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海上劳工 > 第三章 “杜朗德”号和戴吕施特

第三章 “杜朗德”号和戴吕施特

八 “博妮邓笛”曲

倘若从上面那个有关两只丑兽的词得出结论,说利蒂埃利不愿让他侄女出嫁,那就错了。他当然想让侄女成婚,但要按照他的方式嫁出去。他希望侄女能有一个他那种类型的丈夫,自己多干活,不要让她做什么。他喜欢男人的手黑黑的,而女人的手白白的。为了避免戴吕施特弄坏了她那两只漂亮的小手,他把侄女往小姐方向培养。他为她请了一个音乐教师,买了一架钢琴,布置了一间小书房,还准备了一个小针线筐,里面放了针和线。而她读书比做针线活强,弹钢琴又比读书强。而这正是利蒂埃利大师傅所希望的。他只要她能惹人喜爱。因此,他把她养成了一朵花,而不是一个女人。凡是研究过海员的人,对此都会理解的。粗鲁历来爱娇小嘛。要想实现叔父的理想,侄女还得有钱。利蒂埃利大师傅早就这么想了。他那艘汽船正是为达此目的而航行。他让杜朗德负责给戴吕施特准备嫁妆。

戴吕施特住的房间是布拉维寓所中最漂亮的一间,有两扇窗户,家具是一色的细纹桃花心木,床前挂着绿白相间的方格帘,两扇窗户正对着花园和矗立着瓦尔堡的那座高丘。高丘的背面,就是海角屋。

当侄女还是个孩子,叔父还一贫如洗时,谁也不注意这个名字——戴吕施特;可当小女孩出落成小姐,水手成了绅士时,戴吕施特这个名字就刺耳了。大家感到很奇怪。有人问利蒂埃利大师傅,为什么取戴吕施特这个名字?他回答说:不为什么,就取了这个名字。有人三番五次作努力,想给姑娘换个名字,可他根本不予理睬。有一天,圣桑普森上流社会的一个漂亮的太太,一个不再干活、已成为富翁的铁匠铺老板的妻子对利蒂埃利说:“以后我就管您女儿叫南锡(Nancy)了!”他回答说:“为什么不干脆叫龙斯-勒-索尔尼埃(Lons-le-Saulnier)呢?”漂亮的太太没有就此罢休,第二天又对他说:“我们可真不接受戴吕施特这个名字。我给您女儿找了美丽的名字:玛丽娅娜(Marianne)。”利蒂埃利接过话说:“名字确实漂亮,可是由两个丑兽组成的,一个是丈夫(Mari),一个是驴子(âne)。”他就坚持戴吕施特这个名字不改。

戴吕施特就在她的房间里学音乐,弹钢琴。她弹着钢琴,唱着自己最喜爱的乐曲:苏格兰的感伤曲“博妮邓笛”。乐曲弥漫着夜晚的情调,而她的歌声却洋溢着黎明的气息,两者适成对照,令人惊奇。人们听到这声音便会说:戴吕施特小姐在弹钢琴。从山下经过的路人往往会在布拉维花园的护墙前停下脚步,静听着如此清澈的歌声和凄楚无比的曲调。

我们已经说过,戴吕施特是在圣彼德港出生的。她的出生年月在教区登记册上有记载。

戴吕施特生性活泼,常在房子里走动,给这座房子带来了永恒的春天。她很美,但更俏,而且更乖。她使利蒂埃利那帮过去当领航员的老朋友回想起战士和水手常唱的那首歌曲中的公主,那位公主是多么美丽,“仿佛成了团队里的公主”。利蒂埃利大师傅总说:“她的头发就像缆绳。”

戴吕施特不仅仅是他的侄女,她还是他的教女。是他抱着她在洗礼盆里受了洗礼,也是他为她找到了圣杜朗德这个女保护神和戴吕施特这个名字。

戴吕施特很小的时候,就长得很迷人。当时有人一直为她的鼻子担心,可小姑娘很可能非要出落成个美女不可,争了一口气;身体的发育丝毫没有给她造成缺陷,她的鼻子长得既不太长又不太短;后来成了个大姑娘,一直还是那么迷人。

戴吕施特是他的一个兄弟的女儿,那兄弟死后,小女孩没了爹娘,他便把她收养了下来,当了她的父亲和母亲。

对她的叔父,她总是叫“我父亲”,从不称呼别的什么。

他是汽船的父亲,那个姑娘的叔父。

利蒂埃利允许她在园艺,甚至在家务方面学几分本领。她经常动手给花坛里的那些蜀葵、紫毛蕊、福禄考和红水杨梅浇水;还亲手栽种粉红色的蔷薇和玫瑰色的酢浆草;对根西岛极宜于花卉生长的气候,她很善于利用。她能和大家一样,在空地上栽种芦荟,还身手不凡,成功地栽种了委陵菜。她的那个小菜园拾掇得很有学问。蔬菜一茬接一茬,先是红皮白萝卜,再种菠菜,收完菠菜,再种豌豆;她会播种荷兰花菜、布鲁塞尔卷心菜,培养成菜秧后在七月移植。她在八月种萝卜,九月种皱叶菊苣,秋天种防风草,冬天种匍匐风铃草。只要她不过分用锄使耙,特别是不去用手施肥,利蒂埃利都让她去做。他还给她雇了两个女仆,一个叫格拉斯,一个叫杜斯(9),是根西岛常见的名字。格拉斯和杜斯负责料理家务和花园里的事,她们理应有一双红红的手。

年轻时代在罗什福尔当水手时,利蒂埃利结识了这位女神,也许哪位漂亮的夏朗特姑娘——恐怕就是那位长着漂亮的指甲的轻佻女子——就是这位女神的化身。这位女神在他脑子里留下了相当深刻的记忆,以至他把这个名字给了他心爱的两个宝贝:把杜朗德给了他的汽船,把戴吕施特给了一个姑娘。

至于利蒂埃利大师傅,他的房间小小的,很简陋,正朝着海港,紧挨楼下那间低矮的大厅。那间大厅是整座房子的进口处,楼里的几座楼梯也都通到那里。房间里只有一张他当水手时用的吊床、一只航海钟和一只烟斗,还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露着房梁的天花板和四壁都用石灰浆刷成了白色。门的右侧钉着一张英吉利海峡群岛图。这是一张漂亮的航行图,上面注着这么一行字样:查灵克罗斯5号御前地理学家W·法登绘制。门的左侧,用钉子在墙上钉着一大块棉布,色彩分明,印有全球的航海信号,四角分别为法国、俄国、西班牙和美国的旗帜,正中央是英国的旗帜。

圣杜朗德原来是昂古穆瓦省和后来的夏朗特省的一个女神。她是否正统,这要《圣人传》的续编者们去回答。不管是否正统,她反正已经受到几家小教堂祭拜。

杜斯和格拉斯都是平平常常的普通人,这里取的是“普通人”的褒义。杜斯心眼不坏,格拉斯外表不丑。这两个危险的名字并没有变坏。杜斯没有结婚,但有个“情郎”。在英吉利海峡群岛上,“情郎”这个词用得很普通,这种事情也很流行。两个姑娘做起事来,就像人们所说的克里奥尔(10)仆人,不紧不忙的,这是群岛上的诺曼底仆役的特有风格。格拉斯长得漂亮、妖艳,经常带着猫那样忐忑不安的心情,望着海平线。这是因为她和杜斯一样,有个情郎,可据说她还有个丈夫,是个水手,她害怕他回来。不过,这事与我们无关。格拉斯和杜斯之间有着差别,要是到了一个不那么正经、不那么纯洁的家庭里,杜斯还会当她的女仆,而格拉斯则会变成一个喜剧中常见的那种惹主人喜爱的贴身侍女。格拉斯虽然可能有不少才能,但跟戴吕施特这样天真的姑娘在一起,就派不了用场了。再说,杜斯和格拉斯的恋情都藏在心里,利蒂埃利大师傅一点儿也不知道,她们也没有向戴吕施特泄露过半句。

