚落,另外两个同伴就跟他一起捧腹大笑起来。

我跪下,又站起来,浑身上下布满了血、鼻涕和唾液,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纳特拉斯的。他也在收拾自己。

“我们在给你挖墓地,利亚姆。哈哈哈哈!”

“‘利亚姆·林奇在本质上到底是什么人呢?”他轻声低语道,然后慢慢靠近我,“你在本质上是跟我一样的人,利亚姆。就像你一直以为的那样,如果实话实说的话。”

“好吧,那你现在准备用这个坑做什么?”我问道。

“戈登!”屋里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问吧。”他再次催促我道。

“怎么了,爸爸?怎么啦?”

我向下望了望深坑。没有宝藏,很平常:只有一些石头、盘根错节的树根和一些泥土。深坑看起来大概有六英尺宽,目前已经被挖得有两英尺那么深。

然后他向其他人招手,说道:

说罢,他用脏兮兮的手擦拭掉从眉毛处流下来的汗液。

“散了吧,你们所有人都散了吧。快点。”

“看到了,这就是我们正在进行的游戏。”纳特拉斯说道,“把你想问的问出来吧。”

其他人都开始陆续离开。

他们已经在此清理出来一片空地,并画出一个正方形的区域,在这个区域里挖了一个深坑,铁锹就放在旁边挖出来的土堆上……

然而我还是躺在草地上吐血。

然后他们领着我回到他们来的地方,穿过牛棚,钻进纳特拉斯家后面一条狭长的农圃。这里杂草丛生,有一个坏了的温室棚,里面有一棵白蜡树,还有一些野生的荆棘和树莓。我想起来了,这里是纳特拉斯的地盘,他常来的地方,他的隐匿处。过去我们经常在这里玩耍,直到我们不再要好,直到我开始总是跟马克斯一起玩。

“我们是结拜兄弟,”他说道,“记住了吗?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过来看看,”他笑着说道,“如果你加入,要很小心,你会很容易受伤的。”

“滚开,纳特拉斯。”我轻声低语道。

“什么游戏?”我问道。

“好吧,兄弟。但是你已经是我这边的人了,这一点你很清楚,不是吗?”

“看见你的时候,”他说,“我们就想,或许可以让你一起加入,或许你可以为我们的游戏贡献力量。”

“戈登!”

说完,他跟同伴一起对我大声嘲笑起来。他们看起来都脏兮兮的,身上露出来的皮肤都布满了泥土和汗渍混合浸染的条纹。

当我努力站起来,推开他,然后离开的时候,他又对我发出轻蔑的轻笑。我跟着其他人一起,经过废弃的牛棚,朝家的方向走去。埃迪·马克斯走了没多远,就蹲伏在临近的田野里,不停地呕吐。我轻声对他说,他会没事的,这些令人恐惧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你看起来情绪很低落啊,兄弟,”纳特拉斯说道,“怎么了,是恋爱了还是有其他什么事情?”

我转身向后回望了一下,纳特拉斯依然站在深坑的边缘处。只见他举起铁锹,不停地向下挖,一下、两下、三下……然后也朝自己家走去。

一个周六的早上,我正在一个人闲逛,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还有一阵笑声,我很愚蠢地四下张望。一颗小石子从天而降在我身边落下,紧接着是另一颗。然后纳特拉斯和他的同伙埃迪以及内德,从一个废弃的牛棚后面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