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眼看就要正式拍摄了,摄影棚里空气特别紧张。我叉开两腿站在两台照明灯中间看着。
我也有决战前夕之感,难以入睡。
三船和千石的戏的确如最后决战般紧张。两人的表演一秒一秒地趋向白热化,火花四溅,我不由得替他们捏了一把汗。过了一会儿,三船泪流满面的时候,我左右两侧的照明灯却咔嗒咔嗒地响了起来。
正式拍摄的前一天晚上,三船与和他演对手戏的千石规子都兴奋得没有睡好。
原来,我的身体在颤抖,又通过脚下的木板使照明灯也颤动了。
这场戏是说,主人公把过去的秘密藏在心灵深处,苦恼万分,他难耐这种痛苦,决心把秘密和盘托出。这场戏中用了长达五分钟的长镜头,这在当时是没有先例的。
我立刻想到,糟了,坐在椅子上看就好了。可是为时已晚。
拍《静夜之决斗》时,最令人难忘的是拍高潮戏份时发生的事。
我用双臂紧紧搂住身体,尽可能不让它颤抖,朝摄影机那边看去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如果不经常让演员扮演新的角色,给他新的任务,他就会像刚栽活就停止浇水的花木一样,不久就会枯死。
摄影师看着取景器操纵摄影机,可是他却泪如雨下。大概因为眼泪常常遮住他的视线,所以他不断地用左手擦眼睛。
演员翻来覆去盖图章似的只演一种角色,是什么也积累不下来的。
我真有些着慌了。
从导演一方来说,这是出于方便,为了省力,但是对演员来说,再没有比这更不幸的了。
连摄影师都止不住热泪滚滚,足见三船和千石的表演多么成功。但是,如果摄影师看不见景物,出了取景框,那就全完了。这时,我既要看演员的表演,又要看摄影师,当然更多的是在看摄影师。
电影界有一种倾向,演员扮演某种角色成功了,就牢牢地把他限定在这种角色的框架之内。
我根本没有想到,一个画面竟会拍得如此之长。
他在本片中的举止风度和过去完全不同,从精神状态到形体动作都充分表现出悲剧性主人公的苦恼。说实话,在这一点上,连我也大为惊讶。
当哭得泪人一般的摄影师说了一声OK的时候,我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这样决定角色,连大映公司也大吃一惊,很多人都为此担心。然而三船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此时,摄影棚里的紧张气氛仍然未消,我像喝醉了酒一般,居然忘记喊OK了。
三船初登银幕以来,演的角色几乎全是无赖。我想,到了这个阶段,应该使他的艺术领域扩大一些,所以决定让他扮演一个与以前的角色截然不同的、伦理感很强的知识分子形象。
这说明我还年轻。
剧本是我和谷口千吉共同执笔的。主演是三船敏郎。
现在,不论多么动人的场面,演员演得多么逼真,我也能冷静地看下去。不过,太冷静了又似乎过于冷酷。
我当副导演时就常常给大映公司写剧本,有此渊源,所以决定先在这里拍一部。
我、三船、千石,那时都还年轻,所以那么兴奋,才拍得出那样的场面。现在,如果让我再拍一次那样的场面,恐怕就办不到了。
一百九十五天的罢工使我家的生计成了问题,形势迫使我要尽早拍片。
从这种意义上说,《静夜之决斗》使我难以忘怀。它也是我离开东宝后的第一部作品,我总觉得它是我的第二部处女作,这也是我难以忘怀的原因。
第一部影片是给大映公司拍的《静夜之决斗》。
大映公司的摄制组同仁热情地接纳了罢工失败、落荒而走的我。
这个同仁组织刚成立,罢工就开始了,所以罢工期间什么活动也没有。罢工结束之后,我从东宝出来,就以这个组织为立足之地开始拍片。
大映的东京制片厂位于甲州古道附近的调布,多摩川从旁边静静流过,坐落在河岸上的旅馆、饭店,无不古香古色,质朴无华。那制片厂也残存着往昔的老制片厂的风貌,固然有些笨拙,却很大方。
这五个人是山本嘉次郎、成濑巳喜男、谷口千吉和我,一共四位导演,再加上制片人本木庄二郎。
还有,尽管当时任何制片厂都各具风采,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聚集在这里的人无不爱电影爱得入迷。所以,虽然我初来乍到,但和摄制组的同仁之间却毫无生疏感,工作极其顺利,可谓得心应手。
这一年,罢工开始之前,我们成立了同仁组织“电影艺术协会”。
只是看到大映的摄制组同仁,我却不能不想起因罢工被开除的东宝摄制组同仁,以及他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