在农村,一个神,除了原名之外,往往还使用各种指小词和增强词。人们以为是几位,可实际上只是一位。同一个守护神或女守护神,却有几个不同的名字,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如李兹(Lise),李泽特(Lisette),李萨(Lisa),埃李萨(Elisa),伊萨贝尔(Isabelle),李斯贝特(Lisbetch),贝齐(Betsy)等,这众多的名字,不过是来自伊丽莎白(Elisabeth)。很可能马乌特(Mahout)、马克鲁(Maclou)、马洛(Malo)和马格鲁瓦(Magloire)就是同一个神。只是我们不深究而已。

楼下那间低矮的大屋子里,有一座壁炉,周围摆着凳子和桌子。在上个世纪,这里曾经被一帮逃亡到岛上来的法国新教徒用做秘密集会地点。光秃秃的石墙,唯一的装饰品是一个黑木框子,里面装着一张羊皮文书,上面记载着莫城主教贝尼涅·博舒哀的“功勋”。这只老鹰爪子下的几个可怜的教民,在废除南特敕令之时,遭受了他的迫害,逃到了根西岛避难。正是他们把木框挂到了墙上,作为一个见证。文书的字迹笨拙,墨水已经发黄,若谁能够辨认出字迹,便可看到下面这些鲜为人知的事实:“1685年10月29日,莫城主教先生请求国王,毁掉了莫尔索夫和南特伊寺院。”——“1686年4月2日,在莫城主教先生的要求下,科夏尔父子因宗教问题被捕;后科夏尔父子发誓改宗,被释放。”——“1699年10月28日,莫城主教先生寄给德·蓬特夏尔特朗先生一份诉状,提出有必要把拥护宗教改革的夏朗德和纳维尔两地的女子全部送到巴黎‘新天主教徒院’里去。”——“1703年7月7日,在莫城主教先生的要求下,国王下令把弗布莱纳的‘坏天主教徒’博杜安夫妇关进病院。”

杜朗德(Durande)和戴吕施特(Deruchette),是同一个词。戴吕施特为指小词。这个指小词在法国西部用得很多。

屋子的尽端,靠利蒂埃利大师傅的房门的地方,有一个用木板隔开的小角落,以前是胡格诺派教徒的布道台,现在围了一道通风栅栏,成了汽船“事务所”,也就是杜朗德办事处,由利蒂埃利大师傅亲自主持。在旧橡木桌上,一本每页标有“进账”和“出账”字样的账簿取代了《圣经》的位置。

利蒂埃利造好汽船,给它命了名。他称它为“杜朗德”。下面,我们将不采用别的称呼,就叫这艘船为杜朗德了,而且在用这个名字时,不再加双引号。这样一来,我们也就与利蒂埃利的思想一致了,因为在他看来,杜朗德差不多就是一个人。

九 看透了朗泰纳心思的人

七 同一位教父和同一位女保护神

只要利蒂埃利大师傅自己还能出海航行,他都亲自驾驶杜朗德,独自操作,不要领航员,也不要船长。可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终于有了那么一天,利蒂埃利大师傅不得不让位了。他选择了托尔代瓦尔的克吕班师傅。这人沉默寡言,在沿海一带,谁都知道他为人正直、严肃,可真是利蒂埃利大师傅的化身和代理人。

这个满五,便是在海上航行的“杜朗德”号船。

看克吕班师傅的模样,像是个公证人,而不像个水手,可他却是个能干、罕见的海员。无论危险如何变幻莫测,他都有战胜危难的才能。他当过灵巧的装货工、细心的桅手、懂行而又认真的水手长、顽强的舵手、有学问的领航员和勇敢的船长。他处事谨慎,但有时却能在谨慎中见胆略,这是海员的伟大品质之一。凡是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格外当心,深怕为轻率的天性所疏忽。这是一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来迎战危险的海员,不管多么困难,都善于获得成功。他拥有大海可以赋予一个海员的全部信念。克吕班师傅还是个闻名的游泳好手;他这类好手,谙熟海浪运动,想在水中停留多久就停留多久,可从泽西岛的阿弗尔-代-巴出发,经过科莱特,绕过隐修院和伊丽莎白堡,然后回到出发地,前后只需两个小时。他是托尔代瓦尔人,谁都知道他经常泅渡从阿诺伊到甫莱蒙角的那段可怖的海道。

不管怎么说,他把赌注投在了大海里,而且得到了满五。

最得利蒂埃利大师傅信赖的一点,是克吕班师傅了解或看透了朗泰纳的为人,曾提醒利蒂埃利注意,说此人不地道:“朗泰纳以后一定会偷到您头上来。”这话后来被证实了。在一些具体事情上,虽然不是很重要,但利蒂埃利确实不止一次地对克吕班师傅是否诚实进行了考验,甚至到了不放过一个疑点的地步,最后才把自己的事放心地交给了他。利蒂埃利大师傅经常说:“要让人放心,就得让人信赖。”

但是,利蒂埃利大师傅看不起,或更确切地说,根本不知道虚荣方面的事。感到自己于人是有益的,这才是他的快乐。较之于“当名人”,他更看重“做个必不可少的人”。我们在上文已经说过,他只有两份爱,因此也只有两颗雄心:“杜朗德”号船和戴吕施特。

十 远洋的故事

布拉维寓所在圣桑普森很有名气,因为利蒂埃利大师傅终于成了一个名人。他的名声,有一部分来自他的强健体魄、耿耿忠心和勇敢精神;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救过不少人,但主要是因为他获得了成功,因为他把汽船进出港的特权赋予了圣桑普森港。看见魔船确实赚钱,作为首府的圣彼德便要求魔船出入圣彼德港,但利蒂埃利选定了圣桑普森,坚决不让步。这里是他出生的城市。他常说:“我是在这儿下水的。”这样一来,他在本地的名声大振。而他作为船主,缴纳税款,为他赢得根西岛所说的“居民”(unhabitant)身份。他还被任命为陪审团成员。这个可怜的水手就这样爬了根西社会阶梯六级中的五级,成了“大师傅”,离“先生”已经不远。谁知道他哪一天会不会超越“先生”这一级呢?谁知道哪一天会不会在根西岛志的《绅士与贵族》(Gentry and Nobility)一栏读到这样惊人而又显赫的记载:“利蒂埃利从男爵”?

利蒂埃利大师傅穿别的衣服都不舒服,总离不开他的航海服装,较之他的领港员服,他更爱穿那身水手服。对这身装束,戴吕施特看了总不免翘起她的小鼻子来。再也没有什么比生气的美人儿撅嘴巴翘鼻子更漂亮了。她是又好气,又好笑,经常嚷叫道:“好父亲,哎哟!您满身沥青味。”说着她轻轻地一拍他那厚实的肩膀。

这两面正墙仿佛是专为两个主人修的:利蒂埃利大师傅和戴吕施特小姐。

这位善良的海上老英雄从远洋的历程中带回了不少令人惊奇的故事。他在马达加斯加看到过很大的羽毛,三根就足以铺一座房子的屋顶。他在印度见过酸模茎,那足足有九尺高。在新荷兰,他见过成群的火鸡和鹅,由一种叫做“阿加米”(agami)的鸟来领头、看管,那鸟就像牧羊犬一样。他还见过大象的墓场。在非洲,他见过大猩猩,像虎人,高达七英尺。对各种猴子的习性,从被他称为马卡戈·布拉奥(macaco bravo)的野性十足的猕猴,到被他叫做马卡戈·巴尔巴多(macaco barbado)的爱哭爱嚷的猕猴,他全都了如指掌。在智利,他曾看过一只母猴向猎人指了指它的小猴子,令猎人们顿起怜悯之心。他还在加利福尼亚州看到过倒在地上的一根空心树干,人可以骑马在树洞中行走一百五十步。在摩洛哥,他亲眼看见过摩萨比特族人和比斯克利族人用大头棒和铁棍打仗,比斯克利族人被当做“kelb”,意思是“狗”,而摩萨比特族人被视为“khamsi”,意思是“第五等级的下人”。他还在中国看见一个名叫“山东贵老全”的海盗因为暗杀了一个村长而被碎尸万段。在土龙木(11),他亲眼看见一只狮子闯进市场,叼走了一个老太婆。他还亲临过一条大蛇从广州运抵西贡,在堤岸塔参加航海女神广南节庆典的场面。他在摩伊族部落,静静地观看过广术(QuanSû)大神。在里约热内卢,他看见过巴西女人一到晚上便往自己头发里放一些小气球,每只球里装一只漂亮的萤火虫,那头上像是布满了星星。他在乌拉圭和蚂蚁打过仗,在巴拉圭跟鸟蜘蛛打过仗。这种蜘蛛浑身是毛,像小孩的脑袋那么大,一张开爪子,那占的地盘直径可达三分之一古尺(12)。它专门用身上的毛来刺人,那毛像箭一般,一刺进人的皮肤,就会长疮鼓脓。在托坎廷斯河支流阿里努斯河上,在迪亚曼蒂纳北部的原始森林里,他看见过叫做“穆尔西拉戈”(murcilagos)的“蝙蝠人”。可怕极了,天生的白头发,红眼睛,住在树林的阴暗处,白天睡觉,夜里醒来,在黑夜中打猎捕鱼,要是没有月光,看得还更清楚。有一次他参加探险,在贝鲁特附近的探险队营地里,有一个帐篷丢了量雨器,于是来了一个巫师,身上只披着两三条细细的皮带子,好像一个只背着两根背带的人,只见他疯狂地摇着一只挂在兽角尖上的铃铛,最后,一只鬣狗乖乖地把量雨器送了回来。原来量雨器就是它偷走的。这些真实的故事,仿佛神话一般,戴吕施特听得真叫开心。

此外,他还在圣桑普森港的入口处赊购了一座漂亮的房子。房子是新造的,为石建筑,一边是大海,一边是花园,墙角上写着“布拉维”几个字。布拉维寓所的正面与港口护墙构成了一体,有两排窗户,特别引人注目:朝北的一面,是一个鲜花盛开的园子;朝南的一面,是海洋。这样一来,这座房子便有了两面正墙,一面迎着风暴,另一面向着玫瑰。

杜朗德“木娃娃”是联结汽船和姑娘的纽带。在诺曼底群岛,人们把在船头刻的人头饰叫做木娃娃(poupée),那模样差不多就像座木雕像。从木娃娃,又引申出了当地的这样一种说法:站在船头和木娃娃之间(être entre poupe et poupée),就是“出海航行”的意思。

靠了他那个成功的点子,靠了蒸汽机,靠了他的那部机器,靠了魔船,利蒂埃利大师傅成了一个人物。当初为了造“圆头怪”,他不得不借债。他在不来梅借了债,在圣马洛也借了债;但他每年都分期分批归还借款。

利蒂埃利大师傅特别看重杜朗德木娃娃。他叮嘱木工一定要把它雕成戴吕施特的模样。一块粗木头,竟然用斧头砍出了酷似美丽少女的形象,真费了不少劲。

这一级只不过是冒出了平地,还可以一直升向蓝天。英国的整套阶梯一级一级往上升。下面便是越来越荣耀的各个阶层:在先生(也称绅士)之上,为埃居伊(Ecuyer)(8);埃居伊之上为骑士;然后步步高升,分别为从男爵(Baronet)、爵士(苏格兰称“laird”)、男爵、子爵、伯爵(英国为“earl”,挪威称“jarl”);再为侯爵、公爵、英国贵族院议员,直至王族血统的亲王、国王。整个阶梯从平民百姓升至先生,从先生升至从男爵,再由从男爵升至贵族院议员,最后从贵族院议员到国王。

这座稍稍有点儿变形的木像,每每给利蒂埃利大师傅造成幻觉。他常常怀着虔诚的心,静静地看着它。面对这座木像,他总是那么心诚。在木像身上,他看到的分明是戴吕施特。正是这样,信条像是真理,而偶像好似上帝。

“圆头怪”生意兴隆。利蒂埃利大师傅看到自己成为“先生”的时刻已经临近。在根西岛,并不是所有人都够格当先生的。在普通人和先生之间,有整个一段阶梯要爬:首先是第一级,只呼名字,如“皮埃尔”;第二级为“邻居皮埃尔”;第三级为“皮埃尔老爹”;然后是第四级,叫皮埃尔师傅(Sieur Pierre);再为第五级,叫皮埃尔大师傅(Mess Pierre);最后才达顶级,称皮埃尔先生(Monsieur Pierre)。

每个星期,利蒂埃利有两大乐事,一是在星期二,一是在星期五。第一大乐事,是看着杜朗德出航;第二大乐事,是看着杜朗德归航。他凭窗观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乐滋滋的。在《创世记》中,也有类似的记载。“他(上帝)看到这样很好。”(13)

六 利蒂埃利名声大振

星期五,只要利蒂埃利大师傅在窗前一露面,就像发出了信号。看见布拉维寓所的窗口冒出烟斗的烟雾,人们便会说:“噢!汽船已经出现在海平线上了。”烟斗的烟雾兆示着汽船的浓烟。

“利蒂埃利圆头怪”每周在根西岛和圣马洛岛之间往返一次。船于星期二早晨出发,星期五晚上返回,正好赶上星期六的集市。它的木结构比整个群岛所有沿海航行的最大单桅帆都更坚固。船的容量与其体积成比例,所以就效率与收益而言,它航行一次,就抵一艘普通帆船航行四次,可见利润丰厚。一艘船的名声往往取决于其货物装运情况,而利蒂埃利是个货物装运的行家。当他后来不能再亲自到海上工作的时候,他训练了一个水手,接替他负责货物装运。两年后,这艘汽船每年净收入七百八十镑,合一万八千法郎。一根西镑合二十四法郎,一英镑合二十五法郎,一泽西镑则合二十六法郎。这些麻烦的比价并不像看去的那么麻烦,银行总是可以从中受益。

杜朗德一回港口,便把缆绳系在利蒂埃利窗下的一个大铁环上,那大铁环牢牢地固定在布拉维寓所的墙基中。在这些夜里,利蒂埃利总能在他的水手吊床里美美地睡上一觉,感觉到一边睡着戴吕施特,一边泊着杜朗德。

也许是出于偶然,或者是精心安排,船是在7月14日下水的。这一天,利蒂埃利挺立在两个轮翼箱之间的甲板上,目光直逼大海,高声喊叫道:“现在轮到你了!巴黎人攻占了巴士底狱;现在我们要把你降服!”

杜朗德的锚地紧靠着海港的大钟。在布拉维寓所的大门前,有一小段海堤。

至于“圆头怪”的船体部分,是利蒂埃利在位于圣桑普森和圣彼德港之间第一个钟楼旁的大船坞里亲手制造的。他亲自到不来梅采购木料。为了制造这艘船,他使出了全部的制船木工才能。从船壳板,确实可以看出他身手不凡,所有的木板拼得既合缝又匀称,上面刷了一层比树脂更高级的印度玛脂,包覆船底的金属板经过反复的锤炼。利蒂埃利还在船体机身上涂了五倍子胶。为了弥补船壳呈圆形的缺陷,他给艏斜桅加了一个护栏,这样,除方形帆之外,又通过护栏起到了一面假帆的作用。在下水那一天,利蒂埃利说:“瞧我把海浪降服!”“圆头怪”确实成功了,人们有目共睹。

这段海堤,布拉维寓所,那房子,花园,两边围着篱笆的小街以及周围的大部分住宅,如今已经不复存在。由于根西岛的花岗石开采业,这些地皮都给卖了。眼下,这一片整个儿被采石场占了。

整部机器花了四万法郎。

十一 关于可能的夫婿

机器是在法国贝尔西铁工厂制造的。机器的设计有利蒂埃利大师傅的一些幻想成分。按照原图样制造该机器的机械师已经去世。因此这部机器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绘图人还活着,但制造人已经不在人世。

戴吕施特慢慢长大成人了,可却没有嫁人。

至于轮船的机器,马力很大。马力与吨位的比例为一比三,因此这艘船几乎具有拖船的马力。船轮的位置适中,在船的重心稍微靠前一点儿的地方。机器的最大气压为两个大气压。机器虽然靠蒸气的凝缩和膨胀运转,但用煤量极大。由于支撑点不稳,蒸汽机没有飞轮。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便设置了一个双重装置,可以轮流带动固定在转动轴两端的两个曲柄轮,以当其中一个处于死点时,另一个可以处于作用点。整部机器安装在一块铸铁板上,所以,气候再恶劣,大海再汹涌,也无法使它丧失平衡,即使船壳受损,也不会影响到机器。为了使机器更加稳固,把主连杆安装在汽缸附近,这样便把连杆的摇摆中心从中心移到了边上。后来,人们发明了摆动汽缸,不再需要连杆。但在那个时期,汽缸边的连杆似乎是机器装备的关键。锅炉有分隔层,并拥有盐水浓缩泵。机轮很大,可减少能量的损耗;烟囱很高,从而增加了锅炉的通风程度。但是机轮大,海浪阻力便大;烟囱一高,风的阻力也就增强了。轮翼由木叶片、铁钩、铸铁壳组成,制作不凡,而且让人惊奇的是,所有零件可以一件件拆下来。每个轮翼总有三个叶片浸在水里。叶片中心的速度只比船速快六分之一,这是轮翼的缺陷之一。此外,曲柄的把手太长,汽阀往汽缸里送气时摩擦力太大。不过在当时,这部机器好像很不简单,而且也确实很不简单。

利蒂埃利大师傅把她养成了一个小手白嫩的姑娘,同时也使她变得很挑剔。这样的教育,往往会让人自食其果。

船空时,吃水七英尺;满载时,吃水为十四英尺。

再说,利蒂埃利自己还更挑剔。他为戴吕施特设想的夫婿差不多也是杜朗德的丈夫。他想一举两得,让他的两个女儿同时都得到一个夫婿。他希望一个女儿的领路人同时又是另一个女儿的掌舵人。丈夫是什么?是生活历程的指挥者。为什么不把女儿和汽船交给同一个主人?夫妻生活如同潮汐。谁善于驾驶船只就善于指挥妻子。船和妻子同样都受到风和日的支配。克吕班师傅只比利蒂埃利大师傅小十五岁,对杜朗德来说只能是一个暂时性的主人;必须找一个年轻的舵手,一个永久的主人,一个创业者、创造者、发明家的真正的继承人。杜朗德的永久的舵手差不多就是利蒂埃利大师傅的女婿。为什么不把两个女婿合成一个?他抱着这个想法不放,有时梦境中也会看到出现一个未婚夫。这是一个身强体壮的水手,褐色的皮肤,是一个海上健将,很中他的意。可这不完全是戴吕施特的理想人物。她做着一个更具玫瑰色彩的梦。

这艘船主要是货运,只载很少的乘客。任何一艘船,如果是货船而不是战船,都特别注意船舱的设备。装运牲畜使理舱很困难,也很特殊。当时,牛一般都装在底舱里,这一来就复杂了。如今,牲畜都装在前甲板上。利蒂埃利魔船的轮翼箱全都涂成白色,船壳一直到吃水线,全是火红色,余下的其他部分均按照那个世纪较为丑陋的流行式样,漆成黑色。

不管怎么说,叔父和侄女似乎意见一致,此事不用操之过急。可当人们看到戴吕施特很可能会成为继承人时,求婚者蜂拥而至。这种求婚心切的人往往没有好品质。利蒂埃利大师傅自然心中有数。他经常低声抱怨:女儿是黄金,可求婚的尽是废铜。所有求婚者,他都一一谢绝。他等待着。她也一样。

“利蒂埃利圆头怪”的桅杆不是根据帆面风压中心来安装的,这并不是缺陷,因为有关的造船规则是允许的;此外,这艘船用的是火力推动装置,帆是次要的。再说,轮船对船上安装的帆几乎无动于衷。“圆头怪”船身太短,太圆,矮胖矮胖的;船舭和船侧尾都太大;总之,船主还没有大胆到把船造得轻盈小巧些。“圆头怪”既有凸肚形帆船的不足,也吸收了它的一些长处。它颠簸不大,但很容易转动。船的鼓形翼箱太高;就船的长度而言,横梁也太多。轮机庞大,碍手碍脚的,要想多载些货物,不得不过分地增高船壁,从而使这艘“圆头怪”几乎具备了1774年的战船的一些缺陷:当初那种折中的船型,必须拆除上面的累赘部分,才能出海作战。“圆头怪”既然船身短,掉头自然就快,因为掉头所需要的时间与船身成正比;但船很笨重,因此而抵消了船身矮小赋予它的优点。船中肋骨太宽,从而降低了航行的速度,因水的阻力是与船体浸水的最大横面成正比,与船速的平方成比例的。船头垂直,这在今天不是一个缺点,但按当时的做法,船头总是要呈四十五度倾斜角。船壳的所有线条均相互衔接,但倾斜度不够,尤其不能与排水棱柱平行,而排水棱柱只能从侧面往后推。遇到恶劣天气,船吃水太多,忽而船首,忽而船尾,说明重心系统有缺陷。由于机器本身的重量问题,货物不能装在本该装的位置,因此重心往往向主桅杆的后部移。这样一来,只能依靠蒸汽机的动力,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主帆反而会起到使船往后退的作用,而不能抗风使船体平衡。当吃风极紧时,一般采用松开主角索的办法。这样,风便由前下角索集中在船头,主帆也就只能起到艉帆的作用,因而操作十分困难。船舵是老式的,不是今天这种轮舵,而是杠舵,在固定于艉柱的铰链上转动,由船尾框架杆上的一根横梁来驱动。两条小船,就像两条小交通艇,悬挂在吊艇杆上。这艘船共有四只锚,一只主锚,一只副锚,即工作锚,英语叫Working-anchor,还有两只八字锚。这四只锚都系在铁链上,可视情况由船尾的大绞盘或船首的小绞盘来操作。在那个时期,还没有气泵绞车来取代用人工操作的撬棒。由于只有两只八字锚,一只在左舷,一只在右舷,船不能泊得很稳,遇到强风,就有些无能为力。不过,遇到这种情况,可借助副锚的作用。锚浮标是普通的那种,可以承担锚浮标索的重量,漂浮在水面。小艇的大小正适用,可以说是“圆头怪”名副其实的备用艇。小艇十分结实,足以存放主锚。这艘船的创新之处,还在于它配备的帆缆索具部分为铁链,不过,用铁链毫不影响动索的灵活性和稳索的张力。桅杆尽管是次要的,但丝毫没有不得当的地方;索具收放自如,并不累赘。肋骨坚固,但粗糙,汽船不像帆船那样对木质精巧程度要求很高。这艘船的时速为两海里。要是抛锚,该船首偏离运行良好。从以上情况看,“利蒂埃利圆头怪”航海性能好,但船首没有分水的尖角,因此不能说它操作方便。大家可以感觉到,如果遇到危险,如暗礁或旋风,恐怕就不容易驾驶。它像个怪物,发出爆裂声,在海浪上航行时,总发出新皮鞋底触地似的嗒嗒声响。

奇怪的是,他一点儿也不看重贵族。就这方面而言,利蒂埃利大师傅是个不太地道的英国人。人们简直难以相信,泽西岛冈杜埃尔家族和塞尔克岛的布涅-尼科兰家族的人来向戴吕施特求婚,他竟然也拒绝了。有人甚至胆大地传言——不过我们怀疑会有这样的事——说他死活就不接受奥利尼岛贵族的一个求婚者,还谢绝了爱德家族的一个成员的求婚,爱德家族显然是爱德华三世的后裔。

五 魔船

十二 利蒂埃利性格中的异常之处

从巴邦制造的第一艘船到富尔顿的第一艘船,即从1707年至1807年,前后刚好经历了一百年。较之这两种船的最初形式,“利蒂埃利圆头怪”无疑是一种进步,但它本身也还是一种雏形。然而,这并不妨碍它为一件杰作。任何科学的雏形都给人以双重的形象:胚胎时是魔鬼,萌芽时是奇迹。

利蒂埃利大师傅有个缺点,一个严重的缺点:他心存忌恨,但恨的不是人,而是东西,这东西便是教士。有一天,他在伏尔泰的书中读到了——因为他经常读书,而且读伏尔泰的书——这样几个字:“教士是猫。”他马上放下书,有人听到他低声嘟哝了一句:“我感到自己是狗。”

我们今日那些航行大西洋的大汽船与德尼·巴邦于1707年在富尔达河上驾驶的由火力驱动的轮船之间的差别,并不亚于“蒙泰贝洛”号那样的三层甲板船与二世纪的丹麦划桨船之间的差别。“蒙泰贝洛”号长二百尺,宽五十尺,帆架高达一百一十五尺,载重量为三千吨,载客一千一百名,共有一百二十门炮,一万发炮弹,一百六十箱弹丸,战斗时,两舷的侧炮可各射出三千三百磅的铁丸,行驶时,迎风可张开五千六百平方米的船帆;而在西萨德洛甫海边的泥淖中发现的那艘二世纪的丹麦划桨船,装满了石斧、石弓和石棒,如今陈列在弗伦斯堡市政厅。

大家应该还记得,当初他在这地方建造魔船的时候,教士们,不管是路德派的,加尔文派的,还是天主教派的,都对他进行了猛烈的攻击,并慢慢地加以迫害。在航海方面进行革命,试图给诺曼底群岛带来进步,以崭新的发明来装扮可怜的根西小岛,我们毫不隐讳,这可是胆大包天,该下地狱。他们也确实对他进行了一点儿惩罚。请大家不要忘记,我们这里讲的是旧教士,与今日的教士迥然不同。如今,几乎在本地的所有教堂里,教士都有一种拥护进步的自由倾向。当时,他们对利蒂埃利百般阻挠,通过布道说教,给他设置了他们所能设置的一切障碍。教会人士这么恨他,他自然也就恨他们。因为他们仇恨他,所以他对他们的仇恨也就情有可原了。

现在,人们就不会那样称赞它了。这艘四十年前的汽船准会令我们今日的造船师们发笑:这一奇观实在畸形怪状,这一奇迹也真微不足道。

但是,我们应该指出,他对教士的憎恨是特应性的,并不需要他们恨他他才恨他们。如他自己所说,他是那些猫的对头:狗。他在思想上与他们势不两立,而且最不可救药的,是他对他们有一种本能的恨。他感觉到了他们那隐蔽的爪子,于是便朝他们龇牙咧嘴。应该承认,这多少有点儿不问青红皂白,并不总是恰当的。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个错误。不加区别地乱恨,是不合适的。就是萨瓦的教士,恐怕也得不到他的饶恕。在利蒂埃利大师傅眼里,难说会有一个好教士。因为一味追求哲理,他渐渐地也就不那么明智了。宽容者不宽容,就像脾气好的人发怒,是存在的事。但是,利蒂埃利大师傅为人那么宽厚,不可能真的怀恨在心。他往往自我防卫,而不攻击别人。对教会的人,他总是保持着距离。当初,他们是加害于他,而他只是不希望他们好而已。他们和他的仇恨有着差别,那就是他们的恨是敌意,而他的恨只是反感。

不过,朗代师傅还是很正直,对这艘汽船表示称道。其他人也开始赞同朗代师傅的观点。不知不觉中,事业慢慢成了;事业就像是涨潮,随着时间的过去,事业不断获得成功,越来越兴隆,而且提供的服务效果明显,大众的利益也确实有了发展。后来终于有了那么一天,除了几个贤者之外,众人都纷纷赞扬起“利蒂埃利圆头怪”来。

根西岛虽然只是一个小岛,但却拥有两种宗教的地盘。岛上有天主教和新教,而且小岛还不把两种宗教同设在一座教堂里,两种信仰各有寺院或教堂。但在德国,比如在海德堡,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他们把教堂一隔为二,一半给圣彼德,一半给加尔文,正中间一道隔墙,以防两派斗殴;而且分得公平合理,天主教徒三个祭坛,胡格诺派也是三个祭坛;由于双方是在同一时刻举行祭礼,所以教堂唯一的那口钟便同时为双方祭礼服务,分别召唤他们去见上帝和魔鬼。事事简简单单。

这事不难理解,开始时情况很糟,所有在根西岛和法国海岸之间航行的帆船老板都提出了强烈的抗议,纷纷谴责这一亵渎《圣经》、侵犯他们垄断权的行径。有几家小教堂也义愤填膺。一个名叫埃利乌的尊敬的神父称汽船为“歪门邪道”。帆船才是正道。在汽船上卸下来的牛的头顶上,人们分明看见了魔鬼的角。众人的反抗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但渐渐地,人们终于发现汽船运来的牲畜不那么疲乏,卖得比较好,因为肉质量较高;对乘客来说,海上的危险也减少了;整个航程花钱少,不仅距离缩短了,而且也更安全了;乘客可以准时出发,准时抵达;因为航行比较迅速,装运的鱼也比较新鲜,这样一来,也就可以把捕鱼旺期大量过剩的海产——这在根西岛是常有的事——抛到法国市场上去;根西岛出产的美味可口的牛奶酪,用“魔船”运送要比用帆船更快些,因而能保持原来的品质,结果迪南、圣布利厄和雷恩等地纷纷要货;最后,多亏“利蒂埃利圆头怪”,终于有了航行的安全和交通的正常,来往便捷,扩大流通,开拓了市场,繁荣了贸易。总而言之,这艘魔船虽然亵渎了《圣经》,但为岛上增加了财富,因此,不得不容忍它。有几个不信神的人物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对它表示了赞许。书记官朗代更是对这艘船深表敬意。就他来说,这份敬意是公正不偏的,因为他向来不喜欢利蒂埃利:首先利蒂埃利已被尊称为“大师傅”(mess)(6),而朗代还只是个“师傅”(sieur)(7);其次,虽然朗代是圣彼德港的书记官,但还属于圣桑普森教区的教民。而在这个教区里,只有利蒂埃利和他这两个人不带任何偏见;因此,两人互相看着不顺眼,是最起码的了。同行往往是冤家。

德国人生性冷漠,能凑合着这样相处。但在根西岛,两个宗教各有自己的地盘。正教有正教的教区,异教有异教的教区。人们可以选择。但利蒂埃利大师傅的选择是:哪家都不去。

四 乌托邦故事的续篇

这个水手、工匠、哲学家、事业上的成功者,外表看似十分简单,但内心并不简单。他有自己矛盾和偏执的地方。对教士,他的态度是毫不动摇的。与他相比,连蒙特洛西埃(14)也逊色不少。

这艘船受到了众人的憎恨和蔑视,很快被起了个“利蒂埃利圆头怪”的绰号。但它向众人宣告,将要担负起在根西岛和圣马洛之间定期航行的使命。

他经常说些很不适宜的挖苦话。他有自己的那套说法,很怪,但意思是明白的。“去忏悔”,他说成“去梳理良心”。他文化不高,低得可怜,只是趁暴风雨的间隙读过一点儿东西,而且是抓到什么读什么,所以写起东西来,拼写错误不少。在发音方面,他也有错误,但并不都是无意中出错。比如,路易十八的法国和惠灵顿的英国借滑铁卢之战达成和约时,利蒂埃利大师傅说:“布尔蒙(15)是两个阵营的联合叛徒(16)。”还有一次,他把“papauté”(教皇之职)一词写成“papeôté”(教皇撤职)。我们并不认为他是故意写错的。

虽然丢了一半家产,但利蒂埃利并没有因此而倒下去,而是很快想到重振家业。意志坚强的人,家财可以毁,但毁不了他们的勇气。当时,人们正开始议论汽船的事。利蒂埃利脑中出现了一个念头,虽然富尔顿的机器受到普遍责难,但他想尝试一下,用一艘汽船建立起诺曼底群岛与法兰西本土之间的联系。他孤注一掷,投入了剩下的家产,要实现这一想法。朗泰纳逃走六个月后,圣桑普森港整个惊呆了,人们看见从港里开出一艘冒烟的船,那架势,就像是海上着了大火。这就是在英吉利海峡航行的第一艘汽船。

这种反教皇主义立场,并没有缓和他和英国国教教徒的关系。新教的修士和天主教的神父一样,都不喜欢他。即使面对最严肃的教义,他也几乎毫不顾忌地表现出他的非宗教立场。有一次,他偶然去听尊敬的雅克芒·埃洛德神父布道,讲的是有关地狱的事。布道十分精彩,从头至尾尽是神圣的经文,以证明永久的痛苦,酷刑,磨难以及下地狱之罪,残酷和惩罚,无穷的火刑,不绝的诅咒,上帝的愤怒,上天的狂暴,天神的复仇,这一桩桩事实,都无可置疑。但当他跟一个信徒一起走出教堂时,有人听见他轻声地说:“要知道,我呀,我倒有个奇怪的想法。我想上帝是善良的。”

利蒂埃利四十年来一直老老实实地做人,辛辛苦苦地当造船的木工,当海员,总共挣了十万法郎,朗泰纳一下偷走了他一半的钱。

这一无神论的种子,是他在法国逗留时得来的。

在这只银柜里,当然有属于朗泰纳的钱,但也有属于利蒂埃利的五万法郎。

尽管是根西岛人,而且血统还相当纯,但因为他具有“improper”(不合适的)思想,岛上都叫他“法国人”。对自己的观念,他毫不隐瞒,他确实充满颠覆性的思想。他不顾一切,要造出那艘汽船,造出那艘魔船,就是证明。他常说:“我喝过1780年的奶。”可那并不是好奶。

利蒂埃利的合伙人“溜了”,把公司的银柜掏得空空的。

此外,他还经常造成一些误解。在小地方,要保持自我是很难的。在法国,要“保住面子”,在英国,要“叫人尊敬”,平静的生活,是要付出这种代价的。要“叫人尊敬”,就得遵守一大堆清规戒律,从每个礼拜日都得行守瞻礼到领带要打得无可挑剔。“不要让人指指戳戳”,这又是一条可怕的戒律。“让人指戳”,就是让人诅咒的意思。小城镇,往往是长舌妇的沼地,就擅长这种隔着一层的恶言恶语,明明是诅咒,却像是从望远镜里看到的。就是最勇敢的人也恐惧这种指指戳戳。人们不怕机枪扫射,不怕狂风扑打,但遇到长舌妇,都会后退。利蒂埃利大师傅性格比较固执,不是很有逻辑头脑的。可在这种压力下,就是他那么固执,也难以坚持。拿另一种说法,他也常常“往自己酒里充水”,意思是说往往暗中让步,但不明言。他跟教会人士总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决不是向他们绝对关闭大门。在正式场合和规定的教士来访时刻,不管是路德派的牧师,还是教皇派的神父,他都相当礼貌地接待。他有时还陪戴吕施特上英国圣公会的小教堂去,不过,去得越来越少了。我们在上面已经说过,一年中,只是在四大节日里,戴吕施特才到那教堂去。

一天,在根西岛,谁也不知道朗泰纳到哪儿去了。

总而言之,这些妥协使他付出了代价,对他是种刺激,这非但没有促使他和教会人士接近,反而扩大了他内心与这些人的距离。为了得到补偿,他更加激烈地对他们进行了讽刺挖苦。他这人并不严厉,只在这方面表现出尖刻。而且在这一点上,也没有任何办法改变他。

他常常纵声大笑,同时又紧皱眉头。他常说:“在政治上,我只佩服不受他人影响的人。”他还说:“我是尊重风俗习惯的。”“必须把金字塔放回到原来的基础上。”应该说,他经常是快活的、友好的。他嘴巴的表情往往有悖于他说话的真实含义。两个鼻孔就像是牛的鼻孔。眼睛一眨,眼角就会皱纹四起,仿佛内心隐秘的思想都会集中到了一起。他表情的整个秘密也只能在那里得以破识。一双巨大的手,简直就是秃鹫的利爪。他的脑袋,颅顶凹陷,但两个太阳穴又宽又大。他的耳朵奇形怪状,长满了刺一样的毛,仿佛在说:不要跟这洞里的野兽说话。

其实,这绝对就是他的性格,只得听之任之。

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再坏的事也同样会做。

任何教会人士都让他讨厌。他简直不敬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对这种或那种信仰的形式,他很少去加以区别。他甚至都不承认是文明的一个伟大进步:丝毫不信真正的存在。他在这些事情上近视之极,连牧师和神父之间的差别也分不出。他经常把一个尊敬的律法师混同于一个尊敬的神父。他说:“韦斯利并不比罗耀拉强。”当他看见一个牧师跟妻子一起经过时,他会转过头说:“一个结了婚的牧师!”那口气很怪诞;当时,法国人说这句话是往往带着这种口吻。他说,当他最后一次在英国旅行吋,看见了“伦敦的主教夫人”。他对这种婚姻很反感,简直感到气愤。他经常嚷叫道:“花裙不配道袍!”圣职往往给他造成一种非男非女的感觉。他张口会说:“不男不女,是个牧师。”他以邪恶的情趣,把口气同样轻蔑的形容词扣到英国教派和教皇派的教士头上;他对两种“道袍”,总是冠以同样的词语;对那些教士,无论是天主教派的,还是路德教派的,他张口就是那套当时流行的大兵比喻,根本不费心去变换一下。他常对戴吕施特说:“愿意跟谁结婚都行,只要不是跟一个戴圆帽子的(17)。”

朗泰纳的冒险经历,可谓五花八门,可根西岛上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倘若命运有一间化妆室,那么朗泰纳的命运应该穿上哈乐根(4)的衣装。他见过世面,过过放荡的生活,整个地球都闯荡过。他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在马达加斯加当过厨师,在苏门答腊养过鸟,在火奴鲁鲁当过将领,在加拉帕戈斯群岛做过教会报的记者,在奥乌姆拉乌特当过诗人,还在海地当过共济会员。作为共济会员,他还在大哥亚夫岛致过一次悼词,当地的报纸留下了其中这样一段话:“永别了,高尚的灵魂!在你现在飞翔的蓝色苍穹上,你定会与小哥亚夫岛的好神父莱昂德尔·克拉墓相逢。请告诉他,通过十个春秋的伟大努力,你终于建成了牛犊湾教堂!永别了,卓越的天才,共济会员的典范!”大家可以看到,他那副共济会员的面具并没有妨碍他再安上天主教徒的假鼻子。前者为他赢得了进步人士的支持,后者则为他建立了与教会人员的联系。他自诩是纯白种血统,憎恨黑人;然而,他对苏洛克(5)无疑是怀有敬意的。1815年,他在波尔多成了绿党分子。在那个时期,他浑身充满了保皇热情,脑门上那顶饰有一大簇白色羽毛的帽子就是证明。他这一辈子就像是日食,出现,消失,再出现;简直就是一个流氓,像旋转灯那样踪迹不定。他会土耳其语,不说guillotiné(被送上断头台)而说“nébrossé”。他曾在的黎波黎的一个伊斯兰教学者家当过奴隶,就是在那人府上,因经不起棍棒而学会了土耳其语。他的任务就是晚上到清真寺的门前去,向伊斯兰教徒们高声宣读刻在木片或骆驼骨上的《古兰经》。他很可能背叛过他信仰的宗教。

十三 无忧添风采

在一次集市上,他那套漂亮的拳术曾在一个饰有土耳其人头像的测力计上小试过,因此而赢得了利蒂埃利的钦佩。

只要话一出口,利蒂埃利大师傅便牢记在心;可戴吕施特话一说完,立即就忘记了。这就是叔父与侄女之间的差别。

勇猛被用做了狡诈的外衣,这就是朗泰纳的特点。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戴吕施特从小养成不大习惯担当责任的脾气。我们在此强调指出,像这种不很认真的教育,往往存在着潜在的危险。让儿女过早地享受幸福,也许是不谨慎的做法。

朗泰纳和利蒂埃利一样,长着粗壮的颈脖,肩膀宽阔有力,仿佛生来就是挑重担的,而且有一副海格力斯·法尔内斯一般强健的腰板。利蒂埃利和他,不仅外貌相似,而且举止也一模一样。朗泰纳只是身材高大一点儿。谁从背后看到他们俩并肩在码头散步,都会说:这是一对兄弟。可要是正面看,就不同了。利蒂埃利性格开朗,而朗泰纳则完全相反,性格内向,处事谨慎。他精通武器,会吹口琴,能在二十步远的地方一枪打灭蜡烛,而且拳术不凡,并常常吟诵《亨利亚特》的诗句,解梦析梦。特勒纳伊的那部《圣德尼墓》,他详记在心。他说跟科泽科德的素丹有过关系,所谓素丹,就是葡萄牙人说的“扎穆兰(Zamorin)”。若谁能翻阅一下他随身携带的小记本。准能在他记录的其他事情中发现这样的记载:“在里昂圣约瑟监狱的一个地牢的墙缝中,藏着一把锉刀。”他说起话来庄重而缓慢。他自称是一位圣路易骑士的儿子。他的衣服没有成套的,上边标有不同的字母。对于荣誉,谁也不可能比他更为敏感;为了荣誉,他会决斗、杀人。在他的目光中,却有着一个当戏子的母亲那样的神情。

戴吕施特总认为,只要她高兴,事情就没问题。再说,她感到,只要看到她快乐,叔叔也就乐了。她差不多和利蒂埃利大师傅有着同样的思想。她的宗教信仰,只满足于每年去四次教堂。每到圣诞节,就能看到她身着节日服装。面对生活,她一无所知。她有着必备的一切条件,日后哪一天准会陷入狂恋之中。可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她总是快快活活的。

利蒂埃利在闯荡世界的岁月里,遇到了一个像他一样的冒险家,而且解了那人的难,具体什么危难,谁也说不清楚,反正帮了那人的大忙,那人自然对他感激不尽。利蒂埃利觉得那人不错,于是收留了他,把他带回了根西岛,后来发现他对航海事业很有见地,又让他做了合伙人。这人便是长大成人的小朗泰纳。

她想唱便唱,想说便说,我行我素,话刚说半句便走,事刚做一半就跑,真是迷人。除此之外,她还有着英国人的自由习性。在英国,孩子们总是独来独往,女孩子全是自己当自己的主人,青春时期更是狂放不羁。英国的风俗就是这样。可不久后,这些自由的姑娘便成了奴隶般的妇人。在此我们借用下面这两句话,取其褒义:自由自在地成长,可一旦责任在身,便如奴隶。

有一次,孩子的父母在犯罪的时候被当场抓住,之后便消失在刑罚的茫茫黑夜之中。孩子也从此不见了踪影。

每天早晨醒来,戴吕施特早已把前一天的事丢到脑后。若克吕班师傅问她上个星期做了些什么,准会让她为难,不知如何回答。尽管如此,她也会在某些纷乱的时刻,仿佛生活的阴影突然遮住了她的喜悦与欢乐。生活的蓝天出现了乌云。但这些乌云会转瞬即逝。她一阵欢声,便走出阴影,不知刚才为何感到忧伤,而现在心情为何又恢复平静。不管什么,她都玩耍一番。她会调皮地拿路人寻开心,对小男孩来恶作剧。即使遇到魔鬼,她也会毫不客气,好好捉弄一下。她不但人漂亮,而且那么天真无邪,简直到了过分的地步。她莞尔一笑,就像小猫张开爪子朝人抓去。谁要是被抓破了,那活该谁倒霉。可笑过之后,她便不再记起。对她来说,昨日是不存在的;她生活在充盈的今日时光之中。这真是太幸福了。在戴吕施特的脑中,那记忆就像白雪融化,渐渐消失。

在我们叙述的这些事件发生的四十年前左右,在巴黎城郊狼穴和伊苏瓦墓之间的地方,有一座令人怀疑的房子,离城垣不远。那是一座孤零零的破建筑,顺便也是个干杀人抢劫勾当的所在。房子里住着一个市侩强盗和他的妻儿。此人原来在夏特莱当检察官书记,后来干脆做了强盗。当强盗不久,他便上过重罪法庭。这家人姓朗泰纳。破房子里,摆着一只桃花心木柜,柜子上放着两只花瓷杯,其中一只写着几个金字:友谊的纪念,另一只上写着:敬赠。这家的孩子整个生活在罪恶的泥淖之中。当初,孩子的父母也算是半有产者阶层的人,孩子自然要学会读书写字,接受教育。孩子的母亲脸色苍白,几乎衣衫褴褛,平日机械地给她的小孩“一些教育”,教他拼读单词;若丈夫要去设陷阱行劫,便撂下孩子去给丈夫当帮手,或向过路的客人干卖淫的营生。在这个时候,耶稣受难图依然敞开着放在桌子上,丝毫没有变动她离去时摆的位置,而孩子则待在一旁,想入非非。

————————————————————

三 朗泰纳

(1) 见《创世记》第三章第十六节: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原注

当时处于怎样的条件下?我们现在加以说明。

(2) 见《创世记》第一章第四节。——原注

在从前那个年代,敢于开创这样的事业,开着汽船来往于根西岛和圣马洛岛,那只有利蒂埃利大师傅。唯有他这样的自由思想家,才能有开创这一事业的设想,也只有他这样大胆的水手,才能实现这番事业。他身上法国人的一面具有思想,而他身上英国人的一面则将其思想付诸实施。

(3) 犹太教神话中的一种兽,据《圣经》记载,它将成为海洋的统治者。——译者

学者们把汽船看做不可能实现的东西予以否定,教士们则把汽船当做对宗教的大不敬而拒不接受。科学给它判了罪,宗教把它打下了地狱。富尔顿简直就是一个魔王。海边和乡村的普通人也加入了对这一新发明进行诋毁的行列,因为它给他们造成了不安。对汽船,宗教的观点是这样的:水火已经分离;而让水火分离,是上帝的旨意。任何人没有权利分离上帝结合的东西;任何人也没有权利结合上帝分离的东西。而乡下人的观点则是:这让人骇怕。

(4) 西方滑稽剧中的著名丑角。——译者

这便是本世纪初,拿破仑向科学院征求对汽船的意见时,科学院作出的判决!圣桑普森岛的渔民在科学方面只有巴黎几何学家的水平,是情有可原的;而在宗教方面,像根西岛这样的一个小岛,并不就非得比美洲那样的大洲还更有知识。1807年,富尔顿制造的第一艘船由利文斯顿赞助,装上了从英国运来的瓦特的机器。除船员之外,上这第一艘汽船的只有两个法国人,其中一个叫安德烈·米肖。该船进行了自纽约至奥尔巴尔的首次航行,首航日期恰巧为8月17日。于是,基督教卫理公会开了腔,在所有的教堂里,教士们无不诅咒这艘船,说“十七”那个数字正是《启示录》里所述的那只怪兽十只角和七个头相加之数。在美洲,人们引证《启示录》里的怪兽来攻击汽船;在欧洲,则引证《创世记》里的怪兽来反对汽船。这便是两者的全部差别。

(5) 苏洛克(Soulouque 1782—1867),小哥亚夫岛的奴隶,1803年参加驱逐法国人的起义,后成为海地总统。——译者

疯狂的念头,巨大的错误,荒唐的举动!

(6)(7) 据作者,此为根西岛流行的不同称呼,其表示的尊重程度有别。详见本章第六节第一段。——译者

在本世纪的前二十五年里,人们对这种发明并不像这样漠然,对那些机器和它们的黑烟,海峡群岛的居民怎么看都不顺眼。这些群岛是信新教的,英国女王因为分娩时用了氯仿麻醉,而受到岛民的普遍谴责,说她违背了《圣经》(1)。在这些岛上,汽船被命名为“魔船”(Devil-Boat)(2),这便是它获得的初步的成功。那些善良的渔人,原来是信天主教的,如今成了加尔文教派的信徒,总是那么虔诚。在他们看来,那在海上飘荡的,简直就像是地狱。当地的一位传教士曾论述了这样一个问题:“人有权利让被上帝分开的水火一起运作吗?”这个火铁巨兽不是很像利维坦(3)吗?这岂不是要在人类中重新制造混沌?把进步和发展说成回归混沌,这并不是第一次。

(8) 对尚未成为骑士的年轻贵族或新贵族的称号。——译者

在182×年,一条汽船出现在英吉利海峡的水域上,那真是不可思议的新鲜事。整个诺曼底海岸地区,无不为之震惊,久久不能平静。如今,即使十几艘汽船在海上你来我往,交错而过,也不会让人抬头看上一眼了。它们最多只能一时吸引某个行家,看一看它们喷出的烟雾的颜色,分辨出这艘烧的是威尔士煤,那艘烧的是纽卡斯尔煤。它们打这儿经过,这很好。它们进港,那欢迎。要是它们出港,就祝一声“一帆风顺”。

(9) 原文分别为Grâce和Douce,意思分别为“优雅”和“温柔”。——译者

二 永远讲不完的乌托邦的故事

(10) 安的列斯群岛等地的白种人后裔。——译者

有时,在夕阳西沉的黄昏时刻,黑夜与大海融为一体,暮霭给海浪平添了恐怖的色彩。这时,在森然可怖的滚滚波涛中,可以看见一个畸形的庞然大物,像魔鬼一般的形状,鸣着笛,喷着烟,驶进狭窄的圣桑普森港口。但见那可怖的庞然大物若猛兽一般在怒吼,似火山一般在喷烟,像一条七头蛇妖,吐着浪花,拖着浓雾,扑打着凶狠的巨鳍,张着喷火的大嘴,向城市冲来。那便是“杜朗德”号船。

(11) 越南小河省省会。——译者

戴吕施特长着一双世间最漂亮的小手,还有一双与手相配的小脚,那是“苍蝇的四条小腿”,利蒂埃利大师傅常常这么说。她充满善意和温柔,她的家庭和财富,是她的叔父利蒂埃利;她的工作,是自由自在地生活;她的才能,是歌唱几首歌曲;她的科学,是美丽;她的精神,是纯洁;她的心灵,是无知;她有着克里奥尔姑娘的那份慵懒的优雅,同时交杂着轻佻和活泼,既有孩童般爱逗弄人的快活劲儿,又有自然坠入忧郁境地的性情;她的衣着打扮有着些许小岛的风采,十分雅致,但不时髦,一年四季都戴着饰有鲜花的帽子;她额头透着稚气,脖颈线条明洁诱人,栗色的头发,白皙的肌肤,夏日时会显出几块雀斑,嘴巴大而健康,挂着明朗、可爱而又危险的微笑。这就是戴吕施特。

(12) 1古尺长约为1.2米。——译者

戴吕施特的目光懒洋洋的,但不觉中却有着逼人的力量。她也许还不知道“爱”这个字的含义,但却乐于让人们钟情于她,不过没有丝毫的邪念。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结婚。那位流亡到圣桑普森并在那儿扎根的老绅士经常说:“这个小姑娘呀,可是个迷魂的情种。”

(13) 原文为拉丁文。

泽西岛和根西岛人有着特别诱人的血统。这里的女人,尤其是姑娘,一个个如花似玉,天真纯洁。撒克逊人的白皙与诺尔曼人的滋润浑然一体,全都是玫瑰色的面颊,蓝色的眼睛。可惜那眼睛里缺少星星。是英国人的教育使它们失却盎然生机。一旦哪一天她们那明净的眼睛里闪现出巴黎人深邃的目光,那定会变得不可抗拒。幸亏巴黎还没有在英国女郎身上拥有自己的位置。戴吕施特不是巴黎女郎,但也不是一个根西岛姑娘。她出生在圣彼德港,但是利蒂埃利大师傅把她抚育成人。利蒂埃利把她培养成一个娇美的姑娘;如今,她就是这样一个娇美的姑娘。

(13) 蒙特洛西埃伯爵曾在复辟时期与极端保皇党人推行的教权主义进行过激烈的斗争。——译者

一只化为小姑娘形象的小鸟,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请设想一下你家就有这么一只小鸟,就叫戴吕施特吧。真是令人快乐的人儿!人们会忍不住对她说:“你好,鹡鸰小姐!”虽然看不见她的翅膀,却能听见啁啾的叫声。有时,她会歌唱。若论啁啾声,那自然在人之下;可论歌唱,那就远在人之上了。那歌声中隐藏着奥秘,一位处女就是一个天使的躯壳。当姑娘成为妇人,天使便离她而去了;但不久后,天使还会回来,为母亲带来一个小小的灵魂。日后有一天要做母亲的姑娘,在等待新生命的同时,还一直是个孩子,年轻姑娘的外表下,是始终不愿离去的小姑娘,那就像是一只莺。人们看到她,心里总不免会想:要是她不飞走,那该多好啊!温柔而亲切的人儿在家里自由自在,像鸟一样从这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也就是说从这个房间走进另一个房间,进进出出,走到你的面前,然后又远离而去,梳理着羽毛或头发,发出各种各样美妙的声音,在你耳边喃喃地说着谁也无法表述的话语。她问的时候,人们便回答她;人们问她的时候,她也啁啾作答。于是,人们与她一起侃侃而谈。这样一谈,便可以消除你的疲劳。这个人儿心中有着蓝天。她那蓝色的思想与你黑色的思想融在了一起。她那般轻盈,那般飘逸,那么不可捉摸,那么难以捕捉。然而,她又那么善良,虽然好似不可触知,但对你却毫不隐蔽。为此,你会对她顿起感激之情。在这尘世间,美丽的东西是不可缺少的。在世上,没有什么比“让人喜爱”更重要的使命了。森林里若没有了蜂鸟,便失去了希望。带来欢乐的气氛,闪烁幸福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现出光明,为命运铺设金色的前程,做到和谐、优雅、亲切,这便是为你造福。美,正因为是美,便给我带来益处。这样的创造物具有神奇的魅力,可令周围的一切倾倒;有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魅力,但却因此而更具支配一切的力量。她的出现给人以光明,她的临近给人以温暖;她从人身边走过,人们会感到高兴,她停下脚步,人们会觉得幸福;看着她,便有了生命。她是拥有人的面容的曙光,只要她在就行了,无须她再做什么。她使家庭变成伊甸园,浑身散发出天堂的气息;只要她微微一笑,世人共同牵拉着的那根巨大的锁链,便会莫名其妙地变得不那么沉重。你要我对你怎么说呢,这是神圣的力量。这样的微笑,戴吕施特就有。我们甚至可以说,戴吕施特本身就是这样一个微笑。在我们身上,有着比我们的面孔更与我们相像的东西,那就是我们的表情;还有比我们的表情更与我们相似的东西,那便是我们的微笑。微笑的戴吕施特才是戴吕施特。

(14) 法国将军,在滑铁卢战役前夕投靠普鲁士人,后重新参加保皇派,为路易十八效劳,晋升元帅。——译者

人体完全有可能只是一层外表。它遮掩了我们的真相,扩大了我们的光明或我们的黑暗。而真相,则是心灵。从绝对意义上讲,我们的面孔是一张面具,真正的人,是处在人的外表之下的部分。倘若人们能够发现潜藏、蜷缩在称为肉体的这一遮屏后面的人,那定会惊愕不已。人们犯有普遍的错误,那就是把外表的人当做真正的人。比如有个姑娘,若我们透过外表去看她,也许她会像是一只小鸟。

(16) “联合叛徒”的原文为“traître d'union”。法文中有“traitd'union”之说,意思为“纽带,中间人”,利蒂埃利将“trait d'union”误说成“traître d'union”,显然是故意的。——译者

一 啁啾声与烟雾

(17) 指教士。——译者